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厚重与绵柔的硬度

狂狼

<h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与故事的主角和作者都是曾经一个部队的战友。作家于晓敏,以女人特有的细腻,写尽了西藏军人、军嫂的牺牲与奉献!心酸与无奈。西藏之于我们不是诗和远方而是一个安放青春的地方。每读一遍我都会潸然泪下……总有一个想让更多人了解、理解西藏军人的冲动!于是我原文转载了。 作者:于晓敏 摘录:狂狼 摄影:狂狼(文中大部分图片于本文无关)<br></h3> <h3> 留影 你认为一张和和美美的全家照会有个什么样子的故事呢?</h3><h3> 你大概猜到了,以你正常的心智,铁定是猜得出来的。你说:这肯定是个和和美美幸福的家庭啊!你猜对了。而我要讲的故事在这张照片之外。 先来说说这张照片吧,照片是三口之家的合影 年轻的军人侯继亮(西藏军区某通信总站四营三连排长),妻子牛爱琴,儿子小胖抱在侯继亮的怀里。照片背景是拉萨布达拉宫。蓝天白云下,一家人笑得幸福祥和。 从照片上看,这天是个好天气。这个好天气是5月5。牛爱琴的生日就在这天,刚好24岁。 作为西藏年轻军人的妻子,牛爱琴于4月29日携儿子第一次进藏。刚下飞机便感到胸发闷,心口不舒服,直接住进西藏军区总医院治疗观察。5月1日,听说节日的布达拉广场很热闹,全家便来到布达拉广场看热闹、拍照片。这里需要交待的是,此次在藏相聚是全家的第一次相聚,就是说,侯继亮第一次看到他的儿子。一年前儿子出世的时候,他因工作繁忙没能回家。<br></h3> <h3>全家合了影,侯继亮又单独抱着儿子拍了一张 ,就草草返回了医院。当时侯继亮还建议妻子单独在布达拉前拍一张,牛爱琴说自己有点累了,气色也不好,待身体好转后再好好拍一次,日后机会多的是。 5月4日,身体稍有好转的牛爱琴出院,搭便车上了侯继亮所在尼木县仅有5人驻守的和平哨所。<br></h3> <h3>现在,我把故事直接拉到5月13日。这是牛爱琴到达西藏的第15天。这个日子,对排长侯继亮来说,个黑色的日子。 牛爱琴令人震惊地匆匆离开了人世。 原本心口不舒服的牛爱琴应尽快离开西藏,不少人都这样劝告,但牛爱琴执意要跟丈夫在一起的。身体不适叫人难忍,但相思更使人难耐。从这种意义上说,她是为爱情而来的。为此她执著地、坚定地踏上了赴藏之路;为此她决意以年轻的名义与高原抗争,她根本不相信24岁的青春年华敌不过海拔3000多米的高度。 和平哨所位于一座海拔3500米的无名山脚下,距县城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哨所仅有8间平房,水电匮乏,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可牛爱琴却说,苦总比分开强,在一起就开心。“开心”是她对丈夫常说的话。</h3> <h3>5月12日,哨所所属的三连副连长程永强来到和平哨所,这对于身处寂寞高原的哨所官兵来说是个热闹高兴的日子。在此负责工作的侯继亮下哨所到县城买回了青菜和猪肉,烧了几道鲜美的菜,还包了饺子、擀了面,将全哨所的人聚拢在他居住的小屋里,围着筒易的木桌,坐在矮凳上,愉悦地一起分享佳肴,像过节一样 牛爱琴一直抱着孩子忙前忙后,说着笑着。晚上临睡前,她对丈夫说,今天我很开心。儿子小胖刚满周岁,还不会走路,一直吃母乳。小胖是个乖孩子,可这天小胖却格外闹人,总咧咧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好13日凌晨一点,小家伙哭醒了,牛爱琴给他喂了奶。两点半钟,他又哭醒,哭得很厉害,这时牛爱琴却没反应。侯继亮推了推她,以为白天太累了,睡不醒,就拉开电灯,眼前的情却叫他惊呆了:<br></h3> <h3>昏暗的灯光下,牛爱琴的脸惨白如雪,嘴角沾满 了粉红的泡沫,嘴一动一动的,且已说不出话。侯继亮见状,立即穿衣出门,叩响了副连长的门。 