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绝律选解（四）

晨钟暮鼓

唐诗绝律选解（四）

张立英编著

积雨辋川庄作

王 维

积雨空林烟火迟，

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

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

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

海鸥何事更相疑？

辋川庄，在今陕西蓝田终南山中，是王维隐居之地。这首诗是王维隐居辋川期间所作，在这首诗中，诗人把自己清淡的禅寂生活与辋川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结合起来描写，创造了一个物我相惬、情景交融的意境。

“积雨空林烟火迟”，连日的阴雨，空茫的丛林上，因空气潮湿，农家做饭的炊烟在迟缓的上升。“蒸藜炊黍饷东菑。”藜：豆藿类野菜。黍：黄米。菑：开垦了一年的田地，这里泛指田亩。饷东菑：往东边田头送饭。男人一清早就去田里耕作，女人把饭菜准备好，便携带着送往东边的田头，与自己的男人共同野餐。诗人视野所及，展现一系列人物画面，使人想见农妇、田夫那怡然自乐的心情。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湿气濛濛的水田上，白鹭翩翩起飞；夏林间云雾阴阴，只听得黄鹂的欢唱。积雨后的辋川，画意盎然。如果说，首联所写农家无忧无虑的劳动生活引起诗人的欣羡之情，那么面对白露的自由飞翔、黄鹂的欢唱，自会更加陶醉。“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朝槿：即木槿，早上开花，至晚即落，古人常用以比喻人生的短暂。闲居山中静观那朝开暮落的木槿，而感悟人生的短暂；摘取带露的葵菜，松下煮成斋饭，味道格外新鲜。

“野老与人争席罢”，这里用了一个典故。《庄子·寓言》记：杨朱去从老子学道，去时旅舍之人见他骄矜威容，先坐者为之避席；学成归来，因受老子之教，和光同尘，旅舍之人亦不拘礼仪地与他争席而坐了。野老，是诗人自谓。“海鸥何事更相疑？”这句也用了一个典故。《列子·皇帝篇》载：海上一人有好鸥鸟者，毎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往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其子明日至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以上两句分别用典，意思是说：我这个老翁与乡民不拘礼仪互相亲近，与人无隔膜了，那海上的鸥鸟，你们尽管飞来莫疑我有什么别的机心。

这首七律，形象鲜明，兴味深远，表现了诗人隐居山林、脱离尘俗的闲情逸致，与世无争、自然淡泊的人生态度。是王维田园诗的一首代表作。

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

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王 维

渭水自萦秦塞曲，

黄山旧绕汉宫斜。

銮舆迥出千门柳，

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

雨中春树万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

不是宸游玩物华。

奉和：依他人诗题和作，称奉和，奉是敬辞。圣制：皇帝所作。蓬莱：蓬莱宫，又名大名宫（原名永安宫，贞观八年置，九年改大名宫，高宗时改蓬莱宫，后复改大名宫）。在皇城东北。兴庆：宫名。在皇城东南，阁道：即复道，高楼间架空的通道，犹如现在的天桥。从大明宫经兴庆宫，一直到城东南的风景区曲江，筑阁道相通。帝王后妃，可由阁道直达曲江。一次唐玄宗由阁道出游时，作《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诗，王维的这首七律就是应制（应皇帝制）的一首和作。是唐玄宗发起的一次比较热闹的赛诗活动。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渭水：横贯陕西中部，至潼关入黄河。长安城即北枕渭水。黄山：一名黄麓山，在长安西。汉宫：汉时在黄山筑黄山宫。这两句是说：渭水曲曲弯弯萦抱着秦地，黄麓山迤逦环绕着汉代就有的黄山宫。这是诗人由阁道中向西北眺望所见的景象。视线越过长安城，将城北地区的形胜尽收眼底。

“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銮舆：帝王的车驾。迥出：高出。上苑：泛指皇家园圃。皇帝的车驾由于在阁道上高出千门杨柳之上，君臣门得以回看到宫苑的鲜花。“花”和“柳”点出是春天。“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双凤阙：宫门前望楼为阙。云雾中浮动着高耸的凤阙，在茫茫的春雨中，万家春树受着雨水滋润，显得生气勃勃。这两句不仅把诗题的“雨中春望”写足了，也透露了这个春天的风调雨顺。“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时令：适应时节的政令。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这次天子出游只是为乘着春天的阳气，顺天道而布恩惠，不是为了赏玩景物。把皇帝的出游说成是有政治意义的活动。

古代应制诗，几乎全部都是歌功颂德之词。王维这首诗也不例外。不过这首诗并不因此就应完全否定。我们今天读起来，对诗中描写的景象仍然感到神往。甚至如果在春雨中，我们登上北京景山俯瞰故宫及其周围的时候，还能联想到“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这样的诗句。所以王维的这首诗，不使人感到是可厌的颂词，依旧具有艺术生命力。

酬郭给事

王 维

洞门高阁霭余晖，

桃李阴阴柳絮飞。

禁里疏钟官舍晚，

省中啼鸟吏人稀。

晨摇玉佩趋金殿，

夕奉天书拜锁闱。

强欲从君无那老，

将因卧病解朝衣。

酬：酬答来诗。给事：即给事中，是唐代门下省的要职，常在皇帝周围，掌宣达诏令，驳正政令之违失。天宝十四年（755）春，王维与郭给事同在门下省任给事中时所作。郭给事：郭承嘏，字复卿。“洞门高阁霭余晖，桃李阴阴柳絮飞。”洞门：深邃的门户。此处指宫中互通的宫门。阴阴：树木密茂。这两句说：重重宫门楼阁，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桃李枝叶密茂阴阴，柳絮随风纷飞。这是写郭给事所在门下省的暮春晚景，构成薄暮黄昏的大背景。“禁里疏钟官舍晚，省中啼鸟吏人稀。”禁：宫禁。省：指门下省。宫禁中的钟声徐缓，它提示官舍已到傍晚；省中可以听到鸟儿的鸣声，很少见到吏人的身影。一般来说，官衙内总是政务繁忙，人来人往，现在居然可以听到鸟鸣，说明郭给事为官的闲静。暗喻郭给事政绩卓著，时世太平，以致衙内清闲。

“晨摇玉佩趋金殿，夕奉天书拜锁闱。”锁闱：即青锁门，宫门以青色环状花纹装饰，称青锁门。拜锁闱是对天子的尊敬，是说恭恭敬敬的离开宫门。早晨您穿着朝服玉佩铿锵赶赴金殿；夜晚捧着皇帝的诏书拜别宫门向下宣达。“趋”、“拜”两字可以看出他恭谨的样子，“晨”、“夕”两字使人感到他时时紧随皇帝左右、令人瞩目的地位。

“强欲从君无那老，将因卧病解朝衣。”这里作了一个急转，写出了诗人自己的意向：我虽想勉力追随你报答君王，无奈年老多病，还是让我辞官归隐吧。这是全诗的主旨。唐人的很多酬赠诗中，往往在陈述了对对方仰慕之后，立即表示希望引荐的用意，王维此诗却一反陈套，使人感到别开生面。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 维

绛帻鸡人报晓筹，

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

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

佩声归到凤池头。

贾至写过一首《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诗，既是呈两省僚友，亦意即求和，所以引来三大高手纷纷响应，除了王维的这首以外，还有两首，分别出自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和诗圣杜甫。舍人：即中书舍人，是专门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文件的官员。

王维这首和诗，利用细节描写和场景渲染，写出了大明宫早朝时庄严华贵的气氛，别具艺术特色。“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鸡人：古代宫中有头戴红巾的卫士，于朱雀门外高声喊叫，以警百官，称为鸡人。晓筹：是夜间计时的竹签。尚衣：指尚衣局，是专门掌管皇帝衣服的。翠云裘：是绣有彩饰的皮衣。这两句意思是：戴着红头巾的“鸡人”将鸡鸣声传唱报晓，尚衣局的官员已将翠云裘奉上。诗人选择了“报晓”和“进翠云裘”两个细节，显示了宫廷中庄严、肃穆的特点，给早朝制造气氛。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阊阖：指宫门。冕旒：本指皇帝戴的帽子，此处代指皇帝（旒，冠前后悬垂的珠玉）。这两句谓：层层宫殿大门如九重天门迤逦打开，万国的使节，向皇帝来朝拜。此处的“宫殿”指大明宫，是皇帝接受朝见的地方。这两句突出了大唐帝国的威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历史背景。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仙掌：形状如扇的仪仗，用以挡风遮日。香烟：熏炉中冒的烟，凡朝日殿上设熏炉香案。此处“香烟”照应贾至原唱“衣冠初惹御炉香”。衮龙：皇帝的龙袍。这两句说：日光才临，如仙掌般的仪仗就行动起来，那袅袅香烟依恋天子飘浮。作者通过仙掌挡日、香烟缭绕制造了一种皇庭特有的雍容华贵氛围。前一联是从大处落笔，以见气魄，这一联从细处落笔，以显尊严，两者互相补充，相得益彰。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贾至诗中有“朝朝染翰侍君王”，这一联归结到中书舍人的职责。故说“朝罢”之后，贾至要到中书省的所在地凤池去用五色纸起草诏书了。佩声：身上佩戴的饰物发出的声音，此处代指贾至。
这首诗写了早朝前、早朝中、早朝后三个阶段，写出了大明宫早朝的气氛和皇帝的威仪，同时还暗示了贾至的受重用和得意。造语堂皇，格调十分谐和。

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贾 至

银烛朝天紫陌长，

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锁，

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

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

朝朝染翰侍君王。

早朝：中国古代臣子见君主叫朝，君主见臣子叫会，合称朝会。朝会都在早晨进行，所以叫早朝。两省：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简称，是唐朝的宰相机构，是皇帝的亲信参谋。唐朝实行三省制，中书草诏，门下审核，尚书执行，三省之中尚书是行政部门，有点儿类似于国务院。而中书省和门下省是决策部门，有点类似于政治局。当时王维、岑参、杜甫都在两省供职，都属于贾至诗题里头两省僚友的范畴。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紫陌：京城里的大道，这里是指大明宫里的宽阔道路。苍苍：就是灰白色，天将亮未亮时候的颜色。这两句说：众官员高举蜡烛沿着大明宫内长长的大道去朝觐天子，宫殿前的春色，还隐没在破晓前的迷雾中。这一联写得是上朝之路，是写大明宫的全景。“千条弱柳垂青锁，百啭流莺绕建章。”青锁：古时宫门上的一种装饰，泛指宫门。建章：汉代宫名，唐诗中习以汉代唐，此处代指大明宫。大臣百官走了一段路，天已经亮了，宫内的春色逐渐清晰了。这两句即是对宫内春色的描写：大明宫内千条杨柳轻拂宫门，树上黄莺婉啭啼鸣。这是多么欢乐祥和的春日盛景啊！有人说，宫门垂柳暗喻卫士守卫；百啭流莺暗喻大臣奏议，可备一说。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剑佩：是古时系在衣服上的装饰品。玉墀：宫内白色阶石。御炉：朝会时宫内设的熏炉，冒出的烟具有香味。这两句正面写上朝。大臣百官迈上玉阶，鱼贯入朝，步履姍姍，只听得剑佩叮当碰撞的声音。殿庭之上，玉炉香烟袅袅，官员的衣冠都沾染了香气（暗示皇帝的恩泽）。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这两句写退朝。凤池：即凤凰池，是中书省的雅称，也可泛指两省。意思是说：咱们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可都沐浴着皇帝的恩泽，那退朝回到办公室，更应该加油干活，好好写文章，伺候皇上。这既是在鞭策自己，又是在诫勉同僚，诫勉的堂皇正大，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官员形象，跃然纸上，诗收得非常得体。

这首诗显然有颂圣的味道，被认为是思想水平不高。但对于这类诗，我们还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较妥。我们看到诗人从自身入手，沿着上朝前、上朝中、退朝后的路径，步步写来，结构严整，而且气象宏大，词藻铿锵，不仅写得富贵尊荣，还有一种喜滋滋的劲头，扑面而来。诗人把这种形象表达出来，连我们都能受到感染，这就是它的成功之处。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不是因为贾至这首诗写得多么好，才引来那么多高人唱和，主要是作为中书舍人的贾至，虽然只是五品官，但是专门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文件，算是既轻且耀，有头有脸。贾至父子两代都曾在中书省任职，朝廷里人脉非常深厚，才华加上威望，才成就了贾至的号召力，才有那么多高人跟他唱和。正因有诗奉和，故选录原诗作为参照。

