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待召

原创 古巴州人

　　川东北一带把曾经行走在乡村的剃头匠称为待召。随着农村的“空心化”，这种乡村待召已经慢慢消失了。
        为了让这门即将失传的技艺能留下点记忆，借着周末回老家，我去寻找曾经给我们剃头的久违的老待召。
        上世纪集体生产时，我们村只有他一个待召，全村1000多号人头，全靠他一个人剃，而且每月要给每个人剃一次，所得的报酬是每天8--10分的工分，相当于当时农村一个主要劳动力一天的工价。后来，土地分到了户，就没有集体评工分一说了，只有给谁剃头谁给钱，他每剃一个头得到的报酬是5角，再后来涨到1元。
        那时剃头匠就是一把推剪，两把剃刀，一个取耳筒，放在一个小小的工具箱里，背在身上，穿梭在乡村的家家户户。给我们小孩剃头很简单，一张又旧又脏的围布在颈上一围，用推剪几推几推，然后再用自家从山上采来的皂角，或者洗衣粉、香皂，洗一洗就完事了，给中老年人剃了头，还要刮胡须，掏耳朵，刮眼睛，等等。而且那个时候很多地方都还没有通电，因此也就没有用吹风把头发吹干了的过程了！
         进村一打听，小时候给我们剃头的老待召早已过世，他的儿子子承父业，在附近的场镇靠着剃头营生。
        按照老家的人提供的地址，我在附近的场镇找到了他。这个剃二代只比我大几岁，而且几乎传承了他父亲所有的技艺。他很骄傲地对我说，在他们这一代人中，象他一样能掌握这些技艺的人已经不多了。
        剃头有很多学问。你可别把剃头当作一件简单的事，那里面的东西可多着咧！他说，他曾有一本古书，是专门介绍剃头的，书中仅修面就有“三十六刀”之说，取耳筒是怎么从笋子到竹子的过程……为了找到那种真切实感，我叫他边说边做，自己要亲自体验一次，过把瘾。
        他拿出刀子为我修面，起刀一般先从右边太阳穴开始，然后向下刮右脸部，再刮额头，再是从右自左刮后颈部，最后刮左脸部，平常所说的“舒服刀”，就是刮挨着颈部的背部和肩部。
        接着，他就为我掏耳朵。掏耳朵是一件舒服的事，因为常有吃饭、做爱、掏耳朵人生“三大快事”之说。他拿出一个沾满灰尘的竹筒盒，从里面取5件东西来，有镊子、耳匙、小长刀、小毛刷等常用的几件掏耳工具，他戴着镜子凑近我右耳一看说，堵满了，他先用小长刀刮掉内耳的耳毛，然后，用耳匙小心翼翼地在耳内转动，痒痒的，很肉矜的感觉，在后来他用镊子夹着，在耳内轻轻摆动，稍微用力拉动，一大块耳结被取了出来，最后再用小毛刷刷掉耳内的脏物和用剃刀剃掉耳廓上的苦毛子，这样一只耳朵算是掏结束了，真有如释重负之感，仿佛轻松了一大截。
       刮眼睛是最考手艺的，而且一般的剃头匠是不敢做的。刮眼睛不比在头部其他地方刮一道口子那么简单，弄不好会造成眼睛失明的，所以，刮眼睛的剃头匠必须要有真功夫。他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他说是用来刮眼睛的老刀，然后开始磨刀，刀磨好后，他却说那把刀不能将眼睛“清明”，“清明”也就眼睛被刮后更加清澈明亮的意思，最后，只有换上刀片刀为我刮眼睛。最开始他牵着我的眼皮刮上下眼睑，然后刮眼球外面的眼膜，如同蚂蚁在上面爬动那种感觉，再后来就是用刀子在眼角轻轻转动，此时我的眼睛酸酸涩涩的，泪水开始慢慢流了出来，一种担心和恐惧顿时涌上心头，只有立即叫停了。他说，还有用猪毛从眼角插下去，目的是疏通泪管，刮完一只眼睛一般要接近20分钟。我说，我只是找找感觉而已，不必那么认真。的确，刮了眼睛，人清爽多了。但是刮眼有风险，尝试需谨慎！
        剃头有很多讲究。如果要夸赞某个剃头匠，只能说某人手艺好，不能说生意兴隆，否则，别人会不高兴。还有剃胎头和剃死人头的，过去和现在都是要给剃头匠拿利施的，过去剃胎头和剃死人头分别要给12元、24元的利施，现在分别要给120元、240元的利施。剃头时，剃头匠会封一些吉利的话，以赢得主人的欢心。
        剃头有很多门道。技艺高的剃头匠能够通过人的头发看出寿命和生死。比如剃胎头可以看出小孩一生能够活到多大岁数，给年事已高和正在病中的老人剃头，可以知道这个人还能活多久，而且寿终正寝在那个时辰，真是不可思议。他谈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几件事，比如他说他看身体好端端的李某活不过大年三十夜，瘫痪在床的王某还能活三年，病重的张某只能活三天……都一一现了！如此神算，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他的自信和自豪。
        生活，天天都要过；头，人人都得剃。乡村待召，匠心独运，值得传承和延续！
        为了即将消失的技艺，特为文以记之。

（掏耳朵）

（掏耳工具）

　　周依春（古巴州人），四川巴中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四川金融作家协会理事，巴中市、巴州区、开江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山路十八弯》、《岁月留痕》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