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如果我的眼睛能飞到天空,向下俯视,就会看到5612次列车行驶在丘陵间,像一只青虫附着在一大堆绿色的叶子上,一节一节的向前蠕动着。
这是一列绿皮火车。曾几何时,这种绿色的火车是我们远途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承载着我们太多美好或者美好中有一些瑕疵的记忆。时代高速发展,如今高铁动车已经成为人们出行的主要轨道交通工具,绿皮火车正一步步驶入博物馆。很多公园或者露天餐厅酒吧都摆有一节退役的这种车厢或者车头,经营者把它做为噱头,吸引着有怀旧情结的顾客前来光顾。
早上我打出租,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菜园坝赶火车,他问道:现在那里还有火车吗?不是都在北站西站赶高铁了吗?我说还剩有一些区间慢车,绿皮的那种,他瞪大了惊奇的眼睛,咂咂嘴说道:慢车?没想到,没想到。
这趟火车确实很慢,高铁动车现在时速普遍都在两三百公里以上,它的时速不超过七八十。列车走走停停,路过的每一个站点都要停下来,旅客们携带着自己的行李上上下下。其实人生也像是一趟列车,人们怀揣着自己的命运起起落落,走完这段旅途,又开始了下一段征程,这趟列车时快时慢,但一直向前,永不停息,到达终点就意味着永远的结束。
树上的叶子有些开始变红了。蓝色的天空,黑色的泥土,金色的稻田,绿色的草坪……异彩纷呈,广阔的土地上显示着凋零前不可一世的瑰丽。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农庄向后移动着,铁道边有一些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干活的农民,他们对列车的轰鸣早已见怪不怪了,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受影响。我们探头望着窗外的景色,他们偶尔侧头看一眼列车,也许在想象着车厢里的世界,也许一脸木然什么都没想。这很像是一副油画,我希望我是执笔者,可我却是画中人。</h3> <h3> 中秋小长假第一天,我和朋友们一行二三十人,来到九龙坡区和江津区交界处的铜罐驿镇,打算搞一个读书交流活动。出了车站顺着一个斜坡往上走,我们来到镇上。
铜罐驿,因早年在此掘出一个古代铜罐而得名,它是连接成渝古道的一个重要驿站,明清时是渝州三大水驿站之一,商贾船客必经之处,曾经繁华一时,每到傍晚时分,灯火辉煌,熙熙攘攘。解放后新中国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从这里经过,设立了铜罐驿车站。
我们下火车的地方虽然叫铜罐驿车站,但车站所属的镇叫冬笋坝镇,也叫铜罐驿新镇。听这里的人说,曾经繁华的老镇在离新镇十多里的江边,早已残破不堪,只有五六个老人固守着摇摇欲熄的油灯和荒芜,那里的人们大都搬迁到新镇上了。
临近中午,我们在镇上找了一家餐馆吃饭,馆子不大,五六张桌子。餐馆老板估计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游客同时来他这里吃饭,忙前忙后张罗着,收拾桌子、淘菜、切菜、炒菜、端盘子……,脸上闪动着不期而遇的兴奋。一大堆荤菜素菜,还喝了很多啤酒,每个人平均才花费18元,这要是在离这里二十多公里外的重庆市区,每人起码要三四十元,老板并没有因为我们是“城里人”而敲竹杠。我们对这个距花花世界既近又远的地方感到惊讶,又对老板能坚守自我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我是一个急性子,三口两口扒完饭后拿起相机,匆匆走到街上,看看有什么摄影题材。
说是新镇,看起来还是有些萧条、陈旧,似乎每扇门背后都站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大部分房屋临街一面都贴着具有中国乡镇特色的长条白瓷砖,街道倒是比较宽阔,洁净。街上人不多,也许在家中和亲人团聚,也许正在回乡的路上。
这是一个被狂奔时代所遗忘的角落。这里的一切都是古朴、缓慢的,像是黑白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居民们吃完午饭后慢慢溜达着,卖菜的农夫挑着担子慢慢的走在街上,茶馆里的茶客慢慢地端起茶碗,老人们在街边慢慢地下着象棋,小猫小狗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阳光散散懒懒地撒在街道上,仿佛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地走到这里的。连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路过这里时也放慢了脚步,生怕打搅了这份静怡。<br></h3> <h3>
街边拐角处有一个小卖部,我正好想买瓶矿泉水,于是走了过去。店主是位白胡子老人,岁月的沧桑刻满了他的脸。
付完钱后,我问他:“大爷,铜罐驿老街以前是不是很好耍?”