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岑 参

鸡鸣紫陌曙光寒，

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

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

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

阳春一曲和皆难。

此诗作于肃宗乾元元年（758），当时岑参任右补阙，属中书省（补阙，拾遗都是谏官）是贾至的僚友。贾至原作已列于前。“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皇州，即京城。春色阑：指春残，晚春。这两句写早朝上路之时。意谓：雄鸡报晓，通向大明宫的路上微露曙光，感到仍有些寒意；黄莺鸣啭，京城已是春色阑珊。首句写“鸡鸣”、“曙光”，交待早朝上路的时间，点题巧妙而又自然。在时间概念上也比贾至原诗首句“银烛朝天紫陌长”的笼统交待显得确切。次句写“莺啭”、“春色”，描绘京城暮春时节清晨的景色，呼应贾至原诗第二句“禁城春色晓苍苍”的写景。两相比较，贾诗所写之春景比较模糊，形象不鲜明，“春色晓苍苍”，艺术感染力不强。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金阙：指皇宫。与王维和诗的颔联一样，岑诗颔联写得也是早朝时的场面：伴随着金銮殿里传出的钟声，一扇扇宫门依次而开；在汉白玉台阶两侧排列着皇家的仪仗，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朝见皇帝。“金阙”、“玉阶”，其辞藻富丽堂皇，正适合表现皇宫的金璧辉煌和雕栏玉砌。以“金”对“玉”，以“万”对“千”，其对仗典雅精工，又与早朝时庄严整肃之朝仪相谐。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鲜花迎接饰有佩剑的官员，柳条轻拂仪仗的旗帜，此时晓星方落，露犹未干。此联颇得后世论者之青睐。它的妙处即在于它既写了早朝的场面又抓住了时间早这一特点，既呼应贾至的原作又表现出岑诗的语言特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尾联响应贾至的倡议：唯有身居凤池的中书省贾舍人，你这一曲高雅的阳春白雪和起来实在困难。说和诗难，倒不仅仅是出于对贾至的恭维，或是表现自己的谦逊，这“难”字确实流露出岑参内心的真实感受。

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岑 参

火山六月应更热，

赤亭道口行人绝。

知君惯度祁连城，

岂能愁见轮台月。

脱鞍暂入酒家垆，

送君万里西击胡 。

功名只向马上取，

真是英雄一丈夫。

这是一首送别诗，李副使（名不详）将离武威远赴碛西，即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今新疆库车附近）。这首诗的特点是既不写饯行时的歌舞盛宴，也不写分手时的难舍离情。但字里行间却使人感到诗人是以知己者的身份说话，有一股激情在荡漾。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火山：又名火焰山，在今新疆吐鲁番。赤亭：地名，在今新疆哈密西南。赤亭道口：即今火焰山的胜金口。这两句点明时令，以李副使途中必经的火山、赤亭这段最艰苦的旅程开篇，造成一个特殊的背景，烘托出李副使不畏艰苦、毅然应命的豪迈气概。而珍重送别之意也暗含其中了。“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祁连城：十六国时前凉置祁连郡，郡城在祁连山旁，称祁连城，在今甘肃省张掖县西南。轮台：唐代庭州有轮台县，这里指汉置古轮台（今新疆轮台县东南），李副使赴碛西经过此地。这两句意谓：知道你经常出入边地，岂能见到轮台的月亮而惹起乡愁呢？“岂能”故作反问，暗示出李副使长期驰骋沙场，早已把乡愁置于脑后了。“岂能愁见轮台月”是盛唐人们积极进取精神的反映。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请你暂入酒家饮酒话别，送你到万里之外完成此次西行“击胡”的使命。作者越过一般送别诗的依依不舍之情的藩篱，化惆怅为豪放，在送别的诗题下，开拓了新的意境。

“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功名富贵只向戎马沙场上求取，这才是一位英雄大丈夫。这两句直抒胸襟，更是气贯长虹，语气恭敬而坚决。这既可看作岑参勉励李氏立功扬名，创造英雄业绩，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理想和壮志呢？。这两句显示出作者的英雄豪气，将诗情推向高潮。

这首诗熔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并且突破了一般送别诗的窠臼，被称为送别诗的“另类佳作”。悠扬流美的声调，也传达出奔放明快的诗意；自由活泼的韵律和跌宕有致的节奏，传达出火一般的激情，给远行者以极大的鼓舞力量。

黄鹤楼

崔 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楼，故址在今湖北省武汉市蛇山的黄鹤矶头，因矶为楼，名黄鹤楼。传说古代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又传仙人费文祎乘黄鹤登仙曾休憩于此，故以为名。相传该楼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历代屡毁屡建，后毁于火。解放后在武汉长江大桥武昌桥头重建。黄鹤楼是登临游览的胜地，崔颢于其上题诗，表达了吊古怀乡之情。

诗从楼名的由来着想，借传说落笔，然后生发开去：从前的仙人已乘黄鹤而去，这里只空空留下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再回来，仙去楼空，唯余天际白云，悠悠千载。仙人跨鹤本属虚无，现以无作有，说它“一去不复返”就有岁月不再，世事茫茫之慨。前四句写登临怀古，围绕黄鹤楼反复吟唱，一气呵成，似脱口道出。此处不顾对仗，用的全是古体诗的句法。正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教人做诗时所说：“若是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在这里，崔颢就是据此原则，“不以词害意”进行实践的，所以才写出这样七律中罕见的高唱入云的诗句。

后四句写站在黄鹤楼上的所见所思。“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鹦鹉洲：位于武昌城西南的长江中。这两句实写楼中眺望：晴朗的大地，远方汉阳的绿树历历在目；鹦鹉洲上萋萋芳草如茵。开阔的视野，生机勃勃的明媚风光，衬托出黄鹤楼远眺汉阳、俯瞰长江的的挺拔气势。美景如画，内心乡愁难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暮色中遥望啊，故乡在何处？唯见江水如烟，更牵动我无尽的乡愁。日暮烟波与悠悠白云相照应，形成一个悠远渺茫的意境。

这首诗在当时就很出名，传说李白登黄鹤楼，有人请他题诗，他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为了与崔颢《黄鹤楼》诗进行“较胜负”，李白写了《登金陵凤凰台》诗，两诗有许多相似点（见后面李诗的解析）。

登金陵凤凰台

李 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在今南京凤凰山上。南朝刘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集于金陵山间，五色斑斓，形似孔雀，时人谓之凤凰，遂称此山为凤凰山，筑台于此，称凤凰台。李白年轻时曾游武昌黄鹤楼，有人请他题诗，他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李白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也没有忘记《黄鹤楼》这首诗。天宝六年（747）李白到达金陵，登临凤凰台时，用崔颢诗原韵写下了这首诗。“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凤凰台上，曾有凤凰来翱游，凤鸟已去，唯有江水在日夜奔流。当时凤凰来游象征着王朝的兴盛，如今凤去台空，六朝的繁华也一去不复返了。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国时的东吴和后来的东晋都建都于金陵，诗人感慨地说：吴国昔日繁华的宫廷已经荒芜，东晋一代的风流人物也早已埋入坟墓。“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三山：又称护国山，在南京西南长江边上，三峰并列，南北相连，故名。白鹭洲：在金陵西长江中，把长江分割成两道，洲上常有白鹭聚歇而得名。这两句说：三山似从天外落下，半在青天，半在江岸；江中的白鹭洲把江水分成两道水流。颔联吊古伤今，叹六朝繁华烟消云散；颈联写景气象壮丽，两联均对仗工整，是难得的佳句。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长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征。古语云“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李白这两句诗，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围，而自己报国无门，心情十分沉痛。

李白此诗有仿崔诗而角胜目的之用意，从首联句式与用韵上，二诗都是意到其间，天然成韵，语言也都流畅自然，不事雕琢，潇洒清丽。历代关于二诗高下之论甚多，在此不拟做过多讨论，我们认为没有高下之分，二诗均是脍炙人口的杰作。

送严士元

刘长卿

春风倚棹阖闾城，

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

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

草绿湖南万里情。

君去若逢相识问，

青袍今已误儒生。

严士元是苏州人（一说是华阴人）曾官员外郎。此诗是肃宗至德年间刘长卿任长洲（治所在苏州市）尉时所作。“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倚棹：泊舟。阖闾城：即苏州城，春秋吴王阖闾所建，故名。看来两位朋友是在城外江边偶然相遇，正在岸上徘徊，谈到江南水乡的天气，时阴时晴。“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这两句是有名的写景佳句。观察入微，下笔精细。他们在笑谈之际，飘来一阵毛毛细雨，细的连看都看不见，而衣服分明觉得微微湿润了；树上飘下几朵残花，落到地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从中可以领略到他们欣赏景物的专注表情。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两人盘桓到薄暮时分，恋恋不舍，严士元还是起身告辞了，诗人亲自送到岸边。船在夕阳下渐渐远去。这两句写江上送别的情形。前句即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之意；后句点出严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诗人想象之中，但也掺杂着游子远行和朋友惜别的特殊感情。“君去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青袍：唐代县尉为九品官，服色为青。你回到湖南，如果有相识的人问起我的消息，你就回答：做一员小官，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这首诗寄托了与友人相遇又别离的复杂感情，离愁与身世之感的表达都不迫不促，在有意无意之间，这种手法，是值得借鉴的。

长沙过贾谊宅

刘长卿

三年谪宦此栖迟，

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

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

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

怜君何事到天涯！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栖迟：游息滞留。此：指贾谊宅。楚客：指客游长沙的人（长沙为故楚之地）。贾谊贬谪长沙三年，就在此宅中像鸟儿那样敛翅歇息，只留下千年万代游楚地的后人的伤悲。“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凄怆的基调，不仅切合贾谊的一生，也暗喻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这首诗是刘长卿迁谪南方路过长沙时所作。诗人两遭迁谪。第一次是由苏州长洲县尉贬为潘州南巴（今广东茂名南）县尉。第二次贬谪是由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被贬为睦州（浙江建德）司马，从这首诗描写的深秋景象来看，诗当作于第二次迁谪来到长沙的时候，与诗中节令恰相符合。贾谊，是汉文帝时著名的政论家，因被权贵中伤，出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后虽被召回京城，但不得大用，抑郁而死。

这是一篇堪称唐诗精品的七律。诗咏的是古人古事，实际上还是着眼于今人今事，但这些又写得不那么露，可谓含蓄蕴藉。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披开秋草，我独自将你的遗踪去找寻，奈何人已去，遥望秋林，空见日斜黄昏。“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湘水：屈原自沉湘水支流汨罗江，贾谊谪居长沙时，曾作《吊屈原赋》投祭湘水。这两句说：号称“有道”的汉文帝对贾谊尚且这样薄恩；湘水偏偏无情，上百年后你来到湘水之滨凭吊楚国的屈原，他的魂魄又岂能知？西汉的贾谊更想不到近千年后的刘长卿又会迎着秋风来凭吊自己的遗址。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江山寂寂秋风起，草木摇落而变衰；为何我们来到这天涯荒远处！“君”既代指贾谊，也代指刘长卿自己。“怜君”不仅是怜人，更是怜己。这里的弦外音是：我和你都是无罪的呵，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

曲江二首（其二）

杜 甫

朝回日日典春衣，

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

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

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

暂时相赏莫相违。

这首诗与前一首可谓“连章诗”，两者之间有内在的联系。即紧承“何用浮荣绊此身”而来。前两句说得很明白：上朝回来天天去典当春衣换得酒钱在江头买酒喝，直到喝醉才回去。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时当春日，正是穿春衣的时候，即使穷到需要典衣换酒，也应典冬衣，可见冬衣已经典光。“酒债寻常行处有”，寻常：古代八尺为寻，倍寻为常。寻和常都是平常的长度。故“寻常”一词现代多解释为“平常”的意思。所以这句话是说，行不多远就碰到欠酒债的地方。换一种说法也可说是：“寻常行处”，包括了曲江，又不限于曲江。行到曲江，就在曲江尽醉，行到别的地方，就在别的地方尽醉。因而单靠典春衣是不够的，这就要赊，于是“寻常行处”都欠有“酒债”。诗人为什么要日日尽醉呢？诗人的回答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意谓：人生能活多久，活到七十，古来就稀少，既然不得行其志，那就干脆典衣赊账买来一醉吧。这自然是愤激之言，联系杜甫其人，是不难了解言外之意的（杜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后第二年七月，便弃官而去）。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这是描写春光明媚的名句。诗人是满怀惜春之情来观赏江头景物的。只见蝴蝶在花丛深处穿梭往来，蜻蜓在水面款款而飞，这是多么自由、多么美好的境界啊！这两句似与前四句及时行乐之意不接续，其实诗人不得志是秘而不宣的，通过描写暮春之景，抒发惜春之情，也只是吃酒、赏花而及时行乐。这就是所谓“且尽芳樽物华”，所以写出了这样的结句：“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传语就是传话，对象就是“风光”，就是明媚的春光。意谓：可爱的春光啊，你就同穿花的蛱蝶、点水的蜻蜓一起流转逗留，让我欣赏吧，哪怕是暂时的也好，可别连这点心愿，也违背了啊！留春之情饱含深广的社会内容，耐人寻味。

