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不是恋爱的恋爱》

红叶

<h3> 人的一生在情窦初开时,总要谈一场恋爱的。可我在初恋之前,有一段前奏,至今还在演绎着爱恨情仇。我真的不知道该算什么,因为我和他从未谈过一天恋爱。 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少女时代。那年,我高中毕业,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由于当时父亲的历史问题还没查清。临下乡前的前一个晚上,母亲对我说,不让我在农村谈恋爱。我当时对母亲说了一句很成熟的话,放心吧,妈妈,我不会贱卖自己的。 下乡的苦,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不过艰苦生活的间隙,我们也有快乐惊险刺激的侃天说地。 记得当时的中国,只出现了几部革命样板戏和少有的几部带有政治色彩故事片以外,还引进了几部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译制片。比如,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和罗纳尼亚等少数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故事片。可在放映这些故事片或是样板戏和我们国家少有的国产故事片的时候,开演之前总要加上我们国家的新闻简报,以表示对当时政治实事的关注关心。记得当时有几句话可以从中窥视中国电影大萧条的时代。比如:朝鲜的电影归为哭哭笑笑(《卖花姑娘》)、越南的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的搂搂抱抱和阿尔巴尼亚的莫名其妙等,再就是中国的新闻简报。具体到我们知青连枯燥的两点一线之间(宿舍和农田),也在上演着我们自己的“新闻简报”。比如,白天看见谁和谁在地里拉手了;夜晚瞧见谁和谁勾肩搭背了;谁和谁亲嘴了,都会编成几月几号的“新闻简报”在连里传送,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添枝加叶,传的神乎其神,假的也变成了真的,而且能让你百口莫辩。 记得我当时对一个真人真事的故事很着迷,这就是我后来写成的短篇小说《我的青花姐姐》。我之所以对此感兴趣,源于故事的女主人翁说过一句话,我活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这句话对我非常震撼。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城里的少男少女都不敢说出自己的爱。而一个农村的年轻女子竟然敢为爱而献身。这是何等的勇敢。如果不是孝道,女主人翁是不会嫁给别人的。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像是现在版的崔莺莺和张生。因此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踏遍了整个村子,去寻找他们的足迹。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也被编入了当年某月某日知青连“新闻简报”的头版头条。以至于后来还传到了我母亲的耳朵里,那年我回家,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兰兰(乳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怎么还在农村谈恋爱。我一听,简直是一头雾水,马上争辩道,妈妈,别听他们瞎说,我真的没谈。说完,就去做事了。我不知道,母亲当时听了信不信,可我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为了寻找故事的主人翁——青花姐姐和那个大哥哥的足迹,无论是雷雨交加,还是狂风暴雪,我都没有停下脚步。即便是在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我依然愤然前行。我顶着压力和谣言,在田间、在地头和社员的家里,寻觅着他们的故事,可谣言把我被推向前沿高峰是因为那天夜里。 记得那年的冬季很长也很冷。那天,我和同宿舍另外两名女生一起到社员家打探聊天。那个时候的社员非常好,只要我们知青去他们家,哪怕只有一个窝头也会掰一半给我们,有时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吃,也会全部给我们。我们每个知青的脸上就像是印着字似的,只要一进他们的门,哪怕是没见过面,他们也会认出我们是知青,总会笑着热情款待。把我们让进他们的屋里,坐在他们家里煤火台上的小凳子上,拿出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黄面窝窝,给我们掰开,放在煤火边烤着,我们就坐在煤火台上的小凳子上,他们站在煤火旁边,我们开心地与他们聊着天。那天,我们聊着聊着竟然忘记了时间,抬起手腕一看表,午夜十二点过一刻,吓得魂都飞了,一下子从煤火台上的小凳子上蹦下来,拔腿就跑------- 知青连有明文规定,晚上十点带队的指导员就要插院门。无论你外出做什么,都必须在十点以前赶回来。当我们气喘吁吁跑到知青连的时候,女生小院的门已被插上了,我们仨知道违反了纪律,谁也不敢喊门。只好在小院的门下,有缝隙的地方,找来两根细一点的树枝插进去,然后再悄悄地向前拉,让两扇木门对接起来,在一条直线上,然后用食指慢漫地伸进去,忍者两扇门挤压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向右拨,把小院门后的木质四棱木条,从插口拔掉,拔掉后,又顾不得疼痛,赶紧蹑手蹑脚进入小院,悄悄地插上小院门,向宿舍跑去,推开宿舍的门这才发现,大冷的天,床上的被子已经没有了。对着空荡荡的床铺,我们仨人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不知所措。你想想看,刚刚从一个暖和房间的煤火台上下来,一下子跑到了这么一个冰窖似的房间去睡觉,而且连一条被子都没有,那是一种什么概念。