侯继亮和副连长到路上截车,可以想象在高原茫茫黑夜里遇到一辆车是多么不易!好歹有辆地方的卡车从远处开来,他俩全然不顾地拦在路中央。司机听说要拉垂危病人上医院,说什么也不同意。副连长情急得掏出了口袋里所有1000多元钱,侯继亮苦苦哀求,泪流满面不成样子,恨不得要给司机跪下...... 从哨所到就近的尼木县医院,汽车也需行驶一个钟头。这时牛爱琴的呼吸状况基本是只出不进了,哨所惟一的氧气袋已无限量快速输给牛爱琴,结果,氧气很快放尽,侯继亮就不停地为妻子做人工呼吸。到了尼木县医院,液体还没输进五分之一,牛爱琴就咽了最后一口气。医院诊断是心脏病急性发作伴突发性高原肺水肿。<br></h3> <h3>  就这样,牛爱琴去了。 我们不能不承认,牛爱琴是执著的、坚定的、勇敢的。但她毕竟才24岁。24岁的生命历程真是太短暂了。短暂到我们不忍忘却她的名字。<br></h3> <h3>由于工作原因,我参与了牛爱琴后事的操办,那是在拉萨。牛爱琴生前我没见过,我第一次见到牛爱琴是在拉萨市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我当时被部队指派为其遗体拍个照(为向其家人交代)。世上有一些事情真是无以言表,痴情高原的牛爱琴在西藏惟一的留影,竟是躺在阴凉的太平间里…… 我没有恐惧,虽然这个生命与我不曾相识,虽然我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与她相遇,这也许是人们惯常所说的缘分吧。不管以什么方式,我不能逃避。我带着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亡者的悲悯走近了这个年轻的陌生的躯体。她的确没叫我感到害怕,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灰色铁架子床上,像睡着了一样,着身玄色衣衫,皮肤白白细细,披一头浓黑的秀发。<br></h3> <h3>  侯继亮此时像个真正的“软骨头”,每行走一步都要把副连长当成“拐杖”支撑,拿不起来似的“吊”在副连长身上。难堪如此巨大的悲哀,他总是用手捂着肚子,“闹胃”一样,仿佛五脏六腑被煎熬熟了,脊髓被空了,使他无法将身子挺直。尸体处理之前,太平间的工人过来讨价还价,侯继亮傻子一样不知所措。<br></h3> <h3>就在牛爱琴的尸体被刺鼻的烧酒和汽油处理的时候,营长陈和平带一伙人来了。这是奉命履行的一道程序。这道程序并非惯例,是牛爱琴的家人提出来的:好生生一个大活人儿,半个月工夫说没就没了,这在哪儿都得弄个清楚的。况且侯继亮和牛爱琴是同乡,都是安徽农村的,他们乡里至今还保持着旧日的习俗。这次候继亮不交待个明白,恐怕从此是不敢回乡的。营长带来的一伙人都是侯继亮的同乡,一个车皮拉过来的,拉萨片区能找到的都来了,十几个安徽汉子,大伙席地而坐,听侯继亮仔仔细细道个明白,日后回乡做证言。这样的情形仿佛把他们带回了家乡只是现在的程序简单化了,若在家乡,绝对要有乡元老坐镇的。侯继亮的¨交待"是断续无章、混乱不清的,若是面对乡里如此而为,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到后来侯继亮只是鸣咽不止了。到后来所有在场的人那些坐下来像钟的汉子们也都呜咽不止了……<br></h3> <h3>尸体处理后要换上齐齐整整的新衣服的,侯继亮买了一件水粉色衬衣,一套带暗条纹的西装,一双细高跟的黑皮鞋。侯继亮说,爱琴喜欢细髙跟鞋,带孩子不敢穿,一直穿平底鞋,这回让她穿上走吧。他手里攥了一枚蝴蝶形的发卡,这是妻子最喜欢的饰物,他要最后一次别在妻子的头上。发卡蝴蝶的羽翼是用极薄的锡片制成的,在光线下一抖一抖地闪着。侯继亮趔趔趄趄地走到铁架子床边,颤抖着双手将发卡伸向妻子的头,蝴蝶形的发卡随着哆哆嗦嗦的闪动,就像此时侯继亮那颗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吧!他别好发卡,一下子扑向妻子,把脸重重地贴在了妻子冷却的脸颊上。