大爷捋着他的一根根花白胡子,像是在数着一段段往事:“以前那里热闹的很,人户很多,饭店,茶馆,商店非常多,三天一个赶场,卖啥子的都有。镇中心还有一个木头搭的戏台子,每当过节或者有红白喜事,就有戏班子过来唱戏。”
他一说戏台子,我脑海里立刻跳出来锣鼓齐鸣,红冠绿带长袖善舞,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景象。
“那戏台子现在还在吗?”我问道。
“早就是破砖烂瓦了。”他叹了口气,干涩的眼睛里显现出了无奈。
“唉,太可惜了,好想去那里看场戏哦。”我说道
“自己演嘛,人生就是一台戏,每个人都是自己戏里的主角。”大爷对我狡黠一笑。
“你们是重庆市里的吗?是不是坐的火车来的?”大爷问道。
“是啊,就是火车太慢了。”我说道:“你们这里的生活也过的很慢。”
“要那么快干啥子,日子还长着呢,就是得一步一步慢慢过,走的太快魂儿跟不上。”大爷抽了一口烟,哈哈大笑。
从上学起,老师和家长们就催促我们快跑快跑,生怕比别人跑的慢,生怕比别人落后,一定要跑在前头,一定要超过别人考进好学校。进入社会,生活的压力和自我的欲望又让我们快跑快跑,要买车买房,要超过别人而得到晋升,要为将来做准备等等。跑的快就容易跌倒,于是家长、领导、朋友又鼓励我们“跌倒了再爬起来”,似乎人一生下来,就必须成为一个发动机,必须不停高速旋转,直到油耗干为止。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慢一点,慢一点,仔细品味人生的每一个滋味。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把欲望降低一点,对不满足宽容一点,就可以少跌倒或者不跌倒!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日子还长着呢,要一步一步慢慢过,走的太快灵魂会跟不上,走的太快会错过许多风景!
借用同行朋友所说的一段话:谁能说清这世界有多大,岁月有多深,远方有多远?何不坐在一排排时光的齿轮上,走走停停,脚步像这乡间的溪流一样缓慢,笑容如同村口的小花一般单纯。<br></h3> <h3> 坐了七八分钟公交车,大家来到了位于铜罐驿镇西北角的天主堂教堂。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大厅空高很高,里面的墙壁粉刷得雪白,耶稣受难塑像摆放在正前方,让人敬畏和感恩之心油然而生。站在空寂的大厅中央,感觉庄严而又肃穆,好像上帝在耳边切切私语:我的孩子们,你们过的幸福吗?
和同伴们一起朗读交流后,我走了出来。这里的时钟仿佛被上帝调慢了,宁静而安详,一切都是缓缓的。院落里种着几颗高大的仙人掌树,四五米高,直直地站立着,沉默不语。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铿锵有力,余音悠长,颤动着人的灵魂。<br></h3> <h3> 教堂后面是抗战时期为躲避战乱从重庆搬迁过来的明诚中学旧址,木梁土墙黑瓦,大部分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我靠近过去,想去拍几张照片。突然发现一面墙的内侧中间,刻有“我爱你”三个字,字是繁体字,稚气而工整,下方落着一个似乎是男性的名字。刻痕很深,力透墙背,有着金属刀具般的疼痛感。繁体字应该从右往左写的,也许这个是从左往右写的,不管是我爱你,还是你爱我,都可以想象雕刻者在刻写这三个字时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怎样的撕心裂肺。
字的笔画边缘风化的很厉害,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想必年代久远。如果他还健在,应该已是耄耋之年了,他和她在一起吗?还一起牵手吗?这漫长的岁月,他们是怎么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的呢?我胡乱猜想着。<br></h3> <h3> 学校书声朗朗、人来人往的景象早已成烟云,坍塌的土墙里掩藏着许多昔日的光阴与未知的谜团。
我想起了木心老先生的诗《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呵,秋天,秋天真的到来了,这是个收获的季节。我们走在大路上,浓郁的桂花香气无孔不入,让人沉醉。丝丝细雨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我们的头上、肩上,一点一滴……<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