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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h1> 我没打算把它写出来,熙熙攘攘的世界里,这算不上个事,而这样的事,与眼前繁华社会也很不协调。我爱喝兰州拉面,之所以称之为喝,不是爱它变戏法似地把一团面甩成细细的面条,而是它那口味道独特的汤水,有一串沉甸的浓香沁人心脾,喝起来荡气回肠的哩!看着碗头热气腾腾的景象,仿佛就闻到远方的清真寺、塞外的蓝天白云和楼兰古国……每一次喝面,都有这种情调。有一次我又进了真主的馆子,女店主头上包着纱巾,男店主戴着白帽,这店我熟,我说来一碗拉面加煎蛋。我都是这么吃的,10元钱一碗。我还没有注意到女店主正和一个人讲价。墙上贴着标价。一个人站我前面,声音低沉,普通话说的也不道地,含糊不清大概是说,我要一碗拉面,可是我只有五元钱。女店主勉为其难地回话,一碗八元钱,没有五元的。那人沉默着,又不愿走开,一副冷溲溲的样子,他堵住我往前去的路,我站在他的身后对店主说,给他一碗吧,三块钱我来垫。那人回望着我,我又对店主说,给他也加个煎蛋吧。于是我坐下来,面还没上,那人也坐下来。原来他是个残疾人,一个右手掌给机器压扁了,手治好了,手指没了,吃面的时候,他把右手藏在桌子下,可是我发现他左手使筷的动作很不自如,面条从筷子上滑落在桌面上。我问他,你的手是怎么的啦,他给了我一个浅笑。一只右手,只剩下两个指头。他似乎忘了痛苦,顽强地把那碗面吃完。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一种情况,我请他一碗面,但是他却是一个残疾人,在这座热闹的城市里,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打工的人,我问他,你在哪上班呢?他说,还没找到工做。我说,“我问的是你的手在哪弄的……” 他的普通话很蹩脚,实际上我大约听懂了三分之一,大致上,他得了三万块,拿回老家盖房子,又来找工做,可是老板不要他了。</h1><h1> 这一碗面实在吃得我没滋没味。我是个崇尚法律的人,我立刻想到工伤条例,关于赔偿与安置有一系列的说法,我问他,是否有经过劳动部门的调停或裁决,经过评残什么的等等,他却只是一副迷茫的表情,老板把他送去医院,替他治好了手,又给了他三万块,道理大概也就是这样吧。看着他的手,又看着他的脸,一个罕见的老实人,后面的路他还是要走下去的。我似乎又问了他是哪里的人,他似乎也作了回答,可是我忽略了,是的,哪里人无关要紧,我只记得这年冬天特别冷,我的一碗面汤喝不到三分之一就冷了。“你暂时找不到工作吧?” 我拿了一百元给他,“你应付几天伙食吧。” 我本来拿出了两百,可是又放回去了一百,我还不是一个仗义疏财的人,然而他并没有接我的钱,我坚持着,他也坚持着,好一阵子呢,这让我觉得很尴尬。我把女店主叫来,付清了两碗面的钱,又把这一百元交给她,“我把钱放你这里,” 我又指了指他,说道,“这一百块钱给他吃十次,吃完为止。” 女店主用诧异的眼神看了我,又用别的另一种眼神瞟了那人一眼,然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太复杂啦,太复杂啦,有钱就来吃面啦,有钱我就做面啦,这样的啊,太复杂啦。”她的普通话也很不纯正,有种远方古兰经的韵味。真的,她头上还包着头巾。</h1><h1> 我站着,或者我还在坐着。我回过神之后,逃出了那间面馆,我不知道身后又发生了什么,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以至于用我的脑来想总是想不通透。后来我就再没去过那间店,但我常从那里路过, 这店还在,生意红火。</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