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最近,每当上下班经过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长沙师范学院,看到一群群身着军训服的入学新生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父亲送我上大学时的一幕幕场景。<br></h3> <h3> 那是一九九八年,距今刚好二十年。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初拿到岳阳师专(即现在的湖南理工学院)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并不是举家欢庆,而是赶紧提笔给大学校长写信,担心自己的学费在开学时凑不齐,可能会晚几天到学校报到,请求学校千万不要取消自己的学籍。<br></h3> <h3> 其实,父亲是一个生活很会排算的人,在我参加高考之前,他就已经未雨绸缪开始筹备我的学费了,只因生活在国家级贫困县的最贫困乡镇,实在是没有什么挣钱门路罢了。
那一年开春不久,父亲就到乡林站找人办理了杉树砍伐指标,把两座烟火山里能够卖得成钱的杉树,地毯式的搜寻了一遍,总共砍了一百五十多根。刚刚砍倒的杉树很湿很重,为了出售杉树时背运起来轻松些,父亲将这些笨重的杉树一根根从荆棘刺蓬中往山下撵,然后把这些杉树背运到一个集中点,一根根地剥去树皮,以便让水分尽可能蒸发干净。<br></h3> <h3> 临近大学开学前的一个多月,父亲天天都在为寻找杉树的买主发愁。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买主后,父亲便开始将这些杉树一根根背往三公里外的花兰电站机房旁,计划等所有杉树都背运到河边后,再利用一天时间集中转运到河里,扎成几个木排走水路送往买主家里。通往花兰电站机房的羊肠小道崎岖难走,而且基本上都是下坡路,杉树长的有十四五米,短的有八九米,背杉树走下坡路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要使肩上的杉树两头保持平衡,人必须背在靠近树蔸的一头,而且行走时树蔸要朝前方,这样下坡时身后长长的树梢经常就会碰到地面被反弹起来,没有一定力气很难驾驭平衡,弄不好还会摔倒受伤。那段日子,父亲每天白天顶着烈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背树,晚上还要睡在一堆高低不平的树上守树,生怕被人偷走。<br></h3> <h3> 当父亲快要将所有杉树都背到机房旁边时,这时桑植爆发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涝灾害。有一天晚上,只见河水突然猛涨,波浪一浪高过一浪,撞击到河岸溅起两三人高的浪花,眼看就要漫上十多米高的石堤,随时可能会冲走堆放在机房旁边的杉树,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的渡来渡去。就在河水漫上石堤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父亲像一头绝望的老黄牛,不顾个人安危和电站工作人员的劝阻,毅然决然地冒着瓢泼大雨冲向那堆杉树,硬是借助天空一道道闪电所发出的微弱光影,使出吃奶的力气,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把不知磨破了他肩膀多少层皮的一百多根杉树,一根不少的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后来,这些杉树总共卖了将近一千五百元钱,加上家里平时省吃俭用的积累,翻箱倒柜总算是凑齐了两千多元的学费。<br></h3> <h3> 快开学的前几天,父亲和母亲商量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让我一个人去上大学不放心,再怎么节约他都得亲自送我一趟。为了打听清楚大学里称呼老师,到底是应该叫“老师”还是叫“教授”,有一天早晨五点多钟,父亲就起床专门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隔壁村一个大学生家里咨询,生怕把大学里老师的称谓叫错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冒失不懂礼貌。
到了正式去上大学的那一天,本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原则,父亲提议我俩先走五十几里的小路,然后在凉水口镇辖区再坐班车去县城转车,这样两个人就可以节约八元钱车费。一路上,父亲不由分说地帮我挑着衣服行李,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等我俩赶到县城汽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左右,离汽车站大门还有几十米远,就看见一辆大巴车上的女售票员,正嘶哑着嗓门漫无目的地大声叫喊:“长沙的——长沙的——上车就走!上车就走!”离大巴车还有几米远时,父亲示意我留步,他独自走到女售票员身边询问票价,当得知从桑植坐车到常德市区要六十块钱一个人后,父亲又对女售票员说,自己还有一个小孩同行,能否帮忙免费带一程。<br></h3> <h3> 女售票员也不知道父亲口中所说的小孩,居然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学生,未加思索就一口答应了。这时,父亲赶紧向我招手,待我走到车门边时,女售票员一脸惊讶地对父亲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孩?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小孩?!”只见父亲狡黠地一笑:“他喊我叫爹,他就是长到一百岁,也还是我的小孩,怎不能说我是他的小孩吧?您说呢?”
