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东倒西歪屋

珠珠雨遐乐乐

2019年的国庆节，我老家的新房子正式落成入住。

新房子依湖而建，高高耸立。现代式建筑，风光又气派！

看着新房子，幸福感满满！





看着新房子，想起老房子。不同时代的画面不停地在脑海里交错叠加。

那老房子，是一间怎样的房子啊？！

　　我家老房子，坐落在白塔湖湖畔的仙人山山脚下，面积不大，破败不堪，还东倒西歪。

据我父亲说，这房子是他在旧社会从19岁起给地主做长工换来的。地主家有文化的亲人在外工作，消息灵通。穷人要翻身得解放了，赶紧把旧房子当作长工工钿抵给了父亲。

 这房子原本是地主用来堆放石灰、稻草等杂物的“脚屋”，相当于“猪厩”，按现在的说法是危房。我的父母结婚在这间屋，我们兄弟姐妹出生、长大，也在这间屋。

　　我家所在的台门叫上台门。这上台门呈U字形，一边坐北朝南，叫上间檐。一边坐南朝北，叫下间檐。中间有约十来米长、两米多宽的道地，污水横流，垃圾成堆。

我家是上间檐西边第二间，是台门里的十分之一。后墙紧靠山脚，一个后窗在灶头边上，一个后窗离地面稍稍高点。窗不大，只 能看到一点点山景。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而且白天上山拔草，看到坟堆一个接一个，破败的坟墓里尸骨裸露。到了晚上。就自然而然与鬼故事的情节串联，越想越怕。由此，只要天黑下来，看到后窗外黑乎乎，就特害怕，心里直哆嗦！晚上睡觉蜷缩着身子，把头闷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



老房子台门出来通向屋后小山的小路

 这间屋，遇到大雨、暴雨就遭殃，山上泻下来的泥水往墙脚涌进。

每当此时，父亲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穿过那窄窄的弄堂，到后山脚用锄头开出一条小沟，引水往大水沟流。我们则忙不迭地用河蚌壳、粪勺舀水，把水舀干。经雨水泡过，里里外外湿漉漉，地面泥泞，赤脚走着滑溜溜。于是再用锄头，铲子刨泥。

楼上则是多处漏水，用脸盆、脚盆接着，晚上睡觉时，只听见叮叮叮、噹噹噹……

　　这间屋，最多30来个平米。

跨进门就是楼梯口，左侧外墙窗下，是一张破旧的躺椅，父亲有时躺着歇歇。左侧正中央放一张破桌子，北面一个土灶头，嵌着两个铁锅，一个用于做饭蒸菜，一个用于煮猪饲料。侧面一个风箱。灶台正对面一个碗柜，碗柜只有正面两个脚，后面靠断砖头搭起来搁着，呈倾斜式。紧靠碗柜是一只水缸，水缸旁边有一个脸盆架，接着（即楼梯下面）是猪舍。猪关在里面，猪粪平时不清理。囤积时间长了，猪居高临下看我们。

每当放晚学或节假日，我都会去拔草。并且要按不同的需要拔：一种做猪饲料，一种做肥料。做饲料的草，洗干净剁碎，放在灶台里侧的大锅里煮熟了，存放着。做肥料的草，则是放进猪舍，任猪践踏，跟猪粪混合，使其腐烂。

那时没有化肥，种田种地用的都是土肥。所以倡导“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肥料，要靠农户积累起来，生产队定时安排人员到农户家里来挑。有专门猪舍的农户，肥料挑出就完事。我家则要全部整理清扫。

猪粪平时积累时，总有猪尿留出来。父亲在猪舍旁的地上挖一条浅沟，再挖个坑，这样猪尿就囤积在坑里了。我必须每天用河蚌壳把猪尿舀到粪勺里，再倒进粪桶里。这个粪囤积起来，是自家种菜要用的。

家里还要养鸡鸭鹅，没地方圈养，全部放养，跟人一样，随意进出。所以常常是“鸡（鸭鹅）屎铺地面，客来忙扫地”。

　　走上楼梯口，能明显地看到房梁、瓦梁、屋柱子一致向东面歪斜着。隔墙下半边，只是用薄薄的单层砖头砌成，上半边则是镂空的。隔壁人家聊天、半夜起来小便或有人说梦话，听得一清二楚。

楼上陈设更是简单：一字排两张破床，后窗口一张破桌子，前窗口一个破马桶，一侧是个破柜子。破柜子里有洞，老鼠🐭进出方便。父亲时不时会去翻出放在里面的破被子、破衣服，把老鼠生在里面的小老鼠一锅端。

