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雁渡寒潭

序 此文放在美篇两年迟迟没有动笔写完，不知从何写起。此序初写于前年中秋，今凌晨写完，长叹一气。 表哥车祸去世八年，时年三十五岁，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我成年后遇到的亲人离世让我感触最深的人，聊以纪念! 一 一双略像猴子的眼睛，同样脸颊周围略略泛红。眼圈周围似有水波，姑且不算是泪水，见人就笑，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特别凸显，穿着朱红色皮夹克，说起话来喜欢扑甩着头，似有玩世不恭，却让人感觉到其内心的谦恭与狡黠并存，打小我就一直认为他是猴子托成的。 一双粗大的手，皮肤皲裂，指头粗壮，就像枯树皮一样，特别是两个胳膊上的肌肉，鼓起来像两个小馒头一样，机灵白皙的面部和粗壮的四肢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涛哥的印象，我的表哥。 二 涛哥比我大三岁，属马的，出生在农历二月，母亲说这个时候出生的属马的一辈子都是劳碌命，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他的一生劳碌辛苦。 涛哥是二舅家儿子，由于二舅前妻不会生育，这在农村是不可原谅的，没几年二舅就离婚了，那个年代娶老婆是很不容易的，村里好多后生都打光棍，别说离婚再续娶了。 后来二舅花钱从人贩子处娶了个四川的，由于语言有差别，只记得母亲管她二嫂叫“小找子”，意思是说话不好理解。 后来二妗产下涛哥，母亲说有了孩子就栓住了娘的心，二舅家的日子也就算暂时稳定了下来。 二舅是个脑瓜子很好使的人，风趣幽默，就是性格有点浪荡不羁，逢人喜欢开玩笑，记得我小时候由于性格偏内向，二舅和母亲闲聊，扯到我的事上，冒出一句，“鹏妞是个甭嘴兽”，我一大晌没理解啥意思，母亲笑的前仰后合！ 后来母亲说二妗想回一趟娘家，二舅同意了，一家子人都不同意，害怕她一去不回，因为这母亲守住二妗守了好多天。 后来二妗家来了个亲戚，能言善辩，也不知道咋回事，二妗跟她赶了一趟集就再也没回来，那一年涛哥三岁。好多年后，母亲还经常说起此事，骂“小找子”狠心，以致于我到现在都认为四川人都不太友善。 三 涛哥从小机灵好动，母亲说像他四川娘，脑瓜好使，手脚麻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听母亲说，涛哥八岁就会使牲口赶车，有次他给母亲送东西，光看到马车，不见人，往后一看，一个小孩在驾车前行，号子还喊的有模有样。 后来二舅也没有再娶，专心照顾他们兄弟俩，二舅由于嘴皮子好使，后来成了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媒人”兼行户，父亲还经常找他打趣，介绍那么多媒茬，没给自己留个。 八九十年代，河南农村还有好多老光棍，主要是有的家庭成分高，四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一些人贩子从四川，云贵一带通过拐卖，把好多女子卖到河南给人当媳妇。 那一段历史沾满了血泪，也染红了人间的生离死别。 二舅由于在三里五村是知名的行户，同时说媒又有一套，一些外地人贩子联系到二舅，以三四千元不等的价格让二舅介绍买家，并给二舅几百元提成，由于那个年代人们法律意识淡薄，不懂得这是违法的事，后来国家整治拐卖人口，二舅受到牵连，被收监判刑，一坐就是四年，那时候涛哥也就十三四岁。 生命的奇迹在于潜力的挖掘，涛哥十几岁就过起了独立生活，自己上学，自己种地，日常由姥姥照看，一个人在大家帮衬下种了十几亩地，记得当年每每农忙时节，我每年都回家帮涛哥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主要是帮点化肥，掰玉子之类的小活，至今想起当年场景，犹历历在目。 四 一年夏天，和母亲回家看姥姥，涛哥刚放学，见我来了忙拉我往他屋里玩，说起一些小孩子喜欢聊的话题，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模糊了，涛哥说他恋爱了，是他同班同桌，邻村的一个姑娘，他说自己条件不好，害怕将来人家父母不同意，脸上既有得意又有一丝惆怅，他还给我拿出一张照片，说着用手擦拭了一番，犹如珍宝一样珍藏。 我那个时候也体会不到涛哥的心情，后来如涛哥所料，懵懂的爱情终究禁不住现实的打击，涛哥的初恋就这样消逝了。 初三没上到头他就辍学了，那个时候我们乡里这一带不流行打工，他就在家认真收拾家里十几亩地，卖粮食贴补监牢里服刑的二舅。 五 后来我考上高中，学习比较紧张，和涛哥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生日往往是礼拜六或者礼拜日，那几年每逢我生日，家里总碰上亲戚过来，那年我十六岁生日，我回到家，见堂屋放了个大蛋糕，屋里坐着强哥和涛哥笑嘻嘻的看着我。 “又让我们赶上了吧，鹏蛋！” 我说：“好长时间没见，你去干啥了？” 涛哥挠了挠略显发黄的头发，干干的没一点亮泽，“我到焦作下煤窑去了，那挣钱多！” 我仔细看了看，见他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可眼睛比以前明亮了许多。 “这年头挣钱比啥都重要，没文化，只好掏力来钱了。” 饭间，我和母亲告诉涛哥，这种钱太危险，不能长期干，挣点赶紧收手，学个什么手艺比这强的多，涛哥点头同意。 六 两千年的千年之禧，人们都忙碌着迎接新春，二舅也提前释放两年了，当初说是表现良好，给减刑了。 记得那年我高三，中午放学回家，见涛哥在家，母亲说是涛哥从外边领来个姑娘，说是家里嫂子介绍的，愿意嫁给涛哥，让母亲看看。 “人家不嫌弃咱穷，就够了。”涛哥脸上充满了羞涩与喜悦。 没多久，涛哥就举办了婚礼，父亲母亲也替涛哥操持一些事情，记得父亲说当时找了几辆婚车，其中一辆婚车还差点把一辆三轮车挤到沟里的事，差点闹出事端，庆幸的是婚礼很圆满的结束了。 七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做了一名高中教师，那年涛哥也考了A证给人家当司机，小日子过的还可以，头生生了个大胖小子，因为在外上学，做九我好像没去。 听母亲说涛哥这几年在外当司机，现在已经是他们公司汽车班的一个小头头。 后来姥姥三周办丧事，和一众老表围坐一桌，大家都稍喝了点酒，涛哥和二姨家大表哥互敬了几杯，说了一些倾诉自己苦水的话，说当年找大表哥带他出车，大表哥却没有答应，言语间略带埋怨，大表哥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我知道，大表哥汽车兵出身，技术过硬，在司机圈里属于镀过金的，至于为什么没带他，我们几个也没太多了解。 涛哥说着说着，说到自己现在如何混的开，以及请朋友吃饭一摊上千元之类的大话，还说到自己如何拼命干活，以及自己认识县里一些知名人物之类的事，听到这我当时心里就不太舒服。 同时还说到以前自己的车怎么被扣，需要找我父亲捞车，现在他谁也不求之类的话，我猛然发现涛哥变了，变得很市侩，到现在我才明白，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或许每个人的生活与经历，我们谁也无法去替别人体会，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也无法真正体会。 八　 13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呼刮了一夜。 凌晨四五点，母亲急冲冲喊我起床，说是出事了，涛哥在延津出车祸了，家里人去现场了，新乡四舅也去了，四舅是姥姥家最执事的人，威望高，脾气也很大。 早上七八点，母亲打电话叫我从单位回来，回到家，见到幺舅在堂屋坐着，说涛哥已经不行了，撞的很惨，两条腿都血肉模糊，早上来这是准备后事的，定口棺材，说着幺舅拿出一张彩色照片，让我先去照相馆制个遗像，全家人一片哀叹。 照相馆制好照片后，我望着照片上涛哥淡淡的微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我眼泪模糊…… 出殡那天，孝子稀稀落落几个小孩子在那趴着，灵堂摆放着涛哥孤零零的照片，微笑着望着前方，响器的嘈杂在那一刻也变得寂静，看着十来岁的侄子孤单无助的站在灵前，侄女还不懂事，睁着涛哥一样大的眼睛不知所措，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老表们都聚在灵堂前，每个人眼窝都红红的，到我们行礼时，本来眼窝子浅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宣泄四流。 那一段，我闭上眼睛，涛哥的印象就在我眼前浮现，久久无法入眠，后来妹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涛哥坐在竹椅上笑而不语，还是穿着他那身朱红色的皮夹克。 九　 后来我把涛哥儿子转学到我所在单位，表侄子不太懂事，看见我总是怯怯的，我知道，孩子失去父亲后，缺乏安全感。 母亲给涛嫂找了个房子住在县里，安顿好她们母子三人，希望她们能够尽快脱离悲伤，重新面对生活。 后来了解到涛嫂是个惜钱的人，涛哥出事当晚两个人吵架，可能涛哥分心开车，造成开车追尾事件。 一年后，嫂子重新嫁人，驾到县周边一个村。 屋漏偏遭连夜雨，表侄子暑假期间被野狗咬了一口，由于农村疫苗不正规，三四个月后，突发狂犬病夭折，每每想到此，痛心天之不公，泣不成声！ 大前年，母亲在商业街遇一小女孩从车上下来喊姑奶奶，小女孩一边叫这，一边哭着，母亲见是涛哥闺女，涛哥走的时候她才四、五岁。 “这不是俺姑奶么！这不是俺姑奶么！” 母亲瞬间哭成泪人…… 望星空繁星点点，叹世事无常，人生实苦！ 如今斯人已逝，以文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