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美好，记住曾经

林导

多年前我就知道这里有一片红色的海洋，多年前我就知道这里有一块“消失的地平线”。梦想和现实中我都憧憬这个地方。藏区，我去过不止一次，不过那时还在尘世中为俗务所累，这次是我幻想着闲云野鹤、悠游自在的生活之际，进行的一次旅行，我把它定名为“修行之旅”、“净化之旅”。
越过重重山脉、道道峡谷，宽广草原、错乱纵横的河曲、密布如麻的湖沼，我们一路向西、向西。如果有个地方属于你的“人生若如初见”，那一定是这个位于四川西北最边远的小角落色达

色达，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当你试图去了解它时，必定此生想要与其邂逅。高原的秋季，阳光温柔而亮烈，稀薄的气流从脸庞拂过，高反来时让人猝不及防，心悸腿软，头晕眼花。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在这里感悟人生，上苍已开始用一种震撼灵肉的方式教化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既然是修行之旅，上苍一路上曾给予我们许多的启示：高反的头晕、头疼、发热、拉肚，晴雨不定、冷热交替的天气，藏族姑娘感悟人生的说教，芸芸突然听闻的噩耗。一切让我们领悟到了归来和离去的深刻意义。人生苦多乐少，来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偶然，去是一种离苦得乐的必然。浮云多变幻，虚空无动转。一切都是虚幻的浮云，一切都是迷离的梦境。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藏人和我们信仰不同，他们追求的是来世，而我们在乎的是今生。一个是理想，一个是现实，两者之间凸显出不同的境界！

蒙蒙细雨中，我们来到了传说中的色达喇荣寺五明佛学院。此时高反让每一个人头晕气喘，寸步难行。我们平定激动心情，放慢脚步，一点点沿着山路往上前行，走几步喘口气，100米、200米、500米，1000米、2000米、3000米……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顶处。

在重重的群山环绕之中，山沟里的僧舍，以佛学院的大经堂为中心，密密麻麻搭满了四面的山坡，不计其数的绛红色小木屋，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此时雨过天青，太阳出来了，照射着高原，照射着小屋，照射着我们的湿衣和脸庞。色达显得更加灿烂，仪容万千。佛学院清晰的轮廓尽收眼底，连绵数公里的绛红色建筑，在蔚蓝苍穹下昭示着神秘庄严的宗教色彩。一路上无数的喇嘛、觉姆身披绛红色僧袍来来往往，仿佛天际涌来的红色浪潮，形成一个藏红的世界。与四周荒芜的山峰，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给人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也许是异族文化的陌生感，抑或有宗教气息的浓厚神秘，身处在红色的海洋之中，会觉得有不胜负荷之感，几近沉溺之险。身披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觉姆，抚摸着金色的转经筒，神情肃穆，步履纷纭，来来往往的空气中，充满了佛教大欢喜与大祥和的气氛。

曾经我以为旅行的最重要环节，就是与大自然融合与交流，而此刻，在色达，在一个神圣得让人沉陷的地方，我深深意会到，一个有足够文化的地方，就能托起一片天地。这些依山而建的小木屋，低矮简陋，平顶上铺满着泥土，抵御冬日的严寒。木屋很小，仅能打坐与睡觉。屋与屋之间，比肩而立，只有狭窄的小路相连。来此修行与学习的僧众们揣着信仰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心和那种与世无争的平和纯净，他们都知道自己并不孤独。日复一日的精进修行，只为解脱轮回。我们为眼前满山的红色僧舍所震撼，我们为自己在尘世中奔波烦恼而自惭！

有时候我们活的太虚伪，把好的坏的都往心里放，越放越沉。当我们承受不住的时候，在那些感情脆弱的时候，我们几经波折，近乎崩溃。我们都借过曾经的痛来疗现在都不能愈合的伤。我们当初所憧憬的生活里，最后因自己的无知和忍让，变本加厉的让心更伤，可我们却不断的用虚幻的感觉来平复现在的伤。还是忘不了曾经，更忘不了痛苦不堪后，我们无法回头的绝望。到头来，那只是一场笑剧，笑前尘往事若尘埃，笑当时那么认真却装出一副诀别的姿态毅然离开，笑后来还是彻底放手而不能勇敢一点找回羁绊。在色达，我们看见了人生不同阶段的路，佛学院是路上孜孜不倦的追求，天葬场是漫漫人生之途的终结之点。我希望走在路上的人勇敢一点，至少不要到了结局还有遗憾，可能当下的勇敢很难，可也总要相信，再难也好过一辈子的不安，再难也比不了一生的圆满。

或盘旋而上，或飞驰而过，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10天里，我们始终在3000米以上的高原赶路、参观和休息，有时一天要翻过5座4000米以上的高山。开车驰骋在这样的路上，窗外是一帧一帧倒退的风景，就好像把世界一点一点的抛弃在身后，前方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金马草原、塔拉草原、毛垭草原，熊宗卡、卡子拉山、兔儿山、波瓦山，美景尽收眼底，艰辛就在心里。

一路行走，藏区随处可见的经幡一直伴随着我们，绚烂多姿，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经幡有五种颜色：蓝、白、红、绿、黄。每种颜色有着特定的含义：蓝幡象征天空，白幡象征白云，红幡象征火焰，绿幡象征碧水，黄幡则象征土地。这样一来，也固定了经幡从上到下的排列顺序，如同蓝天在上、黄土在下的大自然亘古不变一样，各色经幡的排列顺序也不能改变。