不知为什么、这时从牛爱琴的口鼻里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br></h3> <h3>  牛爱琴家人不愿意将她土葬在西藏,说那样她将永世孤独,要求将骨灰送回来。西藏至今尚未设立火葬场,尸体要以古老的方式处理。第二天凌晨,牛爱琴的尸体被抬往山上。这时她的躯体已经膨胀,衣扣胀开了,鞋子脱落无法穿上,肤色已变灰黑。按惯例尸体被刀子划开胸膛,这样不至于在燃烧的时候爆裂。尸体放在木架上,浇上柴油,点燃。烧了整整7个钟头。燃烧过程中,听得血肉吱吱作响,见得灰白的粉末在空中飘舞。 —— 一个珍贵的躯体,在金黄的火光中,芳香弥漫…… </h3><h3><br></h3> <h3>  在这整整7个钟头中,侯继亮几乎一动没动,也 没有掉泪,不知道是悲伤过度,还是要使自己坚强。尸体燃尽,侯继亮用双手仔仔细细将骨灰拾起来,一点点装进一个黄丝绸的口袋里。这个时候,他哭了。他把头掉向一边,没把眼泪滴淌在骨灰上。 年轻的牛爱琴以她的顽强同残酷的高原抗争了15天,为我们证明了什么叫执著和勇敢。但我们不得不再一次重复:<br></h3> <h3>她毕竟才24岁。 24岁的牛爱琴,来了,去了。她把所有的深爱和痴恋都留在了冷酷的高原……<br></h3> <h3>故事到这里没有讲完。我前面说过,孩子小胖是没断奶的。凡是孩子都要找妈妈,更何况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呢?牛爱琴去世后,营长把小胖抱到了拉萨团部。那两天小胖显得格外“精神”,他睡的时候,一点儿微小的动静都会让他醒来,醒着就不停地哭。他已会叫“妈妈”了,这是他学会的第一个单词。门一响,他两眼瞪得跟小灯泡一样,但进来的人永远叫他失望。一个失望到极点的孩子的表情你见过没有?他那充满希望的双眼因失落瞬息黯淡了,死死地闭住,拒绝屋子里所有的人,半天都不想睁开。 他的小手总是向门指去,他想象:妈妈一定是被 关在了门外,不然,为什么他饿了,饿了很长时间了 妈妈还不回来给他喂奶?于是他就使劲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他的小嘴一张一合,已听不到声音,但知道他在不停地叫“妈妈”。<br></h3> <h3>我们把他抱出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无情”地 让他接受一个现实妈妈永远不在了!他怎能相信?他还没有学会相信什么啊!他仍用小手指这指那 指向远处,指向风吹草动的地方。于是我们按他所指抱着他找来找去……是的,我们抱着他,到房前,到屋后,到树旁,到草丛……我们抱着他步步为营地找下去,把整个团部大院都找遍了。 我们除了泪水之外,我们无法替代和给予什么。<br></h3> <h3>小胖已有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牛奶不喝,稀饭只喝一点点汤水,喝了两口就打翻饭碗,气得直哭。我买了婴儿米粉和细如银针的云丝面”送去喂他,没想到这个从未吃过母乳之外东西的小家伙,竟一口气儿吃了两碗婴儿米粉。原本孩子吃东西是叫人高兴的事儿,但在场的人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地吃,都默默掉泪。 <br></h3> <h3>  牛爱琴去世的第3天,部队专派两名军官陪侯继亮把孩子和牛爱琴的骨灰送回安徽老家。 从安徽返回部队的一位军官说,小胖回到家乡的第4天突然会下地走路了,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实。<br></h3> <h3>  两个月后,侯继亮返回部队。他说小胖会说不少话了,已经适应失去母亲的事实了。只是经常在有外人来的时候,拿出在拉萨的那张惟一的全家合影,指着牛爱琴说:妈妈,去了。 </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