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无事养青叶

六月牛

“窗明几净室空虚，尽道幽人一事无。莫道幽人无一事，汲泉承露养菖蒲。” 朋友相遇，常有向我询问关于菖蒲、石菖蒲之诸多问题，缘起如今莳养“菖蒲”成了风雅之事、闲财之标。查古诗，可见无数吟咏之作，如徐侨《咏拳石菖蒲》：“土叶渐除青带冗，细茎初发绿毛鲜。一尘不许渭幽雅，百草谁能并洁娟。” 杨万里《彦通以诗送石菖蒲，和谢之》：“一生寒瘦知何用，只得清名垂万年。”张九成《盆中石菖蒲》：“清姿水石间，相得不可无。不受尘土覆，自与人世殊。”赵孟坚《种石菖蒲》：“官事簿书昏惘惘，效尤石上种菖蒲。”包括段首那首题为《石菖蒲》诗的作者曾几，这几个都是宋朝诗人，可见当时种养石菖蒲已是非常普遍的了。至于“蒲”，需从古细说。

宜兴丁山古南街紫砂小作坊的金钱蒲

石菖蒲和菖蒲是一物吗？“蒲”是菖蒲或石菖蒲吗？金钱蒲、石菖蒲、菖蒲是什么关系？其实，菖蒲、金钱蒲为天南星科菖蒲属2个独立的植物种，菖蒲高大，叶片长而宽，中脉在叶片两侧明显突出，多生于水边；金钱蒲矮小，叶片较狭而短且平展不具突出中脉，多长于沼泽、湿地或石上；石菖蒲在中国古籍及诗词歌赋中广泛存在，但在最新修订的《中国植物志》英文版中被归并入金钱蒲，让很多人不习惯，也会有更多的概念混淆。古时的石菖蒲（今金钱蒲）常被称为九节菖蒲，手触摸后香气长时不散，谓“随手香”。

菖蒲

金钱蒲（石菖蒲）

《诗经》有“彼泽之坡，有蒲与荷”，《毛诗义疏》辑注曰：“有蒲與荷，为蒲始生，取其中心入地者，蒻大如匕柄，正白，生之干脆生啖之甘脆，煮而以苦酒浸之，如食筍法。”再，《说文》曰：“蒲，水草也。可以作席。”。《礼记·月令篇》有“冬至后，菖始生，菖百草之先生者也，于是始耕。”等等，均明确指向“蒲”是香蒲科植物香蒲，而不是菖蒲。香蒲嫩茎芯可食，称为蒲菜或草芽；花序称为蒲棒；花粉是著名药材“蒲黄”；狭长且柔韧的叶晒干后，可编织席子、蒲包、蒲团；花序轴上的白色柔毛可以装枕芯、靠垫，这些特征菖蒲一个都不具备。然而，还是混淆，还是辨不清，如《广群芳谱》“菖蒲”条下引《澄怀录》曰：“采蒲花如柳絮者，熟鞭贮以方青囊，作坐褥，或卧褥。”随后又有附录“香蒲”条，完全张冠李戴了。今虽无数人附弄风雅，然谬误俯拾皆是。

南京燕雀湖的香蒲

蒲菜

释名菖蒲，“菖”与香味有关，“菖”与 “鬯”字一音，与“樟”字一音之转，鬯为香草，樟为香木，“菖”之为名，当然也有“香“义，所以，“菖蒲”者，其叶似“蒲”而有香味，再次说明不是“蒲”。沈括《梦溪笔谈》还言古代“荪”“即今菖蒲是也。”剑叶指天，先民把菖蒲当作神草防疫驱邪，如《本草·菖蒲》载曰：“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直到如今，端午节仍有挂菖叶艾草、喝雄黄菖蒲酒的传统，“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除了驱邪，《神农本草经》就开始收录药用的菖蒲，以及古医书中常提及的石菖蒲（金钱蒲），还是众家服食养生的仙品，陆游有“菖蒲古上药，结根已千年。闻之安期生，采服可以仙。”张籍有：“石上生菖蒲，一寸十二节，仙人劝我食，令我头青面如雪。” 李白亦上嵩山采菖蒲：“嵩岳逢汉武，疑是九疑仙。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

香蒲常常和芦苇生长在一起，《孔雀东南飞》有：“君当作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风吹水皱，苇叶婆娑而蒲絮轻飘。菖蒲也正生长在沼泽湿地，狭叶青葱，肉穗黄绿而佛焰苞纤扬，清代文人陈淏之曰： “生于池泽者泥菖也，生于溪涧者水菖也，生水石之间者石菖也。”蒲影疏漏之间，莲标清骨，莕呈野韵；菖香徘徊方寸，萍冉素颜，蓼谢红妆。再金钱蒲绿丛，孤生幽涧傍，润深水不滋。

我曾经种过的金钱蒲

到此明白了，其实案几把玩的是金钱蒲，而不是菖蒲。金钱蒲极难种，大致需“种之昆石，水浮石中，欲其苗之苍翠蕃衍，非岁月不可。”从古到今，讲叙栽养法的颇多，苏州震泽人张听蕉的心得最详细：“菖蒲性好阴，若烈日烘曝，叶反不青。最好花阴空隙处安置，略见日光，而受风露滋浸，自然佳胜。剪在春夏之交，剪时须净，不留杪上分毫，手段要猛，用竹剪将杪梢剪尽，闷足则茁芽方细。得水而养，水宜陈陈相因，盆内宿水，慎勿倒换，枯则添水，河中活水为上，池水次之。”尤其注意：“浸根不浸叶：浸根则滋生，浸叶则溃烂。”真可谓“无数盆花争诉渴，老夫却要作闲人”的世界。

金钱蒲自然生境（图片引自网络）

野涧幽石之物，成了案头清供，清人陈淏著《花镜》评：“品之佳者有六：金钱、牛顶、虎须、剑脊、香苗、台蒲，凡盆种作清供者，多用金钱、虎须、香苗三种。”其实，金钱蒲只有植物分类学上的种，而无传统意义的园艺学品种，即使现在，多半还是直接挖野生植株并以此为贵。如果非要分，那就只能是根据草型命名，何况叶粗叶细，是由修剪叶片来左右的，正如“栽于盆，则沙石植者叶细，泥土植者叶粗。”近代名人沈荫椿先生的《微型盆栽艺术》亦说：“年深日久，则愈生愈密，入夏后经多次剪短叶丛，叶片渐趋短细，尤其钱蒲类，衍生繁密，墩墩罗列，细碧洁净，分外逸致。”

金钱蒲开花（图片引自网络）

东坡诗：“烂斑碎石养菖蒲，一勺清泉半石盂。”陆游诗：“今日溪头慰心处，自寻白石养菖蒲。”都是意境。看绿叶，养心性，才是正理。江南的弹琴、品茗、听曲、燃香、植菖蒲等几雅，亦有菖蒲的一席之地。常绿的菖蒲类，品格更高奇，张耒赞曰：“岁十月，冰霜大寒，吾庭之植物无不悴者。爰有瓦缶，置水斗许，间以水石，有草郁然。问其名曰，是为石菖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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