曲江对酒

杜 甫

苑外江头坐不归，

水精宫殿转霏微。

桃花细逐杨花落，

黄鸟时兼白鸟飞。

纵饮久判人共弃，

懒朝真与世相违。

吏情更觉沧州远，

老大徒伤未拂衣。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这两句意谓：我整日纵酒早就甘愿被人嫌弃，我懒于朝参，的确有违世情。这显然是牢骚话。实际是说，既然人家嫌弃我，不如借酒自遣，既然不被世用，何苦恭勤朝参。这里牢骚已经发到了肃宗头上（只是含蓄委婉）。诗人素以“忠君”为怀，但失望过甚时，也禁不住口出微词。

曲江，是当时京都游览胜地，前已备述。这首诗写于乾元元年（758）春，是最后留住长安的作品。一年前，杜甫因上疏为宰相房琯罢职一事鸣不平，激怒肃宗，虽仍任左拾遗，但不受重用，不免满腹牢骚。这首诗便是此种心境的反映。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宫殿转霏微。”苑：指芙蓉苑，在曲江西南，是帝妃游幸之所。水精宫殿：即苑中宫殿。霏微：迷蒙的意思。这两句意谓：我久坐江头不想回去，仍想看着那过去豪华的宫殿，而现在变得是那样空虚而朦胧寂寥。“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桃花追逐着杨花纷纷飘落；黄莺鸟偶与白色鸥鸟比翼而飞。暮春时节，落英缤纷，固然赏心悦目，但也很容易勾起伤春之情。

凡指“九日”的诗，皆指九月九日重阳节。这首七律是诗人于乾元元年（758）秋任华州（陕西华县）司功参军时，由华州至蓝田，在崔氏庄过重阳节时所作。崔氏庄在王维辋川别业附近，主人即王维表弟崔兴宗，是位隐士。“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人已老去，对秋景更易生愁，只有勉强宽慰自己；今日重九兴致来了，一定要和你们尽欢畅饮。方说悲秋又自我宽解，其中多少隐衷只有诗人自己清楚。

“吏情更觉沧州远，老大徒伤未拂衣。”沧州：常指隐士的居处。拂衣：指辞官。这两句是说：只因为微官缠身，不能解脱，故而虽老大伤悲，也无可奈何，终未拂衣而去。杜甫虽然仕途失意，但政治抱负始终如一，他所以纵酒懒朝，是因为抱负难展，理想落空，他把自己的失望和忧愤托于花鸟酒樽，正反应诗人报国无门的苦痛。

九日蓝田崔氏庄

杜 甫

老去悲秋强自宽，

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

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

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

醉把茱萸仔细看。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倩：请。杜甫到庄前，遇秋风忽至，羞于帽子被风吹落，被人看到自己的又短又白的头发，故笑请旁人为他正冠。说是“笑”倩，实是强颜欢笑，骨子里透露出一缕伤感。“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这两句写酒后出庄登高眺望：只见多条涧水汇流于蓝水，奔腾而下；玉山高耸两峰并峙，犹显高寒。这两句描山绘水，气象峥嵘。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秋山秋水如此壮观，再一想，人事难料，自己已这样衰老，又何能久长？他趁着几分醉意，手把着茱萸仔细端详，茱萸呀，明年此时还有几人健在，佩带着你再来聚会呢？茱萸：一种植物，有浓香，重阳节佩茱萸囊，可以去邪。尾联与首句“老去悲秋”相呼应，山河无恙，而人生倏忽，生命短暂。“自宽”之念，于沉默之中消失殆尽。忡忡忧心，戛然而止，袅袅余音却在扩散，引起后人无限遐思。

江 村

杜 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

稚子敲針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

微躯此外更何求？

杜甫于乾元二年（759）年底到成都，寄居于浣花溪寺，次年初，得到好友的资助，在浣花溪河湾内岸筑草堂。“江村”就是指诗人的草堂之家。饱经离乡背井、颠沛流离的诗人，终于获得了一个暂时安居的栖身之地。“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江，指浣花溪。时值初夏，浣花溪畔，清澈的江水，环绕着“江村”，环境极为清幽。诗人放笔咏怀，愉悦之情是显而易见的。“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堂上燕子悄悄飞来飞去，水中鸥鸟互相亲昵地依傍在一起。物情是如此幽静，尤其是人事的幽静，自然使诗人感到惬心如意。“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針作钓钩。”老妻画纸为枰，准备弈棋，小孩子敲針为钩，想去钓鱼。棋局最易消夏，清江正好垂钓，村居乐事件件如意。经历长期离乱之后，重新获得家室儿女之乐，诗人怎不感到欣喜和满足呢？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微躯：自身，谦辞。这两句表面上是喜幸之词，而骨子里正包藏着悲苦之情。说“但有”就不能保证必有；说“更何求”正说明已有所求。因为他的悠闲生活是建筑在“故人供禄米”的基础上的。一旦禄米发生问题，一切都谈不到了。

此诗本是写闲适心境，但他写着写着，写到最后结末的地方，也不免吐露落寞不欢之情，使人产生怅惘之感。杜甫许多登临即兴之作，几乎都是如此。

蜀 相

杜 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栢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

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

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蜀相，指蜀汉丞相诸葛亮。这诗是上元元年（760）春，杜甫初至蜀中游诸葛武侯庙所作。此诗抒发了诗人对诸葛亮才智品德的崇敬和功业未遂的感慨。融情、景、议于一炉，既有对历史的评说，又有现实的寓托，在历代咏赞诸葛亮的诗篇中，堪称绝唱。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锦官城，即成都。诸葛丞相的祠堂，何处去寻找啊，原来就在成都城外密茂的柏树林。“何处寻”是加强语势，并非真要到哪里去寻找。柏树生命长久，常年不凋，使人联想到诸葛亮的精神，不禁肃然起敬。“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祠堂院内碧草茵茵，铺展到石阶之下；几只黄莺，在林叶之间穿行，发出清脆的叫声。“空”和“自”应加注意，一则，祠院内任凭春草自由漫生，黄莺空啼，显得庙内寂寞荒凉；二则，野草至时而碧，黄莺及时而啼，竟不知人事代谢，人间沧桑。为什么“诸葛大名垂宇宙的祠堂”却如此的冷落无人凭吊呢？诗人对此百感交集。于是自然地过度到下面的诗句。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频烦：一再烦劳。两朝：指先主刘备和后主刘禅。开济：开创基业、匡济艰危。这两句浓墨重彩，高度概括了诸葛亮的一生。诸葛亮未出山时隐居南阳，刘备曾三顾茅庐，诸葛亮替刘备筹划三分天下的大计，创立了蜀汉的基业。刘备死后诸葛亮当国，撑持危局，前后二十多年。两句十四个字，将人们带到战乱不已的三国时代，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刻画出一位忠君爱国、济世扶危的贤相形象。此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国家分崩离析，人民流离失所，使诗人忧心如焚。他渴望能有忠臣贤相匡扶社稷，整顿乾坤，恢复国家的和平统一。正是这种忧国思想凝聚成诗人对诸葛亮的敬慕之情；在这一历史人物身上，诗人寄托自己对国家命运的美好憧憬。诗的最后一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咏叹了诸葛亮病死军中，功业未成的历史不幸。史载，蜀汉建兴十二年诸葛亮伐魏，据五丈原（在今陕西郿县西南），与魏军隔渭水相持，后病死军中。此处英雄，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为国为民的大智大勇者，杜甫一生志在匡国，亦英雄者也。诸葛亮以行动实践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誓言，使这位古代杰出政治家的精神境界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产生使人奋发振起的力量。

这首诗前四句凭吊丞相祠堂，从景物描写中感怀现实，透露出诗人忧国忧民之心；后四句咏叹丞相才德，从历史追忆中缅怀先贤，又蕴含着诗人对祖国命运的许多期盼与憧憬。全诗蕴藉深厚，寄托遥深，造成深沉悲凉的意境。

这首七律，语言虽简，容量颇大，具有高度的概括力，短短五十六字，诉尽诸葛亮生平，将名垂千古的诸葛亮展现在读者面前。后代的爱国志士及普通读者，当吟诵这首诗时，对诸葛亮的崇敬之情会油然而生。特别是一读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二句时，不禁潸然泪下。

客 至

杜 甫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

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

隔篱呼取尽余杯。

客至：客，指崔明府，杜甫在题后自注：“喜崔明府相过”。明府，唐人对县令的称呼。相过，即探望、相访。此诗是杜甫在成都草堂落成后所作。这是一首洋溢着浓郁生活气息的纪事诗，表现诗人诚朴的性格和喜客的心情。“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屋前屋后春水环绕，这就是临江近水的成都草堂；这里只见一群群白鸥天天自由飞来飞去。但见：只见。此句意为平时交游很少，只有鸥鸟不嫌弃能与之相亲。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缘：因。长满花草的庭院小径，还没有因为迎客打扫过，一向紧闭的柴门，今天才第一次为你崔明府打开。寂寞之中，嘉客临门，一向闲适恬淡的主人不由得喜出望外。“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盘飧：熟菜，泛指菜肴。兼味：多种菜味。这是作者陪客就餐饮酒时说的家常话。因为远离市场，买东西不便，菜肴很简单，滋味单调；咱买不起高贵的酒，就用家酿的陈酒随便进用吧（唐时以新酒为贵）。家常话听来十分亲切，可以体会到主客之间真诚相待的深厚情谊。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两位挚友，越喝兴致越高，气氛相当热烈，简直要一醉方休，故欲把邻翁也喊来再继续喝下去。于是便说：你若不介意的话，我们把邻翁也喊来，大家把余酒都喝干。邀邻助兴的细节，语态传神，表现了真率的友情。

这首诗把门前景，家常话，身边情，编织成富有情趣的生活场景，以它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吸引着后代读者。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 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首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首诗作于代宗广德元年（763）春天，作者五十二岁。宝应元年（762）十月，唐各路大军在洛阳附近的横水发起总攻，再度收复洛阳，平定河南诸郡县。十一月进军河北，叛将薛嵩等投降。次年正月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杀。延续七年零三个月的安史之乱至此结束。正流寓梓州（治所在今四川三台），过着漂泊生活的杜甫听到这个消息，以饱含激情的笔墨，写下了这篇脍炙人口的名作。

“剑外忽传收蓟北”，剑外：剑门关以南，蜀地的代称。蓟北：今河北省北部，安史叛军的根据地。首句起势迅猛，恰切地表现了捷报的突然。诗人多年飘泊“剑外”，备尝艰苦，欲回故乡而不可能，就是由于“蓟北”未收，安史之乱未平。如今“忽传收蓟北”，怎不惊喜异常？“初闻涕泪满衣裳。”这是“初闻”的一刹那所激发的感情波涛，是喜极而悲、悲喜交集的真实表现。这“初闻”捷报之时的心理变化、复杂感情，如果用散文的写法，必需很多笔墨，而诗人只用“涕泪满衣裳”五个字作形象的描绘，就足以概括这一切。