楼板上有破洞，父亲怕我们的脚卡进去，就钉上小木板，由此凹凸不平。

老房子倒塌掉的模样

如此肮脏的生活环境，夏天苍蝇黑压压，蚊子成群飞。父亲田头干活回来，吃中饭时，我只要用一把扇子，为他扇凉。吃晚饭时，必须两手各一把扇子，一手扇凉，一手驱赶蚊子。

睡觉前，父亲拿一把干稻草挽成草结，点燃后用青草盖上去，顿时浓烟滚滚，整间屋里烟雾笼罩，只看见蚊子撞头撞脑成群飞出去。蚊子闻烟逃掉，家里的人也无法逗留，纷纷逃出家门。我到现在都十分敏感，只要所在地的周边有人在焚烧秸秆，一闻到烟味，呛到鼻子，就感到气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仅苍蝇蚊子多，还有其它的虫儿飞的、爬的随处可见。特别是跳蚤、毛辣虫，现在说起来，都还要鸡皮疙瘩一阵阵。冬天，等被窝暖和点，跳蚤就蠢蠢欲动。被叮咬后，皮肤发红发痒、结起硬块。半夜起来捉跳蚤，它三蹦两蹦蹦到垫被下面的稻草里，不见踪影。我眼明手快，能捉到几个。但是，比不上它繁殖快。白色的被里子沾满了血点点，而后变成褐色，像是布满了芝麻，洗都洗不掉。

夏天，毛辣虫特别多。它跟瓦片颜色差不多，黑乎乎的，蛰伏在瓦片上，不易察觉。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它会爬到晾着的衣服皱褶处蛰伏着，等我们穿上衣服被蛰到，立马又红又肿，又痛又痒，皮肤抓破了，溃烂一片。

　　每到夏天，蚊子多，楼上还有毛辣虫，又特别热，席子都烫得灼手，我们把吃饭桌子搬到外面走廊，一家人就在家里那放桌子的位置上，摊开竹席席地而睡，头一致朝自以为干净点的那堵墙，脚一致伸向猪舍的方向。有时把大门卸下来，在门口走廊上用凳子搁着，就直接睡了。

因为蚊子太多，无法入睡，大多时间是到晒场纳凉过夜。父亲拿一把竹篾躺椅，我则是一张破草席。这破草席软不拉几的，手拿在中间，两头朝下挂，但是总比直接睡地面要干净点。到了晒场，和小伙伴们念着乱七八糟的“儿歌”，少年不知愁滋味，天天这么一些老内容，念着念着就睡着了。有时候是数星星，数也数不清，数着数着累了，睡着了。

天蒙蒙亮，被大人们说话、干活的声音吵醒，赶紧卷起破草席回家去，去重复我每天早上必须做的事情：水缸挑满；猪尿舀干；山上放鹅、拔草；捡猪屎、狗屎……

　　因为贫穷，又无技能，我的父亲望屋兴叹：农民农民弄得一条命，砌屋砌屋要屋杀（淹死）人。

由此我们在这间东倒西歪的屋里，与猪鹅鸡鸭同生活，与蚊蝇虫蚤共生存。父母为供子女读书，倾尽心血，一生没动土，没兴木，没添瓦。



照片上“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书法，

是我大哥写上去的，惟妙惟肖吧！



大约是本世纪初的某个夜晚，老房子轰然倒塌。等我们兄弟姐妹清明节去老家，按惯例上山祭奠后去看老房子，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废墟一片，满目疮痍……

一间东倒西歪屋年久失修，历经沧桑，已不复存在。但是，这间东倒西歪屋里，有我的父母、我和我的兄弟们的岁月！那曾经的人和事，铭刻在心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间东倒西歪屋， 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曾经与父母共同居住、一起劳作的地方，是我永远的念想。只要踏上老家的土地，心守不住，脚停不住，必须得往那间东倒西歪屋里转一转。

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下乡联系工作，正好路过我的老家。我请司机谢师傅把车停一停，顺便去看看老家的房子，谢师傅便也跟我一起走。车子停在晒谷场，走过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左转弯，是一条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的路，高高低低，一不小心会拐脚。路旁，一字排露天粪坑七八只，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十多米长的鹅卵石路尽头，右手边上一个破落台门，就是我老家的台门，里头住着八户人家。这八户人家门庭不变，但是有的已关门闭户，乔迁新居。尚住着的，是几对老年人。我的父母去杭州我弟弟家了，这老房子给村里一个无房户老婆婆住着。

看过老房子，谢师傅惊讶之余，连连称道：你父母在这么破旧不堪的房子里，培养子女读书，而且个个有出息，真的不容易，真的不简单！



2018年9月5日起草

2019年10月修改完稿



感谢欣赏

图片：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