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大钺锄和他的火粪堆
作者:方和平
大钺锄,是我们乡下以前很常见的一种最大的锄头,四方平阔,多用于起土、掏塘泥、理沟、烧火粪。
一不小心,“大钺锄”竟然成了一位乡农的外号。
实际上他是有大名的,习惯都这么叫,久而久之他的大名反倒被人们忽略了,弄得我们小孩子也跟着“大钺锄”、“大钺锄”地随口乱嚷。有一次我也这么叫了一声,被父亲听到,眼睛一瞪,朝我大吼道:“他是长辈,你要叫爷!再这么头顶粪桶、人事不懂,老子送死你!”
这位我要叫爷的,个子不高,瘦刮刮的,眼睛很小,脸上身上都看不出有肉的样子,还黝黑黝黑的,走起路来好像腰都不是那么直。若是戴上一顶旧草帽,肩上驮一柄大钺锄的话,和庄稼地里吓唬雀鸟的稻草人就根本没什么两样。
可是,小时候的我却很喜欢他。喜欢他总是眯缝着小眼睛笑笑的,说话声音响响的,常常和我们小孩子开开玩笑。一年四季,很少见到他下田,似乎老是驮着一柄大钺锄在村庄边近的坂田里转来转去,看到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烧火粪。
说到这烧火粪,那些年在乡下是极为常见的。看见凸起的圆土堆上冒烟,便是烧火粪。这事情看起来极其简单,做起来也是很复杂的,需要有一定的经验和技术。
一般来说,火粪有三种烧法。一种是招包子,也叫招田,将整齐的稻草排成三角形,包住晒干的垃圾,团溜溜的,用草葽子捆紧,放在小土堆中烧,规模最小,只开一个小口子点火,往里面烧;一种是将稻草包住晒干的垃圾,捆成圆筒形,放在土堆中烧,规模中等,两头开口子点火往中间烧;还有一种是起一堆圆形田土,上面铺上一层稻草,稻草上面再放垃圾干牛粪等,然后又覆盖一层稻草,再在上面堆土,规模最大,四周都开口子,从周围往中心烧。
大钺锄对烧火粪那真叫一个专精。
一场秋雨后,靠近村庄的空闲坂田被雨水潮透,天晴了一犁翻过来,用耙捺平,就可以烧火粪了。
打谷场上,大钺锄在专心地扭包子。
他先在面前横放一根草葽子,麻利地拆开一个稻草把子,分成三绺,呈丁字形铺在草葽子上,然后搬过零细的垃圾,都是一些碎草叶子和一些风扬下的瘪稻壳子等等,堆一小堆在上面,然后双手将稻草往怀里一收,包紧垃圾,用膝盖压住,腾出手来把草底下的葽子两头扭在一起扎紧,一个漂亮紧实、圆鼓鼓的像个大顿号一样的包子就扭好了。一上午,他能扭四五十个这样的包子。
包子扭好了,两个两个整齐地叠起来用扭钩绳子捆好,一头十个的样子,用锚担挑到坂田里,抡开大钺锄,掏一个窝子,拿下一个包子放在里面,靠在右脚上,接下来用钺锄在周围取土培住包子。大钺锄不急不躁,每一锄头下去总是恰到好处,据说他烧的包子十八锄头的土一个土堆,不多不少。
只见大钺锄在田间土堆里不停地挥动着那柄大钺锄,钺锄口银光闪亮,没见他歇一会。所有的包子都被土培好的时候,坂田里就起了一堆堆的小土丘,一个坂田全部招好了,大钺锄便点燃一根稻草火引子,将这些小土堆里面的稻草包子一一点燃,整个坂田便笼罩在烟雾之中,散发着阵阵泥土的焦香。
这时候,大钺锄站在田埂上,怀里抱着钺锄柄,点燃一支烟,美美地吸上几口,笑眯眯地看着这袅袅升起又渐渐弥散在空中的烟雾,眼神中饱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自豪。
这些烧过的土肥,是用来作为午季庄稼的基肥,种小麦油菜的时候,捻一小把黝黑细碎的土粪,盖住种子,既容易让种子破土发芽,又是最好的肥料。
大钺锄在河田里烧火粪,烧的是另外两种形式。先将稻草、垃圾挑到河边,将河地的土挖开敲碎,中间顺着风向掏一条沟槽子,将捆成圆筒状的稻草和垃圾放进去,再从两边向上培土,一层压一层,中间起一个脊,从两边点火。
最大的火粪是先在底下搞一圈土,然后在上面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干牛粪和垃圾,中心略高一点,上面再覆盖一层稻草,稻草上面堆土。这个时候堆土就是技术活了,堆少了就会烧过头,如果下雨也容易浇灭;堆厚了有可能压得太紧,里面烧不着。那种精细程度是全凭经验积累。
也只看见大钺锄不急不躁地一锄头一锄头地垒土,从周围到中间,像螺蛳旋顶一样,又实在又好看。旁边的土被钺锄收得清清亮亮的,完了之后,看上去圆润,整齐,很舒服。点火,周围的火苗消失之后,烟从四周汇集到中央,在土的缝隙里往外冒,土被熏黑,成了肥料。
在劳作的时候,大钺锄浑身好像有一饱的劲,手里的大钺锄也好似十分听话的乖孩子,闭着眼睛,那一锄头土都会准确无误地放到该放的地方。听人说过,大钺锄盘的火粪堆,从外向里,微火慢烧,烟熏的厚,另外,再大的雨,他的火粪堆,里头从来不会湿。<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