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子兰爵</h3><h3>图:来自网络<br></h3><h3>01<br></h3><h3>鲁迅笔下有一个很有特点的人物,她是鲁迅童年时代豆腐店的老板娘杨二嫂,人称豆腐西施。多年后再见时,她成了鲁迅眼中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h3><h3><br></h3><h3>而我之所以能将这个女人从文字的人山人海里快速分离出来,只是因为“西施”和“圆规”这两个词。</h3><h3><br></h3><h3>这两个迥然相异,但又生动形象的词语诠释了同一个人物不同时期的风貌,展示了一个女人的过去和现在。</h3><h3><br></h3><h3>而疯师母的过去和现在也是可以套用这两个词的。</h3><h3><br></h3><h3>疯师母是我的小学老师丁老师的老婆。丁老师只教过我半年,后来调到了初中。</h3><h3><br></h3><h3>而他老婆过去因为体弱多病,人称“病西施”。只是那时我从未见过。</h3><h3><br></h3><h3></h3><h3>但是后来等我见到他老婆时,她已是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h3><h3><br></h3><h3>这恰巧的不谋而合让我有时怀疑,她是不是从鲁迅笔尖下走出的人物。因为她不仅圆规般笔直瘦长,而且散发着鲁迅文字特有的尖酸凉薄。</h3><h3><br></h3><h3>疯师母其实一点都不疯,但她似乎一碰到她的老公丁老师就常常忍不住狂躁起来。</h3><h3><br></h3><h3>如果时光能够穿越,我们能够还原历史,那你一定可以看到一个常在校园宿舍边破口大骂的女人。她常常的义愤填膺,成为我记忆中那个书香圣地里最煞的一笔。</h3><h3><br></h3><h3>在今天想来,当年她能如此那般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h3><h3><br></h3><h3>只是当时没有多少人奇怪,偶尔有一两个人回头看看。有人说:疯子又开始骂人了。有人笑笑。</h3><h3><br></h3><h3>当一个人被人们当做疯子的时候,她所有癫狂之举都有了出处,人们见了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h3><h3><br></h3> <h3>02</h3><h3>那年毕业后,我回到父亲所在的学校,终于得以再次见到丁老师及他一家。</h3><h3><br></h3><h3>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地见到传说中的西施师母。只是见到的女人和过去的西施之间差距似乎隔了几个世纪。</h3><h3><br></h3><h3>那一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中,被一种不知何时长驱直入梦境的声音惊醒。我不用睁开眼睛,逐渐苏醒的神经就已经帮我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来自于疯师母。</h3><h3><br></h3><h3>我起床了,没有洗漱直接走过去,只是为了能够听得真切一些。</h3><h3><br></h3><h3>声音逐渐清晰,眼前画面也豁然开朗。疯师母正坐在门前一边洗衣,一边情绪激昂。</h3><h3><br></h3><h3>我不知道这个寂静的清晨,被吵醒的除了我们这些人类,是否还有丁老师酣睡在黄泉中的亲人。</h3><h3><br></h3><h3>因为有时候有些人在骂人时,首先问候的就是对方的老娘乃至先辈,而全然不管对方娘亲是否还健在。</h3><h3><br></h3><h3>也许,正是因为亲情在每个人心中至高无上,所以这也成了吵架中对方躲不开的软肋。</h3><h3><br></h3><h3>疯师母是深谙此道的。她越骂越勇,越骂越愤怒,连树上平日里吵闹的麻雀此刻都寂静无声。估计,在她面前,鸟类也自行惭秽了。</h3><h3><br></h3><h3></h3><h3>恰好在此时,丁老师回来了。师母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着。丁老师咳嗽了几声,就兀自绕过疯师母的脚盆走进屋去。</h3><h3><br></h3><h3>他小声地诅咒着,却被他的女人排山倒海的声浪盖住了,谁也没有听清。</h3><h3><br></h3><h3>“真是个疯子”,有人埋怨着,打着哈欠地回去了。</h3><h3><br></h3> <h3>03</h3><h3>疯师母经营一家小商店,不骂人的时候,也是安静的。</h3><h3><br></h3><h3>我和梅老师一起去她店里买东西。她正在整理零钱,一张张的大小角票分开,整整齐齐。她见我们去了,连忙站起来。</h3><h3><br></h3><h3>“桃英,一早上又骂什么啊?把我们都吵醒了。”梅老师笑着问道。梅老师是少有的和她走得近的人,所以敢于直接问疯师母。</h3><h3><br></h3><h3>“还不是他又去打牌了,一个晚上没有回来,越想越生气-----”疯师母的怒火似乎又被挑了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但看了我一眼后,又把火气压了下去。