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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家乡的小镇,望着夕阳那一抹余晖渐渐淡去,一幅岁月的素描又回心灵----父亲站在寒冷的空气中,站在泥泞的大道口,拖着用废旧木材拼搭而成的轱辘车:</h3><h3> “卖猪肉,卖猪肉喽……”</h3><h3> 那叫卖声犹如一道道闪电,出现在我记忆的天空里,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咄咄逼人。
<br></h3> <h3> 十一岁那年,我个子不高、身体单薄。年末的的那个凌晨,至今回想还令我心头发酸:
前一天的晚上,父亲对我说:“猪大了,卖给贩子不赚钱,明天起早点,帮我一起把猪宰杀了自己卖……”我一听心里委屈,好不容易盼到的星期天,就这样被父亲的命令给击的粉碎。
说是早晨,其实是半夜。让母亲叫醒后,我半睡半醒的来到猪圈。父亲早和两百来斤重的猪周旋在一起:“快过来……帮忙……拉住它尾巴……”父亲明显敌不过它,我心惊胆战的爬进猪圈,自然也只能是被猪到处甩。</h3><h3> 到最后,猪还是没能耗过我们,终于投降了,但我看到父亲的手臂和脚趾都在流血。</h3><h3> <br></h3> <h3> 母亲在灶房烧水,做着屠宰的准备,见我未睡醒的样子,用毛巾给我擦了擦,说天亮后帮父亲去卖肉,所以让我抓紧时间再去睡一会儿。那时我真希望父亲把这事给忘了,更希望猪贩子突然高价把猪给收走了,胡思乱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还在做梦,父亲尖锐的声音闯进了我的梦境,一声接一声,我嘟哝着起了床,母亲上来为我套上一件厚球衣,说外面很冷。
父亲把轱辘车准备好了,车子上装了满满三筐子的猪肉还有一袋又一袋的稻谷,车子的撑脚被深深陷进了路面。因为父亲说一样要路过镇上,顺便把米碾了,所以车子上的稻谷堆得像小山一样。
父亲像牛一样,弯下身体,把连着车体的绳子套在肩上,两只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把手,用力蹬地,迈开了步伐,我紧紧跟在后面以尽我的一臂之力……</h3><h3> 天门才开了一点点,光线若有若无,沿路非常稀少的灯光更增添了几分诡异,偶尔听到鸡、狗的叫声,还有车轮碾压地面的嘎嘣声总让我心惊肉跳。昏暗中好凄清,飘在脸上的不知是露水还是小雨,很是冰冷,风倒不是很大,但像是一只巨大的冷手抚摩着我们的身躯……
我当时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选择那天,还要带上我,平时他一个人不可以吗?走过一段路后,我总算明白去镇上八里路的寂寞比轱辘车的沉重更难以忍受,父亲带上我正可以缓解他一路上浓浓的、阴冷的寂寞,可以一路跟我说话。</h3><h3>
<br></h3> <h3> 快要到小镇的时候,天空好像真的有点下雨,父亲着急的加快步伐。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前面是一座石桥。“儿子,到一边去,车子倒溜的话很危险!”父亲把我拉到一边,转身套起车绳,猛地迈开脚步,尝试着想直接将轱辘车拉过去。眼看就要上坡了,可车轮越来越慢,突然“哐……”的一声,车子的脚撑重重的砸在石板上,还溅起了火星……父亲的膝盖顶着石板,咬着牙……人与车几乎势均力敌,眼看人不敌车,真的要倒溜了!我再也按奈不住,奋不顾身顶了过去……
终于过桥了,父亲急忙放下车把,跑过来问我:“儿子,没事吧?!……”我看到父亲的裤子在膝盖那里被破了一个大大的洞,里面的棉毛裤上映出了斑斑血迹。见我没事,他脸上露出了微笑,转身以后继续拖车。或许他看到了无比的希望,步伐更加有力,更加轻松了不少。<br></h3><h3><br></h3> <h3> 到了小镇,天就差不多亮了,路的两边结满了白霜,而父亲竟然满头汗水。
吱呀吱的开门声,突突的发动机声,倾铃哐啷的卸货声,偶尔的叫卖声……一切的声响都告诉我白天开始了,一幅集贸市场的生活画卷展开了。不管那些声音多么嘈杂,父亲的叫卖声是最嘹亮、最有覆盖力和穿透力的。“猪肉卖伐,新鲜猪肉便宜卖……”父亲喊的兴高采烈,神采飞扬,仿佛早晨的黑暗、寒冷、寂寞、辛劳和他一点都无关。
父亲眼睛不好,不是一般的近视,称分量的时候,眼睛靠秤杆很近,几乎是在闻秤杆,如果有人把盛盘往上提提,他也全然不知。“老爸,刚才人家给你了二十块钱,你给他肉还给他五十块钱了……”“什么,不是一百块?!”父亲非常生气,丢下秤杆拼命冲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并抢回了那人手中的猪肉……
那时那刻,我眼睛湿润了,并不是害怕当时紧张的气氛,而是我彻底明白了父亲为何选择今天出来卖肉的理由。</h3><h3>
<br></h3> <h3> 如今,父亲已经年近七十,近视更加严重,和盲人没有太大差异,他依然住在那个熟悉的小镇。每每知道我和老婆、孩子回家时,他总是早早的去肉铺门口,蹒跚着脚步小心翼翼的挪上台阶。我不再看到他用眼睛去闻锁,而是用手去摸,他只是想知道肉铺的门是否开了;他去这么早,当然不再是为卖肉,也只是想买到最新鲜的肉,因为他孙子,还有我喜欢吃肉……
如今,我亦为人父,也铭记着作为父亲的责任,可依然不明白,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年,是你让我啥都不缺,可你是咋过的呀?!<br></h3><h3><br></h3> <h3>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