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底片

紫云

<h3>  我的生命似乎一直缺少一种“活跃”的元素,也可能是太多了固执的因子,以致于“进化”的极慢。我喜欢那种温暖而单纯的东西;喜欢安静而缓慢的成长;喜欢怀旧;喜欢在岁月的沉淀里一点点成熟、淡然......《岁月的底片》记录了我生活的零散片段,在我,一生中真正能够难忘的,只定格在不多的几个影像中。<br></h3> <h3>  四岁的时候,二哥和村里的一帮男孩要到好远的沟里抓鱼,我非要跟着去,那个比我大三岁的臭小子根本不屑带一个“女的”。迫于父亲的威严,人家总算勉强答应。</h3><h3> 路过东边的村口,跑出来一条大黄狗(印象中很像狼的样子),男孩子们逃得飞快,穿着小背心、小短裤的小丫头便狠狠在大腿处挨了两口。我吓得大哭,以致于双腿软弱的不能迈步。<br></h3> <h3>  已经跑出去很远被我叫着哥的傻家伙匆匆折了回来,脸上有些许的内疚但仍虚张声势的叫嚣:“你们女的就是讨厌,再哭就不带你!”。腿上的伤是青紫的,往外渗着血,欢喜的心情已被掠走了一半,但我真的不哭了。在四岁孩子的眼里,外面的世界真是大的不得了,好的不得了......<br></h3> <h3>  我的脑海里始终印着一幅图画:一个小小的小丫头夹在一群脏兮兮的男孩中间一瘸一拐跳跃着,脸上绽放着放飞的快乐,清风徐徐,麦穗摇曳,路边长满了绿草和野花。<br></h3> <h3>  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听到哥哥和堂哥在屋后的麦场上背课文:“羊妈妈对小羊说......”,那时,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最后年月,羊作为“尾巴”的一种,除了集体可以拥有(指定专人到山里放养),农民私养并不多见。虽然是农家的孩子,我不是天天可以看见这种动物,更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羊会说话?”我是那样惊讶好奇。哥哥和堂哥都说是真的,于是,我笃定认为羊是会说话的。</h3><h3> 那以后,只要远远看见这种东西,我一定会惊恐的逃回家或者跑到有人的地方,我丝毫不敢尝试着与羊说话,恐惧的心理远远超越了好奇。我总是担心一个人的时候在路上或田间碰到羊,我想,当我被羊拦截或者当羊大声叫我名字的时候,我一定会被当场吓死。</h3><h3> 那时候经常做被羊追赶的梦,然后毫无疑问的惊醒。<br></h3> <h3>  直到我上了学,才知道那篇被称作“寓言”的课文和哥哥们不负责任的谎言曾经那么可笑的惊扰过一个孩子的生活,并烙下深深的印记。<br></h3> <h3>  多年后,坐在一起聊天,说起这些事,老兄们仍然大笑不止,仍然不可思议的指着我:“真有这么傻的娃?!”。欢畅的气氛里,思绪每每跑回童年,眼睛会慢慢潮湿。</h3><h3> 总想蹲下来对那个遥远岁月里奔跑的孩子展开怀抱:“来,孩子,让我抱抱”......<br></h3> <h3>  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大约四十一二,作为六个孩子的母亲,缝缝补补、柴米油盐、孩子们的学费……辛劳烦躁自是少不了。好在,大部分体力活都有父亲承包了,包括我们每天的早饭。父亲一生都很体恤母亲。</h3><h3> 大概是更年期的缘故,母亲非常唠叨、易怒。挨骂成了我们每天必修的课程,偶尔母亲也会动手的。母亲打人的方式似乎不像别人家母亲那么粗暴,她就在你胳膊上拧上两把(其实也蛮疼的)。哥哥姐姐们在母亲躁怒的时候,用各自的方式保护自己,亦或讨好亦或逃跑,只有我一直傻傻的面对着一切。<br></h3> <h3>  我的“倔强”无疑是“对抗”了母亲并招致更强烈的痛骂,胳膊上的伤自然是免不了的。</h3><h3> 我觉得母亲很像个女皇帝。</h3><h3> 三十年前,乡下女人骂人的语言尚属于土得掉渣的那种,仿佛可以剥去人的衣裳。小时候我常常在巷子里看不少人家的母亲用那种凶毒的、心惊肉跳的言辞骂自家的孩子。村子里类似母亲那样年龄的几乎没有上过学,还好,母亲是读过书的。可在我,母亲的骂声仍如同鞭子。自尊的心像玻璃一样的易碎。我的眼泪在母亲的责骂声中像川流不息的小溪。<br></h3><h3> 如果说父亲是那个家庭的顶梁柱,那么,作为外祖父外祖母独生女儿的母亲,便是不可动摇的统治者。中年时的母亲敏感而专制。<br></h3> <h3>  我的执拗挫伤着母亲,而我,从来不知道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学着逃跑。我的“不屈不挠”更让母亲气急败坏。