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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我的青花姐姐,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少女时代......
记得那是我高中毕业下乡后的第一个深秋,那个深秋特别的凉,当萧瑟的秋风吹来的时候,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无意之中拽了拽外衣的领子,顿觉一阵大风骤然卷着黄土在空中飞舞,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尘烟过后树叶像丢了魂似的,纷纷飘散在地上。我揉揉眼睛,弯下腰捡起一片灰黄色的叶子,把她捧在手上,遥望天边隐隐约约的最后一缕夕阳,感慨万千: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我的史册一去不复返了。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这云台山脚下,寂静的小山村,能给我带来心动和美丽吗? 能找到我心中的那份爱吗?小说中的情景能在这儿出现么?·····。
“大家注意了------”,这是队长的声音:“收工了,收工了 。晚上八点在大队部开会。”
“新来的知青也去吗?”我不由地问了一声。
队长说:“你们是知青,刚刚过来,更应该了解一下村子的情况,分清哪是好人,哪是坏人。”队长最后还拉着长声说:“记着---有小凳子的带上小凳子。”
我回到知青点,原本想,吃过饭就去的。可这不争气的肚子,开始疼起来,一袋烟的功夫,上了两三趟茅房。无奈只好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两粒治拉肚子的药,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把药给吃了下去。顿感浑身无力,就倒在了床上······。
忽然,耳边想起队长的话,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向大队部跑去·····。
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大队部时,看见队部的门敞开着,从里边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我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往屋里一看,好家伙,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昏暗的烛光下,大家都在干着自己的活。上了年纪的男人们人不停地抽着旱烟磕着旱烟;年轻的姑娘们纳着鞋底;妇女们哄着孩子;小伙子嬉笑着打闹着;只有我们知青在那闲聊着。我挨着门就近找了一个地方,和几个纳鞋底的姑娘挤在了一条长凳上。
刚刚坐下来,就听到大队长用洪亮的声音说:“把地主羔子,强奸犯-----带上来。”
随着大队长的一声呐喊,人们愤怒了,全都站了起来。小孩子被吓哭了,有的孩子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领,有的孩子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拼命地叫喊。我赶紧站起身向后躲。这时,忽然看见几个强壮的农民押着一个人从我们面前走进会场。我本能地又向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一条道。但好奇心又促使我向前挤,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我急了,使出全身力气挤到了最里边。
我开始打量着那个被押上来的人:猛一看,很显老,但仔细观擦后发现他只不过三十多岁。头发浓密散乱,脸色苍白,嘴角轮廓分明,眉清目秀,一副黑边眼镜架在那高高的鼻梁上。鬓角的头发稍微的秃进了一些,一副书香气,怎么看也不像农民。再往下看,脖子上挂了一个大大的木牌,上面用白纸黑字写着几个大字:地主羔子强奸犯,这六个醒悟的大字上面用红笔打着叉,下面还有几个小字,正要往下看时,就听到有人又在呐喊:
“地主羔子,强奸犯快跪下来,老实交代!”