“却看妻子愁何在”却看，就是回头看。诗人似乎想向家人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无需说什么了，多年笼罩全家的愁云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亲人们都不再是愁眉苦脸，而是笑逐颜开，喜气洋洋。“漫卷诗书喜欲狂。”漫卷：胡乱地卷起。“却看妻子”和“漫卷诗书”，这是两个连续性的动作，带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当诗人悲喜交集，“涕泪满衣裳”之时，自然想到多年来同受苦难的妻子儿女，亲人的喜反转来增加了诗人的喜，诗人再也无心伏案了，随手卷起诗书，大家同享胜利的欢乐。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白首：一作白日。青春：春天。这一联，就“喜欲狂”作进一步抒写。“白首”点出人已到了老年。老年人难得“放歌”，也不宜“纵酒”；如今既要“放歌”，还须“纵酒”，正是“喜欲狂”的具体表现。春天已经来临，在鸟语花香中与妻子儿女们“作伴”正好“还乡”。诗人想到这里，自然就会“喜欲狂”了。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巴峡：巴县（今重庆市）一带江峡的总称。这两句紧密相连，一气贯注，诗人既展示想象又描绘实景。从“巴峡”到“巫峡”，峡险而窄，舟行如梭，所以用“穿”；出“巫峡”到“襄阳”，顺流急驶，所以用“下”；从“襄阳”到“洛阳”，已换陆路，所以用“向”，用字高度准确。全诗感情奔放，痛快淋漓地抒发了作者无比喜悦的心情。后代诗论家都极为推崇此诗，赞其为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诗也”。

登 楼

杜甫

花近高楼伤客心，

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

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

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

日暮聊为梁甫吟。

这首诗作于代宗广德二年（764），诗人客蜀成都已是第五个年头。上年正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十月吐蕃攻陷长安，立广武王李弘为帝，不久郭子仪收复长安，代宗复位。十二月吐蕃又陷松、维、保三州（均在四川北部）。继而再陷剑南、西山诸州。“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当此万方多难之际，登上此楼却叫人更加黯然伤心。花伤客心，以乐景写哀情，和“感时花溅泪”一样同是反衬手法。在行文上这两句是倒装，先果后因。“此”兼有此时、此地、此人、此行等多重含意。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锦江，在成都南，杜甫草堂靠近江边。玉垒：山名，在今四川灌县西，成都西北。这两句说：凭楼远眺，锦江流水伴着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好像古今世事的风云变幻。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这一联议论天下大势。北极：象征朝廷。西山：指成都西汶川一带岷山。朝廷如北极星，终究不会改变。西山盗寇（指入侵的吐蕃集团）不要再来侵扰。这是针对前面所述形势而发。词严义正，浩气凛然。“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后主，刘备的儿子刘禅。还：仍然。成都先主庙西为武侯祠，东为后主庙。可怜那昏君，竟也配和诸葛武侯一样，留祠庙享后人的烟火。这是以刘禅喻代宗李豫。代宗重用宦官，造成吐蕃入侵的局面，和刘禅信任宦官黄皓而亡国极其相似；日已暮，聊吟诗而自遣吧。梁甫吟：相传诸葛亮隐居南阳时好为《梁甫吟》，其歌辞悲凉慷慨。杜甫常以孔明为同调。

此诗格律严谨，对仗工稳，颈联为流水对，读来有一种流走的快感，历代诗家对此诗的评价极高。

宿 府

杜 甫

清秋幕府井梧寒，

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

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

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

强移栖息一枝安。

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六月，新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保荐杜甫为节度使幕府的参谋。每天天刚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杜甫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来不及回家，就住在府内。这首诗，就写于这一年的秋天。所谓“宿府”，就是留宿幕府的意思。“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井梧：梧桐，因叶有黄纹如井，故名。江城：因成都濒临大江，故称江城。秋天来了，井边的梧桐已感受到寒意，叶子渐变枯黄，我独宿在幕府，面对着蜡烛的残光。这两句词意倒装，按顺序说，第二句应在前。首联通过环境的“清”、“寒”烘托心情的悲凉。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永夜：长夜。长夜里传来悲凉的号角声，仿佛在低回自语；天空中的月色虽然好看，又有谁来与我共赏？这一联写独宿所见。清人东方树说是“景中有情，万古奇警”。而造句之新颖，也非同一般。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这一联却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读起来有三个停顿。以此顿挫的句法，吞吐的语气，活托出一个看月听角、独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现了诗人无人共语、沉郁悲抑的复杂心情。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风尘：指战乱。荏苒：犹辗转，指时间推移。战争的风尘迁延不息，哪里能得到亲朋的音信？四处的关塞一片萧条，寻找归路更加困难。“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伶俜（pīng）：流离失所。十年事：杜甫饱经丧乱，从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至作者写诗之时，正是十年。强移：勉强移就，喻自己之入严幕，原是出于为一家生活而勉强以求暂时的安居。一枝安：用《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意，指他在幕府中任参谋一职。尾联意谓：我已忍受十年的飘零生活，把家安在这里不过勉强栖身而已。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然而无数事实证明这理想难得实现，所以早在乾元二年（759年），他就弃官不做了。这次作参谋，并非出于杜甫自愿，只是为了“酬知己”，为严武出谋划策。诗中抒发的感情还是伤时感事，表达出作者对于国事动乱的忧虑和他飘泊流离的愁闷。

登 高

杜 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双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此诗是杜甫大历二年（767）流寓夔州时所写。全诗通过登高所见秋江景色，倾诉了诗人常年漂泊、老病孤愁的复杂感情。
登高：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历来有登高的习俗。这首诗或作于重阳之日。这年杜甫五十六岁。当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地方军阀又乘时而起，相互争夺地盘。杜甫本入严武幕府，依托严武。不久严武病逝，杜甫失去依靠，只好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本想直达夔州，却因病魔缠身，在云安待了几个月后才到夔州。由于当地都督的照顾，他在此住了三个年头。而就在这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很困苦，身体也非常不好。他常独自登上夔州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百感交集。望中所见萧瑟的秋江景色，引发了他身世飘零的感慨，于是就写了这首《登高》诗。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猿啸哀：指长江三峡中猿的凄厉的叫声。民谣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这两句意谓：天高风急，猿声悲凄，水洲青，岸沙白，水鸟嬉戏徘徊。夔州向以猿多著称，峡口更以风大闻名。诗人登上高处把视线转向江中洲渚，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点缀着迎风飞翔、不住回旋的鸟群，真是一幅精美的画图。其中天、风，沙、渚，猿啸、鸟飞，天造地设，自然成对。读来富有节奏感。一开头就写成了千古流传的佳句。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无边无际的树叶，在秋风中纷纷落下，长江之水波涛汹涌滚滚西来，奔流不息。长江汹涌之状，无形中传达出“逝者如斯”，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慨。“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指远离故乡。常作客：长期漂泊他乡。百年：犹言一生，这里借指晚年。意谓：身居万里之外，面对秋色，常感叹漂泊在外；暮年多病，独自登上高台。此联的“万里”、“百年”和上一联的“无边”、“不尽”有相互呼应的作用：诗人的羁旅愁与孤独感，就象落叶和江水一样，推排不尽，驱赶不绝。久客孤独、悲秋苦病，离乡万里、人在暮年，情与景交融相洽，诗意更见深沉。
“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艰难：兼指国运和自身命运。苦恨：极恨，极其遗憾。繁霜鬓：增多了白发。潦倒：失意，志不得伸。新停：新近停止。杜甫晚年因肺病戒酒，所以说“新停”。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本来兴会盎然地登高望远，此时却平白无故地惹恨添悲，诗人的矛盾心情是容易理解的。

阁 夜

杜 甫

岁暮阴阳催短景，

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

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

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

人事音书漫寂寥。

该诗是大历元年（766）冬杜甫寓居夔州西阁时所作。当时西川军阀混战，连年不息。吐蕃也不断侵袭蜀地。而杜甫的好友李白、严武、高适等都先后死去。感时忆旧，他写了这首诗，表现出异常沉重的心情。“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阴阳：指日月。短景：指冬季日短。景：通“影”，日光。雪霁：雪停。天涯：指夔州。这两句意谓：严冬一天比一天短，白天时降时停的霜雪，中宵已经放晴。在这霜雪方歇的寒宵，面对凄凉的夜景，诗人不免有沦落天涯之感。一个“催”字不但形象地说明夜长昼短的冬日特点，而且使人觉得时光飞逝。“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三峡：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瞿塘峡在夔州东。悲壮的鼓角声，从军营中响起，原来天已五更；天上的银河，群星璀璨，映照峡江，星影在江流中摇曳不定。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野哭：即乡野百姓的哭声。战伐：指蜀地军阀混战的局面。夷歌：指四川境内少数民族的歌谣。起渔樵：即起于渔夫樵夫之口。上句是说，听到征战的消息，就立即引起千家的恸哭，哭声传遍四野；下句是说，渔夫樵夫不时在夜深传来“夷歌”之声。其中，“数处”指不止一起。诗人在这两句中所描绘的凄惨景象，把偏远的夔州的典型环境真实形象地表现出来。“野哭”、“夷歌”这两种声音都使诗人倍感悲伤，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卧龙，指诸葛亮。跃马，指公孙述。这里，诗人化用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句，指公孙述在西汉末乘乱据蜀称帝。诗人运用典故，在比较中含蓄而深沉表达了自己忧国忧民的情怀。人事音书：即人情世故。漫：即随他，不管他。上句的意思是说，夔州西郊的武侯祠与东南的白帝庙，一世之雄，他们也成了黄土中的枯骨。下句的意思是说，人事与音书，都只能任其寂寞了。明确一点讲，即：英雄的业绩最终成了黄土，眼前动乱不定的人世间，又算得了什么，我何必介意书信音讯少呢。
此诗向来被誉为杜律中的典范性作品。诗人从几个重要侧面抒写夜宿西阁的所见、所闻、所感，从寒宵雪霁写到五更鼓角，从天上星河写到江上洪波，从山川形胜，写到战乱人事，从当前现实写到千年往迹。反映出诗人感情上的矛盾与苦恼。

咏怀古迹五首（其一）  

杜 甫

支离东北风尘际，

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

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

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

暮年诗赋动江关。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大历元年（766）流寓夔州所写成的一组诗。夔州和三峡一带，有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借这些古迹，怀念古人，同时也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这首诗咏怀的是诗人庾信。因为作者对庾信的诗赋推崇备至，极为倾倒。庾信，南朝梁诗人，为梁元帝出使北周被扣留仕周，常怀故国之思（但峡中并无庾信古迹，这是杜甫之误认。许多版本未选这首，可能是其原因，但诗人漂泊羁旅和庾信身世相同）。“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支离：流离。风尘：指战争（安史以来的兵荒马乱）。战乱时颠沛流离在东北方，如今我又漂泊到西南地区。这两句是杜甫自安史之乱以来全部生活的概括。安史乱后，杜甫由长安逃难至鄜州，欲往灵武，又被俘至长安，复由长安逃归凤翔，谒肃宗，拜左拾遗。长安克复后，由左拾遗贬官华州，旋弃官，客秦州，经同谷入蜀，故曰“支离东北风尘际”。入蜀后，先后居成都约五年，流寓梓州、阆州一年，严武死后，由成都至云安，今又由云安来夔州，故曰“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五溪：指雄溪、樠溪、酉溪、沅溪、辰溪，在今湘、黔、川边境，夔州之南。共云山：指夔州民俗已受五溪蛮人影响。这两句意谓：三峡上的楼台经历了久远的岁月，民人的风俗和衣服与五溪蛮族如云山相连。“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羯胡：北方少数民族，此处指安禄山、史思明。词客：或指庾信或自指，皆通。这两句意谓：异族为臣终难依赖，诗人悲时啊，至今未还。上句明写现实，暗含历史；下句明写古人暗含自身。这样就将自身遭遇的安史之乱，不能回乡，与当初庾信所逢的侯景之乱，被留北周，在历史的时空中融合为一体。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江关：指荆州江陵，梁元帝都江陵。庾信的一生最为坎坷悲凉，但晚年的诗赋震撼了江关。暗喻自己的诗赋也将如庾信一样，必不局限于西南一隅，而会流传开去惊动世人。这首诗咏怀庾信，总抒自己高才不遇，命途多舛，而自期必有诗名流传后世，可兼作组诗的总序。

