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夫的故事

静人

心 伤

三月底，应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齐眉界海拔高度达一千余米，山岗上绿野苍苍，白雾茫茫，没有半点春意，人们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清晨，静人从被窝里伸出头来，一股寒意袭来，他猛的打了一寒颤。抬眼朝屋外望去，寒风萧瑟，大地蒙霜，干冷，干冷。真是春寒料峭。

昨晚静人睡得很晚，因为天亮要下山去挑货，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翻来复去睡不着。记得半个月前，沅陵一中部分高、初中毕业生，响应毛主席“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去到齐眉界林场。中午在楠木铺公社下车，吃了中饭，前来迎接的老工人帮忙挑着行里，知青们都空着双手，谈笑风生地走向齐眉界林场。全程约有三十里，全是山路。前十五里伴溪穿田还比较平缓，后十五里全是陡陗的上坡路，从山脚一直伸延至齐眉山顶，爬上一坡转眼望去又是一坡，一坡连一坡，似乎总是走不完。整个坡路中，最陡峭的当数火剪门。坡度达到了六、七十度，每登上一步都十分吃力。坡顶上有一大石块，石块边堆集着许多柴火。老工人说：曾有一乞丐爬到此地时力绝身亡，为了尊重死者，凡经过此地者都要拾一根柴火放在这里，希望逝者安息，佑啟来往行人。听着传说，山路上显得非常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样。当知青赶到目的地时，天色已近傍晚。人人显得身疲神惫，没有了半点生气。那险峻的山道给了这群初入社会的少年们一次严峻的考验，人人都感到心有余悸。这次下山挑货，来回可是六十里啊，还要挑着沉重的货物，使静人不寒而栗。也不知他那瘦弱的身体能否吃得消，愿上天保佑。

第一次下山挑货，静人还是一个刚初中毕业的学生娃，年龄十六周岁。整个挑货过程犹如一场炼狱。他用竹棚挑着四十斤水盐菜。由于初次担当长途挑夫，经验不足，宽大的竹棚，使他吃尽苦头。每一次换肩时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挂到路边的小树枝。开始时的几里山路虽然多处狭窄但还平直，感觉还好。越到后面越是感觉力不从心，力气仿佛从身体中流失殆尽，眼晴不时地感到模糊不清，面前的小道似乎永无尽头。爬陡峭的火剪门时，篇担横一点则路边藤刺攀掛，篇担竖一点则坡上石土碰撞。拉拉扯扯、碰碰撞撞，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上火剪门，人早已精疲力竭。在坡顶歇息时。宋场长甩着双手，挎着一包过来对静人说：你看老工人们都挑着百十来斤，你才挑了这么一点，晚上学一学毛选，写篇心得体会吧！静人微笑地聆听着，心里却在滴血。

第一次挑货，身体上的磨励静人挺了过去。而心灵上的创伤使他永生难忘。

灼 手

五月里，齐眉界上终于迎来了“春天”，我们开始为种田插秧作准备了。今天，我们要去楠木铺公社挑石灰。挑来的石灰将洒到田里，这样可以杀死害虫，使庄嫁茁壮成长。

天刚放亮，齐眉界的深山幽谷，密林荆丛中，传来错落层叠的百鸟嘤啼声。 独处者引颈长鸣，扑楞楞腾空而起；合群者彼呼此应，声啾啾嬉戏亲呢。一阵子喧闹，一阵子寂静。静中似闻鸟啼声，声中犹显空山静。清翠的鸟语，使大家心情大好。晨曦中，我们上身穿着一件背心，外套一件单衣，下身穿着一条单裤，脚上套上一双皮草鞋。虽然感到寒意袭身，但得咬牙挺过去。长途挑货哪怕多带一件衣服都是累赘。

高寒山区的早晨，湿气沉沉。走在山道上，裤子被道旁的巴茅涮湿到膝盖，大家不停地颤抖着。为了驱寒，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魏民走在队伍的前面开道，他用撑棍（一头带叉的木棍，挑货歇息时，把扁坦的中间用它撑起，再起肩时不用蹲下，省力不少。在上坡时还可从另一肩上撬着扁担，也算是双肩挑吧，人也感觉轻松一点。遇到特别陡峭的地方，可以用来撑地，三只脚走路，人也稳定了不少。）不停地拨打巴茅草，把露水尽量打掉。到了灰窑上，我们装好石灰，在楠木铺公社伙铺吃了中饭，急忙往回赶。魏民挑着七十来斤的担子，走了七、八里后，感觉一阵穿心的疼痛从肩上传来，脚上的肌肉也一阵阵的酸痛。为了表现自己，争取早日返城，魏民特意多装了点，并自我安慰到：我是高中生，身体也算是壮实的，总要比初中生多挑点吧，面子上才挂得住。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吗？现在，穿心之痛使他呲牙咧嘴，魏民心里不停地默读着下定决心……。挑夫界中流行有这样的谚语：“三日肩膀四日脚，五日六日追不着。”意思是说：挑了三天的货担后肩膀就不会痛，走了四天的路程后脚才不会疼，若挑了五六天的货担，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人家再也赶不上喽！这可是对专业挑夫来说的。像我们这样的业余挑夫，却不一样了。只到两三年后，我们才感觉不到肩和腿的痛了。