无奈之下,就坐在床上干等,实在受不了了,就在房间里跑步。真的感觉那个夜晚特别的漫长和寒冷,亲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冬日里的漫漫长夜。就那样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第二天,我们仨无一例外全发起了高烧。把带队的指导员也给吓了一大跳。她原本是想整治我们一下,给知青连里的其他战友敲敲违反纪律的警钟。<br></h3> <h3>  可谁知道,第二天爆炸性的“新闻简报”头版头条出来了。传说我们仨半夜三更去谈恋爱了。尽管当时连里有明文规定不允许谈恋爱,但大家表面听着,背地里该干啥还干啥。又由于我宿舍那两位朋友她俩当时都有男朋友了。而我确实没有。可“新闻简报”里硬给我塞了一个男朋友。为了保护他的隐私,我暂时给他取一个化名,就叫亮亮吧。亮亮在知情连里算不上很帅,长相很普通。性格很内向的大男孩。他中等个,诚实善良,比我略大几个月。可让我意外的是,就在那件事被人们逐渐淡忘的时候,时隔八九个月,也就是第二年的三秋大忙季节,有一天,我正在地里砍玉米。亮亮——他真的来找我了。 记得那天下午,蓝蓝的天空下有几朵淡淡的白云,白云下面是一片片翠绿色的玉米地。一棵棵长在地里的玉米就像是快足月的孕妇,挺着大肚子,摇曳着特别可爱。一到地头,队长就分了活,一人一席玉米地,谁砍完谁回家。那天我有点不大舒服,砍砍停停,落在了最后一个。可眼看着夕阳已经落山,黄昏就要来临了,我赶紧低头砍起来。砍着砍着,忽然听到对面不远处也有砍玉米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我便来了劲头,加快了速度。当只剩最后几把的时候,我直起了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亮亮,他也直起腰,擦了一把汗,看了我一眼,又弯腰低头砍着那最后几把长在地里的玉米,当他把最后一把砍完的玉米丢在地上,又一次直起了腰,他的手里还攥着小砍刀,喘着气,我们对视着笑了一下,我随即说道,怎么会是你,谢谢啊。他听后腼腆地笑了。 我们一前一后踩着砍剩下的玉米茬,走出了那块地,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小路两边是翠绿色的野草和一些各种颜色的小花,我一看,就来了兴致,几步跨到花草面前,蹲下来,顺手摘下路边几朵紫色的小喇叭花,手里攥着,直起身,抬头向远处望了一眼,深灰色的天空下,远处的村庄已经已经淹没在升起的缕缕炊烟里,从社员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中,感觉夜幕即将降临了。于是又低下头从左手攥着几朵小喇叭花里,抽出一朵比试着在自己的头上试了试。这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他,的确吃了一惊,我原以为他会继续向前走的,可没想到他还在原地等着我。他看着我吃惊的样子,接道,有这么意外吗?我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重新走到小路上,这时又听他道,交个朋友吧。我一听,心一慌,在头上比试的那朵紫色小喇叭花,抖落在地上,不由地弯腰去捡,这时又听他接着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在那个年代,意味着确定恋爱关系。我一听,一愣神,手停在离地面只有几寸的地方,足足停留了好几秒钟。思忖片刻,才假装镇定捡起了那朵抖落在地上的紫色小喇叭花。然后站起身,一回头,他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们相距不足一米远,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我与他面对面站着,我仰视着他,看到他伸出的右手,还停在了半空中,等着我,我这才断定他是认真的,慌忙转过身,不看他,继续向前走着,说道:“我们现在还小,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上-----,”他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的话接道:“我可以等。”他说完,一下子窜在了我的前面。我一看,便停在了原地,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他又一次伸过来一只手,停在半空中,我又一次故意装着不在意的神态,把紫色小喇叭花,放在嘴边闻了闻,接道:“你了解我吗?我的父亲------,”他又一次不等我说完,马上接道:“我不在乎。”我随即答道:“可我在乎。”我说完,绕过他,继续向前走着。他在我的后面跟着,我们就那么默默地向前走着,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忽然,他又一次窜到我的前面,与我面对面,我们俩都停住了脚步,只听他对我说道:“你记着,如果以后,你听到我是这儿最坏的人,那是因为你。若你听到我是这儿最好的人,那也是因为你。”他说完,不等我回答,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我远去-------。 再后来,没过两仨月,他离开了我们知青连。<br></h3> <p class="ql-block">  又一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是时隔三十年后的一个秋天。</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晨,太阳早早地露出了笑脸。我照例给孩子们去上课,由于出门走得急,走到半路就担心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一边走着,一边拉开文件夹,翻弄着里边的东西是否带全了。由于只顾看文件夹里的东西,忽然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文件夹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我赶紧弯腰去捡,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无论怨谁,总该帮人捡捡东西吧,要不然也应该说句道歉的话吧。