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杜 甫

摇落深知宋玉悲，

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

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

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尽泯灭，

舟人指点到今疑。

这是咏怀楚国著名辞赋家宋玉的一首诗。“摇落深知送预备，风流儒雅亦吾师。”摇落：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后以摇落指秋天。风流儒雅：语出庾信《枯树赋》，这里指宋玉文采风流，德行修养超群不凡。这两句是说：秋天望着草木摇落，我才深知当年宋玉的悲哀，他文采华丽，德行超群不凡，温文儒雅，就好像我的老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怅望千秋的陈迹，我不禁热泪挥洒，我们一样身世萧条，所不同的只是时代各异。“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故宅：秭归（属四川）、江陵（属湖北）都有宋玉故宅，此处当指秭归宅，在夔州附近。云雨荒台：宋玉在《高唐赋》中说“先王”游高唐，梦一妇人，自称巫山之女，临别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阳台，山名，在今重庆市巫山县。这两句说：江山依旧，故宅尚存，唯有你惊世的文藻已消失；《高唐赋》中楚王与神女欢会，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荒诞故事难道仅是梦想。“最是楚宫尽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最可怜，楚王行宫已泯灭难寻，船夫们为人指指点点，至今还是一个谜。此处不妨再说几句，《高唐赋》的故事题材虽属荒诞梦想，但宋玉的用意是在讽谏君王隐逸，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风流艳事，把有志之士加以误解甚至歪曲，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伤心。这是一首七律，要求谐声律，工对仗，但也由于诗人重在议论，深于思，精于义，因而通体用赋，不为律拘。

            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杜 甫

群山万壑赴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

分明怨恨曲中论。

本诗咏王昭君。王嫱，字昭君。晋人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汉元帝时入宫，和亲嫁匈奴呼韩邪单于。安史乱后，肃宗为借回纥兵，以幼女宁国公主嫁回纥王。杜甫或有感于此。杜甫在写昭君怨恨之情时，是寄托了自己身世家国之情的。昭君村在秭归东北四十里，处夔州与湖北荆门之间。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正在夔州白帝城。这是三峡西头，地势较高。他站在白帝城高处，东望三峡东口外的荆门山及其附近的昭君村，发挥想象，构想出群山万壑随着险急的江流，奔赴荆门山的雄奇壮丽的图景。这里就是明妃的故乡，至今尚存昭君村。这就是开头两句的意思。明人胡震亨评说：“群山万壑赴荆门，当似生长英雄起句，此未为合作。”意思是，这样气象雄伟的起句，只有用在生长英雄的地方才适合。清人吴瞻泰又是另一种看法。他说：“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意思是说，杜甫正是为了抬高昭君这个“窈窕红颜”，要把她写得“惊天动地”，所以才借高山大川的雄伟气象来烘托她。后者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未说透。昭君虽然是一女子，但她身行万里，冢留千秋，心与祖国同在，为什么不值得用“群山万壑赴荆门”这样壮丽的诗句来写呢？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紫台：指汉宫。朔漠：北方大沙漠。青冢：明妃墓在今内蒙呼和浩特市西南。塞外秋草白，明妃墓草长青，故称。这两句意谓：你辞别了汉宫，去和亲，身连着朔北的荒漠；你老死他乡，只留得青青的墓冢，独向着黄昏的天幕。这两句诗给人一种天地无情、青冢有恨的无比广大而沉重之感。“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省识：略识。环珮：指妇女所佩玉制饰物。这两句说：汉元帝从图画里略识昭君，实际上是根本不识昭君，造成葬身塞外的悲剧，空使你怀念故国，环珮叮咚的孤魂，在月夜里回到生你的汉邦。南宋著名词人姜夔在他的咏梅名作《疏影》里曾经把杜甫这句诗从形象上进一步丰富提高：“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月夜归来的昭君幽灵，经过提炼化身成为缟素的梅花，想象非常优美。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千百年来，琵琶声声似胡语，分明是将你的怨恨论述在曲中。琵琶本是从胡人传入中国的乐器，经常弹奏的是胡音胡调的塞外之曲，于是琵琶和昭君在诗歌里就密切难分了。
这首诗最重要的艺术特色，就是它自始至终，全从形象落笔，不着半句抽象的议论，而“独留青冢向黄昏”、“环珮空归月夜魂”的昭君的悲剧形象，却在读者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咏怀古迹五首（其四）

杜 甫

蜀主窥吴幸三峡，

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

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

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临近，

一体君臣祭祀同。

本诗咏蜀先主刘备庙。诗人称颂了三国时期刘备和诸葛亮君臣一体的亲密关系，抒发了自己不受重用，抱负难展的悲怨之情。“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蜀主：指刘备。据史载：东吴袭杀关羽，取荆州，刘备愤而伐吴。大军驻扎在三峡中的秭归。后兵败猇亭（今湖北夷陵），由步道退军峡中鱼复，改鱼复为永安。章武三年崩于永安宫（在今四川奉节县）。窥吴，即伐吴。幸：天子行踪所到，叫幸。这两句说：刘备为了复仇，率兵伐吴，大军就驻在三峡；他兵败夷陵，败归后，病逝在峡中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翠华：帝王仪仗中的旗帜。想像：指陈迹已去，只可想而像之。这两句说：那翠羽的仪仗，只能依稀想来，像是在空山里。他的神殿虚无，寂寞寥落，就在那空山荒野中（原注：殿仅为卧龙寺，庙在宫东）。“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伏腊：伏为伏祭，在夏六月；腊为腊祭，在冬十二月。这两句说：古庙前所植的杉松只有水鹤来巢居，年节里，伏腊日，方有村翁来走动。以上四句极写先主身后的凄凉。“古庙杉松巢水鹤”说得是只有鸟，没有人；“岁时伏腊走村翁”似为有人，但只是祭祀之时，而且只是老翁没有青壮年，先主庙常年为多数人遗忘。
“武侯祠屋常临近，一体君臣祭祀同。”夔州先主庙居中，西为武侯祠，东为后主庙。这两句说：武侯的祠庙与先主的祠庙相邻近，他们君臣一体，连千年祭祀也相同。通过先主庙和武侯祠邻近的描写，进而赞颂刘备、诸葛亮君臣际遇、同心一体，含有作者自己论事被斥，政治理想不能实现，抱负不能施展的感慨。
前代多数评论家都认为，本篇主旨是咏先主祠，是“重其君臣之相契也。”但本篇不仅未述刘备功烈，却着意写其兵败夷陵，魂归白帝之失，以及身后凄凉，使人感到另有深意。诸葛亮未能劝阻刘备兴兵伐吴，是其最大的遗憾，诗人对于刘备此举是持批评态度的。在明君与贤相的关系上，他的重点是在贤相，即使是明君，一旦不纳贤相之言，就会失败，遗恨千古，这是其主意所在。

咏怀古迹五首（其五）

杜 甫

诸葛大名垂宇宙，

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

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

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

志决身歼军务劳。

这首诗咏的是诸葛亮。本篇以激情昂扬的笔触对其雄才大略进行了热烈的赞颂，对其壮志未酬叹惋不已。“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宗臣：为世所宗尚之重臣。肃：敬肃。诸葛亮名满天下，传遍万代；进入祠堂瞻仰遗像不由肃然起敬，一代宗臣，高风亮节，更添仰慕之情。“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他苦心的筹划促成了三分天下的大局，武侯才品之高，如云霄鸾凤，后人所见只是云霄中的一翎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伊尹是商代开国君主商汤的大臣，吕尚（姜子牙）辅佐周文王、武王灭商，均古代名相。伯仲：原意为兄弟，引申为不相上下。失萧曹：使萧何、曹参失色，他俩都是汉高祖的谋臣。诗人赞赏诸葛亮的人品与伊尹、吕尚不相上下，而胸有成竹、从容若定的指挥（一指一挥间，言轻易）才能，使萧何、曹参失色难比。在这里，一则表现了对武侯的极度崇尚之情，同时也表现了作者不以成败持评的高见。此论一出便有人说“区区以成败持评者，皆可废矣。”可见诗人这一论断的深远影响。“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诗人长叹汉朝的“气数”已终，尽管有武侯这样稀世杰出的人物，决心匡扶汉室，但未成功，反而因军务繁忙，积劳成疾而死于征途。这既是对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尚品节的赞歌，也是对英雄未遂平生志的深切叹惋。

　　秋兴八首

杜 甫 《秋兴》八首是大历元年（766）杜甫五十五岁于夔州的作品，它是八首蝉联、结构严密、抒情深挚的一组七言律诗，体现了诗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艺术成就。八首诗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它以忧念国家兴衰的爱国思想为主题，融铸了夔州的秋日萧瑟，诗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飘零的沉重心情为基调，悲壮苍凉，意境深闳。古典诗词专家、学者叶嘉莹女士著有《杜甫秋兴八首集说》解说详尽，可供参考。

其 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

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

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

第一首提纲挈领地来描写巫山巫峡的秋色，烘托出阴沉萧森的气氛，以引带其余七首。可谓组诗的序曲。“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玉露：秋天的霜露，因其色白，故以玉喻之。巫山：山名。巫峡：在今四川巫山县东，江岸峭壁绵延长达一百六十余里。此处泛指夔州（今奉节）一带的长江峡谷。萧森：萧瑟阴森。这两句意谓：枫树在深秋霜露的侵蚀下逐渐残伤、凋零，巫山和巫峡也笼罩在萧瑟阴森的迷雾中。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江间：指巫峡。塞上：关塞，或指北方，或指巫山。接地阴：风云盖地。这两句由近及远遐想联翩，由巫峡的波浪连天涌联想到塞上风云盖地，意境壮阔。意谓：巫峡江水波浪滔天，上空的乌云像是要压到地面上似的，天地一片阴沉。“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丛菊两开：一说“两开”指在夔州看见菊花两度开放；一说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云安，这年秋天在夔州，从离开成都算起，已历两秋，故云“两开”。他日泪：忆往昔而流泪。故园心：思乡之心，故园指杜甫长期居住的长安。这两句意谓：花开花落已两载，看着盛开的菊花，想到两年未曾回家，不免伤心落泪，西南漂泊身寄孤舟，一心常系故园之思。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催刀尺：指赶裁冬衣。白帝城：今四川奉节县东白帝山上，靠近巫峡。东汉时公孙述筑此城，述自称白帝。砧：捣衣石，急暮砧：黄昏急促的捣衣声。这两句说：家家都在赶制寒衣，黄昏时白帝城一片捣衣声。看来又一年就要过去了。这首的诗意落实在“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两句上。

其 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

毎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

奉使虚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

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

已映洲前芦荻花。

这一首写诗人在孤城，从黄昏坐到深夜，翘首北望京华，长夜不寐的思乡情怀。“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夔府：唐置夔州，治所在今奉节，为府署所在。这两句的意思是：夔州这个孤城又迎来夕阳西斜，每到晚上北斗星出现的时候，我就按照它的方位来寻找长安所在的地方。表现出对长安的强烈怀念。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槎：木筏。“八月槎”化用典故，古书中有民间传说，天河与海通，海边居民每年八月看到有浮槎来去，于是准备乘槎而去，以为到时又可乘槎回来。奉使：奉命出使。肃宗上元二年，严武以兵部侍郎出任为成都尹兼御史大夫，杜甫希望能有机会随严武一同入朝，回到长安，但不幸严武突然去世，八月份乘船回长安供职的心愿化为泡影。故云：“奉使虚随八月槎”。这两句的意思是：听到巫峡的猿啼，我真的流下泪来，回京华的愿望不似“八月槎”那样如期而至。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画省：指尚书省。画省香炉：指在尚书省轮流值班。伏枕：伏在枕上，表明诗人年老体衰。山楼：指白帝城楼。堞：城墙上周边的短墙。前一句是诗人慨叹伏枕有病，违离画省香炉，不能回到皇帝身边供职，没有机会报效国家。画省香炉，心中所念，为虚；伏枕山楼，眼前现状，是实。后一句是说滞留在这荒僻的山城，傍晚时分听到城楼上吹起悲笳，心中升起一股隐然的悲痛。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你看，山石上爬满了藤萝，月亮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月光是照在藤萝上的，而现在它已经照到河洲前面的芦荻花上面去了。说明作者一夜无眠，他一直在翘首长安。

