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父母走丝路 7 青海湖畔

皇臣

大山被甩在了身后，回望一眼，都感到莫名的胆怯，我们居然轻松地穿越了崇峰峻岭的祁连山。

地势猛然平坦得令人错愕，植被似乎也不像山川坡地上的牧草那样绒毯般的整齐划一，有了杂草有了矮灌，人类活动的痕迹接二连三。

公路也直了许多，个别路段犹如尺过的直线，虽然不长，也时有曲弯，但很容易判断前方的景况。

出山的公路与略宽的204省道重合后，心里陡然而生完成任务的轻松快慰。

视野开阔道路平坦了，景色也随之平淡了。

人就是如此矛盾。

于是想，刚才快出山时的几处裸岩地貌，如果移转到这片平阔地，一定比委屈在山野里引人注目，或许能成就一处崭新的名胜。

然而又想，乱点鸳鸯式的弄巧成拙，或许比人造景观更愚蠢得滑稽，大自然本身的神工天巧，人最好还是潜心地欣赏。

比如前方的青海湖，如果仅是单纯的一片湖面，该是多么单调得索然。于是青海湖自我设置了山，安装了河，露出了岛，甚至荒芜出一块沙漠。

湖的四周庄田块块，草原绵绵，村镇点缀，花草装扮。

湖水自己咸，但分离出的耳海水却散发出生命的淡，甚至湖心岛和鸟岛上也溢出甘泉。

诸般的巧妙与神奇，人只余惊讶和感叹。天然造化的美，是青海湖对人类的慷慨。

青海湖边花海

我第一次看到青海湖边隆起巨大起伏的沙堆时，心头一阵阵惊怵，怔愣到茫然不知所措。

那连绵的沙堆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出离了我的情感界线，接受不了，甚至宁愿自我欺骗成那是虚幻的蜃景。

怎么可能呢，青海湖边会有沙漠？

谁会相信呢，浩瀚湖边会起沙尘？

那是万水之源的青藏高原啊！那是蔚蓝洁净的青藏高原啊！

直到后来，我从拉萨去日喀则，公路沿雅鲁藏布江峡谷穿山西行。视野稍微开阔，注入眼帘的却是一堆堆一坡坡继而连绵的沙丘，我的心不能不发紧，我甚至不愿意停车，尽管夕阳下的沙丘景色绝美，我只是想赶紧逃离那片让人触目惊心的生态灾难。

那样的沙丘放在新疆，我走进时会欣喜若狂，因为那里是沙漠的家园，天经地义般的家园，别说偶然遭遇了，到新疆我会特意安排行程穿越塔克拉玛干。

西藏不同，青藏高原不同，尤其是雅鲁藏布江和青海湖，它让我的精神趋向尴尬，它伤害了我对那片行走着信仰的土地怀有的真情实感。

所以，我们几乎围绕青海湖走了一圈，就是没有去以沙岛为代表的东北部。

刻意的规避，只为了不让情感再一次受到伤害。

在甘孜河，我们驶上了环湖北路。往南瞧，视野遥遥空旷，但还望不见湖的模样，第一眼的青海湖，是害羞还是端架子，陷没在视野下又像捉迷藏。

满目草地，点点片片的水洼，是草原，又显露了湿地的轮廓。

一条河汩汩流淌，目的地显然是咫尺便到的青海湖。

青海湖水的补给主要靠河水，而径流量大的四条河又较为集中地分布在湖的北部和西北，刚刚经过的哈尔盖河，便是一条径流量较大的内流河。

河水滋润了草地，也蓄旺了湿地，几条径流量大的河几乎都在入湖前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湿地。

因而，湖西北和北部基本是广袤的山地草原和湿地草原，虽然也开辟了几处农场，但也不像湖的南部，庄稼那么连片集中，尤其是装点青海湖的油菜花，也大多连绵在湖南岸。

父母在青海湖鸟岛前留影

不断地出现羊群，湿地里也有了野鸟的身影，湖的蓝忽隐忽现，偶尔壮阔得真像看到了海。

铁路不远不近地沿湖伸延，向西，向西，一直延向格尔木，一直伸到圣城拉萨。

或许正是湿地和铁路的缘故，北岸的环湖路总是与湖岸保持着惹人心神又恼人眼神的距离，忽儿露半帘真颜，忽儿隐藏不见，不像西岸南岸那样，公路大致沿湖岸蜿蜒，甚至因地势的高差尽乎俯瞰，浩瀚的视野让人的心也浩瀚。

