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父之二：父亲与宛东战役

五岳斋主（南阳韶华）

又是一年清明时，暮春的夜晚，枯灯独坐，听着窗外沥沥淅淅、如泣如诉的春雨，心里正盘算着回乡给父母扫墓的事，一个政府工作的学友发微邀我参加他们单位的扶贫点一一宛东战役东路阻击战分战场所在地的焦庄村，村委和省市几家文化单位共同举办的宛东战役高桩寺烈士陵园的纪念活动和扶贫活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友并不知道，我就出生在这个珍珠河边的平原小村庄一一焦庄村委的王庄自然村，村东头去焦庄村委的路上便有一个叫料姜沟的深沟，当年有一个排的解放军在此阻击回撤的国民党张轸部，大部壮烈牺牲。我在焦庄上小学时，每年清明前后，学校都会组织学生都去高桩寺（一个当年的知青点，原建有一高架木寺）烈士陵园祭扫，听老师讲“料姜沟白刃战”的革命英雄事迹。回家后，便粘着父亲给我讲宛东战役的故事。当时，十年文革还没有结束，父亲还是“反革命右派分子”，也就不愿与我多说，讲一些战斗的小故事应付我，但很多小故事的细节却十分地真实，听得我惊心动魄。及至父亲晚年，我上军校放假回乡时，父亲才对我说起宛东战役的详情。原来，父亲不仅是宛东战役的亲历者，还是战役的参与者。（下面宛东战役态势图上的桥头镇，向南3公里便是我的家乡焦庄村王庄，张营的西南1公里）

40年代初，我的大伯参加国民青年革命军开赴抗日前线一去无音，作为老二的父亲便早早地担起全家生活的重担，44年，因家中债台高筑，东家（地主）日日崔要，父亲实在无法，才将自己顶丁卖于国民党赴缅抗日预备役师，所得大洋16块还债。经过半年多的新训，45年初，全师开赴缅甸战场，8月初，当部队开至西安市郊，准备乘车南下时，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部队接到命令，稍事休整，开赴东北前线。父亲思念奶奶，加之国民党军队虐待士兵，遂在西安住地一老者的俺护下，逃离国民党部队，从西安一路向东，翻秦岭攀伏牛，穿山越林，风餐露宿，夜闯老界岭，新甸铺遇险（这些在以后的文章中详述），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家乡。因为是逃兵，回家后不敢公开露面，为躲避保长、甲长的搜查，整日东躲西藏，后与奶奶商量后，去投奔做了大土匪的姑夫，成为山寨的小头目。姑夫的弟弟郭成仓（解放后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是延安抗大的学生，46年初被派回中原地区做兵运工作，姑夫的几百人马被收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阳地方武装，最早隶属于桐柏军区，后改编为白河游击支队。
父亲正是在这个期间参加了宛东战役和解放南阳的战役，父亲作为侦察排长，在宛东战役时，隶属于桐柏军区老八团，奉命在战役前期穿插敌后，侦察敌情。他利用对环境的熟悉和多年的人脉资源，在地方民团、土匪、国民党正规军之间搞情报，抓舌头，获得了大量的珍贵的军事情报，为中原野战军、桐柏军区和十纵及时做出阻击国民党张轸部东援，围歼敌西逃之后卫部队第58师师部及183旅做出了贡献。父亲后来回忆说，那时是48年刚过完年，地里的麦苗刚长出半尺高，宛东平原初春的夜晚咋暖还寒，我们昼伏夜出，四出侦察，经常遭遇民团、土匪和国民党的小股部队，几乎天天都有战斗，那年的农历四月是小进（29天），我和我的战友们几乎是月初打到月尾。那一年的农历四月二十四（公历6月1日），是宛东战役打的最激烈的时侯，在桥头西高庄的一次战斗中，父亲被流弹击中，子弹从肚脐旁穿过腹腔从后腰穿出，万幸没有伤着内脏，经过简单的包扎后，父亲又投入到战斗中。我在很小的时侯，就惊奇于父亲有两个肚脐，与我的一个肚脐不一样，常常偎在父亲的怀里，摸那两个长相不一样的肚脐。父亲在宛东战役结束后，归属南阳白河游击支队，参加了解放南阳的战斗，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了功勋。

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23年了，每每梦中相见，醒来总是泪水长流。父亲的一生命运多舛，16岁挑起家庭重担，为生活所迫，当过土匪；为保家乡，打过日本人；自卖自身走进国民党军营，后又参加革命，做过地下工作，参加过解放战争。解放后因为大家共知的原因，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在派系斗争中，又因说不清的历史原因，被判刑7年，流放青海，与国民党高级战犯一起劳动改造。50年代中期，在父亲就历史问题的不断申诉下，高检撤销了对父亲的刑事指控，无罪开释，父亲又加入到建设边疆的事业中。60年代初，我的大姐在西宁结婚成家后，父亲带着母亲又回到了家乡一一宛东平原，十年文革开始后，父亲被划为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被批斗游斗，多次面临严刑拷打，生死离别；因不堪忍受人格污辱，愤而伤人，逃离家乡，逃到湖北洪湖移民区，做了4年盲流，其间颠沛流离，历经生死，苦不堪言。72年，父亲在得知所伤之人未死后，才又回到了家乡。第一次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中，我已记事，父亲白天鎖牛棚，晚上遭批斗，历经生死，始终不低头，不妥协。坚信我们党总有一天会拨乱反正！坚信他们用鲜血打下的江山不会变色！80年代初，父亲的冤假错案，在老领导一一武汉军区原副司令员郭成仓的帮助下，中央组织部为其平反昭雪。改革开放后，父亲又像换了个人，他宛拒了回青海省工作的安排，被村民推选为生产队长，带领乡亲们发展农业生产，致富奔小康！
父亲于西历一九九四年十月因病去世，享年69岁。

附：【江城子】清明祭爹娘  

作者一一二月飞莺。 

双亲十二年前弃我而去，每逢清明倍思爹娘。适见网友发帖寄情，急和“江城子”一首，以寄哀思。

旬年弃儿去天堂，问苍天，可安康？夜夜祈祷，愿福寿永享。纵使天堂美如画，难慰儿，心凄凉。

音容尤在梦里见，清明雨，惊断肠。亲情历历，梦醒更悲伤。不知如何报深恩，送冥钱，跪爹娘。  

2007-3-25（农历二〇〇七年二月二十九）于宛城白河五岳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