其 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

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

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

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

这首紧接第二首“毎依北斗望京华”进一步展开。“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翠微：青翠的山气。这两句说：朝阳静静地照遍了千村万户，我每天一早就登上江楼坐观山色风景。反映了久留他乡，清闲无聊之意。“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信宿：再宿，连住两夜。故：照旧。这两句说：连续两夜在船上过夜的渔人，仍泛着小舟在江中漂流；虽已是清秋季节，燕子仍然展翅飞来飞去。诗人在《江村》里用“自去自来堂上燕”来表现诗人所在的江村，长夏环境的幽静，显示了诗人漂泊后，初获暂时安定生活时自在舒展的心情。这里同样是燕飞，诗人却说：“清秋燕子故飞飞。”好像燕子故意奚落诗人的不能归。这里借“渔人”、“燕子”比喻自己漂泊异乡、无家可归的处境。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匡衡：汉元帝时任宰相，因抗争直言，迁谪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刘向传经：刘向是西汉经学家，原名更生，曾任谏议大夫，屡次上书劾奏外戚专权。曾讲六经于石渠，成帝即位，诏为校中五经秘书。前句说，匡衡抗疏遭贬谪失去功名。比喻自己的才能不亚于匡衡，而受到李林甫、杨国忠的排挤；后句意谓：刘向虽然弹劾权臣，而不受重用，但还可以居住京都传授经典。自己远在山城空怀抱负而难遂心愿。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五陵：指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因长安是贵族富豪聚居地，有所谓“长安卿相多少年”之说。轻肥：轻裘肥马。这两句说：年少时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他们居京城，处高位，轻裘肥马。自己空有救国救民的的抱负，却长期漂泊江湖，如渔人生活不定，似燕子未得暖巢。这些如泣如诉的诗句，给人以小人得志，贤士无名之感，表现出诗人远离京都，贫困无依，落寞不平的心境。面临种种矛盾深深感叹自己一生的事与愿违。

其 四

闻道长安似弈棋，

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后帝宅皆新主，

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

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

故国平居有所思。

　　
　　这第四首是组诗的前后过渡，步步紧逼，至此才揭示它的中心内容，接触到“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核心。“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闻道：听说，杜甫因离开京城日久，对于朝廷政局的变化，不便直言，故说“闻道”。似弈棋：是说长安政局似弈棋一样，彼此争夺，反复不定。百年：指一代。这两句意谓：听说长安的政坛就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彼争此夺，反复不定，反思国家和个人所经历的动乱与流亡，有说不尽的悲哀。
　　“王后帝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王侯们的家宅都更换了主人，朝官也都大换班，世道的变迁，时局的动荡，国运今非昔比。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直北：正北，指北边回纥之间的战事。金鼓振：指有战事。征西：指与西边吐蕃之间的战事。驰：紧急。这两句意谓：北边回纥内侵，关山号角雷动、兵戈挥舞；西边吐蕃连年入侵，传递情报的战马正急速奔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鱼龙：泛指水族。寂寞：是指入秋之后，水族潜伏，不在波面活动。暗喻自己政治上被遗忘。故国：指长安。平居：指平素所居。这两句意谓：在这国家残破，秋江清冷，个人孤独之际，更加怀念曾居住的长安。对杜甫说来，长安不是一个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那唐代的政治中心住了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恋，有爱慕，也有苦闷，此时所熟悉的长安景象，一一浮现眼前。“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

其 五

蓬莱宫阙对南山，

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

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

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

几回青锁点朝班。

这第五首追溯安史之乱前唐明皇宫殿壮丽显赫、百官朝仪之盛，以及回忆他参列朝班“识圣颜”的回忆。“蓬莱宫阙对南山”，蓬莱宫阙：指大明宫，唐高宗时大修后改称蓬莱宫。南山，即终南山，在长安南面。“承露金茎霄汉间。”金茎：即铜柱，汉武帝时在宫内竖立高数丈的铜柱，上有铜仙人手掌托住玉盘承接天上玉露。以上两句写宫廷的壮丽。“西望瑶池降王母”，瑶池：神话传说中昆仑山上的池名，为西王母所居。紫气：祥瑞之气。传说老子出函谷关，关令尹喜望见天边有紫气从东而来，知道有圣人经过，后果然老君乘青牛前来。函关：即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西王母自瑶池驾临，紫气由函谷关东来。前句以西王母隐喻杨贵妃，因她的别号叫“太真女道士”。后句暗喻唐明皇是圣君。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雉尾：雉鸡尾巴上的长羽毛。宫扇上饰有雉羽，成为雉羽扇供皇帝上朝时用以遮面。龙鳞：皇帝龙袍上绣的金龙鳞片。圣颜：指皇帝的面容。这两句说：仪仗如彩云般移动开路，日光照耀着皇帝的龙袍，让我看清了玄宗的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锁点朝班。”沧江：就是江的意思，因水色苍绿，故称沧江。青锁：宫门上的一种装饰。代指宫门。点朝班：指五更时刻列班上朝。记得当年青琐门下列班上朝（这句是回忆自己在肃宗朝官居左拾遗上朝的情形），意气风发，而现在，卧病巫峡，岁晚秋深，感到心惊。

其 六

瞿塘峡口曲江头，

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

芙蓉小苑入边愁。

珠帘绣柱围黄鹄，

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

秦中自古帝王州。

第六首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帝王佚乐游宴引来了无穷的“边愁”，清歌曼舞，断送了“自古帝王州”，在无限惋惜之中，隐含斥责。“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瞿塘峡：三峡之一，在夔州东。曲江：在长安之南，名胜之地。首句直承上首的“一卧沧江惊岁晚”，写自己在瞿塘峡口联想曲江。瞿塘峡口的秋色是眼前的景色，曲江的秋色是心想，用“万里风云”把客蜀望京、抚今追昔忧国感时的复杂感情交织成一派深厚壮阔的艺术境界。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花萼：即花萼相辉楼，在长安南内兴庆宫西南隅。夹城：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从大明宫依城修筑复道，经通化门，达南内兴庆宫，直至曲江芙蓉园。通御气：此复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赏而修，故曰“通御气”。芙蓉小苑：即芙蓉园，也称南苑，在曲江西南。入边愁：传来边地战乱的消息。唐玄宗常住兴庆宫，常和妃子们一起游览芙蓉园。史载，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唐玄宗正在兴庆宫饮酒。这两句回忆玄宗当年的游宴与安史之乱爆发。所谓“入边愁”实际上暗示了致乱的原因，寓兴亡之感，言简意赅。
“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珠帘绣柱：形容曲江行宫的楼亭建筑极其富丽华美。黄鹄：鸟名，即天鹅。锦缆牙樯：指曲江中装饰华美的游船。锦缆，彩丝做的船索。牙樯，用象牙装饰的桅杆。前句说，因曲江宫殿林立，池苑有黄鹄之类的珍禽；后句说，曲江上舟楫往来不息，水鸟时被惊飞。这两句写得是，“入边愁”之前，曲江离宫堂皇富丽的实景，正是尾联回首歌舞地的内涵。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歌舞地：指曲江苑。秦中：此处借指长安。帝王州：帝王建都之地。这两句是说：昔日繁华的歌舞之地曲江，荒凉寂寞，自古建都之地的长安，如今屡遭兵灾，令人不堪回首。总括上面对曲江歌舞地的回顾，对乱后长安深含痛惜之情，对王朝中兴充满叹息。兴亡盛衰之感，百年世事之悲，深沉含蓄。

其 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

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

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沉云黑，

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唯鸟道，

江湖满地一渔翁。

第七首抒写对昆明池的怀想。既展现当年唐朝国力昌盛、景物壮观、物产富饶的历史画面，又慨叹往事不堪回首，远离长安，心事茫然。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昆明池：在长安西南。汉武帝为了操练一支水军，仿照云南滇池所建。楼船高十余丈，甚为壮观，玄宗亦曾置船于此演习水兵。起二句借汉言唐。遥想汉武帝曾在昆明池上练习水兵，一面面战旗迎风飘扬。“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织女：指汉代昆明池西岸的织女石像，当时昆明池上建造两个石人，一为牛郎，一为织女，东西相望。机丝：织机上的丝。这两句说：池中石刻的织女辜负了美好的夜色，只有那巨大的鲸鱼还会在雷雨天与秋风共舞。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菰（gū）：即茭白，一种草本植物，生浅水中，叶似芦苇，根茎可食。秋天结实，皮黑褐色，状如米，故称菰米。前句是说，波浪中的菰米漂在水上，其影沉入水中犹如黑云聚拢。后句说：莲子结蓬，其粉红的花朵在寒露中坠落。这两句既是对昔日昆明池絢丽秋景的回顾，也是作者对今日昆明池风光的想象，有着无限怀念眷顾之深情。
“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关塞：此指夔州山川。极天：指极高。唯鸟道：形容道路高峻险要，只有飞鸟可通。首句指从夔州北望长安，所见唯有崇山峻岭，恨无双翼不能飞越；后句指自己漂泊江湖，苦无归宿，犹如一渔翁。表达了深切的身世之悲、离乱之苦和故园之思。诗思回旋到身在夔州、遥忆京华这一凝聚点上。

其 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

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余鹦鹉粒，

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

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千气象，

白头吟望苦低垂。

第八首写诗人回忆青壮年时期游息在长安所属的昆吾、御宿、渼陂的情景。“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昆吾：上林苑地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御宿：即御宿川，在今陕西西安市城南，汉武帝时为离宫，往来游观止宿其中，故曰御宿。逶迤：道路曲折。紫阁峰：终南山峰名，在今陕西户县东南。阴：山之北。渼（měi）陂（bēi）：水名，在今陕西户县西，唐时风景名胜之地。紫阁峰在渼陂之南，可以看到紫阁峰的倒影。首两句是写诗人当年在长安所属的昆吾等名胜春日郊游的豪情。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昆吾等地不仅地广树多，而且盛产香稻，有大片的梧桐林。首句是倒装，意谓：那里盛产香稻，鹦鹉尽吃有余；后句也是倒装，是说：即使碧梧老枝，也有凤凰所栖。这两句写昆吾等地物产丰美，到处都是珍禽异树。“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拾翠：拾翠鸟的羽毛。相问：赠送礼物，以示情意。仙侣：指春游之伴侣。晚更移：指天色已晚，尚要移船他处，以尽游赏之兴。这两句意思是：曼妙的仕女们采摘花草相互赠送，伙伴们在暮晚时分仍要移棹出发，不愿归返。
“彩笔昔曾千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彩笔：指华美艳丽的文笔。首句指他在天宝十三年（753）所写《城西陂泛舟》、《渼陂行》诗篇（也有人说是天宝十年上《三大礼》赋，得玄宗赞赏）。后句是说：现在垂老多病，只能遥望京华而长吟，垂白首而叹息。诗至此声泪俱下，戛然而止。
下面对《秋兴八首》再作一总的评论：
《秋兴八首》的结构，从全诗来说，可分两部，而以第四首为过渡。前三首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首详长安而略夔州；前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长安，后五首则由思长安而归结到夔州；前三首由现实引发回忆，后五首则由回忆回到现实。至于各首之间，则亦首尾相衔，有一定次第，不能移易，八首只如一首。八首诗，章法缜密严整，脉络分明，不宜拆开，亦不可颠倒。从整体看，从诗人身在的夔州，联想到长安；由暮年飘零，羁旅江上，面对满目萧条景色而引起国家盛衰及个人身世的感叹；以对长安盛世、胜事的追忆而归结到诗人现实的孤寂处境、今昔对比的哀愁。这种忧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时一地的偶然触发，而是自经丧乱以来，他忧国伤时感情的集中表现。目睹国家残破，而不能有所作为，其中曲折，诗人不忍明言，也不能尽言。这就是他所以望长安，写长安，婉转低回，反复慨叹的道理。

夏夜宿表兄话旧

窦叔向

夜合花开香满庭，

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

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

昔年亲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别，

愁见河桥酒幔青。

亲故久别，忽然相逢，说起往事，絮叨起来没完没了，酸甜苦辣皆在其中。这首诗抒写的就是这种情景。“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夜合花：即夜来香，夏季开花，晓开夜合，香气浓郁。表兄庭院里的夜合花，芳香满院，久别重逢，不免痛饮畅叙，一醉方休；夜里从醉中醒来，天正下着小雨，他们哥俩于是接着醉前的兴致继续聊了起来。“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过去虽然信写得郑重情深，但因路途遥远却未曾收到；该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说起来，那一件件往事太凄凉了，使人难过的无法听下去。“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当年离别之时的孩童都已长大成人，聊可欣慰；但从前的亲戚朋友却大半去世，健在者不多了，令人伤情。