</h3><h3><br></h3><h3>“哎,这么多年了,他总是改不了。”</h3><h3><br></h3><h3>后来我才明白,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总有它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疯师母的疯也是如此。</h3><h3><br></h3><h3>十几年前,漂亮娴静的师母嫁给了才子丁老师。她生下大女儿瑶瑶后开始体弱多病,被人称为“病西施。”</h3><h3><br></h3><h3>而那时,丁老师爱上了赌博,晚上常常出去打牌,怎么劝也不能戒掉。有时答应得好好的,赌友一来叫唤就忍不住了。为此,师母不知和他争吵过多少次。</h3><h3><br></h3><h3>即使在小儿子生下还不足月期间,丁老师也是如此。只要丁老师出去打牌了,师母就要一边做月子,一边照顾两个孩子,苦不堪言。</h3><h3><br></h3><h3>有一次,师母生病了,可是做好了晚饭菜的丁老师又出去打牌去了。很不幸的是,那天五岁的大女儿不小心打翻了开水瓶,被烫伤了。</h3><h3><br></h3><h3>女儿痛得哇哇大哭,嗷嗷待哺的小儿子也哭,师母也哭。那个时候除了他们家,没有其他人住校。丁老师不在的夜晚,整栋楼只有她们娘仨。没有电话,也叫不来帮手。</h3><h3><br></h3><h3>师母手忙脚乱地独自在家胡乱处理了女儿的伤口,哄着两个孩子入睡,一夜无眠。</h3><h3><br></h3><h3>第二天早上,丁老师回来后才知道家里发生的大事,连忙把女儿送到医院处理伤口。</h3><h3><br></h3><h3>虽然后来女儿的烫伤治好了,但是她脸上还是永远留下了一道烫痕。师母从此性情大变,常常口里骂骂咧咧,人也急躁刻薄起来。</h3><h3><br></h3><h3>而丁老师,以前打牌也许是为了娱乐消遣。后来打牌,到底是娱乐的成分更多还是为了躲避,谁也说不清。</h3><h3><br></h3><h3>只知道这个男人不打牌的时候是很阴郁的,总是默默地抽着烟,想着心事。</h3><h3><br></h3><h3>他们夫妻两个,似乎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保持着各自的姿势前行。一个常常打牌,一个成天咒骂。谁也改变不了谁,但又总是若即若离、左右相伴地向前延伸。</h3><h3><br></h3><h3>在千万种夫妻相处的模式中,他们成了其中最莫名的存在,互相厌弃,但从不分离。</h3><h3><br></h3> <h3>04</h3><h3>几年前,丁老师中风了。经过一系列治疗后,他终于好了起来,但也留下了一系列后遗症——右脚行动不便,语言能力退化。</h3><h3><br></h3><h3>这场疾病给他们家庭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变化:疯师母变得清醒安静了。</h3><h3><br></h3><h3>每日晚饭后,湖边小路上,总会见到一个高瘦的女人搀扶着一个行动不便的男人慢慢行走。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言语,但是行动默契。</h3><h3><br></h3><h3>有人认了出来:那不是丁老师和疯子吗?</h3><h3><br></h3><h3>是啊,是他们。现在疯子已经不疯了。</h3><h3><br></h3><h3>原来这世间能够治愈顽疾的,有时并不是在世华佗的良方。</h3><h3><br></h3><h3></h3><h3>一场疾病,摁开了一扇早已被关闭的门。门扇徐徐打开,两人都想看看门里的布局和陈设,不由自主地向它迈了进去,却发现,躲在门后的是亲情。</h3><h3><br></h3><h3>亲情从来都不是单调独立的存在,它在两个人身前身后萦绕徘徊。它的出现,让怨恨变得稀薄无力,最终被土崩瓦解。</h3><h3><br></h3><h3>角色的转换似乎是在时光的经天纬地中悄无声息地完成。从前彼此仇视,如今互相搀扶,确切地说,如今是师母单方用力地支撑着。</h3><h3><br></h3><h3>这雌雄同体般地顽强,只是为了让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联盟体更长久地存在。</h3><h3><br></h3><h3>有的夫妻就是这样,一辈子相爱相杀。临了老了,才发现彼此已经融入了对方的骨血。当一方倒下时,另一方却不由自主地成了他的拐杖,抖抖索索但又孤傲坚挺。</h3><h3><br></h3><h3>恰如丁老师和疯师母。</h3><h3><br></h3><h3>疯师母终于不再疯了。</h3><h3><br></h3><h3>从前她的疯狂是因为生活的灾难,而现在的平静也是因为灾难。也许她终于发现,有时人争了一辈子,其实不是和人在争,而是在和命运在斗。</h3><h3><br></h3><h3>只有站在命运的上风才是真正的赢家。而有些时候,是需要夫妻两人一起发力的。</h3><h3><br></h3><h3>少来夫妻老来伴。爱情虽如蜜,终有一天被生活稀释寡淡而不在了。它滋生出来的亲情却如茶,暗香疏影,回甘绵长。</h3><h3></h3><h3></h3><h3>(本文为作者原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