起初,那个被押上来的人还硬撑着不肯跪,只听‘扑通’一声,被几个强壮的农民给按了下来。那人挣扎了几下就跪在那不动了。
“快说,你是不是想变天?”又一个身强力壮的农民在质问。
被押上来的人说:“不,··不,不是···。”
又一个愤怒的农民接过话茬说:“那你为什么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不,··不,我,我真的,没,没有。”被押上来的人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为啥要强奸贫下中农的女儿?”另外一个也在质问。
“不,··不,···我····我真···真的,没,···”被押上来的人争辩道。
不等押上来的人说完,人们愤怒了,七嘴八舌,指手画脚,推推搡搡。又不知道是谁,首先向那个被押上来的人扔了一块砖头,混战开始了······。
人们你一拳我一脚,开始打他。他的眼镜被打得掉在了地上。我本能地弯下腰,拾起眼镜递给了他。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用左肘护住护住自己的脸,用右手来接他的眼镜,我无意之中碰了一下他的手,软绵绵的,确实不像劳动人民的手。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时,他的那种眼神让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我差一点就被感动了。是辩解还是表白,是委屈还是愤怒,真的无法说清楚·····
就在这时,只见他恭恭敬敬地躬下腰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刹那间,愤怒的人们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我。“你,你是知青,为什么,为什么-----同情他?”有人在质问我。
“我,··我,我不··不是,同,同情,”我战战兢兢地接道:“是本能,本能地捡起来,再,··再说,他没有眼镜怎么看我们斗他。”
这才平息了愤怒的人们。那个晚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心中的凄凉,仿佛是夜莺在歌唱。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暗地里悄悄地打听那个人的事。在我的心中就叫他哥哥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明察暗访,终于有了眉目,打听到了有关哥哥的一些传闻。他,三十多岁,往前推应该是四几年出生的。哥哥一直都在城里读书,是那个年代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他刚刚毕业就赶上了文革,因为在学校里是个活跃分子,演过话剧,写过诗,<br></h3> <h3> 据说是情诗。其实如果别人摊上也没什么,只是他的出身不好,人们一联想就让他回家了。学校里的女朋友也吹了。回到了家乡,年轻的姑娘都是敬而远之,躲得远远地害怕沾上‘骚气儿’。但后来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同村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姑娘,那小姑娘也很喜欢哥哥,两人情投意合,很快走到了一起。可小姑娘的爹妈死活都不愿意。主要原因是哥哥出身是地主。不得已,两个有情人分开了。知道这些后,我又开始悄悄地打听那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结果巧的很,几个月之后,我意外地见到了那个姐姐。她当时已经是一位年轻的少妇了。
那是我下乡后的第一个冬天。那年的冬天的确来得很早,经常刮着西北风。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太阳冻得发紫,躲到云层里去了,风很大,也很冷。
我正在田里浇地,队长走过来对我说:“你回家吧,这儿不用你浇了。”
“队长还没浇完呢,再待一天吧。”我说。
队长说:“你看------”
我顺着队长手指的方向一看,田地的另一头,不知什么时候果然来了一个人。
队长继续说道;“青花来了,她可以浇。”
“什么,什么----,”我接过话茬惊喜地说:“您,能不能再说一遍,队长,那个青花?”,我明知顾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队长冷冰冰地说道:“还有哪个,··离她远点,小心别学坏了”。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了,队长。”我调皮地说道:“放心吧,离她远点儿。”我高兴地小声哼起了小调,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过完瘾了,队长也走远了。
我开始慢慢地望着田地的另一头,心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开始蹑手蹑脚向那女人悄悄地移动。从背影看,她体型匀称,臀部微微翘起,圆圆的很美。我悄悄地走到她的面前,忽然大声地说道:“青--花--姐,你好。我是知青。”显然,她被我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我慌忙将手在身上蹭了蹭伸出右手,友好地做着自我介绍:
“我是知青,这儿没有外人,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喜欢你,找了你好久。”
她依然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我。
我开始打量她,她梳着齐耳短发,头发又黑又密,当北风吹来时,她用手轻轻地捋了捋被北风吹乱的头发,将它放在耳后。看得出她很爱美。她的皮肤白里透红,一双不大不小的丹凤眼正好镶嵌在她那椭圆形的脸上,高高的鼻梁,典型的樱桃小嘴,红红的。她的乳房高高的,一起一伏,上身穿了一件青色小碎花上衣,把她的胸裹得紧紧的,已包不住她的丰满了。下身穿了一件海蓝色的裤子,当她发现我看她时,羞涩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插在地里的铁锨,脸上泛起了一朵红云,哇,太美了,简直就像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真想不到,在这儿还能看到这麽美的少妇。就像大师的一尊雕塑。
我试着和她搭讪:“青花姐,我是知青。”我再一次说道。
她用警惕的眼睛看了看周围。
“青花姐----”我说:“这儿没有外人,我们交个朋友吧。”说着,我又一次地伸出了右手。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将手在自己的身上使劲擦了擦,停了片刻,想了想又很快缩了回去,我看到此状不由分说,一下子抓起她的右手,捧在我的手里,放在心口上,喃喃地说:“交个朋友吧,青花姐。”
她使劲地往回抽,却被我紧紧地撰在手心里又一次拉了回来。她的手显然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有点硬,有好多老茧,但依然很美。
“青花姐,讲讲吧。”我说:“讲讲你和那个大哥哥的故事好吗?”