前四句似乎是话旧只开了个头，仔细体味，确乎道尽种种往事，人生遭遇的甘苦都在其中，也在不言中。它提到的，都是常人熟悉的，它不说的，也都是容易想到的。

“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明天一清早诗人又将孤零零地乘船离别了，当表兄在河桥相送时，桥头那青布酒旗，将重现当年离别的情景，一杯饯别苦酒，又将勾起我的无限哀愁。

这首诗技巧浑熟，风格平易近人，语言亲切有味，如促膝谈心，真实动人。

听 筝

柳中庸

抽弦促柱听秦筝，

无限秦人悲怨声。

似逐春风知柳态，

如随啼鸟识花情。

谁家独夜愁灯影？

何处空楼思月明？

更入几重离别恨，

江南歧路洛阳城。

这首诗，写诗人听筝时的音乐感受，其格局和表现技巧，别具一格，很有情韵。诗的着眼点不在表现弹奏者精湛的技艺，而是借筝声传达心声，抒发感时伤别之情。

“抽弦促柱听秦筝，无限秦人悲怨声。”筝弦十三根，毎弦用一柱支撑，柱可左右移动调节音量。弹奏时以手指拨弄筝弦。缓拨叫“抽弦”，急拨叫“促柱”。这两句的意思说：那时缓时急、忽高忽低的古筝声，从弹奏者巧妙变化的手指中飞出来；这筝声使人联想到秦人的悲怨之声。相传，筝是秦人蒙恬所制，它发音凄苦，令人“感悲音而增叹，怆憔悴而怀愁”。下面诗人对筝声展开了一连串丰富的想象和细致地描写。

“似逐春风知柳态，如随啼鸟识花情。”筝声像柳条拂着春风，絮絮话别，又像杜鹃鸟绕着落花，啁啁啼血。诗人巧妙地把弦上发出的乐声同大自然的景物融为一体，顿时使悲怨之声，转化为鲜明生动的形象。渲染出一片伤春惜别之情。

“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那低沉、幽咽的筝声，好像谁家的白发老母黑夜里独坐灯前，为游子不归而对影忧愁，又好像谁家的少妇独守空楼，为丈夫远出而望月长叹。上一联写大自然的景物，这一联则写人世的悲欢，真切动人。

“更入几重离别恨，江南歧路洛阳城。”江南歧路：指南北远离，两地相思。这两句说：筝声本来就苦，更何况又掺入了我的重重离别之恨，岂不格外引起我在洛阳对远方亲人的怀念。诗人的族侄柳宗元因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政治改革，失败后，被贬南陲海涯，这两句也许是有感而发吧！

这首诗以新颖、贴切的比喻，集中描写筝弦上所发出的种种哀怨之声。诗中重点是写“声”，但却又不直接写“声”，没有用一个象声词，显示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

牡 丹

薛 涛（女）

去春零落暮春时，

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

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毎向馨香得，

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

夜深闲共说相思。

这首诗将牡丹拟人化，用向情人倾诉衷肠的口吻来写，把花、人之间的感情写得亲切感人，造成一种情意缠绵的意境，构思新颖纤巧，自有一种醉人的艺术魅力。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红笺：是诗人创制的一种深红色笺纸。这两句意谓：去年幕春的时节，牡丹花儿凋零了，我怨恨与牡丹的离别，眼泪滴在红色信纸上。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巫峡散：指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幽会的故事。武陵期：唐人总把武陵人与刘晨、阮肇遇仙女的故事联系在一起。这两句说：常担心这样的离别会像楚王与巫山神女那样一散不复聚，为什么又会像那武陵人邂逅相逢？“传情毎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牡丹花散发芳香，表达了她的情意，虽然一句话不说，但彼此心灵是相通的。以上六句写尽诗人与牡丹的恋情，末尾两句将诗情推向高潮。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只想在那花栏边，安置下枕席，以便在夜深人静时，与牡丹花互说相思。

宋代女诗人、女词人很多，而唐代女诗人却极少，薛涛可谓唐代诗坛上一颗闪亮之星。薛涛父亲薛郧在四川做官，早年去世以后，薛涛和母亲相依为命。薛涛聪慧貌美，八岁能诗，熟悉音律，多才多艺，声名倾动一时。她和当时的著名诗人元稹、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人都有过唱酬交往。她居住在成都浣花溪边，自造桃红色的小彩笺，用以写诗。后人仿制，称为“薛涛笺”。晚年好作女道士装束，建吟诗楼于碧鸡坊，在清幽的生活中度过晚年。

前人评此诗，说是将花拟人化，但仔细玩味三、四两句，似是以花喻人。即花是诗人心中的一位恋人，只是不便明说而已。因花谢后，次年可重开，何必“常恐”、“因何重有”？诗情含蓄朦胧，读者尽可根据自己的体会去联想。不过，据有关资料：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元稹奉命出使蜀地，元稹知薛涛有诗名，薛涛也久闻元稹之名，两人倾心交谈，作诗酬答，遂为知己。相别时，薛涛作《牡丹》诗赠元稹归京。

李儋，字元锡，是韦应物的诗交好友，当时任殿中侍御史，德宗建中四年（783）韦应物调任滁州刺史，暮春离开长安，秋天到达任所，李儋与韦应物在长安分别后曾托人问候韦应物，次年春天韦写了这首诗寄赠李儋作答。首联写得就是这件事。在韦应物滁州任职的这年冬天，长安发生了朱泚叛乱，称帝号秦，德宗仓皇出逃直到第二年五月才收复长安。在此期间韦应物曾派人北上探听消息，到写此诗时，探者还没有回滁州，诗人的心情是忧虑的。“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黯黯：心绪暗淡沉闷。世间所发生的事真是难以预料（指以上所述历史事件）国家前途，也包括个人前途，觉得茫然一片，更那堪春愁黯然，只好昏昏独自懒睡。

寄李儋元锡

韦应物

去年花里逢君别，

今年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

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

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

西楼望月几回圆。

有人说此诗前四句情景交融，颇为推美。此种评论并不切实。首联即景生情，恰是一种相反相成的比衬，景美而情不欢；次联以情叹景，也是伤心人看春色，情伤而景无光，都不可谓情景交融。此诗之所以为人传诵，主要是因为诗人表达了一个清廉正直的封建官员的思想矛盾和苦闷，真实地概括出其有志而无的典型心情。尤其第三联在封建时代确有较高的典型性和较强的现实性，甚受赞扬。诗人能够写出这样真实、典型、动人的诗句，反映了诗人具有较高的思想境界和较深的生活体验。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邑：居民聚居点。我自己体弱多病常想早日回归田里，又感到百姓流离失所，自己未尽职守，拿着国家的俸禄，于国于民，都有愧疚。在这两难的苦闷处境下，十分需要友情的慰勉，末联便以感激李儋的问候和亟盼他来访作结：“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这两句说：听到你要来探望我，一直盼望到今天，西楼上的月亮也圆过好几次了。

晚次鄂州

卢 纶

云开远见汉阳城，

犹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昼眠知浪静，

舟人夜语觉潮生。

三湘衰鬓逢秋色，

万里归心对月明。

旧业已随征战尽，

更堪江上鼓鼙声。

“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估客：即贾客，商贾。商人皆昼眠，可知风平浪已静；夜深人静，船夫互相交谈，不问而知夜半江水涨潮了。“三湘衰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三湘：沅湘、潇湘、蒸湘的合称，这里泛指湘江流域。时值寒秋，正是令人感到悲凉的季节，诗人羁旅三湘已两鬓如霜，家隔万里（诗人的家乡在蒲州，即今山西永济），归心仰对月明，不禁悲喜交集。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

次，停泊。鄂州今湖北武昌市。《全唐诗》于本篇题下注“至德中作”，注家多据此注谓诗人乃避安史之乱，由京师南行途中所作。据今人赵昌平研究认为，原题下所注，疑为后人所加。此诗应为诗人于大历初，安史乱后由江西鄱阳返京途中作。

“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浓云散开，江天晴明，举目远眺，汉阳城依稀可见，我孤帆一片，估计还有一日的水程。这样今晚就不得不在鄂州停泊了。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田园家计，事业功名，都随着不停息的战乱丧失殆尽，而烽火硝烟未灭，江上依然传来军中鼓鼙声。

此诗写离乱之事，而第二联的景语偏作简净之笔，与后半的浩叹构成疏密张弛之诗情，倍见深沉。

赠阙下裴舍人

钱 起

二月黄鹂飞上林，

春城紫禁晓阴阴。

长乐钟声花外尽，

龙池柳色雨中深。

阳和不散穷途恨，

霄汉常悬捧日心。

献赋十年犹未遇，

羞将白发对华簪。

阙下，即宫阙之下，指帝王所居之处。裴舍人，即裴姓舍人。唐代皇宫内有通事舍人（掌管朝见官员的接纳引见）、起居舍人（记皇帝的言行），裴舍人当是中书舍人，实权很大，凡臣下章奏的接纳、皇帝的诏旨的起草，都要通过他的手，诏书颁布时还得由他签字，军国大事都有权参加讨论。诗人写诗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裴舍人请求援引。

“二月黄鹂飞上林，春城紫禁晓阴阴。”早春二月在上林苑里，黄莺在成群地飞来飞去，紫禁城中充满春意，拂晓时分，葱茏树林显得一片清阴。“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长乐：即长乐宫，西汉主要宫殿之一，这里代指唐朝宫殿。龙池：唐玄宗登位前，王邸中一个小湖，后改为兴庆宫。这两句说：宫钟敲响了，钟声飞过宫墙，散落在花树之外；那曾经是玄宗皇帝发祥之地的龙池，万株杨柳在细雨中，越发显得苍翠欲滴。以上四句，描绘了一幅秾丽的宫苑春景图，好像并不在意是求援似的。实际上他不是为写景而写景，他的目的，是在“景语”中烘托出裴舍人的特殊身份地位。由于裴舍人追随御辇，当皇帝行幸到上林苑时，裴舍人就看到了上林苑的景色；当皇帝在紫禁城临朝时，裴舍人又看到皇城春阴晓色；裴舍人草诏时更听到长乐宫舒缓的钟声；而龙池的柳色变化也是裴舍人所熟知的。四种景物都隐约地使人看到裴舍人的影子。尽管没一个字正面提到裴舍人，实则句句都在恭维裴舍人，但却不露痕迹，可谓手法巧妙。

下面诗人笔头一转，就写到请求援引的题旨上来。“阳和不散穷途恨，霄汉常悬捧日心。”这两句说：虽有和暖的太阳，毕竟无法使自己的穷途落魄之恨消散；但我仰望天空，我还是时时刻刻赞颂着太阳（指皇帝）。意思是说自己有一颗为朝廷干事的热心。

“献赋十年犹未遇，羞将白发对华簪。”十年来我不断向朝廷献上文赋（指参加科举考试）可惜都没有得到知音者的赏识；如今连头发都白了，看见插着华簪的贵官，我不能不感到惭愧。

该诗通篇表示了一种恭维求援之意，却又显得十分隐约曲折，尤其前四句，虽然是在恭维，由于运用了“景语”，便不觉其庸俗了。由此颇见诗人娴熟的艺术技巧。

迁至兰关示侄孙湘

韩 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史载：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唐宪宗命人从凤翔法门寺迎释迦文佛指骨，入宫奉养。韩愈素不信佛，上《论佛骨表》奏疏，竭力反对，触怒宪宗，几被定为死罪，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被贬为潮州刺史。潮州，在今广东东部，距长安确有八千里之遥。蓝关：在今蓝田县东南。当韩愈到达蓝田时他的侄孙韩湘赶来同行，韩愈此时悲歌当哭，写下了这首名作。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九重天：指皇帝宫殿。这一联是说自己被贬的“罪”是自己主动招来的，就是因为那“一封书”，得到的命运是“朝奏”而“夕贬”，且一贬就是八千里。“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欲为皇帝清除有碍社会的弊端，怎会顾惜自己衰朽的残年。尽管招来一场大祸，他还是不惜衰朽残年，老而弥坚，使人如见到他的刚直不阿的气概。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秦岭：即终南山，在蓝田县东南，即南山别出之岭。家何在：一是身处白云漂浮的秦岭是望不到长安的家；二是当时韩愈的女儿韩挐重病在床，唐代“罪人”的家属不准再留居京城，故有“家何在”的忧虑。果然不久，女儿被迫逐出京城，死于途中。韩愈为上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家何在”三字中，包含他多少的血和泪！他立马蓝关，寒天大雪，连马都不肯前行。“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路之悲。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漳江边：指漳气较盛的潮州一带。韩愈向侄孙从容交代后事，语意紧扣第四句，意谓：知道你远道赶来是有深意，是准备到瘴气之地收我的尸骨。这两句极为沉痛，进一步吐露了凄楚难言的激愤之情。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封建官场中，祸福升降，往往瞬息即变，许多官吏都有仕途坎坷、宦海风波之感。韩愈这首诗，千百年来为世人所传诵，就是因为他抓住了这种共同的心理特征，以高超的艺术手法缠绵委婉地表达出来，引起了人们的感情共鸣。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