正这样想着,耳边果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对不起”。尽管只有三个字,可我听的是如此地熟悉,不由地捡东西的手停在原地,待了几秒钟,又开始捡,捡完东西,慌乱地塞进了文件夹里,站起身,抬起头朝那撞我的人看了一眼,果然是他。这时他也在看着我,我们彼此认出了对方,其实应该说,我早他几秒钟前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我不由地低下头,又一次抬头时,对他伸出了右手,道歉友好地说道:“对不起,都怪我走道不看路。”我说完,手继续停在半空中等待着他的手伸出来,眼睛却不敢看他。可他的手并没有朝我伸来。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哪来的那股犟劲,我们就那么僵持着,我终于熬不过他,不由地又抬起头,朝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我被感动了,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无所畏惧的眼神,把我彻底击垮了,我瞬间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想让他忘记我,就在眼泪就要流下来的时候,我把手缩回去的同时,转过身,低下了头,停顿了几秒钟,又抬起头,望着远方,随即又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等班车的地方走去。刚刚站在那,班车就开过来了,我上了车,车开了,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由地朝车窗外望了一眼,他还在原地站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该怎说,三十年前我拒绝了他伸来的手,三十年后他又拒绝了我伸出的手,一场不是恋爱的恋爱,还在继续演绎着爱恨情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些年,有一次,我们知青连战友聚会,听一位战友说,他那年离开我们知青连去部队当兵了,这个在当时我也知道他的去向。只是不知道他后来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攻克一个高地时,他们全班的战士除他之外,全都牺牲了。他也差一点死去。是战士们打扫战场时,忽然发现了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他,他躺在血泊中,两只手臂也被炸飞了。抬到野战医院,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为了保命据下了两只手臂。出院后,荣立一等功,就专业了。回到了我们下乡的那个县——他的老家。上级组织为了照顾他,给他找了一个年轻的农村女子。那女子才二十出头,与他结婚前,离过一次婚,源于那女子结婚不到一百天就因为一次外遇与丈夫离婚了。又与他结了婚。又有当地政府出面,给他那年轻女子——农村妻子,在县城找了一份机械厂的工作,便于照顾他,给他开了介绍信,把他农村妻子的户口从农村转到县城工作单位,成了吃商品粮的。为此他老婆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当然他后来是可以照顾他自己的。为了生活他按上假肢后,经过锻炼可以自理。他不仅享受着国家的津贴,而且自己又可以做着小买卖,日子虽不算很富裕,但吃饱穿暖是富富有余的。再后来他们有了一双儿女,可谁也无法料到,他农村的老婆跟她同车间的一位工人好上了,彼此都有家眷,就那么不清不楚地一直在一起鬼混着。再后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有一次,他和他的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友喝酒,醉了之后,他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早跟他老婆离婚了。</p><p class="ql-block"> 听了他的故事,我才知道,他不与我握手,原来他就没有手,整个两臂都是假肢。可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也许害我伤心;也许还在恨我。但不管怎么说,他兑现了对我的承诺,他是我们下乡那个县最知名的英雄。而我却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因为我一直都活在悔恨中。自己错过了一位好人,一位把生命置之度外的好人。(5200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记:其实这个故事,在《我的青花姐姐》写成之后,就出来了,一直没向外发,是害怕伤害了他。都说“痴情女子 &nbsp;负心汉”。可我认识的他,却另有别样。尽管我们没有谈过一天的恋爱,但他的率真执着留在了记忆的深处。现在发出来,就算是对那个年代的一次回顾吧。祝他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一个没有爱过他的人 。&nbsp;&nbsp;下辈子再见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在河南的北京人。笔名:香山的红叶、西山红叶、红叶、书香里的红叶。中国作家网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歌、散文、小说和评论等。其中短篇小说《我的青花姐姐》在369读书网被称为经典名著。作品散见国内一些大型正规刊物。著有近四十万字长篇小说。</p> <h3>图片来源于网络 谢谢原作者</h3> <h3>谢谢朋友们欣赏 谢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