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傻姐梅子

丛铭

丛铭/原创

梅子是俺们村有名的傻大姐，虽然人憨憨傻傻的，可是见谁都乐，大家都挺喜欢她。听村里其他人说，梅子当年可机灵懂事了，可惜是个女娃子，不受家里待见。

梅子他爹三代单传，到她这辈儿，算是断了根了。梅子娘在医院刚生了梅子，梅子奶奶一听说是个丫头片子，头都不回的转身走了。回到家，梅子奶奶把锅里炖的老母鸡端上桌子，边啃老母鸡边骂梅子娘肚皮不争气。等没用的梅子爹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梅子和梅子娘弄回来的时候，梅子奶奶的鸡骨头已经扔了一地，汤都没给梅子娘留一口……

梅子娘回来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梅子就那么被扔在炕上，每次梅子娘干活回来，梅子不是饿的鬼哭狼嚎，就是屎尿糊了一身，梅子奶奶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梅子的。梅子就这么地，坚强的活到五岁！

五岁的梅子已经很会看人脸色了，年幼的她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平时没事尽量躲着走。可五岁那年的冬天，梅子还是没能躲得过奶奶的算计。

梅子娘生了梅子后，依着计划生育，梅子家不能再生了，可梅子奶奶不舍气，非逼着梅子娘生男娃不可，为了这，这婆媳俩没少吵吵过。梅子爹也是个和稀泥的，谁声儿大就听谁的，家里打成一锅粥。

梅子奶奶为了不掏罚款，又能生孙子，到处打听各种消息。终于，听说邻村有户人家，家里大丫头上山干活，不小心一头磕到石头尖上，死了。后来特别给批了条子，让生第二个，结果一下子生了个大胖小子，梅子奶奶就上了心了。

好歹梅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别说弄死了，就是弄残，老太太也觉得有点下不去手，就这么思前想后，一拖，拖到梅子五岁，梅子奶奶绷不住了。

一来，梅子娘岁数越来越大了，再不生，可不好生了，她出事儿没啥，大孙子可不能出事！二来，梅子这孩子越大越精，大老远的就躲着自己，想弄点儿事出来也难！

梅子五岁那年冬天，梅子娘和梅子爹趁着天冷，地里活不重，去给人当帮工挣点零花钱。家里就剩梅子和梅子奶奶了。梅子奶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家里家外都是梅子娘一手操持，外出做工中午人家管饭，家里的中午饭，都是梅子娘早上提前做好，用大锅温着。热汤热水是梅子奶奶吃，梅子呢，只能啃冷馒头。

不过今天，梅子奶奶也不知哪根儿筋不对了，突然就对梅子和颜悦色起来了，非得让梅子把她面前那碗热面条给喝了。梅子馋，可她不敢动！奶奶满脸褶子的笑脸，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梅子不懂，可是心底里却发毛。

梅子没理会奶奶递过来的热面条，低头啃完一块干馒头就拖着篮子去河边洗衣裳了——奶奶说了，不让用井水，要河里的活水洗的干净！

梅子熟门熟路的敲开河边的冰块子，叹了口气，搓热手，给自己鼓了鼓气，龇牙咧嘴的将手伸进水里。一个哆嗦，梅子迅速收回手，手上的冻疮在河水的刺激下生疼。可梅子不敢不洗，前些日子她只偷偷将衣裳扔水里拽了拽，没认真洗，被奶奶看出来了，奶奶借机在里屋骂她、骂娘骂了一宿，娘哭的可伤心了。

梅子任命的开始搓洗衣裳，手上的冻疮裂开了，流血了，很快就疼的没感觉了。梅子认真的搓着衣裳，没注意身后的奶奶。

梅子奶奶在梅子身后跟了一路，眼看着梅子刨冰，洗衣裳，自己则在岸边土路上直打转转，眼里有着犹豫。最后，梅子奶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跺脚，迈着小碎步冲着洗衣裳的梅子就跑了过去。