年少的我好像是愚痴的,弄不懂错在哪里?小小的胸腔里注满了委屈和忧伤。少年的幼稚让我曾经怀疑母亲是否是自己的亲娘(为曾经有这样不孝的念头向母亲忏悔)。但我从来不曾怨恨过母亲,我想,我是懂得母亲的不易的,只是不懂每个人“释压”的出口不同。<br></h3> <h3>  那时候,我的玩伴是家里的一条狗,纯黑、高大、毛色光亮。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它依然是威武俊美的。</h3><h3> 村子里几乎家家养着狗,当时还不兴给狗取名字,不像今天的“王花花”“孙豆豆”之类的尊贵。 我记忆中原汁原味的乡村是离不开狗的。 时常会想起那样一番景致:一望无际的田园,散落的村庄,袅袅的炊烟里夹杂着鸡鸣狗叫,巷子里穿梭着打闹的孩子,下了工的男人端着大碗蹲在半拉墙上吃饭,女人们抱着针线活扎坐一堆,唠着家常,掩着嘴小声传着张家的长李家的短。起先,我是厌恶的,现在倒觉得那才是地道的返璞归真。<br></h3> <h3>  我的“伙伴”每天在我放学的时候都会远远的跑去迎我(它似乎在老远的距离就能嗅到我的气息、辨认我的脚步声),欢跳着,摇动着蓬松的尾巴。</h3><h3> 农家人向来认为狗是不需要喂养的,它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生存本领。在那个连人都吃不饱的年月,它们是怎么活命的,我不知道。但每一条狗都担负着看家护院的责任,忠实的维护各自的主人。我像同情一个可怜的孩子一样同情我们家的“忠仆”,我尽一个孩子微弱的力量关心着它。家里没人的时候,我一定会搜罗一点吃的给它,我们在艰难中一起成长着。</h3><h3> 有一次,被母亲痛骂的我伤心欲绝,我的“老朋友”居然爬到我的面前用它的爪子拽我的衣襟,眼睛里呈现的分明是人才有的无助。现在想来,或许前世我们是有些渊源的,我确信它的身体里附着一个善良的灵魂。孤独的时候,我会把我的不快讲给它听,我知道它能懂。我的忧伤在对它的讲述中慢慢释放着。<br></h3> <h3>  就在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它被一个坏蛋用枪打死了。听到它的哀嚎我光着脚冲到院子里,随即父亲和家人也出去了。灯光下它抽搐着身体,地上印着一滩黑紫的血。我的大黑狗死了。我第一次知道了生离死别的感觉。<br></h3> <h3>  我的老父亲煮了一大锅狗肉给他的孩子们吃,贫寒的人家飘着久违的香气,没有人注意我的情绪,没有人在意我是否吃了,我决然是不会吃的。 掬一捧泥土放在十二岁的孤独里,采一束阳光凭吊一个少年的泪。<br></h3> <h3>  多年后,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狗,漂亮的、怪异的、大的、小的,被主子们牵着抱着逗着宠着,享受着比人优厚的待遇。可是,不论多么名贵、多么华丽、多么乖巧的狗,在我,全无了兴致。我对狗的感觉已经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消失了。 多年后,面对孤独的老母亲,我的心已化作了承载母亲的船。年老的母亲脆弱而善感。我是母亲最忠实最耐心的听众。我微笑着容纳母亲的抱怨,我小心并坚实的维护母亲的“霸权”......在我的生命里,在不知不觉中,母亲已是永远向我敞开的家,母亲已是我全心全意的牵挂。 我的姐姐们在出嫁前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美女。所以我的老父亲颇有重女轻男的倾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长得最丑的孩子,“马家的大辫子”是我留在那个村子里最美的称呼。那个留着长发,穿着淡色长裙的纤瘦女孩,那个拿着口琴吹着断断续续曲子的永远走不出自己圈子的孩子啊,是我今生最大的心疼! 我的倔强和敏感很是让父母头疼,可是,父亲说我是唯一很像他的人,我觉得也是。 至今,当我又一次从依稀的记忆中重温往事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年少时羞涩的心情与美丽的情怀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黯淡,唯有一些变得有些模糊的影像依然亲切。此时的自己,已然明白,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让我不复曾经的执着。<br></h3><h3> 紫云 2018年9月</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