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妈妈今夜又在唠叨我明天的生日了。 妈妈生养了七个孩子,我是第七个,我是妈妈的满儿,俗话说“爸爸妈妈疼满儿”,我被妈妈疼爱了54年。我是没能耐的人,这54年里我都只能跟着妈妈在一个锅里吃饭,这些年妈妈也没有嫌弃我这没能耐的满儿,而是一直疼爱我到现在,当然还有未来。
农历7月29日是妈妈的生日,今年是妈妈90大寿,子孙满堂的妈妈却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她的生日千万不能声张,不能让我操劳,不能打扰儿女子孙们的正常生活,更不能惊扰乡邻们。这就是疼爱我54年的妈妈,最疼爱我的人,我最崇拜的人。
妈妈来这个家77年了。那年,妈妈13岁,爸爸8岁,妈妈嫁到了爸爸家。这个家在爷爷奶奶手上,也只有两亩薄田,他们也是养不起家小的,我也就不知道奶奶看上了妈妈什么,还要了这童养媳。我也没问过我妈妈她为什么愿意嫁给小她5岁的我爸爸。但我妈妈嫁过来之后,就跟着奶奶一起织麻纺纱,后来爸爸进学堂读书,爷爷在外做了点小生意,妈妈就跟着奶奶干着家里家外所有的活。我们从小很少听妈妈说外婆的事情,但奶奶的故事时常在她嘴边挂着,即使现在,家里遇上了什么喜事儿,妈妈总会说“要是你们奶奶在就好了”。妈妈早已把自己当成奶奶的女儿,而不只是奶奶的媳妇。<br></b></h3><h3><b> 1972年,溆浦县城通火车了,乡里年轻人把到城里看火车都看成了一种时尚,只要到城里看过火车的人一回到村子,便定会在没看过火车的人面前尽自己所能好好得意一番。那一年奶奶老了,她的三寸金莲已经走不到距村口12里路的县城了,妈妈为了奶奶也可以看一回火车,妈妈一个人一口气把奶奶背到了县城,让奶奶也看到了火车。<br></b></h3><h3><b> 奶奶是1975年走的,奶奶走的时候爸爸不在家,爸爸已外出贵州赶蜂几个月了。那时家里很穷,带着五个孩子的妈妈只得当了家里仅有的三床棉被换了些钱把奶奶送上了山。奶奶病了很久,反复发烧,在那医疗落后家里穷光的年代,妈妈是靠去城里冰厂买些冰水拿回家给奶奶喝了来退热的,奶奶靠冰水在病床上还维持了一段生命。现在想起这些事,陪妈妈一起去城里买冰水,夜幕降临时总还在路上的那一幕幕都还是那么清晰。</b></h3><h3><b> 妈妈和爸爸一起在这个家里养老送终了六位老人,除了亲爷爷和奶奶,还有爷爷的四位兄弟。爷爷共有五兄弟,都穷得精光,只有我亲爷爷娶妻成家,养了一个独子,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是那时我们王家唯一的媳妇,后来一位从台湾回来的长者要给妈妈敬酒,说妈妈是王家的好媳妇。</b></h3><h3><b> 妈妈在这个家里生活77年了,妈妈和爷爷奶奶辈一起生活时我还小,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可妈妈和爸爸相濡以沫的这77年里,许多我亲历的事情我都记忆犹新。从妈妈和爸爸的婚姻中,我大概能理解婚姻的真正价值是体现在人生的低谷中。 当爸爸被人打倒在地,被踩上一只脚的时候,妈妈的那扇门依然为爸爸敞开着,妈妈不但对爸爸没有苛责,还坚强地抚平了爸爸的伤口,为爸爸的悲伤而悲伤,为爸爸的不幸而坚强。<br></b></h3><h3><b> 1957年,爸爸因一首“妹妹一篇好文章,密密麻麻不成行。有朝一日蜜蜂过,错认他乡是故乡”打油诗成了右派。村里地主富农不少,右派分子只有我爸爸一个,于是就显得特别稀罕,只要开群众大会,爸爸必然上台挨斗。第一次上台挨批斗的头天晚上,爸爸通宵没睡,爸爸是个倔汉子,受不了这种气,只想一死了之。妈妈劝爸爸,你只大胆往台上站,我带着你的儿女们就坐在台下,看哪个敢吃了你!那天,妈妈扛了一条高高的长凳,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去大队部开会。大队部就是王家祠堂,有戏台,看台和天井。