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2)

雨儿

母亲
文/雨儿(四川达州)

　　向母亲告别，我不知道以何种方式。我应该送她一趟回老家呢，还是早上只把她送车上？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糊，由于心中挂念，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

　　我的确应该好好同母亲告别，正如当年异地求学时母亲向我道别一样。记得我每次离家天都没亮，乡村的山路又黑又滑。那时年少不更事，我对母亲完全没有体谅之心，觉得母亲送我就是多余，何苦黑灯瞎火大老远来送，把我送到小镇的客车上，她一个人又沿山路返回，实在没这个必要。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惊，女儿在身旁酣睡，天刚蒙蒙亮，我赶紧翻身起床。昨天联系的组合车主说，今早七点到小区外面接她，母亲年岁大了，又晕车，还要随身携带很多物品不方便。昨晚我下厨做了几道母亲爱吃的菜，从不饮酒的我陪着母亲，席间我不断给她敬酒说着“谢谢”、“辛苦了”。此刻我还有些头痛，揉揉惺忪的眼睛，拨通母亲电话，老人家早就起来了，她声音有些沙哑，昨晚收拾东西她一定弄得很晚，是不是又感冒了？

　　昨晚十点我离开母亲的时候，只见满屋子零零碎碎，各色的大包小包，衣物被子、锅碗瓢盆，还有买保健品赠送的从未使用过的劣质饮水机、电磁炉、热波炉、豆浆机、养身酒等，桌子、地板、沙发、床上到处堆得乱七八糟，屋子里无处可站也无处可坐。父亲在电话那头叮嘱，东西只拣要紧的带，坐组合车也带不走，只要明天母亲人回家就好了。我不知道母亲最终拣了哪些要紧的，老爸嘱咐买的十多斤肉，还有昨天为老爸买的佐酒的花生米、胡豆花是一定要带的，山上气温低会打霜落雪，总要带几件必备的冬衣吧？

　　组合车不来了，姐姐家的车回老家接人，顺路把母亲带回去，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电话里我叫她路上小心些，回家后保重身体，一日三餐要吃好，少种些土地，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就可以了。电话那头母亲一直答应说:好，好，好。她又说人老了，是要叶落归根的，免得呆城里老上当受骗;她要追随执意回乡下居住的八十高龄的父亲，尽管母亲对他有一肚子怨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也迫不得已;又叫我好生照看孩子，说城市复杂，不要让小女儿一个人到外面东跑西跑地太危险。通话十几分钟，母亲临走时心里放不下我们呀！毕竟她在城市生活了二三十年，今日这一走，七十二岁的母亲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我鼻子一酸，赶紧回答:“要得，要得，妈你慢慢走哈！”

　　母亲辛劳一生，年轻时一个人在条件艰苦的老家带大我们四姐妹。她身体不好，四十多岁进了城，给上班的父亲做饭洗衣。后来，几个女儿成了家，她又逐个给我们带孩子。再后来我们的孩子长大了，母亲终于清闲下来。

　　和城里众多老人一样，母亲开始每天去听课，被别有用心的“专家”、“教授”洗脑，一心想着女儿们是靠不住的，只有多吃保健品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母亲不听家人劝阻，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去听讲座，坐高电位，今天这里搞活动领一把面条，明天那里开展销领一斤大米，忙得不亦乐乎。只要营销打来电话嘘寒问暖推销产品，她准毫不犹豫购买。几年之间，姐妹们对母亲百般规劝，总以母亲的盛怒收场。

　　渐渐地，母亲对家里人有了戒心，对谁都不信任，一心只想着自己长命百岁，她瞒着我们把省吃俭用的积蓄都买成了保健品保健药，塞满家里的抽屉柜子和卡卡角角，很多都发霉烂掉。母亲贪图利息，把存款一分不剩拿到投资公司，最终被骗得血本无归。没有余钱的母亲并不醒悟，她比从前更节约，精打细算省着每一分钱，每月拿出自己微薄的工资去购买保健产品。这期间，我对母亲也多次劝阻，却换来母亲加倍的冷漠，我开始回避她，甚至私下憎恶她。她一味地偏激、愚昧，贪图小便宜吃大亏，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我也恨自己，都是当女儿的太窝囊无能。幸好年初父亲幡然醒悟，持续这种生活方式迟早会要了他们的命，他率先回老家去种地，母亲也跟着回老家小住了几次。远离喧嚣的城市，隔离“专家”与“教授”，置身于劳作与大自然，母亲开始后悔，也有所改变，不再那么执拗了。

　　一小时车程， 母亲已经回到老衙门大院子了吧？虽然老家贫穷落后，但那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是生养我们的故土，有着割舍不断的情感。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生生不息，有着人与自然最和谐的美好，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归宿？想到这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天八月十五中秋节，在这万家团圆举杯共庆之时，我年迈的父母却远在偏僻的乡下。等母亲忘掉这段经历，改掉那些习惯，我们再把他们接回来吧，我暗暗地想。

后记: 过了一日， 晚上我经过母亲的小院，望着没有主人的小屋不禁黯然神伤，写下这首小诗:

空荡荡的雨夜

文/雨儿

不自觉又来到路口
淫雨纷纷
一盏昏黄的灯
照耀着来时的路
一丝丝细雨
在半空中凌乱飞舞

继续向前走
那是曾经温馨的港湾
可以倾诉也可疗伤
暗影下
一堵无形的墙
才知昨日是回不去的奢望

雨纷纷扬扬
照耀半世的心灯
母亲 不在前方
那扇门
那些温暖的亮光
已然关上

2018-9-25

作者简介

雨儿，来自四川达州市农业系统，会计师，业余爱好文学和运动，希望用文字温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