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也只是曾经

李木子

知道自己多年来的执著只不过是一幕自编自演的木偶剧，他什么都没做，我却沉浸在无法逃脱的悲哀中自找伤害。

1

再次见到程慕轩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这距离我们分开已有六年的时间。
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心就告诉我，林晓晓，你完蛋了。是的，或许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如此，心不由已的就沦陷了。

于是找各种理由接近他，终于在各种手段用尽后跟他混成了哥儿们。对于这样的结果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高二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转学到了另一所高中,因为这个我还生了父母好久的气，因为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这一离别，让我从此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
如果说那时年少，那个时候的爱情根本不能称之为爱情，可为什么在时隔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喜欢过除程慕轩以外的任何一个男生，我自己也困惑。

2

大学毕业后我在这家服装设计公司做实习设计师。在看着别人都成双入对的时候，我也渴望和羡慕，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爱的能力。
每天下班后我都目送同事们一个个离开，最后就剩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大家都以为我在构思设计图，以至于很多同事都夸我是新一批实习设计师里最努力的一个。我冷笑着，怀疑自己有剑走偏锋的能力。
当设计总监余志维把公司参加高级时装定货会的入场券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才惊讶自己剑走偏锋的功力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要感谢一次又一次下班后的发呆。
“好好准备一下，这对一个新晋服装设计师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段时间你可以跟着我学习。” 余志维鼓励的说。
我点头，尽量忽略周围那些夹杂太多情绪的目光。
从接到入场券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堂而皇之的成了余志维的助手，这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就因为余志维在服装设计界是个超级棒超级有名气的设计师。
我给他端茶倒水，打扫工作室，递笔换画纸，乐此不疲。
我趴在他的桌子前，看着他优雅的手几笔就勾出一幅漂亮的设计稿，内心惊奇不已，那设计稿实在太漂亮了，画稿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朝它靠近，头越来越低，一不小就撞到了余志维的黑框眼镜。
“你干什么？”余志维厌恶的瞪着我说。
我忙不迭失的跟他点头说着对不起，可事情往往都是祸不单行，我低头如倒蒜的说着对不起时，一不小心又碰翻了他面前的咖啡。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只用眼角的余光惋惜的看着那幅漂亮的设计稿瞬间被咖啡侵蚀。
“林晓晓，你说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余志维恨恨的质问我。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低着头像一只鹌鹑。我以为参加订货会的资格肯定被取消了，没想到余志维还是让我准时参加了。就是在这个订货会现场，我再次遇见了程慕轩。

3

再见到程慕轩的那一刻，我像被雷劈了一样，眼睛呆呆的盯着他一动不动。时隔6年，我居然又见到了他，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退去了年少时的稚嫩与青涩，更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
“林晓晓，林晓晓。” 余志维在旁边不停的喊着我的名字，他肯定以为我没见过帅哥。喊了半天见我没反应，他又用胳膊肘使劲捅我，我才神游回来。
“林晓晓，好久不见啊。”程慕轩走过来开口跟我们打招呼，他居然还记得我，他居然还记得我。
我兴奋的掐住了站在我旁边的余志维的胳膊，他吃痛，啊的一声吼，我完全不理会，眼睛只顾盯着程慕轩：“好久不见。”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像一只吮吸到了骨头的狗，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
“你们认识？”余志维看了看程慕轩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我。
“嗯。”我实在窘的说不了话，只是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一个嗯字。
“高中同学。”程慕轩大方的解释说。
之后我们进了会场，分坐在不同的位置。
订货会整个过程中，我坐在余志维旁边，心却不知在哪。我想看看程慕轩，侧头却看见了余志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他如此栽培我，我却为了男色放弃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自责将我拉回了现实。我看着余志维的侧脸，浓眉大眼，线条分明，听说是个同性恋，可看着不像啊。
“你看什么呢？” 余志维突然侧头，正撞上我探究的眼神。
“没，没有。”我心虚的赶快解释。
直到走秀结束，我才又和程慕轩碰在一起。他现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
“没想到，你真成了一名服装设计师。”程慕轩说。
我记得我曾经跟他说过我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将来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出嫁，他当时还笑我说我是自己给自己做嫁衣，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我就是喜欢，离师的镜界还远着呢。”少了初见时的紧张，我庆幸自己居然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刚才T台上展现的那些服装，有你设计的吗？” “没有，我现在还只是个实习设计师。”我多想牛叉的说，是，这些都是我设计的，但我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互相道别后，我盯着程慕轩远去的背影，有种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的悲壮。
“有没有留联系方式？”余志维突然冒出来，在我耳边说。经他提醒我才猛然醒悟，我欲哭无泪的看着他，恼他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余志维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看着我，半天说了句“活该”，然后转身离去。

