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

春日暖阳

　　在豫北某县的北部，自西向东蜿蜒着一条三十来米宽的清水河。说是清水河，那是在二十年前。现在的清水河已差不多成了污水河。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河，尽管河道里飘散的味道不那么鲜美，但对于排洪防涝，作用还是不小的。

　　在清水河的北岸，有个叫陈庄的小村。村东头土地庙北边，有一户人家。男主人陈夯牛，是个憨厚近乎迂腐的庄稼汉，四十五六岁，中等个儿，红黑脸儿，满脸皱纹，走路老低着头，像是老想着捡钱似的。女主人王赛男，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个省油灯。的确如此，王赛男小丈夫两岁，但脾气火爆，平时家里家外都由她说了算。她个子不高，但很粗实，黑黄脸，高鼻梁，短粗眉毛，眼睛特别有神。刚结婚时，夫妻俩天天吵架，后来有了儿子小刚，陈大哥出于感激老婆为他传宗接代延续了香火，便委屈求全，一切都由着老婆。儿子小刚初中毕业后上了几年技校，如今在郑州打零工。小刚还有个妹妹叫小梅，上小学三年级。

　　对了！还有一个人忘了介绍，不过，这个人对于老陈家几乎可以说是可有可无，因为平日里只有在快要吃过饭时人们才会发现，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婆，颤巍巍地从土地庙前的水泥台上起身，拄起手边的拐杖，佝偻着腰，蹒跚地走进陈家大门。

　　这个老婆婆是陈大哥的老娘，六十多岁，满头白发，脸黑瘦，眼窝塌陷，整张脸像枚风干的酸枣;腰椎膝关节患有中度风湿关节炎，走路必须依靠拐杖。陈大哥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嫁到了鹤壁卫贤镇，另一个外出打工，跟广东的一个比她大八岁的男人结婚留到了当地。陈大哥的父亲死得早，是陈大娘含辛茹苦将三个孩子养大成人。人老了，不中用了，也不受人待见了。尤其是儿媳妇，成天横挑眉毛竖挑眼，巴不得老婆子早一天蹬腿儿，没有儿子闺女时，陈大哥还经常为此与媳妇丁当几句。可每次拌嘴都以媳妇一哭二闹三喝药而告终。有了儿女后，媳妇自恃功高，更是蹬鼻子上脸，甚至有一回在庙前大骂婆婆还不如一头猪。有街坊邻居听不顺耳前来劝说，不想王赛男不冷不热甩出一句话"听不惯领你们家"。这下可好，以后王赛男骂婆婆时再也没人搭腔了。



　　陈大哥呢？为了维护家庭和睦，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老婆不在家，他便偷偷地塞给老娘三五块零钱和一两把吃食，可老娘每次都说，儿啊！甭给我了！别让小刚娘看见。陈大哥笑了笑，脸上充满了无奈。要说陈大哥也真是个乐观派，虽说摊上个二百五老婆，可仍旧幽默风趣。有一次几个大老爷们在胡同口抬杠，比比谁怕老婆。你猜陈大哥怎么说，"咱胡同里都怕老婆，就俺老婆不怕我！″此语一出，笑得人们前仰后合涕泪横流，有一个还提着裤子跑回了家，听说前列腺有问题。



　　腊月二十三,午饭后，天气还算暖和，村里来了个算卦的，就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圈儿人。此人号称牛半仙，瘦高个，背微驮，脸清瘦，戴墨镜，弄得像个中统特务似的。他先给村里的张寡妇算了一卦，张寡妇泪眼凄迷地付了卦金;又给幼年丧母，中年丧妻，前不久儿子又出车祸的陈老爹算了算，竟摘了墨镜忙又戴上，紧紧握住陈老爹的手说，老哥，你可是唐僧命啊，多磨难，要挺住啊！陈老爹听了大惊失色，不过转念一想:唐僧取经最后修得正果，我这辈子能修得正果也不错了！ 此时，前来算卦的越来越多，可牛半仙却不慌不忙地燃起一支烟，说算累了歇歇脑子，人们只得干等着，性子急的干脆回家包饺子去了。 牛半仙吸着烟，目光渐渐地盯住了在庙前晒暖儿的陈大娘身上。他大声干咳了两下，又向左右环顾一圈，然后伸出右手，用食指中指指向陈大娘，慢悠悠地说: “不经前世苦，难得晚年福。这位老大娘可是个有福之人啊!” “哈哈哈……”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嘲笑声。随即有人插话: “你要说旁人有福，我们还信;要说陈老婆儿有福，鬼才相信！” 牛半仙仰起脖脸儿，长长地吐了口烟，又低头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语气肯定地说: “你们等着瞧！今年年前打春，打春后过不了几天，顶多到春节，这位老婆婆的福气就到了！” 说完便收拾卦摊，推开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陈庄。

　　二十四，扫房子。这天中午，陈大哥刚打扫完房屋庭院，就有贵客登门。村里的说破天——李媒婆来了。要说这李媒婆，真够前卫的，都快六十岁了，竟用着华为手机，QQ，微信，样样精通，穿衣打戴更不用说，用一个时髦的词语叫“老来俏”。昨天她在微信圈里听说老陈家的小刚从郑州回来了，今天就跑到陈大哥家给小刚提亲。小刚今年二十三，在农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 说明来意后，陈大哥问那姑娘呢？说破天诡秘地摇摇手机说在这儿呢!说着，打开手机，翻出微信图片，找出那姑娘的照片，一一翻看。然后，说破天对小刚说： “这姑娘一米六三，高中文化，会裁剪，你要是愿意，给你手机号，QQ号，你们自己聊去！现在我说媒也省事了，提供双方的信息自己聊，需要帮忙就帮，不需要帮忙，我就等着喝酒！” 小刚看了那姑娘的相片，确实长得不赖，个头也不低，关键是人家是高中毕业，还有手艺；再想想自己，个子顶多一米七，上了个技校也没学到啥本事，用老爹的一句话最恰当不过“上几年学就学会上网玩手机了”。于是就连连点头答应。陈大哥两口子见儿子满意，就赶快招呼李大媒婆喝茶吃点心，谁知李媒婆立马起身告辞，说是邻村赵家还等她上门服务呢！

