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手

唐胜霞

　　我不喜欢妈妈的手，手心里都是茧不说，十指还粗短，不纤细，一点都不像是女人的手。
也不喜欢妈妈拉着我的手走路，经常和她唱反调，她让我走右边，我偏偏走左边。
尽管内心充满了抵触，可是事实无法改变，我就是妈妈的女儿，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尽管她做的红薯片香甜，尽管我脚下还穿着她做的布鞋，可是，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和她站在一起。最怕有人说我从头到脚像极了妈妈，连手指头都像。
直至一件事情，让我彻底改变了看法。
那是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被同学们推选为卫生委员，负责管理班级的卫生与教室的钥匙，每天按时开门，离校之前必须锁好教室门窗。关门还好，问题就是每天的开门，不说第一个到校，但是最起码不能让同学们久等，一般要在上课之前半个小时到。
有了紧促的时间约束，每天感觉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走得急，不是作业本落在家里，就是钢笔忘了上墨水，好几次来到学校又返回家中。我的同桌张倩家庭条件不错，她的爸爸在外地出差时给她带回一块手表，说你掌管教室钥匙没有时间不行，表暂时借你戴几天，等你适应了再还我。
望着那漂亮潮流的手表，强烈的诱惑与虚荣占据身心。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乱的当儿，还会意外的飘来一场“及时雨”。拿起张倩递过来的手表，有些得意的戴上，眼睛盯着不知疲倦的秒钟不停的转圈，精准的计时牵连着我好奇的心，时不时偷偷地把手表贴近耳朵，听着那滴答滴答动听的音符，一天不知不觉中就转走了。
戴着张倩的手表风光了没几天，一天在学校的时候，突然发现时钟不走了。我赶紧取下那块手表交给张倩，她看了看依然闪着光泽的手表，吃惊地问我：“时钟怎么停止了摆动?” 我无语，不知道怎样回复她的问题，她慌了：“完了，一会放学回家肯定要遭到我妈妈的责骂。” 我说：“多少钱？我赔钱。”她听到赔钱，稍稍平稳急躁的情绪说：“听我爸爸说应该是12.5元钱。”
晚上回到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找妈妈要12.5元钱，磨磨唧唧上床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回头别见妈妈房间灯还亮着，于是怯怯地走近敲房门。妈妈在屋里应了声：“进来！”我推开房门，妈妈还在灯下织毛衣，看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毛衣，吃惊的望着我。我如实陈述事情经过后，妈妈沉默了半天，从口袋里翻出和她的手一样皱巴巴的12.5元钱递给我说：“不要羡慕别人的东西，不是自己的，最好不要随意乱动！”
我接过妈妈手中的钱，往口袋里一捅，心里嘀咕，朝你的手一看，就知道你是俗人说俗话，尽把人往坏处想，不就是借了一块手表戴吗?别人自愿借的。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打开教室，同学们蜂拥而进，挂好了锁，我取下钥匙走向座位。张倩正在整理书包里的书本，我掏出昨晚妈妈给我的12.5元钱，连同那块不走的手表递给她，她顺手装进了自己的文具盒。
傍晚放学回到家，妈妈拿出刚刚织好的毛衣让我试试，我放下书包，然后穿上妈妈新织的毛衣，妈妈满脸惊喜地说：“真合身，颜色也好！”我嘟着嘴巴：“为什么张倩妈妈织的毛衣平整光滑，你织的毛衣总是毛茸茸，像个刺猬看不到纹路啊？”妈妈有些歉意的说：“张倩妈妈手光滑，不像妈妈手粗糙。”我望了望妈妈的手：“我看见我们老师都抹香香，你也买瓶抹抹嘛！”
妈妈开心的笑得拢不上嘴，说我懂得体贴和关心她，从口袋掏出20元钱，让我在家附近的商场买一瓶。 可是，当我拿着妈妈给的钱没走多远，又听见她呼唤我回来。到家门口，看见张倩和她的妈妈也在，还没有搞清怎么回事，妈妈厉声地说：“把刚刚给你的钱还给张倩。”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张倩妈妈接过话说：“我家张倩的表呢？”
我明白了怎么回事，狠狠地瞪了眼张倩。正想找她理论，没等我开口问她，她甩开她妈妈的手转身就要走。
我急了，刚想去追，被她的妈妈拉住：“你这孩子，做错了事情还有道理凶啊。”
“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清楚。” 一心想和张倩解释，却又唤不回她，由于着急我的嗓门也大。
不知道实情的妈妈，觉得我完全不可理喻，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气愤到了极点，把手中的20元钱撕了个粉粹，然后转身把自己关在了房间。
妈妈的手粗糙，巴掌又肥大，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第一次尝试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无理的事端，泪就像决堤的水，浸湿了枕巾，更模糊了对事情的认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团热热的，滑滑的，香香的球体在脸上滚动着摩擦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我看见妈妈坐在床头，用一块青颜色的布裹着鸡蛋热敷我的脸，我别过脸，不愿意看到她。
妈妈用手端正我的脸，用她树皮一样的手擦了擦我眼角未干的泪水，说：“孩子，妈妈错了，不该打你！我只是生气咱们家没有闲钱买的东西，就不要借来沾风光，做人要有自己的尊严和底气！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妈妈的话非常有分量，击中我内心最软弱的虚荣，我鼻子一酸，不争气的泪水又来了。
妈妈看见，站起身清理那个滚得变了色的鸡蛋，然后坐到我的书桌旁，一边粘贴我撕碎的人民币，一边调协着氛围说：“我都知道了，张倩也承认了错误。你一个丫头，哪来那么大火气，有理的事情不是说不清楚，非要意气用事，亏你还是班级干部，有理变无理了吧！”
见我知道理亏，妈妈又仿佛是自言自语：“钱我已经粘好了，只有劳动才会创造财富。妈妈劳苦命，本来就是劳动人民的手，就是抹香香也不会多大改变，明天你拿去买块手表。”
　　妈妈把钱放桌上，转身离开我的房间，我方才起床，轻轻地合上门，望着桌上那张像妈妈手一样布满裂痕的纸币，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
　　我知道妈妈的钱不易，手表终究还是没有买，但我一直保存着妈妈粘贴好的那张人民币。每当我遇上不顺心，习惯翻出来看看，它就像妈妈粗糙的手，总让我回想起妈妈的一巴掌，于是，烦躁的心情渐渐变得平稳冷静，懂得该如何去换位思考，并激励着我在人生道路上不断的成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