妈妈把凳子摆在天井最前面,我们娘儿们几个并排坐着,很显眼。爸爸是被两个男子抓住双手往后使劲儿一扭,腰便弯成了虾米后,飞快推上戏台的。揪到戏台中间被他们踢跪在地上,然后又被人五花大绑起来。旁边站着的人高呼打倒右派分子。台下的人便齐声响应。妈妈也同人们一道振臂高呼。我们兄妹几个也举手高呼口号,这是妈妈早就交代过的。批斗会上,有人拿着一叠稿子历数爸爸的累累罪行,期间还会让愤怒的打倒声冲断。戏台后面戴着眼镜的男子总是站起来,指着爸爸叫喊,说右派分子,要老老实实向群众认罪。妈妈站了起来,冲着那戴眼镜喊道:您是右派分子的老同事,最清楚他的罪行,干脆等人批斗完了,再上来揭发,这样不会影响会议秩序。那人望了妈妈一眼,悻悻坐下后,再也不叫喊。过会儿,妈妈提着竹篓子上了戏台,全场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妈妈要干什么。妈妈往爸爸身边一站,指着爸爸喊道:右派分子你听着!毛主席说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你饭也不吃,想自绝于人民?你先老老实实吃了饭,再来老老实实认罪!妈妈从竹篓里端出了一碗饭。没有人敢违背毛主席的指示,他们给爸爸松了绑,台上台下几百号人一起眼睁睁看着爸爸吃饭,爸爸吃完饭,又任人绑了,批斗会继续开始。后来妈妈也没有带我们兄弟姐妹一道去参加批斗会,她自己却每次都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望着爸爸。等批斗会一完,妈妈就上台扶着爸爸回家。边走边告诉爸爸,快回家吃餐饱饭,千万莫饿死,要留着好身体,要不下次开会,群众就没有右派斗了。
后来,在那年月里,妈妈为了爸爸可以躲掉更多的风雨,让爸爸成了养蜂人,于是爸爸一年总有好几个月在四川贵州那边转,那时妈妈天天都在念叨一个人在外飘零的爸爸。是妈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五个操劳在家过活的,这样的日子,妈妈撑过了二十一个春秋。即使如此,妈妈也总是教导她的孩子们,“人”字看起来简单,可写起来不简单,如果“丿”和“`\”控制不好,就是“Ⅹ”了,做人好比写字,一定要把握好尺度。我们兄妹几个在妈妈的含辛茹苦下都成了人。</b></h3><h3><b> 大哥十五六岁时,大队有个抱棚,抱棚会抱出许多鸭仔,需要老实人挑着鸭仔到外乡走村窜户去卖,卖得的钱全凭良心上交。大哥被选上去卖鸭仔了,第一次卖鸭仔回来到大队交钱,却得罪了人。别人钱交得少,他却如数交了。第二次回来,大哥不敢先交钱,回家要妈妈拿主意。妈妈说:你不管人家,你如实交。</b></h3><h3><b> 如果说我们兄妹几个也有一些好的品性,那只怕都是从妈妈那里得来的。村里人对心怀敬畏的人都是按辈分叫,同辈的叫妈妈莲姐,后来嫁进来的媳妇和后辈叫妈妈儿娘娘,似乎漫水人叫妈妈儿娘娘的更多。妈妈是老共产党员,年轻时做过村里的妇女主任很多年,往日妯娌之间的那些家长里短,总要妈妈去为他们评理定论。即使现在邻里之间有不痛快了,他们也多是搬来儿娘娘论断。我知道二哥的《漫水》中的慧娘娘的人物原型是谁,但我认为哥哥笔下慧娘娘的温厚、朴拙及更多好的品性都是从我亲奶奶和我妈妈身上借去的。</b></h3><h3><b> 二哥说过,他一直想要写一本关于妈妈的书,且不需要任何的虚构。我想说,妈妈的故事,哪还需要哥哥虚构,妈妈的故事怎能是一本书能写完的呢?</b></h3><h3><b> 儿女的生日,妈妈的苦难日,可妈妈早已把她经历过的无数苦难都化为了笑谈。90岁的妈妈又在为54岁的儿子的生日操心了。儿子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抒发我对我这伟大温厚慈爱艰辛坚强的母亲的敬爱之情,感恩之心。我用这些翻拍的相片和这些冗杂的文字做个美篇吧。其实,都是为了表达我只想做个孩子,只想做妈妈和爸爸的儿子。</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