但北岸却恬静端雅，更接近自然的本真纯朴，不像南岸那样热闹喧嚣。

我们停车在一片湿地边，看水映白云蓝天，看羊群觅食草尖，看野鸟戏水翔飞，看一列火车在空旷里蠕动般急驰。

当然，我们更是想歇一歇腿脚，缓一缓紧张，走出大山到了相对平坦的湖岸，让身心放松放松，换一种情绪享受青海湖的湛蓝与浩瀚。

前头不远即是刚察县城沙柳河，颠跑了大半天，必须解决一下温饱问题。

刚察是距离青海湖最近的一座城，城不大却很新，好像所有的房子都面目清爽装束时尚。

端坐在湖岸与大草原上，又有清澈的河水滋养，刚察真该有个好身价，但因地处偏远，又冷落了俊俏的身份，如今旅游兴盛，加上一年一度的国际自行车环湖赛，刚察的腰杆儿挺得愈加硬朗。

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

满足了温饱，便嫌弃了它的冷清。

时间刚过午。

我征询父母意见，爬了半天山，要不要在刚察休整半天。父母说没感到累。

那就继续沿湖走，去看风景。

出城还是草原，羊群和牦牛游动在绿色里，把沉静的草原走出了繁忙。阳光在草尖上变幻着色泽，黑龙般的国道动感了一路悠闲。

还是看不到湖面，茫茫四野牧场绵绵。到了青海湖边，从东北绕到西北，仍未能目睹全貌，青海湖真是顽皮得令人无奈。

路上有那么几处，隔着铁路看到一角，心旌一阵荡漾，可是始终不过瘾。

但路边的花海勾人流连。叫不出花的名字，紫红色，细碎的稠密小花，丛丛簇簇连成壮观。

跟祁连山川谷的白色野花相比，因色的艳，便夺了气势，虽然规模远不及山中的哈日嘎纳花海。

公路边小车连排，花地里游人成群。

路沿下几条铁丝围栏，不远处留了进出口，几位牧民模样的汉子阻拦着想进去的人收费，一张张现金，闪亮了喜悦的眼眉。

天然的野花地，被人为圈围，成了牟利的美丽商品，市场意识的薰风真具魅力，偏居高原的青海湖已然如此见钱眼开。

如果文成公主在世，或许不再送她去和亲，而要直接留在青海湖边每日出场收费。

遍观华夏，如今还有哪一片自然恩赐的风景尚能远离铜臭洁身自好。

父亲说，我们不进去，站在路边一样观看，凭啥要给他们钱。

确实，仅是几条铁丝之隔，视野毫无遮拦，只是那几根铁丝，扯动得人心不舒服，隐隐的愤恨与厌恶，又拧了劲儿不甘伏，简直是近乎无理的抢夺。

不屑于无理，是对卑鄙的最好回击，何况还要留着好心情去赏美景呢！

我不止一次地在想，被人圈定的自然风景，是否感到禁锢了自由，人类贪婪的目光，也污染了她们的纯净，她们一定在寻找每一条路径，一点点地悄悄消失和离开，留给人类一处处忧伤绝望的遗憾。

人类在自掘坟墓的同时，一直强拉着大自然陪葬。

一片野花都被人为地圈为商品，不知靠近湖岸的两处人文景观命运如何。

我是行前查看资料时获知的。

离泉吉乡不远的湖边，遗留有过去的祭海台和五世达赖神泉。显然，两处人文遗痕都有传说的历史故事，神泉肯定是五世达赖的恩泽，而祭海台则牵涉了许多朝代。

从古而今，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祭祀青海湖几乎不曾中断，较早的羌人，后来的蒙古人，如今的藏族人，当然还有汉人当政的朝廷，累年的宗教民俗，沉淀成厚重的文化现象。

我们没有拐进去看，那片圈围的花海迟滞了跃跃欲动的脚步。

绕过花海，也绕过了历史遗留的神秘。然而鸟岛不想绕过，也不应该绕过，好像错过鸟岛不只是遗憾，似乎也辜负了大自然的慷慨，尽管那里也被人设置了围栏。

鸟岛之于青海湖，既是独特的符号，又是响亮的名片，到了青海湖不去鸟岛，听起来都觉得奇怪。

从公路拐去鸟岛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

有村舍零落，原野敞阔，水的海边是草的海，草的绿浪与水的碧波一样爽心润眼。

小车犹如行驶在绿浪上的旱船，嘎然停下的港湾便临了海岸。

留下买路钱，捏着门票搭乘景区的车，又走了一段，终于望见了浩瀚淼茫的水面。

然后下车步行，悬空的木栈道，高雅地保护茁壮的草，还有一条隧洞式的暗道，尽头临海，隔着玻璃观看自由的鸟。

临岸极望，茫茫淼淼，盈盈遥遥，我不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那一刻，一切瞬间空白，世界只余浩瀚宁静的威势。