身后的响声惊动了洗衣裳的梅子，她回头，正看见奶奶无限放大的脸。然后，只感觉身子一轻，接着，就被推进了自己凿的水坑里。

梅子毕竟才五岁，胡乱伸手哭喊着，希望奶奶能拉她一把。可没曾想，梅子奶奶在见到梅子进水的那一刻，掉头就往岸边跑，边跑还边回头看看水里的梅子。

万幸的是梅子年纪小身子轻，自己凿的洞又靠近岸边，而且也不大，天寒地冻的，冰层厚实，没有再扩大，梅子呛了几口水后，不知怎么地，竟也稀里糊涂的爬上了岸。

梅子被村里出去玩的孩子们发现的时候，脸青紫的，身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梅子爹娘是一路哭着跑回来的，梅子娘头发一半披散着，身上雪水混着泥，脸上还有大块的蹭破皮的地方，嗓子一路上早就嚎哑了。梅子爹也好不到哪去，眼眶子通红，不停的打着嗓。平时话最多的梅子奶奶，此刻却哑了火，有人看她偷摸的转过身在抹泪。

村里的赤脚医生瞥了一眼，直摇头让把人抬回去，说是赶紧准备后事吧，造孽啊！梅子娘不死心，抓着赤脚医生裤腿子不放，磕头磕的都出血了，求大夫救命。吓的赤脚医生拼了命的躲闪，最后，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只好随口说了句：“你赶紧弄生姜煮洗澡水，反正，看造化了……”

也不知是招有用，还是梅子命大，反正，人没死！

没死归没死，可还不如死了，梅子傻了！原本那个机灵逗趣的娃，现在变得痴痴呆呆的，见谁都傻乐，可唯独见她奶奶，立马就哭！梅子傻了，家里最开心的就是梅子奶奶，这下，家里生二胎的指标可算是下来了。梅子奶奶拼命的催梅子爹娘生孙子，可也不知是咋滴了，就是怀不上！

这一晃，就是十三年。

梅子由一个聪明伶俐的五岁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傻乐的十八岁傻大姐。这十几年，梅子成天都在挨骂中度过，梅子奶奶把生不出孙子的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梅子身上。梅子奶奶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在骂骂咧咧中死去，临死，也没能闭上眼。

梅子年纪大了，村里有人给她说亲，对方是邻村的一个老光棍，三十大几了，没啥钱，可说亲的媒人说这男的人挺实在，家里爹娘也都是个老实的。临了，说亲的媒人还劝梅子娘：“梅子眼见是大了，总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人家家说了，保准不欺负梅子，放心吧！”

梅子爹和梅子娘轮番的打听男的家的情形，又关着门在家合计了好几宿，最后，还是把头给点了。

梅子成亲那天，挺寒掺的。老光棍借了辆牛车，在牛头上拴了两根红绳，就把包着红头巾的梅子给接走了。梅子娘在车后头跟着跑了老远，最后，蹲在村口大槐树底下号啕大哭，全没有嫁姑娘的喜气。

梅子三天回门的时候，俩人走着回来的。可让人惊喜的是——梅子是笑着回来的，不是那种傻兮兮的笑，那笑，可甜了！村里人这才注意到，梅子脸上，有对小酒窝！

从那天起，每半个月，梅子男人都带梅子回来一趟。梅子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眼瞅着，人都胖一圈了，可见在男人家里，没遭罪！梅子爹娘，这才把吊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要说梅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嫁过去不到半年的光景，她男人就提着二斤肉上门来，说是梅子有身子了，人大夫说了，还是双身子！路不好走，以后就不回来了。怕梅子娘想梅子，要接梅子娘去住几天。梅子娘收拾了家里能收拾的吃的穿的，欢天喜地的跟着姑爷去了。

梅子再回村的时候，是和自己男人、还有娘抱着一儿一女回来的，村子里的人都一窝蜂地上梅子娘家看孩子。俩宝贝长得白胖的，一个赛一个讨人喜欢，就连梅子也富态了不少。

梅子娘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见人就夸自己姑爷：“俺姑爷对俺闺女可好，重活都不让干的，俺闺女现在可算是享福喽……”再看傻姐梅子，一手一个娃，娃乐，她也咧嘴跟着乐，一大俩小，怎么看怎么透着喜庆。梅子，总算是傻人有傻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