<h3> 幼时家寒,母亲每年总要养些鸡畜来补给生活。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母亲从集上抱回一只雪白的羊羔。小东西生性温绵,初见我们有些羞涩。我与哥哪顾及得小动物的心理,争相抚模那一身的白毛;还有那刚从头上冒出的稚嫩的尖角。我的童年从此多了一个声音绵软的伙伴来。</h3> <h3>渠边、涧坡,满眼青草,再加上我与兄长精心搭制的羊棚,我的羊儿丰衣足食,个儿日渐增高,角儿长且尖了起来,两眼不时透着精明。每日读书归来,放羊成为我与兄长的第一作业(只是从未感到枯燥)。羊儿总是在这个时候对我们撒欢。牵到渠边,放开绳子,羊自去吃草,我与兄长便玩起了石子之类的游戏。时间从游戏的夹缝中溜走,羊在游戏的时间里填饱肚皮,慢慢踱到我们的身边,审视我们一如智者般,提醒着争强好胜的结果只会气饱肚皮。果不其然,我们也该吃饭了。</h3><h3><br></h3><h3> 夏秋草旺,羊是不缺食的。秋后我们把落叶满包满包提回家备羊过冬,而冬天出外放羊已是不可能了。</h3><h3> 儿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一放学,捂起耳朵一路小跑,未到家门便能听见“咩咩”的呼唤,用那时刚学的成语“归心似箭”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最恰当不过。打开篱笆门不脱书包,抓起树叶直奔羊棚。坐在羊的“床”上看它嘴一撇一撇吃得喷香,“嚓嚓”的咀嚼声带给心灵的是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完食后温顺地卧在你身边状若处子。舌尖不时舔着你的手,痒痒的、湿湿的。若不是母亲催着吃饭,我想我会在美丽的羊舍里与它依偎而眠的。</h3><h3> 舅父结婚的前两天来到我家,母亲告诉我这只羊是为他过事而准备的。要杀它?为什么舅父的喜事要以我的羊为代价?太不公平了!</h3><h3> 羊是被舅父拉走的。走时羊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双蹄后蹶,死命反抗,叫声凄厉。我的耳边也恍然着舅父的声音:“明天跟你妈早点来。</h3><h3> 再见到羊时已是第三天的早上。舅家喜庆的鼓乐丝毫吸引不了我的童心,在热气腾腾的大片锅旁,羊儿恹恹地卧在那里,等待命运的宰割。听到我的叫唤,它蹭地立起来,欢快地叫着。我顺手掂起一束干草塞进它嘴里,还是那湿湿的舌头舔着手心,我却无那痒痒之感,旁边一老者的话使我的心刺疼刺疼的。“娃儿,是你的羊吗?两天都没吃东西了,看瘦的,唉,畜牲通人性啊?”</h3><h3> 在咕咕的冒血中,羊走完它短暂的一生。</h3><h3>喜宴上,羊肉我一口未吃。</h3> <h3> 转眼已是第二年开春,母亲又抱回一只羊,竟没有角!“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羊也一样,有角无角已是次要的。
虽然这只羊不怎么讨我喜欢,但仍然要养、要放,一如放学后的作业。幸喜邻家的几个孩子相继有了羊,生活亦就多姿多态。
我们几个制定了一系列训羊计划。
首先从废墟里找来几根旧皮带,给羊们简制了一套“笼头”设备,让它们去服苦役去吧。
门前小土坡,每日放学,我们各自牵着羊来这里比赛。在羊身后绑一块砖,树条一挥,三五只羊争先恐后。我们的“得得”声不断,羊的“咩、咩”亦不绝,日历一页一页翻过,砖一块一块往上加,羊一日壮过一日。
抵角是第二部计划,偶然在一次放羊当中,我们发现羊在吃饱之后相互嬉戏,抵角便是节目之一。于是我们训练起羊的斗性......双蹄举起,俯首下冲,而另一只羊低头相迎,四角一触即开,复又迎上;来回中我们的笑语弥漫田野。
时光从脚下飞驰,我与这只羊的感情从心底滋生。从外婆家拿回个铃儿挂在羊脖上,闲时听铃观羊,梦回绿野......
初秋的美丽与我们相约在村边的麦场。石碾上,羊在我们指挥棒下团团转,石碾下,玩累了的我们躺在地上,凉风掠过脸庞,残阳如血,鸟语蛐鸣。
月有阴晴圆缺,羊有旦夕祸福。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距春节二十多天的时候,羊的喉咙生出一肿块,食不下咽。病日重一日,我却无计可施。邻居老大爷的一个偏方是拿鞋底熏,结果毫无好转。等待它的只有一个结果了。
记得仍是一个下午,放学铃一响,我撒腿回跑,推开门,羊便站在我面前(事后母亲告诉我一下午羊都站在门边一动不动)。见我归来,“咩咩”两声便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铃儿在它倒地时撞击到石块上,发出一种让我终身难忘的声音,那响声如锥般刺人耳膜,余音久久不绝......
我是含着泪剪下那铃儿。铃儿在我的抽屉里放了数年。
这只羊最后是被一个龌龊的卖羊汤的婆婆买走的,十元钱。
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羊。<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