4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魂不守舍的，余志维让交的下一季的设计稿还是白纸一张。我的心绪还在程慕轩身上，难道有些人的出现就是为了与你擦肩，可是我却心有不甘，我也想找一个人代替，却无能为力。
余志维几次走过我桌前，都会厌恶的皱眉，他用手敲了敲我的桌子，“林晓晓，你是公司请来发呆的吗？” 我赶紧低头，我可不想爱情还没找到，又把饭碗丢了。我抽回飘浮的思绪，做埋头努力状，我告诉自己，林晓晓，将来是喝粥还是喝西北风，就看你怎么选了。可事情的发展半点不由人啊，不是我不努力，只是诱惑太多。我正打算调整心绪准备努力的时候，上天又让我见到了程慕轩。
听见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抬头，是程慕轩。我当然满心欢喜的迎接，像个被皇上翻了牌子的妃子般恭迎圣驾。
“忙吗？来你们公司谈服装订货的事情。看见你在，过来跟你打个招呼。”程慕轩说。
“不忙，那你……我……”不由自主的紧张的毛病又犯了，最最可恨的是我紧接着说了一句“马上中午了，一起吃晚饭吧。”说完后，立刻听见周围同事隐忍的笑声。
程慕轩轻咳了一声，“改天吧，刚刚婚庆公司打电话让过去。”
我不知道程慕轩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一下午是怎么过来的。我想着程慕轩说的国庆节结婚的话，内心泛起苦涩，我该拿什么祭奠自己那卑微的还没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呢！我抓起桌上的画笔，发泄般的把所有情绪倾注在设计稿上，将所有悲伤，无助，苦涩，连同我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长长的街道上，我像一个游魂一样飘荡，初秋的夜晚已让人感觉凉意，可是再凉也凉不过我的心。知道多年来的执著只是一幕自编自演的木偶剧，他什么都没做，我却沉浸在无法逃脱的悲哀中自找伤害。如果这一辈子都不再遇到，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他遗忘，可命运却偏偏让我再遇到，遇到后却不给任何希望。
我的设计稿取名叫祭奠，当余志维毫不客气的将设计稿扔在我脸上，大声说着垃圾的时候，压抑了多天的我彻底失控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的设计有问题，你有权利指出，可你用不着把我的私人感情也顺带贬低吧，我的爱情是不高尚，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卑贱，你一个GAY懂得什么是爱情吗？”说完这些的时候我也愣了，我不是有心要攻击他的，说实话余志维对我一直不错。
这些话刚刚说出来我就立马后悔了，我深深自责，林晓晓啊，林晓晓，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5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脸再留在公司了，我告诉自己，是时候考虑卷铺盖卷滚蛋了。但我觉得我就这样滚了良心会一直谴责我，我决定在滚蛋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这是良心的问题。
我给余志维打了通电话，走之前，我觉得我有责任跟他说声对不起，同时更应该跟他说一声谢谢。
我说想请他吃饭，没想到他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挑了一家特别有名特别昂贵的餐厅。
此时他坐在我对面，还和原来一样，厌恶的看着我。
“总监，对不起。”我跟他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确实过份了。
余志维没理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一边翻看着一边跟服务员报着菜名。听着菜名 我知道今晚的钱包是要晚节不保了，只盼望他能给我剩个打车钱。
“你刚才说什么？”终于点完菜了，余志维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后半晌才懒懒的抬起头问我。 “总监，其实，我……我一直从心里是尊敬您的。”这是心里话，不是阿谀奉承，不是心虚讨好，而是真真发自内心的，不光是我，整个设计部的人都很喜欢他，他没有架子，工作中对我们也是十分大度。
“你那天说我是GAY，是怎么回事。” 他问。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竟无言以对。其实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而且说的是不是他，我根本就不确定，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长的太好看，又处处追求完美，当别人说起GAY这个词的时候我当然理所当然的想到他了。
这时服务生来上菜，我当然不能错过机会，赶忙陪笑说，“总监，您尝尝这道菜。”希望能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余志维也没再纠缠，整顿饭吃的还是很和谐的，只是让人痛惜的是，结完账之后居然连个打车钱都没剩。
我坐在余志维的车里，舒缓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我想到自己还没开始便已夭折的爱情，想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工作，不禁眼睛泛起了红晕。
“你其实挺有天赋的。”余志维说，“只是你忘了你最初的信仰。”
“信仰？”我苦笑，“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信仰，信仰跟着我恐怕都嫌委曲吧。” 我吸吸鼻子，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Simple Faith，还记得你的毕业作品吗？”余志维问我。
“Simple Faith”是我毕业作品的名称，我看着余志维，困惑他怎么会知道。
“你们毕业演出的那天，我刚好在。”余志维解释说。
我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想起曾经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那个站在毕业演出的舞台上，说着“服装设计是我最单纯的信仰”的年轻的自己，一切竟恍如隔世一般。
“对不起。”我低着头说。
“你连自己都辜负，你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余志维说。
风带着一丝惆怅从车窗吹进来，昏黄的路灯渲染着夜幕下的城市，我抬头看着天空，月朗星希的夜，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谢谢送我回来。”我由衷的对余志维说道。 “我不送你回来，难道看着你自己走回来。”
“谢谢。”我郑重的，把本来早就想好要说的谢谢，一直拖到现在才对余志维说了出来。
“快进去吧，夜晚凉了。”余志维说着，目光里闪着关切。
“嗯，那，路上小心开车。”我说。
他点点头，重新启动了车，我也转身朝楼上走去。
“晓晓，”余志维突然又喊住了我，“晓晓，你记住，再美也不过是曾经。”
我望着他，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样的明亮与清澈。我微笑的看着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初秋的夜晚不再让人感觉孤单和寒冷，而是透着丝丝清凉，昏黄的灯光包裹着我们，正如余志维所说，我已经辜负过自己一次了，我怎能再放任自己一次，在秋季这样一个收获的季节，我也该努力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