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顾城故事 (上)
为什么中国人把怀赫科叫“激流岛”?到了岛上才知道,waiheke是毛利语“激流飞下”的意思,岛上很多地名都是毛利语发音,这里原本就是毛利人的地盘,白人是后来的,就像中国人,最近几年才来,现在是越来越多。
知道激流岛这个名字是从顾城开始的,顾城是谁?也是来新西兰之前女儿告诉我的,她说:“中国最早的朦胧诗作家顾城就住这个岛上,而且死在了这儿”。我上网一查,这么有名的作家,这么震撼的事件,我竟然一无所知。回头一想,也不奇怪,顾城出名的时候,我们都在为生计奔波,文学青年不是我们那个时代追的星。虽然现在我喜欢写写游记拍拍照,那都是温饱以后的消遣。相信我的朋友圈里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样孤陋寡闻,不晓得顾城是谁。
顾城是中国最负盛名的朦胧诗代表人物,他们几个“大明星”间的排位应该是北岛、顾城、舒婷,海子还在他们之后。顾城是在出名以后受奥克兰大学的邀请来新西兰讲学的,后来就索性住在了激流岛,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才三十出头,年轻有为,血气方刚,诗人最有浪漫憧憬,天高皇帝远的激流岛就是他最理想的居住地。在作家有了取之不尽的“激流”同时,也埋下了悲惨的伏笔,与他最心爱的人血洒异乡,共赴黄泉。他小说《英儿》里描绘的结局,竟然是他的归宿。
这几天看了很多关于顾城的故事,对于顾城的死因也有很多说法,有说是为英子的,有说是为谢烨的,反正都围绕在这两个女人之间说事。顾乡(顾城的姐姐)在一次朋友聚会时说:“那时他如果能够吃饱,也不至于……”。这个说法我赞成,作家、诗人,尤其是朦胧诗人,酒足饭饱与饥肠辘辘后的境界是完全不一样的,讲台上的侃侃而谈与生活中养鸡、卖春卷的巨大反差也可想而知。这些状态,作为“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评论家们来说,是很难体会得到的,特别是那些只欣赏顾城的诗和小说的年轻人。我在激流岛的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了解的并不完全和网上所说的一样,我能理解顾乡的说法。顾城在《英儿》里对于死的预谋,只不过是他绝望中的一个借口。
在几个有影响的朦胧诗人中,北岛算是愤青,舒婷不乏天真,唯独顾城追求脱俗,远离城市,在新西兰这么一个岛上经营着他心中的伊甸园。他说:“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是一片牧场”。不得不佩服,当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还没有如火如荼时,他就有了这样的理念和向往。昨天,微信圈里的朋友们在比较香港和新西兰哪个更适宜人居住,在香港的一洲说:“香港除了高楼就是人,弹丸之地挤着700多万人,哪比得上新西兰!”我说:“香港是城市化,新西兰是乡村化,各人各爱,我喜欢乡村。”我身在顾城曾经生活的激流岛,更有这样的体会,顾城选择激流岛作为他的栖息地一点没错,这里是这个星球上最宜居的地方,只不过,那时候的顾城并没有考虑到生存危机,在中国受人崇拜的顾城在激流岛并不被人追捧,当地人反而觉得他是个不通世事的另类,而诗人的憧憬总是浪漫的。要晓得,诗词中的梦幻代替不了现实,到后来,完全不能生活自理的他连“三斗米”也折不了腰,最终被最崇拜他、爱他的英子和谢烨所抛弃,他只能走向极端。
到了激流岛,非得去寻寻顾城旧踪,我来到岛上的第三天,女儿就陪我去了顾城住的FAIRVIEW路124号,刚入路口,就见路中央立了块牌子:“私人禁地,请勿侵犯!”这是我岛上唯一见到的中文字,看到这么严厉的谢客令,我只得遗憾回头。
但心总不甘,昨天,我又一次前去,为了表示诚意,我独自一人徒步前往……<br></h3> <h3>激流岛在奥克兰</h3> <h3>激流岛晚霞</h3> <h3>都是这样的蓝天白云</h3> <h3>顾城故事(中)
女儿家住在月牙西路(CRESCENT ROAD WEST),临近激流岛北海岸的帕姆海滩,而顾城的家在接近南岸的奥米哈海湾,别看激流岛地盘不大,但路也不少,且都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的,弄不好就白跑了。好在有谷歌地图,输入FAIRVIEW路124号一查,顾城家的红色叹号标点清清楚楚。
在激流岛徒步一点都不累,一路都是养眼的景,一路走一路看,路旁花草簇拥,远处碧海环抱,就连天上的云团都不停地变化着,一会儿像卷毛的狗,一会儿像奔跑的马,一会儿又如龙似凤了,我索性把相机提在手里,看哪儿入眼,就往哪儿咔嚓。照理像这样的三伏天(中国三九,这里是三伏吧),别说在大太阳下走,就是躲在家里也会一身的汗。可我这一路一点都不感觉到热,有海岛的凉风,有一路的树荫,陪伴着的还有顾城的那些诗句:“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你 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不知不觉顾城家也就到了,一看时间,走了两个小时。