她听后,她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我赶紧继续说道:“青花姐没什么可丢人的。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想听听你们的故事。上次,上次··开批斗会,我还帮你的那个大哥哥捡过眼镜呢。”
青花姐一听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接着紧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花,然后转过身不看我,用手试着眼泪。
我心疼地说道:“青花姐,我,我真的很想聆听你们的故事,等将来我有能力一定把你们的这段经历写出来给更多的人看。青花姐,我真的很喜欢你们,讲讲吧。”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来,看得出她的眼睛红红的,她流泪了,心也在滴血,她微微地张开了颤抖的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最后竟然整了整衣服,弯下身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转过身,背上铁锨向田地的另一头跑去······
短短的几秒钟,她竟然连续做出这麽不可思议动作,她,一定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我默默地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有事没事,只要看到她,我就去粘她,给她靠近乎,可她总是远远地躲着我。
有一次,我急了,对青花姐说:“青花姐,听说···,听说,··您,是个---哑巴。”我故意激她。她急得快要哭了,两手不停地摆动。我吓坏了,赶紧说:“好了,好了,青花姐,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不问了。您别哭了,行吗?”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追问青花姐了。便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地下。我开始暗地里四处打听,终于有了结果。她原本不是我们队里的姑娘,是嫁到我们队的。她和那个哥哥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青花姐姐当时非常漂亮,常常梳着两个又黑又长的大辫子,村子里好多年轻的小伙子都被她迷住了。可她谁也看不上,只喜欢那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地主的儿子,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他们志趣相投彼此相爱,<br></h3> <h3>青花姐有一副好嗓子,她只为他唱歌,他们的爱招来了村子里许多年轻人的羡慕和嫉妒。可青花姐依然爱着她的那个大哥哥。她的父母也为这事非常头疼,出来阻止。几次以断绝关系来威胁青花姐,青花姐也没屈服。和那个哥哥没有领结婚证就在一起了。有的人说,他们未婚生子,究竟有没有,谁也说不清。可他们的关系在村子里是妇孺皆知的。至于青花姐最后为什么没能和那个大哥哥走到一起,有的人说,大队支书的儿子看上了青花姐,青花姐的父母也想趁机把女儿赶紧给嫁出去。就把青花姐给锁进屋子里软禁起来。可依然不见成效。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有人给她的父母出了一个损招,叫她的母亲以死来威胁。因为青花姐很孝顺,看见自己的母亲整天为自己的事要死要活的心里非常伤心,终日以泪洗面,这才答应了媒人。可就在青花姐出嫁那天,青花姐对着开过来的花轿(其实就是大马车改造的,拉车的牲口脖子里系着红绸带,上面坐着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新郎新娘也坐在上面。)却迟迟不肯抬脚上车。又是在相持的阶段,是她的母亲跪下来求她,她才上的花轿,临上花轿前,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天长叹:“我,活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青花姐笑过。她几乎成了哑巴······。
我七九年回城时,曾经想去看看青花姐姐,但是,我害怕她看到我,又会想到以前。我不想让她再一次揭开伤疤。也就是在我回城的当天,听说那个哥哥也回城了,有人在城里给他说了个对象,可我的青花姐姐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当年生活的那个村子。<br></h3><h3>(大约5000字)</h3>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在河南的北京人。笔名:香山的红叶、西山红叶、红叶、书香里的红叶。中国作家网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歌、散文、小说和评论等。其中短篇小说《我的青花姐姐》在369读书网被成为经典名著。作品散见国内一些大型正规刊物。著有近四十万字长篇小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