女售票员发现原来被父亲钻了空子,心想车厢里座位还有一大截空着也是空着,并没有与父亲较真,非常大度地把手一挥,示意我俩赶紧上车自己找个座位坐好。这时,我和父亲的心情,简直比在地上捡了一百块钱还高兴,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感激。待我找到座位坐定之后,再仔细打量门口的这位女售票员,忽然发现她是那么的丰腴、美丽、善良、动人,就连刚刚听起来有些嘶哑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也是那么的悦耳动听,瞬间脑海里所有形容女性的褒义词都冒了出来,感觉用在门口的女售票员身上是那么贴切自然。<br></h3> <h3> 当大巴车经过常德市区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父亲早就打听到从常德坐轮船经洞庭湖去岳阳花费最少,在车上就问大巴车司机到哪里下车去常德码头最近,司机倒也非常地热心善良,不仅跟我们讲清了线路,还把我们捎到了离码头最近的地方下车。九月深夜的常德城区,开始有了阵阵凉意,马路在两边路灯的点缀下,呈现出一片浓浓的橘黄色。由于父亲和我以往见到的最大城市就是桑植县城,都是第一次看到地级市城市,感觉大都市的马路、楼宇、路灯、人行道等等,都是那么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好像城市里的空气都要比乡下甜一些似的,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兴奋状态,加之还要抓紧赶路去码头,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饥饿和疲惫。<br></h3> <h3> 等我和父亲一路找到轮渡码头,已经快凌晨了。这时的码头售票厅和候客厅早已关门,我和父亲在门前停车坪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点的角落坐下来后,才开始感觉到一个下午和晚上都还没有吃东西,肚子已经有了饿意,于是便取出从家里捎的新苞谷粑粑啃食起来。又冷又硬冷的包谷粑粑,啃进嘴里那叫一个“满口钻”,很是难以下咽,停车场旁边的自来水就成了我们的“下饭菜”。许是坐着大巴车一路颠簸太疲倦了,我一个包谷粑粑还没吃完,不知不觉就枕着用化肥包装袋装着的衣物行李睡着了。我被父亲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了,父亲说码头候客厅已经开门上班,陆续有旅客进站,睡在外面不雅观,赶快起来转移地方。<br></h3> <h3> 从常德开往岳阳的轮船是下午五点左右,当从家里捎的苞谷粑粑开始变馊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岳阳码头。那天早晨从轮船上下来,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洞庭湖的湖风像扇耳光似的吹在身上,手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离轮渡码头不远处,就有一个五路公交停靠点,乘坐五路公交汽车可以直达岳阳师专校门口。但,为了节约五毛钱的公交车费,父亲说:“现在时间还早,别人是有钱没时间,我们是有时间没钱,我们走到学校去。”当时,既没有手机,更没有百度地图,也不知道学校离轮渡码头到底有多远,心想公交车都能够跑得到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谁知当我们顺着公交站牌指示的方向走了快一个小时候后,一问人行道上摆地摊的摊主,说还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这时,天空的雨开始越下越大,如果再继续走路就要全身湿透,父亲怕我淋雨后感冒不划算,只好一咬牙决定坐公交车去学校。<br></h3> <h3> 父亲在学校陪我办理完交费、住宿等所有入学手续后,在第二天返程动身之前,反复叮嘱我要用心学习,听老师的话,各方面表现积极一些,争取在大学期间能够入党,通过自学考试拿到本科文凭。特别是回到家里以后,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牙缝里节省一点钱,买上一两块钱的白酒或者面条、红糖,倘若手头实在转不过来就背上一捆干柴,跑到同村一位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的老先生家里,请他代为跟学校里的辅导员和党支部书记写信,拜请辅导员和党支部书记能够对我严格要求和加强管教。后来,听母亲说,有一次为了节省钱给老先生买见面礼,家里炒菜没有盐了,父亲竟然都舍不得去买一包盐,硬是吃了个把月的淡饭淡菜。<br></h3> <h3> 在父亲的反复叮嘱下,深知学业基础不如人、天资禀赋不如人的我,大学期间给自己定了两个奋斗目标:如果没有加入党组织,没有取得本科文凭,绝不去参观心中向往已久的岳阳楼。平时,别的同学参加春游、秋游,或者去卡拉OK厅、录像厅,我都会拿着自考书籍逼着自己学习,尽可能做到笨鸟先飞。每当放暑假时,为了节省回家的往返路费,我都会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积攒下一学期的生活费,每年都是正月份开学时去学校,放寒假时才回家与父母团聚。幸运的是,天道酬勤,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关心帮助下,大学毕业时我终于成为了当年学校一百多名预备党员中的一员,成功挤进全班顺利拿到自考本科文凭的十多个同学之列。<br></h3> <h3>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小鲜肉”早已变成了如今的“老腊肉”,但父亲送我上大学的这段经历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时刻提醒着我:生活不易,要且行且珍惜,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难和挫折,也要学会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哭泣中努力前行,只要咬紧牙关扛一扛,一切都会过去,人生总有一些惊喜出现在努力之外。<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