凭着上次来的记忆,很快就看到了那块逐客牌:“私人禁地,请勿侵犯!”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它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进这路口的一共有四户人家,122号——128号,从路口的信箱可以看出,唯独没有124号的,缺的正是顾城家的。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昔日的路依稀可辨,只是杂草丛生,踏上残垣似的砖石台阶,就算是顾城家的领地了。再往前,就要弯腰前行了,虽然是正午时分,但树草的阴森,不免让人有点毛骨悚然。走到屋前,又是一块显眼的逐客令牌:“PRIVATE!!!PLEASE LEAVE!”(私人领地,请离开)。
房子面积不大,落地也就五六十平米,一栋全木结构的两层小楼,红色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藤蔓爬满了板墙,一直伸向二楼的窗台。门被锁着,那把锁倒像有些新,不像是锁了好长时间。曾经的伊甸园,现如今一步都难以跨出去,屋前屋后全是疯长的野树茅草。盖在储水池上的露台,倒是看海看景的好地方,只是进不了门,也上不去。周围静的出奇,连鸟叫都没有一声,我仰头朝上看,密密的林叶几乎挡着天,“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大白天我怎么会想起顾城的这两句诗来?人去了,楼空了,光亮也会变暗,要是顾城还在,会是这般光景吗?
顺手撷几枝身旁的野花,插他窗台上,窗玻璃上映出的黄花影子好看,就像屋里也有人捧着这样一束花。“象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 回来时的步子比去时沉重了不少,为什么闪光的生命总是那么短暂,尤其是那些艺术家,凡高37岁,还是开枪自杀;舒伯特才活了32岁。聂耳、冼心海,王酩、施光南都寿命不长。朦胧诗人里两个杰出的顾城和海子,也都像是一道彩虹,消失得过于迅速,他们的作品,我们都来不及细读。同时也想到了我的两个朋友,陈军和臧力俭,多好声音啊!怎么就不让人多听听……
新西兰的晚霞很美,我没有心思再掏出相机。<br></h3> <h3>顾城家不远的海滩</h3> <h3>涟漪层层如思绪</h3> <h3>探访在林中</h3> <h3>顾城故事(下)
这两天看了很多关于顾城的故事,也看了香港电影《顾城别恋》,片子是根据顾城的小说《英儿》拍的,基本就是顾城短暂一生的缩影,那些镜头里的场景我不陌生。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看顾城,我倒认为这部影片拍得并不好,压抑、沉闷的基调与怀赫科岛的旖旎明快显得那么地不搭调。当然,导演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会把痛苦和血腥当作风光宣传。尽管理解,但我不喜欢!网上那些关系人的回忆评述乃至笔战,令人费解,让人伤心。而我在怀赫科岛上听到的看到的,似乎更实在些。
麦特欧森说,顾城的妻子谢烨长得很漂亮,人也聪明,他曾经教谢烨开车,谢烨第一次上车,只用了三个小时就学会了开车,为此,谢烨还让顾城给麦特画了张画像谢他。麦特与顾城家住得近,他说谢烨很依顺顾城,而顾城却老是别出心裁,有一次顾城要粉刷烟囱,因泥浆没有拉伸用纤维(纸筋),顾城竟把谢烨的长发剪了拌在泥浆里当纸筋用,这样的事谢烨也依顾城,可见他们当初来岛上时的恩爱。
听怀赫科岛上的人讲起来,顾城故事里最值得同情的是谢烨。他们家中与人打交道的大都是谢烨。谢烨是从崇拜开始跟随顾城,到了新西兰后,是她撑起了整个家,养夫育儿还照顾着李英,以至于为生计做了春卷去早市卖。顾城只会写诗画画,而他的诗和画又不能卖钱。谢烨为了这个家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当伊甸园的梦烟飞灰烬时,谢烨只能与英儿一样选择逃离。
一代诗人,三角恋爱,伤妻自杀……作为故事,永远都是最引人耳目的。顾城的诗自然不用多说,天才!但现实生活中的他实在是低能,不会英语,不会开车,连他老婆谢烨都说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生活在梦里。”而他这个梦就是醒不了,一直到他死。
在顾城最后写给父母的信上也说了:“我天性不是快活的人……”对于生和死,顾城并不计较,甚至对妻子。只有对儿子,顾城把希望给了他:“木耳,好孩,你的日子长呢,留给你的屋子里有你爸爸画的画,124号。你爸爸想和你妈妈和你住在那,但你妈妈拒绝……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
顾城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李英也在去年走了,死在悉尼,虽然比顾城、谢烨多活了20年,但也属英年早逝,才50岁呀!一个旷世的爱情故事就这样画上了悲情句号,比罗密欧朱丽叶如何?比梁山伯祝英台又如何?那些故事都是后人写的,而顾城故事却是他自己写的,我深深地惋惜!