　　李媒婆给小刚说的是张庄的赵翠姑娘，自从小刚与她联系上以后，两个人越聊越近乎，先微信，又QQ，最后直接打手机。很快，女方提议，说是二十六是个好日子，要到男方家里来相家门。小刚立即把这事告诉给爸妈，爸妈听了高兴蒙了，尤其是王大嫂，立刻笑眯眯地拿起抹布去擦桌抹凳，一边干活还一边唱起豫剧《穆桂英挂帅》。 二十六，煮大肉。在这肉香飘荡的日子里，老陈家一家人将迎来一位未来的新媳妇一赵翠姑娘，为了尽可能的不影响"家容"，王大嫂一大早地让婆婆吃了早饭，打发她到庙前晒暖儿，并三令五申"不到天黑不能回家！″ 小刚手则不离机，一直给女方发信息，问女方啥时间到。女方回答十点半。再发，无回应。小刚想肯定开始来了！可是等到十点半，也不见有人来，打手机问李媒婆，关机！等到十一点，一家人跑出家门，向大街望去，还不见女方的人影儿。 这时，小刚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媒婆的电话。小刚接通后，那边说，让你妈接电话！王大嫂赶忙接过去，手有点儿哆嗦。手机里传出李媒婆的声音: “是小刚娘吧！咳！本来那姑娘挺愿意的，可是，就在刚才路上接一电话，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娘们，给那姑娘的亲戚说，说你不孝顺！她亲戚给她一学嘴，可好，那姑娘立马要求打道回府，并且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孝儿男人不爱！你看这事弄嘞……” 王大嫂拿着手机，呆呆地站立在家门口。不远处就是土地庙，她的婆婆，丈夫的老娘，小刚的奶奶，此时正坐在庙前，望着庙里的神像发呆。小刚看势头不对，忙接过手机，和李媒婆没谈几句，便禁不住勃然大怒，他狠狠地甩给妈妈一句话，能吧你！说完哭着向家跑去。陈大哥也猜出了其中缘由，但还是很乐观地走到老婆跟前，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啊！俺老娘还耽搁咱娶媳妇嘞…… “你别说了，俺知道咋办！”

　　王大嫂说着便向土地庙跑去，到了婆婆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陈老婆子吓了一跳。然后伸出右手掌狠狠地朝自已脸上"咣咣"扇了两巴掌，又把老婆婆吓了一跳，陈老婆婆赶快抓起媳妇的手。王大嫂一触摸到婆婆干枯的手指，立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不是人，我对不住您，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啊！妈！咱回家吧！今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妈啊！我知道错了呀……” 此时，大街上已聚集了不少人来看热闹，有几个本家妯娌渐渐围上来劝慰，边劝边说，改了就好，改了就好。陈老婆子也感动得泪眼婆娑，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媳能回心转意，更想不到促成儿媳转变的是她未来的孙媳妇赵翠。在王大嫂和众人的搀扶下，陈老婆头一次风风光光地进了家门。 吃午饭时，陈老婆子坐上了餐桌正位，王大嫂弄了四个菜，荤素各半，头一碗米给婆婆敬上，然后招呼全家人落座。小刚也被爸爸从里屋劝出，他莫名其妙地看看妈妈和奶奶，似乎明白了什么。女儿小梅笑着说，妈，今天我们可是大团圆了。 午饭后，王大嫂从车棚里推出了刚买的"赛利特"牌电动车，铺上两层被褥，然后又放上条被子。陈大哥问她要干啥，她神秘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着，她又来到屋里，不由分说地抱起婆婆，走到院里，将婆婆轻轻地放到车上，然后用被子把婆婆围起来，推着电车，出了大门，来到街上。 此时的陈庄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少孩子还放起了爆竹，新年快要来了。王大嫂骑上电车，满面春风地行驶在大街上，有人问，他嫂子，这是带老婆子干啥去呀？ “给俺妈洗洗澡，再买身新衣裳！” 王大嫂骑着电车，转遍前后左右四道街，最后径直奔向王庄镇。“给俺妈洗洗澡，再买身新衣裳！”这句话，像春风一样吹遍了陈庄的大街小巷，吹进了陈庄村民的心灵深处……

　　三六九，好日子。就在大年二十九这天，在王大嫂家，陈老婆子衣着光鲜地坐在宴席正位，李媒婆神采飞扬地招呼着客人，小刚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小刚的对象赵翠坐在奶奶身边，忙不迭地给老人夹菜...... 哦！有一个人忘了交代，此人是女方赵翠的娘舅，瘦高个，背微驼，脸清瘦，尽管没戴墨镜，人们还能将其认出，他就是腊月二十三祭灶节那天，来陈庄算卦的牛半仙。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小刚终于把心地善良的赵翠姑娘娶到了陈家。听说那天，迎亲的车队顺着清水河畔的乡村公路，浩浩荡荡，鼓乐齐鸣。说来也怪，污浊的清水河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清澈起来。碧蓝的河面上，成双成对的叫不出名字的水鸟，在优哉游哉地觅食，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