“我偷偷的告诉你，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那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色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我要告诉她，如果没有住在你的心里，都是客死他乡！我要告诉她，相爱这件事情，就是永远在一起。”这是电影“你从我的全世界路过”里的台词。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当我们背对着高高的白塔，雨中隔河望着静静的稻城，心里涌起一阵阵感动的涟漪。雨停时分，一轮彩虹在稻城升起，让这藏地增添了几分神圣。

在稻城，一切都是不慌不忙。从人到动物都有种从容的特质，偶尔可见喜鹊在房前、溪边，草地上飞翔、跳跃，偶尔也能见到藏民赶着成片的牦牛行走在马路上。不慌不忙，神态轻松，随意的按下快门，过后你会发现那就是一幅最真实的风景。仿佛只能在梦里出现的地方，终于有一天，我会来到它的脚下，看到那青山碧水之间镶嵌的一块块金色青稞田，竟止不住泪眼婆娑！因为40年前，我曾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现在梦境又回到了眼前。“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道出了我此时的心情

在这里，从生活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忘记了所有的过错与不快，夜色的迷蒙有时候与山色月色的笼罩成为一体，风景的斑斓含有诗意，行走的人儿深感欣慰，街舞的人群弥漫着悠扬的天籁之音。天涯的距离因为心里的支撑自然变得咫尺，有时候我会不断思索，有时候却只是故装柔弱。会有那么苍茫的一天，我轻装上阵，只是吟唱着青衣唱场，就足以感动天地。 稻城在并不喧嚣的声音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好多人都说稻城亚丁是川藏线上的精华,我们见证了美丽动人的传说。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洛绒牛场、冲古草原,还有美丽的珍珠海、五色海、牛奶海，这里是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这里是传说中消失的地平线,这里有着人们对于香格里拉最美好的向往。当我们融入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宛如童话，宛如仙境。当我们艰难曲折地靠近仙乃日时，仿佛遇见了向往已久的仙女。微微颦着的眉，冰凉而淡漠，温润如玉又云淡风清。仙姿秀逸，孤冷出尘，长发如瀑，眼落星辰，单是举手投足，已使江山失色。那翩翩绝世的风采，就连人世间最美的女子都自愧不如。众人看得痴了去，一时间，竟没有半点的声音。

亚丁的色彩很干净，蓝蓝的天空，白白的雪山，绿绿的草地，清清的河水。在这里我彻底的被她的秀美征服了，心情也跟着激荡起来。我们边走一边欣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片空旷而漂亮的草地，中间有一条平静的雪河，平得没有一点水花，静得没有一点水声，完全像一面镜子，它一年四季，映着万里晴空，映着千里雪飘，映着数不尽的牛羊。小河两旁碧绿的草地中点缀着不计其数的野花，红的，黄的……五彩缤纷，远远望去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近近品味，又像一块五彩的地毯，让我感到这里就是人间仙景。

　　3000公里旅途，我们每餐都享受着简单而富有特色的美食，就连“老干妈”也成了佐餐佳品。每当一杯二锅头下肚，疲惫和高反也暂时被忘却。
人生知何处，都道是黄梁。
好梦随心有，酬酒在他乡。
万里秋千客，百岁尤断肠。
相识且一杯，初见曲飞扬。

当我们告别时，车子沿着大路来到稻城河边。在朝阳的映照下，蜿蜒流淌的稻城河水波光粼粼，河边挺拔高大的杨树摇曳着闪闪发亮的叶片，放眼望去，民居、远山都被朝阳变成了金色，河对岸的白塔在阳光下更是显得雄伟庄端，无论是顺光的景致、还是逆光的景致都美不胜收。当我们再一次回首告别稻城时，我们都感叹时光无恙，回忆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将变成曾经，曾经一起走过的路，曾经一起看过的山，曾经一起吃过的美味，曾经一起游遍的美景，曾经一起承受的高反，曾经一起经历的悲欢。正是在这样的曾经里，我开始相信了人生的无常，无论生命是多么辉煌精彩或是多么坎坷崎岖，都逃脱不了最终的归结。所以生命里怎敢有任何的牵强附会，所有遇见都是一个“缘“字。

当时光苍老了岁月，回忆里沾满了灰尘，直面当初的欢喜和悲痛，我们也许爱过、恨过，可时光快得一下走了那么长，我再不能说出心中的话。其实经过岁月的侵蚀，当初的七情六欲都淡了，剩下了遗憾却只增不减。那些蹲在高楼里挣扎的日子，那些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的夜里，那些烦恼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片刻，最后都没能阻挡岁月无情地流失。让一个人丢掉一切说出心中的想法。哀求不会让发生过的回到原点，恳求不会让曾经飞到而今，悔不当初是一个到了最后的最后，成为鲠在喉中永远的亏欠。

当我们不在了的时候，稻城还在，色达还在。我不知道世间的人们如何面对最后的结局，也不知道千千万万的人群里发生怎样千回百折的故事，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的心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悸动，我不能左右的是那些爱恨情仇故事里发生的情节，或能弥补，或不能留恋。其实彼此都不亏欠，我们走过的那些旅程就是一场馈赠，只是我们无法放下曾经的美好，在心中扎下根，为一个人空出一块地方守住天地一方。即使我们不在，爱还会在，美好还会在。
归途中的车里，藏歌一直在唱，在一曲唱罢的时候，我看见路上一只正在张望的狗，它摇着尾巴看着我们这些异乡客。车外，远处的雪山静默无恙，近处的秋风遒劲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