经过一番努力，我们来到了山脚下的李家坪大队。前面过了一条溪，我们就要歇息一段较长的时间，为这最后的十五里山坡险路蓄足力气。为了早点休息，我们加快了趟溪的步伐。谁知魏民因身疲力乏了，一个力不从心，脚在卵石上没站稳，担子一下掉进溪水里。魏民一咬牙，马上顶起担子，挑上了溪坪里。生石灰遇水后经过化学反应生成了熟石灰，并迅速膨胀起来直往外溢。魏民放下担子，急忙蹲下身子，捧起一捧稀释的石灰往畚箕里放。突然听得“哎哟”一声惨叫，只见魏民急忙跑向小溪，将手浸入水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双手提起。我们热心地围过去，发现魏民的双手烫得通红，有几处都掉了皮。原来，生石灰遇水后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熟石灰。生石灰是高能量物质，熟石灰是低能量物质。根据能量守恒定理，生石灰的部分能量变成热能放出。据说一点五千克的生石灰反应后放出的热能可以以烧开三千克的水。热能温度可达三百度，已达纸片的燃点了。

第二天锄地，魏民特请了一天假休息。再转天，魏民出工时手上戴着一付纱手套。

外 号

公元一九七五年，岁在乙卯。仲秋时节，齐眉界上秋风乍起，黄叶落地，浓雾掩山，明月孤悬。给人一种悲凉、寂寥的感觉，真可谓“自古逢秋悲寂廖”。

今天是一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我们又要下山去挑货了，通过三年的历练 ，早已没了对长途挑运的恐惧感。我们一行九人且行且云，不知不觉下到了山脚。突然童文手拍额角，咧嘴说道：我想起一事和大家商量一下，都说楠木铺伙铺的饭菜是隔夜的，还两毛钱一餐，质差价高还吃不饱。李家坪我有一老庚，在李氏家族里排“中”字辈，名为李中甲。今天我们不如到他家去吃午饭，这样能吃到新鲜热乎的饭菜。而在李家坪吃饭更合理，在最困难之时补足了能源，爬起山来更有力道。不知大家意见如何。大家看向童文，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电影地道战中著名的台词：“高，高，高，实在是高！”。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进了李家坪，童文转向李中甲家，我们径直前行。不一会儿童文追了上来，只见他耷拉着脑袋，一幅悲天悯人的表情。大家心中一凉，齐问：怎么样？这时，童文一直摇头晃脑着。突然他露出诡笑说：已说好了，我们每人凑两毛共一块八毛钱，我再贴两毛，给他两块钱，就在他家吃中饭。大家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一阵子欣喜。在谈笑风生中，大家继续朝楠木铺走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装好货物马上向李家坪赶去，你追我赶约两个多小时，我们进了李家坪。在中甲屋边放下担子，童文就领着我们进了堂屋。中甲两口子早等在屋里，他一岁的儿子正在火床上拉屎。中甲指着鼎罐笑着说：饭早已煮好，现马上炒菜。我们看向鼎罐，见不远的灰坑里有两砣黄金物。多年的农村生活，使我们早已习惯，也见怪不怪了。中甲媳妇撮去黄金物，转来洗了下手。她打开一木桶盖，从中撮出一撮瓢小青椒，冼净后剁成椒沫。这时，中甲早已生好了火。支好锅子，中甲媳妇往锅倒了些许菜油。等菜油老了，她往锅里打了两个鸡蛋，翻炒几下。接着把辣沫倒进去翻炒，并放入食盐，最后还滴了几滴浆油。顿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这一场二十来天，天天吃萝卜，肚子早已潮得不行了。看着蛋炒青椒，大家口水直往肚子咽。主人招扶大家赶快吃饭。我们也不客气，犹如饿虎出山般风卷残云。十分钟就锅已见底，鼎底见天。心里直呼舒服，舒服。吃完午饭，我们急着赶路。中甲手握两元票子，满脸堆笑地送我们出门，并不停地叮嘱下次再来。我们忙迭不停地回到：一定，一定，一定。

水足饭饱，大家爬山更有劲了，显得比以往轻松不少。路上，大家都称赞童文此事安排得好。童文回道：别表扬了，今天我上大当了。众人不解地看向他。童接着说：今天吃饭时，开始两碗我装得满满的。本想再装一碗，却已底朝天了。你们大多数人都吃上了三碗饭，下次这场合前两碗要少装点，第三碗再狠狠地筑几下。听完童文的话，大家大笑起来，特别是贾信快要笑叉气了。笑声平息后，贾信对童文说：根据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送你一外号，叫作“三碗不过岗”。话音一落，大家又大笑起来。

三天过后，“三碗不过岗”的外号，在齐眉界上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