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鞅牛

陈洪福

　　“突然好想去放牛 ，没有压力，没有江湖套路。以我的智商，只放一头，多了我也数不过来，它吃草，我趴在牛身上睡觉，牛丢了，我也就丢了，省心 ！”网络上这段话，好让人心生感慨。

毋需置疑，人长大成熟，身心背负着的责任与压力也就越来越大。繁忙的工作，复杂的人际关系，车贷房贷债务，生儿育女，赡老扶幼……似乎没有哪一样能让自己完全静下心来，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安心一会儿。所以，好想回到从前，牵一头牛，或坐、或趴在它背上，在氤氲如岚中，在夕阳之下，在村野之外，任由去，哪怕是把自己弄丢了，也在所不惜。

　　有着如此深深的同感，我也想去放牛。我想象中的牛，还是孩提时牵着的那头大水牛。在老去的家乡，放牛叫“鞅牛”，“放牛”是把牛赶到山上不用管，“鞅牛”是必须用绳子牵着，不任由牛去，怕糟蹋庄稼。那时候的牛是村上的命根子，每天都配专人去放养，小孩是没有能力和资格单独去放的，只是个帮衬。想趴在牛身上，你也上不去，坐着就更别想了。水牛身子那么大，肚儿那么圆，你根本坐不住，就是有大人扶你上去，不一会儿也会颠簸着滚下来。好在那时的小孩都是摔大的，大人好像从来就没有怕你会摔坏。那时候的人跟畜性一样都很贱，无尊贵，反正家里又不少你一个，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偏偏那时的人命忒坚强，磨不烂摔不破，越艰难困苦越玉汝于成，百炼成钢。晨鼓暮钟，我不是坐在牛身上，而是牵着牛绳，着急得在回家的路上。偶尔，能诗情画意的呆在牛背上，在暮春时节吹着麦哨，那也仅限于一头老黄牛、水牛。

我喜欢老水牛，它的性子没有小牛烈，又是犁田耕田的好把手。你坐在它身上，有时它跑起来，也仿如一匹马。因为牛没有鞍，背上光溜溜的，你总是会被摔下来的。皮开肉绽是常有的事，但为了那点浪漫和少年的天真，也觉得值了！摔了几次，就有了经验，想骑在牛背上，只在牛一心一意啃草的时候。这个时候它最温顺，任由你去了，千事万事吃是大事。

　　常常会被大人撑起，揞在归途的牛背上，一眼眸去青山罩着夕阳。多美丽的风景，多生动的画面！可是最遭殃的时辰就是这个时刻，一不小心，牛群受了点惊吓，就如脱缰野马似的奔跑，这时你想跳下去，又怕被后面的牛群踩踏，只能死死的拽着绳，拚命地不让自己掉下去。但事与愿违，往往会摔得很惨，甚至被疯了似的牛拖着跑。虽生为一个放牛娃，骑牛却是少有的事，经历过后，就晓得那并不是一件惬意或浪漫的事情，反而心生许多敬畏。

牛到了一定的年龄，它也会老去。村上养牛一个最大的用处就是作田，除此，就是牵牛和泥巴拌土砖。牛春耕夏忙，只到了冬天，它才闲一季。所以很多老牛会在寒冬腊月中病倒或死去或被人宰杀。我最怕看杀牛，它不是本义上的杀，是“击打”，用铁锤敲击脑袋，让牛晕死过去。在我看来，这个敲打比杀要残酷一百倍。牛的一生是默默无闻勤劳困苦的一生。很多老辈人从不吃牛肉，譬如我老爸，他几岁就开始跟着大人放牛，对牛有着特殊的感情。牛在被杀时，自己会有预感。村里杀牛时，会把牛栓到禾坪边的枣树上，放上一些香喷喷的稻草或煮熟的谷物让它吃，在不经意间把牛敲死。迄今，我只看到一次杀牛。那天是一头大水牛，栓在屋角皂树上，慢嚼细咽的吃着最后的晚餐，它好像感觉它的未日到了，主人要杀它，两只铜铃般大的双眼挂着串串泪珠……晶莹惨亮。

　　我第一次看到牛哭，从没想到牛也会哭。那是无声的哭，是一种深沉的没有反抗的无奈般绝望的哭，比人的痛哭更让人绞心，凄凉万分。那一幕隐藏在我心底好多年，在如此漫长的岁月过去，还是那么记忆犹新。在那以后，无论哪个村上队上杀牛我都不去围观，我认为那己经不是什么少年里的好奇和看热闹，而是一种灵肉上的折磨与摧残。尽管牛是那时候的生产力，尽管杀牛是犯法的。

我喜欢鞅牛的时光。在刀耕火种的土世界，我认为鞅牛是最省心省力的活儿。你赶着一群牛去长满青草的水塘边，或萋萋的塬上，远离庄稼菜园，你就可以悠哉游哉，或躺在茅草地上，嗅着野涩花香，让草尖刺着耳根，让草隼枕着后脑勺，对蓝天白云心怀臆想；或静坐于树荫下，对落叶和飞鸟与虫鸣产生幻想；或光秃秃的嬉戏于荷塘里，对小鱼小虾泥巴做一次亲密的接触；或者你什么事都可以不做不想不担心，那牛就在你的不远方，啃着青草喘着粗气，漫步在田垅游弋于梦乡……

　　我想为牛，为的是那一只老水牛、老黄牛，不为白天累的汗如流，晚上虚得似盲流。我又不想为牛，只想鞅牛，牵着它走过田塍河岸，疲惫的趴在牛身上寂寞的睡一觉……但在工业4.0的时代里，己经没有了耕牛没有了鞅牛，只有菜牛。想要回到那时光，脱个区光，尤是“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夫欲何“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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