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知青50年祭)<div><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br></span></h3><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 15岁下乡插队,成了一名职业农人。</span></h3><div><span style="font-size: 17px;"></span><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 1968年始,我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春种夏锄秋收。</span><span style="font-size: 17px;"></span></h3><div><h3> 春种结束后,等待小苗破土而出,等到大地上长出了一巴掌高的玉米高粱大豆谷子的秧苗始,就开始铲头遍地。铲头遍地的目的是除掉杂草留下一颗壮实的秧苗和稀松土地。</h3><h3> 那阵儿我们县委书记公社书记大队书记一齐来地头督战,让我们全部将大锄头换成一尺长的手把锄,社员加知青们一律蹲在地上像乌龟那样爬行铲着杂草铲着多余的秧苗…… </h3><h3> 说是农业学大寨!</h3><h3> 连续三天手把锄铲地,早上出工号子是蒙蒙亮吹响的,估计约4点半,困的滴了当啷的,深一脚浅一脚向那块高粱地走去。 </h3><h3> 蹲在地上,用手把锄使劲儿挠着干燥冒烟的土地,天还没有大亮加上困的迷迷糊糊,一个不小心把一垵里的好几颗高粱苗一锄头全干折了,把我吓的呀,环顾四周,没人见到,连忙将一颗铲折没根的苗苗插在土里,四周拍拍土,能挺一阵儿,马上看不出来是假的。</h3><h3> 我汗流浃背,我饥肠辘辘,我双腿始终蹲屈爬行,又酸又疼,我腰身直不起来,我右手腕酸疼发抖,我使劲儿挠着干涸的土地,我被大太阳炙烤的冒油,我望着望不到头的垄沟垄台,想哭…… </h3><h3> 终于打头的二大爷喊了一嗓子: 收工啦! 这块高粱地离村子好远好远呀,离青年点那土坯房子好远呀,我觉得走呀走,走呀走,总也走不到,长时间的蹲姿,使双腿关节、肌肉、血管受迫,痉挛麻木疼痛,迈步沉重。 </h3><h3> 吃了一个好大的没熟透的发霉酸苦的玉米面饼子,葱叶蘸盐水,填饱了肚子,马上躺在炕上休息时,发现膝盖下的两条小腿已经肿胀得很粗,有点透明了。 </h3><h3> 下午还要继续手把锄,继续蹲着铲秧苗。</h3><h3> 农业学大寨! </h3><h3> 两条腿横扔竖甩,怎么放都不舒服、不解乏,怎么办呀?我只好将双腿抬高放在窗户框子上,两只脚伸到窗外,心想这双腿抬的高过心脏,就能促进血液循环快速消肿吧?</h3><h3> 可能是实在太累了,腿放窗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h3><h3><br></h3><h3> 突然被一片叫骂声惊醒。</h3><h3> “大家都来看呀!看看挺大个丫头不要个脸了,把两个脚丫子伸那么高,啧啧啧,看哪,这两个大脚丫子活像两只小旱船!啧啧啧,这成了啥体统?大家都来看呀!这刷白的大脚丫子是给谁看的?这姑娘家家的,还要不要个脸哪?”</h3><h3> “大家都来看呀,俺说的对不对?这大姑娘家家的四脚拉跨,这两条大腿伸给谁看呀的?这是给谁看呀?都来瞧呀,我的个娘呀,挺大个丫头臊不臊呀!”</h3><h3> </h3><h3> 正值大晌午头,大家都在午睡,整个村子静极了,这片叫骂声回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甚至夹带着回声回响。</h3><h3> 我一惊,天啦!这是骂我呢吗?</h3><h3> 赶快将肿胀的双腿退了下来。</h3><h3> 寻声望去,果然是张大娘在骂我。</h3><h3> 她颠着一双小脚,操山东口音指着我们青年点的窗口顿足大骂。</h3><h3> </h3><h3> 这个一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张大娘,放足脚,走路扭扭哒哒,戴着一对脏极了的发黑的银耳环和银手镯。她口无遮拦、一不顺眼一不顺心就开骂,似乎成了村里的无冕之王,生产队大小干部和全体社员无不让她三分。