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迟交的作业</h3><h3> 朴 实</h3><h3> </h3><h3> 一冬无雪,大家都说这是个暖冬,许多早已尘封的记忆在这个冬天都苏醒了。</h3><h3> 轻轻的,轻轻的,我敲了敲紧闭着的房门。这扇门我是陌生的,但屋内的主人我是熟悉的,听说她病了,她是我的老师尚汉华。</h3><h3> 三十多年前,在知识青年支援大西北的号角声中,复旦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风华正茂的上海姑娘只身来到耀县,成了耀县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我也有幸成了她的学生。</h3><h3>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作文引起了老师的注意。“文革”期间,我们学校在北部山区有个农场,我们每学期要在农场劳动锻炼十五天。有一次劳动结束后,尚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写劳动锻炼心得体会的作文。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对于农业劳动早已习以为常,十五天能有什么体会?眼看就要交作文了,我还只字未动,咋办?于是我灵机一动,写了几行打油诗交了差。记得诗是这样写的:背起背包回头望农场/十五天在那里锻炼成长/枣刺划破新衣裳/镢头挖掉旧思想。没想到这篇应付差使的作文尚老师却给了很高的评价,点评时她说,诗虽短,但有意境,写出了对农场的留恋、劳动的场景和自己的感受。</h3><h3> 受到鼓励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语文,不负老师的厚爱。后来我的写作水平提高很快,老师点评作文几乎每次都有我。可是,有一次我下功夫写了一篇《回老家过年》的作文却被老师误解有抄袭嫌疑,没有点评。她还告诫我们要做“诚实的孩子。” </h3><h3> 下课后我拿着作文草稿来到了老师办公室讨说法,老师说,你目前还达不到那水平。我委屈了,将作文草稿往老师的桌子上一扔扭头跑了。从此,我对老师憋劲了。</h3><h3> 参加工作后,我先后调换了十几个工作岗位,老师也在改革开放的春天调到了西安某大学任教授。工作中,我的笔从没有停顿,每写出一篇好文章,就像母亲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咋看咋顺眼。积少成多,近几年竟连续出版了好几本文学书籍。</h3><h3> 每当我拿起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籍,尚老师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是她让我与文学有了不解之缘,是她教会了我作文、做人。尽管老师曾经误解了我,但她对我们是真诚的,她希望我们都做“诚实的孩子”。</h3><h3> 夜幕已经降临了,老师家的门依然紧闭着。这时有行人告诉说,尚老师瘫痪啦,如果保姆不在,她是开不了门的,我只好怏怏地离开了。</h3><h3> 回到家,一星期里老师竟然两次进入了我的梦乡。她依然那么年轻,那么端庄漂亮,在讲台上闪耀着青春的光芒;她还是一口吴侬普通话,总把“阿Q”读成“俄客呦”。她的讲授近乎演讲,她能把“北国风光”搬上三尺讲台,让我们看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我们端端地坐着,痴痴地想着:伟大领袖的胸怀咋就这么大呢?此时的台上台下已融为了一体,是老师和学生,更像是母亲和孩子。此情此景,不也是一副楚楚动人的画面吗?</h3><h3> 我决计再次造访尚老师。正月初三,我整理好自己近几年出版的书籍,领着妻子和女儿又一次站在了老师家门口。老师家的门是虚掩着的,我的手臂沉重得难以举起。一阵阵愧疚、一阵阵自责。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拖到现在,难道看望老师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如果不是得知老师病了,我今天会来吗?</h3><h3> 轻轻的,轻轻的,我敲开了虚掩着的门。一位中年妇女迎了出来,是尚老师的女儿。她说,妈妈经常提起你。我心里一阵发热。简陋的两室一厅,屋里几乎没有值钱的家什,桌子、沙发上堆满了书籍和报纸。尚老师被女儿从里屋推了出来,轮椅上一个瘦瘦的、口角淌着涎水、双手痉挛的老妪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我快步上前,捧起了她那双松弛而冰凉的手,叫了声“尚老师”!没有回应,没有一丁点儿回应。她女儿说:“妈妈不行了,早都不认识人了。”我一阵阵心酸。站起身,我把带来的礼品和自己这些年出版的小说、散文集举到她的面前,轻声说:“老师,我给您交作业来啦,我是您的学生蒲力民。”老师缓缓地抬起头,“嗯”了一声,眼睛突然一亮,嘴角抽动了几下,吃力地挤出了“蒲--力--民”三个字。啊!老师认出了我。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把头深深地埋进老师的胸前。当我抬起头时,尚老师的女儿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母亲,妻子和女儿也早已泪流满面。</h3><h3> 告别了尚老师,冬日里的风吹在我的身上,冷冷的。一路无语,我的眼前似乎燃烧着一支蜡烛,此刻她已燃烧到了最后时刻,微弱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我多想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无情的风,让她继续燃烧,永不熄灭。我在心里一遍遍祈祷:老师,一定要战胜病魔,我还要为您交上更多、更好的“作业”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