顾城死了,他的诗活着。<br></h3> <h3>顾城的家</h3> <h3>门紧锁着</h3> <h3>门外鲜花依然开</h3> <h3>顾城姐姐顾乡</h3> <h3>麦特说顾城
总算等来了一个下雨天,说是下雨,其实朝霞还是蛮红的,只是时间短了些,两三分钟就过去了。下雨倒不是为了解热(这里的气温好像没上过30度),是岛上储水池容量小的人家快要断水了,虽然可以买水,但总比不了天落水来得方便实惠。送水车来一趟,总得百十元钱吧!(5吨160纽币)下雨对我来说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消停下来找个人说说话。
今天是星期天,约好了麦特欧森今天碰头,他是岛上负责电力线路的,平时忙得很。麦特今天是和他的夫人一起来的,就在女儿咖啡店里见面。我混充记者,麦特是被采访对象,女婿当翻译,一副煞有介事的场面。
麦特还带特意来了顾城为他画的肖像,A3纸大小的一张,肖像是在1990年6月画的,没有顾城的签名,但盖有顾城的印章,谈话就从画像展开。当时画完,麦特也没当回事,不过是朋友间玩玩而已,哪晓得三年后顾城走了,麦特就特别珍惜了,画像上的自己才40岁,如今已经过了25年……麦特伤感,还说顾城生前送给他了好些诗和书,可当时不珍惜,丢的丢,送的送,到现在只剩这幅画了。
顾城、谢烨从上岛开始就与麦特家来往很多,麦特不但教谢烨开车,就连谢烨开的第一辆车都是麦特送她的。麦特太太曾经开过一个制衣作坊,谢烨曾在作坊做工,两家来往密切,麦特太太说起这些来,看得出她眼里还是湿湿的。当我问起李英怎么样?麦特太太说不太接近,她们总是与谢烨在一起的时候多。当说起谢烨卖春卷,两夫妻都眉飞色舞,说谢烨会做生意,做的春卷很好吃,每次都早早地卖完了。早市就在我们咖啡店隔壁。谢烨也经常去奥尼罗阿(岛上的一个主要商业区)卖鸡蛋,顾城在家养着200多只鸡呢!卖鸡蛋也是他们家的一大收入。
麦特总喜欢说谢烨漂亮,说她来岛上时那一头垂腰的黑长发很好看,可惜被顾城剪了糊烟囱。麦特说去顾城家,顾城只要几分钟没见到谢烨,顾城就要“雷!雷!(谢烨)”地喊,似乎一刻都离不开谢烨,去的客人都奇怪,这老公怎么那么恋老婆?顾城和谢烨去麦特家的时候更多些,谢烨还常帮着搞麦特太太搞家务。
麦特夫妇都很健谈,虽然我听不懂,但那表情手势也能让我看出个大概,麦特是女儿咖啡店的常客,跟女婿很熟,他们之间谈起来似乎更愉快些,常把我的提问忘了。他们聊得欢,我也听不懂,索性拍照。我晓得,麦特记忆里的顾城故事很多,太让他伤心也不是我的本意。
麦特跟我同龄,身高体重也都跟我差不多,性格豪爽,要不是语言障碍,我们可以是非常合得来的朋友。
分手时,麦特还特地告诉我,顾城的姐夫艾雷克斯.邓肯最近拍了部电影,说的是顾城姐姐顾乡和他们一家的故事,影片的名字就叫《红房子》。
“非常感谢!”这句英语我说得很溜,我反复着。并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跟麦特和麦特太太拥抱。麦特还说,过几天把顾城给他的画像复印了给我,我又一次有机会说Thank you !
女婿说:“艾雷克斯也是我们店的客人,有机会你可以见见他。” 而我脑子里却在想着《红房子》,在艾雷克斯这样一个融入中国家庭的外国人眼里,中国人是什么样的?<br></h3> <h3>顾城为麦特画像的印章</h3> <h3>麦特回忆起当年</h3> <h3>麦特夫人说起就动情</h3> <h3>麦特画给我看</h3> <h3>顾城家就在122号边</h3> <h3>顺这条路走就是顾城家</h3> <h3>顾城走了,诗还在……彩云依然天天相伴</h3> <h3>这是我——江幽松</h3><h3>在激流岛的三个月永生难忘</h3> <h3>最难忘这道“逐客令”</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