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医生说,你孩子是个痴呆儿……

青茶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俗话说,有什么也不要有病。</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哪怕只是一个猜想,一个疑问,有时,已足以让人崩溃。</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女儿幼时就有这样的经历。</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h3></h3> <h3>那时,文文出生才两三天,我们都还没出院。这天,有传说中不常坐班的老专家查房,俯下身对着文文,皱着眉头来回打量。又拿起她的小手小脚,前后屈伸活动。末了,沉痛地看着我。</h3><h3><br /></h3><h3>"你这孩子有点问题,从面相看,很像是先天愚型!"</h3><h3><br /></h3><h3>什么?!</h3><h3><br /></h3><h3>她看我一脸的呆滞,又耐心补充道:"你看这孩子,眼距太宽,手脚比正常孩子偏小,胳膊和腿又太软,这些都是先天愚型的典型体征。喔,先天愚型你懂吧,就是俗话说的痴呆儿。"</h3><h3><br /></h3><h3>我内心一片空白,没听到晴天霹雳,也没感到悲痛欲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思维停顿,转不过弯来。</h3><h3><br /></h3><h3>她同情地看着我,安慰道:"这会儿孩子还太小,等她满月了,你再抱来我看,到时去省医做个染色体筛查,就可以确诊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也有一定几率不是的。"</h3><h3><br /></h3><h3>我呆滞地目送一行人出病房,又呆滞地转头看婴儿车里的文文。小东西皱着眉头仍在呼呼大睡,时不时咂吧下嘴,浑不知一片阴云已压在头顶。</h3><h3><br /></h3> <h3>家里意见分成了两派。老人们坚决反对去做什么染色体筛查,坚决反对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受那份罪。奶奶无数次坚定地表示:"我们文文这么正常、聪明,绝不可能是傻孩子!不要听那医生胡说!"</h3><h3><br /></h3><h3>我和孩儿她爸还是坚持要检查确诊。毕竟医生提出了这个可能,掩耳盗铃置之不理总不是办法,求一个明确的答案才是明智之举。如果确定不是,可以卸下心头大石;万一是的话也好及早确定如何治疗弥补。</h3><h3><br /></h3><h3>可那段日子真是煎熬啊!</h3><h3><br /></h3> <h3>我查了一些关于先天愚型的资料,越看心里越沉重。一边看着一天天长大,眼神活泼,笑容灿烂的文文,心里想,这样灵动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痴呆儿!一边对照着面容上的典型病征,又疑神疑鬼地感觉像都符合。</h3><h3><br /></h3><h3>家所在的小区就有这样一个痴傻人,二十多岁的人了,智力大概还停留在四五岁孩童的水平,见谁都歪着头,露出一脸呆傻无害的笑。大人孩子都叫他"大老二",看他的眼光,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有害怕的,有嘲笑的,还有恶意作弄的。他很想和孩子们一起玩,常常会从暗处跳出来,故意做出凶恶的表情,大叫着吓他们玩。这时,就会有大人孩子在后面一边骂,一边追打他,嘴里手上都毫不留情。一些调皮的孩子们还喜欢欺负他取乐,我每次遇到,会一边制止,一边带些悲哀的想,这样活着,真是遭罪!</h3><h3><br /></h3><h3>现在,他们告诉我,我的孩子,长大也可能是这样!可能也要过这种没有质量没有尊严,谁都可以欺凌的生活!</h3><h3><br /></h3><h3>如果是这样,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活着不如死了!</h3><h3><br /></h3> <h3>产后坐月子,本来就是容易抑郁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况,有这么一块大石压在心头!</h3><h3><br /></h3><h3>那一个月里,我经常会抱着孩子,一边细细打量,一边凌乱自语。"你怎么会是先天愚型,不会的,医生胡说!""如果真是怎么办啊?书上说,这个病是治不好没法治的啊!""如果真是的话,与其长大了被人欺负,咱们不活了好不好?""