</h3><h3> 什么年代的人们都厌恶同时惧怕泼的悍的撒泼打滚的一哭二骂三上吊的。</h3><h3> </h3><h3> 我非常害怕。</h3><h3> 知青是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的。</h3><h3> 我潜意识里觉得知青一直有着被改造的成分和性质。</h3><h3> 张大娘一直骂到上工哨子响起,一直骂到筋疲力尽,一直骂到口干舌燥,一直骂到浑浊的双眼更加眼屎密布。</h3><h3> 我的恐惧感一再加深,我不敢抬头,不敢吭声,觉得自己真丢人,觉得自己犯下了天条、罪孽深重、有伤风化、缺少教养……</h3><h3> 下午出工哨子再响时,我心里突突的,硬着头皮,压低草帽走在最后,到地头拿着手把锄低头铲地,不敢抬头,不敢跟人说话,不敢看别人的眼神儿。</h3><h3> 我如履薄冰艰难度日。</h3><h3> 一个16岁小姑娘连续数日的张皇失措诚惶诚恐。</h3><h3> 后来我一直回忆此事 : </h3><h3> 当时居然没一个人安慰我一句,没一个人把张大娘拉走,没一个人劝劝张大娘别再骂了,没一个人判断此事的对错,没一个人告诉我你没错……</h3><h3> 大家仿佛都在默默享受着张大娘的叫骂,这响彻云霄的声声叫骂仿佛给枯燥单调寂寞无聊极了的农耕生活充填了无比的乐趣,这声声叫骂仿佛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成了局外人,其余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这津津乐道的活泼的日子,这声声叫骂仿佛使得无油少盐勉强填饱肚皮的贫瘠生活中平添了一道饕餮大餐,这声声叫骂于张大娘本人仿佛如虎添翼更加精神抖擞,这声声叫骂足以让她颠着放足脚的碎步惬意地蹒跚在村子的角角落落,这声声叫骂使得张大娘俨然成为了一位封建礼教的英勇的卫道士!这声声叫骂仿佛使她这个无冕之王得以了加冕……</h3><h3> 这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外加8个知青,竟无一人对我施与一丝同情……</h3><h3> 这就是我下乡插队的地方。</h3><h3> 除了物资生活的极度贫乏,精神思想上更是无以复加的贫瘠。</h3><h3> 后来冬闲时回家,我对妈妈说了此事,本以为能博得妈妈的同情,本以为一个知识女性会有基本的是非判断,没想到妈妈听完之后也怒目圆睁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脚丫子伸出窗外?太不像话!你那是在农村!你必须要和老乡搞好关系,给他们好印象,以后你的命运可能跟他们息息相关……</h3><h3> 我一征!</h3><h3> 随即淡淡、狠狠回了一句 : 妈你居然沦落到跟乡下小脚婆子一个水平了。</h3><h3> 我终于发烧了。</h3><h3> 我终于头疼欲裂了 。</h3><h3> 我不再用手把锄铲大田了。</h3><h3> 我烧的满脸通红稀里糊涂似睡非睡。</h3><h3> 朦胧中张大娘那双眼屎浑浊的小眼睛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那灰白凌乱不堪的发髻缭绕缠乱,她那指甲脏兮兮青筋爆留的老手在我额头上胡乱摩挲,仿佛呓语嘚嘚咕咕,她的一块拔凉拔凉的湿毛巾捂在我的额头上时,我一激灵,彻底醒了。</h3><h3> 接下来只见 : 五保户、放足脚、悍妇张大娘“噗” 的一声将孕育了老半天的一口非痰非唾沫抑或是半痰半唾沫的东西吐在了我的额头正中!然后迅速敏捷身手不凡地将一块黑乎乎的膏药之类的东西烀在了那口痰或者唾沫上,又为了加大附着力,啪啪狠狠击打那坨膏药几下。</h3><h3> ……</h3><h3> 多少年来,日日夜夜,知青生活远离我而去,渐行渐远,日日淡化,几近全无。</h3><h3> 而唯有这口非痰非唾沫抑或半痰半唾沫的东西似乎长在了我的额头上,怎么洗也洗不净。</h3><h3> 现在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div> </div><div> </div><div><br></div><h3> </h3></div></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