人渺小得可怜，人的文化贫穷得可怜，我已词穷，除了宁静浩瀚，再也搜寻不出合适的语言，赞美近乎亵渎，不如虔诚地沉默，感受她的壮阔伟然。

还有她的色彩，光与波的游戏，像梦的变幻。

蓝，若地上的天，不知是天的粉盒落进了水里，还是水的洁净漂洗了天。

湛蓝，深深的；柔蓝，浅浅的。浅的柔蓝略略调皮，甩一条线划开了湛蓝，如海中流淌了河，流出了生机，淌出了动感。

柔蓝一撒娇，弥漫了浅浅的亮，若一层薄纱，淡妆了海的容颜。

走过了很多大湖，若论气势，只有青海湖令人震撼。

可是翻遍古书，那么多的文人墨客却少有人用诗词赞美青海湖，高寒偏远的处境落得经年人迹罕至，即便有一二诗词，也是描绘荒凉冷寂，文化的身影孤单了青海湖应有的丰富。

青海湖早已习惯了静寂孤独，当今的如织游人是否骚动了她的心灵。

她不像西湖，熏饱了人间烟火，世俗了山水灵性。西湖是人间的，而青海湖还在视界的范畴。

人们把西湖比西子，满足了本性的寻花问柳。

青海湖拒绝胭脂味，如果真要比，她至少也是洛神，带着神性的高贵，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人间的西子可以顾盼，仙界的洛神只能膜拜。

青海湖从古至今不都被人祭拜吗？！她就是人间的洛神。

面对宁静浩瀚，我沉默了很长时间，不起仪式，心里一直在拜。

父母他们已经走很远，在岛的尽头等我。

水鸟翔飞，引路了游人的方向。

其实，整个临湖的崖壁边都停歇着群鸟，只是由于视角受限，窥见不到鸟群栖息的家园。

最远处，隔近水端立一座馒头状的小岛，黑簇簇落满了水鸟，几乎清一色的鸬鹚，更多人习惯叫鱼鹰，探水捉鱼的好手。

鸬鹚群中，也夹杂了数只别的鸟，弹丸之地居然和平相处，名副其实的鸟类乐园。

除了鸬鹚，青海湖还常见斑头雁、棕头鸥、鱼鸥、赤麻鸭、黑颈鹤等数百种禽鸟，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地点有不同的鸟类光顾并嬉戏繁衍，这个馒头岛好像常常被鸬鹚霸占。

背影鸟岛和湛蓝的湖，我给父母拍照留念。

日丽风和，青海湖对我们既热情又客气。

那么壮观的鸟群，衬映壮阔的湖水，只有青海湖才能给予。

母亲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水鸟，空气干净，风景又好，多走一会儿也显不到累。

父母沿着木栈道继续前行，真像平时饭后的散步，悠闲成日常的生活。

身处鸟岛，面视鸟群，只觉得大自然的慷慨朴实本真，人的激动完全源于自身的少见多怪。

人的脚步太仓促，碾碎了自然的节奏，也紊乱了自身的生理，适当舒缓点气质，每一片天地都有美丽面容。

把那一片美装进心里融进理念，行一路带一生，传递给遇到的每个人。

去了青海湖，一定去鸟岛，那是青海湖奉送的带着生命温度的礼物。

可能正因为鸟岛的缘故，这里公路边集中了很多旅馆客栈，旅游高峰期的价格堪比五星宾馆。

初听咂舌，再看惊目，质价背离，逼人逃离。

沿环湖西路向南，公路几乎贴着湖岸，是整条环湖路最靠近湖水的路段，因而也是视野最爽阔的一段。

不管停步在何处，浩淼的湖面都在身边，每一个角度都风光无限。

身的右边，是山坡是草地，不陡不宽，除了畜牧，又被人利用成供游人驻足歇息的营地，一个个一片片帐篷支在草地上，汽车自行车停在旁边，烤羊肉的香味互相弥漫。

我跟父亲说，要不我们也找一处帐篷住一晚，感受一下青海湖的夜色。

父亲说可以。

但我没停车，断然放弃了或许很有趣味的体验。

说实在话，假如父母没去，我们会选择住一夜帐篷，在青海湖边。

但父母年高，帐篷的简陋和夜晚的寒湿，都不应该是老年人去尝试的，哪怕条件不是想像的那么简陋，夜晚也并不寒湿，我们依然不能轻易冒险。

到黑马河，我们右拐，去茶卡盐湖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