这个世界也没多么好,丑的东西也好多,咱们看完这个月,就不看了好不好……"</h3><h3><br /></h3><h3>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怔怔流下泪来。</h3><h3><br /></h3><h3>因心里放了这样模模糊糊,不能为人道的可怕想法,那一个月,对孩子,是无条件的骄纵。要吃就吃,要睡就睡,夜晚要人抱着哄,也不顾月子中老人诸多禁忌,抱着她整晚整晚地在房间里来回走。还为她选购制作了昂贵的婴儿手印脚印和胎毛笔,潜意识里,是想留下一个珍贵的念想。</h3><h3><br /></h3> <h3>终于,到了约定做染色体筛查的日子。</h3><h3><br /></h3><h3>我一看那根直径好几厘米的抽血大针管,脑子就蒙了;护士一看是个那么小的婴儿,也蒙了。颤抖着手在身体几处大动脉血管比划了半天,才决定打大腿股动脉。</h3><h3><br /></h3><h3>第一针下去,孩子哇地一声哭了,护士的手一抖,针没进到血管里,粗大的针头就开始在肌肉里来回拨动。孩子吃痛,剧烈挣扎起来,我们几个大人都有点按不住。她越哭,护士心越慌,越找不到血管,拨弄了半天,只好放弃,退出针来。换了另一条腿,进针、拨针、退针、放弃,还是失败。</h3><h3><br /></h3><h3>个把月的婴儿啼哭,一般是哭不出泪的。可此刻的文文,嗓子都已哭哑,眼泪也像流水般地往下淌。</h3><h3><br /></h3><h3>小护士怯怯地说:"这么小的孩子,我从来也没打过,也下不了手打了。"我整颗心都在绞痛,和她们商量,这样总不是办法,要不请儿科有经验的护士来帮忙?</h3><h3><br /></h3><h3>医生们紧急磋商了一下,请来了新生儿科的护士长。护士长满口答应,可一进门,看到长大的针管,还是愣了一下神。再看两腿的针眼,犹豫了一下,让我们把孩子的头侧过来,改打左侧颈动脉。</h3><h3><br /></h3><h3>毕竟长期和孩子打交道,这一针下去,利索地成功取血,整个诊室的医生护士都长舒了口气。前前后后,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文文早已哭不出声音,只有近乎窒息地抽泣,和肆意奔流的眼泪,整片前襟都已被泪水打湿。</h3><h3><br /></h3> <h3>这样可怕的打针经历,深深地刺激了孩子的意识。</h3><h3><br /></h3><h3>整整一天,文文都在断断续续地抽噎,就连梦里,都会突然地抽搐、惊哭。连续两三个夜晚,我几乎没有合眼,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清醒,在文文每一次惊啼的时候,马上搂过她,轻轻地呢喃安抚,直到她平息下来,再次沉沉睡去。</h3><h3><br /></h3><h3>在揪心的创伤安抚和焦灼的等待中,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一切正常!排除先天愚型可能!</h3><h3><br /></h3><h3>我拿着那张检测报告,眼泪夺眶而出。一个月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移除,久霾的天空也终于露出了艳阳。我紧紧地给了文文一个漫长的拥抱,小东西似有所感,出奇地没有挣扎,还咯咯笑着在我脸上"吧唧"了一脸的口水。</h3><h3><br /></h3><h3>这大概是母子连心的一种隐秘默契吧。</h3><h3><br /></h3> <h3>文文十多岁的时候,告诉她婴儿时这段惊心遭遇,半开玩笑地提起内心那些模糊而阴郁的想法。她出乎意料地没有笑闹抱怨,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说:"如果我真的是那种病的话,如果我能自己选择,我应该也是不要活了!世界再好,我又体验不到,还要受人欺负,拖累你们。那样活着太痛苦,我不要!"</h3><h3><br /></h3><h3>我看着她,满心感慨,说不出话来。</h3><h3><br /></h3><h3><br /></h3> <h3>网上时不时会看到这样的对话,"又不是我要选择来这个世界的,谁让你把我生下来!"对每一个人来说,最无法选择的就是出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生在什么家庭,是不是健康、是不是聪慧、是贫穷还是富贵,都由不得自己。</h3><h3><br /></h3><h3>上天早已注定了每对父母子女的相遇。出生无从选择,但在彼此的陪伴中,更多地尊重孩子的意愿,帮助她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是为人父母,最大地给予和惜福。</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