柳宗元

城上高楼接大荒，

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墙。

共来百越文身地，

犹自音书滞一乡。

人世几回伤往事，

山形依旧枕寒流。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唐德宗死后，太子李诵（顺宗）即位，改元永贞，重用王叔文、柳宗元等革新派人物，但由于保守势力的反扑，仅五个月“永贞革新”就遭镇压。革新派的主要成员柳宗元、刘禹锡等八人同谪南方为司马。直到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初，柳宗元与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等五人才奉诏进京。但当他们赶到长安时，朝廷又改变主意，竟把他们分别贬到更荒远的柳州、漳州、汀洲、封州和连州为刺史。这首七律就是柳宗元初到柳州时写给漳、汀、封、连四州刺史的。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前一联写近景，这联写远景，由近景过渡到远景，是近景触发的联想。风雨中诗人举目遥望，重岭密林，层层阻隔了千里望友的视线；江流盘山曲折，正如我九曲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百越文身地：百越是南方少数民族统称，百是多数。文身：当地风俗，即刻画其体为蛟龙之状，入水，蛇龙不害也。这两句说：我们同贬百越文身之地，更那堪山川阻隔，书信难通，天外滞留各一乡。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作者站在高高的柳州城楼上，一眼望去，旷野荒凉，与城上高楼相接；他的目光越过了荒原，他的思神更与海天相通，满天漫海，似乎都充盈着他的愁思。“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飐：吹动。芙蓉水：长有荷花的水面。薜荔墙：蔓生香草的墙面。疾风吹乱了水面的荷花，密雨斜打着薜荔蔓生的围墙。这两句于茫茫愁思中忽起波澜，从这些旷野中透射出的南国景象，似乎可感到诗人胸中起伏的愁烦。

如果说永贞革新失败南贬永州司马时，还多少怀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则这次远放柳州刺史，对柳宗元来说，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结束。本诗不同于一般贬官登楼望乡之作，而是不避罪官互通消息之嫌，以寄同贬的四位友人，这本身便说明了别有怀抱，然而一切都是不便明言的。

西塞山怀古

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

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

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

故垒萧萧芦荻秋。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为抵阻西晋水师顺流东下，横江设铁锁，王濬以火烧断，遂长驱直下。石头：即石头城，故址在今南京石头山后。这两句说：江防的千丈铁锁沉入了江底，石头城上竖起一片白旗，吴主国破投降。这一联形象地概括了那一段历史。诗人从众多的历史事件中，单选西晋灭吴一事，很耐人寻味。之所以写吴的灭亡，固然是吴主的昏聩，但更表现了后来者的愚蠢，也反映了国家的统一是历史的必然。那种虚妄的精神支柱“王气”、天然的地形，皆不足恃。“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 西塞山，在今湖北大冶县东，是长江中流要塞之一。穆宗长庆四年（824）刘禹锡由夔州刺史调任和州刺史，沿江东下，途径西塞山而作本诗。“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王濬，西晋益州（今成都）刺史，受晋武帝命，造楼船可容纳二千人，为讨伐东吴。太康元年（280）王濬自益州沿江而下，直取吴都建业。金陵王气：金陵，即今南京市。战国楚威王时，见其地有王气，乃埋金以镇之，故称金陵。秦始皇并天下，望气者言江东有天子气，故改为秣陵。三国吴时又改称建业。首联就以历史事实开头。楼船从益州而下，“金陵王气”就黯然无光。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四海为家日：全国统一时。今天四海太平，天下一家，往日的军事堡垒如今已荒废在一片秋风芦荻之中。刘禹锡在这首诗中把嘲弄的锋芒指向在历史上曾经占据一方、但终于覆灭的统治者。“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刘禹锡《台城》）。这个六朝覆灭的教训，对于当时腐败的唐王朝来说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自那时起，人世又经历了多少伤心之事；可金陵的山势依旧枕着那寒冽的江流。前人评此诗云：“前半专叙孙吴，五句以七字总括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局阵开拓，乃不紧迫。六句始落到西塞山”，又说：“繁简得宜，此法甚妙”。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刘禹锡

巴山楚水凄凉地，

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

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

暂凭杯酒长精神。

酬，酬答。乐天，白居易字乐天。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冬，刘禹锡由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被征还京，他经过扬州见到白居易，白在宴席上写了一首诗相赠：“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刘禹锡便写了这首诗来酬答。白居易对刘禹锡的遭遇无限感慨，赠诗中的最后两句说：“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一方面感叹刘禹锡的不幸命运；另一方面又称赞了刘的才气。大意是说：你该遭到不幸，谁叫你的才名那么高呢！可二十三年的不幸实在太过分了。这两句诗，在同情之中，又包含着赞美，显得十分委婉。因白诗提到二十三年，所以刘禹锡在诗的开头就接着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巴山楚水：巴，今四川东部一带。楚，今湖南、湖北、安徽一带。作者贬朗州（今湖南常德）、夔州（今四川奉节）、和州，长期生活在巴楚之间。二十三年：作者于唐顺宗永贞元年（805）被贬，到文宗大和元年（827）回到洛阳任职，前后共二十三年。弃置身：被弃不用的人。这两句寥寥几笔就把作者屡遭挫折的经历勾画出来了。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闻笛赋：指向秀的《思旧赋》，魏晋间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经过亡友嵇康的旧居，听见邻人吹笛，不胜悲叹，写了《思旧赋》。刘禹锡借用此事来怀念已去世的好友们。到乡：刘禹锡诞生在苏州，按古代九州的划分，它属于古扬州，因此把扬州欢聚叫“到乡”。烂柯人：指王质，也是作者自喻。相传晋人王质进山打柴，见两个小孩下棋，并分给他东西吃，下完棋，小孩指给他说：“你的斧柄烂了”。王质回到家里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年。这两句意谓：自己在外二十三年，如今回来，许多老朋友都已去世，只能徒然地吟诵《闻笛赋》表示悼念；此番回来在此聚会，犹如隔世，人事全非。后一句用王质烂柯的典故，既暗示了自己贬谪时间的长久，又表现了世态的变迁，涵义十分丰富。
白的赠诗中有“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意思是说，同辈的人都升迁了，只有你在荒凉的地方寂寞地虚度了年华。对此，刘禹锡写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以沉舟、病树比喻自己，固然感到惆怅，却又相当达观。沉舟侧畔仍然有许多船继续驶过，在病树前面仍然有无数树木繁茂争春。他从白诗中翻出这两句，反而劝慰白居易不必为自己的寂寞、蹉跎而忧伤，对世事的变迁和仕途的升沉，表现出豁达的襟怀。这两句诗形象生动，至今仍常常被人引用，并赋予它以新的涵义：泛指新事物必定要战胜旧事物。
因为前一联突然振起，一变前面伤感低沉的情调，尾联便顺势写道：“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意思说：今天听了你的诗歌不胜感慨，暂且借酒来振奋精神吧。刘禹锡在朋友的热情关怀下，表示要振作起来，表现出刘、白友情的深厚。诗情起伏跌宕，沉郁中见豪放，是酬赠诗中的佳作。白居易的赠诗也是一篇优秀之作，特别是“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贯概古今，字字热泪，引人遐想。

钱塘湖春行

白居易

孤山寺北贾亭西，

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

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

绿杨阴里白沙堤。

钱塘湖，是西湖的别称。此诗是长庆三、四年（823——824）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所作。此诗的妙处不在于对景物的工致刻画，而在于即景寓情，写出了融合骀荡的春意，写出了自然美所给予诗人的集中而又饱满的感受。
“孤山寺北贾亭西”，孤山：西湖名胜之一，在后湖与外湖之间，山上有孤山寺。贾亭：也是当时名胜，后已废。“水面初平云脚低。”云脚：雨前或雨后接近水面的云气。这句勾勒出湖上早春的轮廓，意谓：西湖水波荡漾，云气漂浮在水面，与微波连成一片。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莺是歌手，它歌唱江南的旖旎风光；燕是候鸟，春天从北国飞来，成为春天的象征。说“几处”，可见不是“处处”，说“谁家”，可见不是“家家”，因为这是初春季节。因为是“早莺”，所以便抢着到向阳的暖树去歌唱；因为是“新燕”，所以当它啄泥衔草时，就会引起人们一种咋见的喜悦。这两句从莺莺燕燕的动态中，把春的活力、大自然的春意生动地描绘出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两句继续写春景。前一句是说，初春含苞欲放的花，让人都看花了眼，“渐欲”透出的消息是，很快就会姹紫嫣红；春天西湖哪边都是绿茵茵的嫩草，刚好遮没了马蹄。“马蹄”点明诗人信马东行。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白沙堤：即白堤，又称断桥堤（后人误以为是白居易所筑，非也。白曾修堤蓄水灌溉民田，其堤在钱塘门之北。）现白堤和苏堤（宋苏轼任杭州太守时所筑）把湖面划成里湖、外湖、后湖三部分。这两句是春行的终点，“行不足”言流连忘返，游兴未阑。全诗由点而面，由面而点，“行”字贯穿其中，而转换不见痕迹，具有章法变化，条理井然的结构特色，再加上音节圆美自然，就形成了白居易七律流荡轻快的总体风格。

杭州春望

白居易

望海楼明照曙霞，

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

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

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

草绿裙腰一道斜。

这首诗和前一首《钱塘湖春行》作于同一时期。前一首是“春行”，这一首是“春望”。行是流动的眼前即景，触景生情；望则站在高楼，视野更加宽阔，它将杭州春日景色作了全面的描写。“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望海楼：作者原注：“城东楼名望海楼。”护江堤：指钱塘江岸筑以防备海潮的长堤。这两句说：清晨登上望海楼，极目远眺，望海楼沐浴在璀璨的朝霞里；晴日的沪江堤上，行人踏着闪光的白沙。这两句把城外东南的景色，写得极其雄伟壮丽。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前句中的“夜入”是想象之词。伍员庙：伍员，字子胥。春秋时楚人，父兄及全家均被楚平王杀害。子胥过昭关，逃吴国，佐吴王阖闾打败楚国。后吴王夫差听信谗言，又将其杀害。吴人立庙祭祀他。立庙的山即称胥山。苏小，即苏小小，南齐时钱塘名妓，有墓在西泠桥畔。苏小家代指歌妓舞女所居之地。这两句意谓：当夜里万籁俱寂时，涛声传入庙中，特别清晰；柳色春情都蕴藏在秦楼楚馆。“藏”字寓示着还有许多无法形容的景色。前一句使人联想到伍子胥的壮烈，气象雄浑；后一句展现杭州昔日的繁华，旖旎动人，富有诗情画意。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前两联主要是写自然景色，这一联则写风物人情。红袖：指织绫女子。柿蒂：绫的花纹名称。作者自注：“杭州出柿蒂，蒂带花者尤佳。”梨花：酒名，作者原注：“其俗，酿酒趁梨花时熟，号为‘梨花春 ’。”这两句意谓：可夸红袖少女织出新绫的花样；挂着青旗的酒店刚酿好“梨花春”美酒。梨花飘舞，绫纹绮丽。诗意之浓，色彩之美，令人心醉。

这首诗把杭州春日最有特征的景物，熔铸在一篇之中，就像用五色彩笔画出的一幅《杭州春望图》，洋溢着诗人抑制不住的赞美之情，也给读者留下美的想象空间。

末联又把目光移到远处，写最能代表杭州山水之美的西湖。“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湖寺：即孤山寺。西南路：由断桥通往孤山的长堤，即白堤。作者原注：“孤山寺路在湖洲中，草绿时，望如腰带。”裙腰，即形容孤山寺路（白堤）。这个比喻极妙，不仅写出了春日白堤杨柳堆烟，青草芊蔚的迷人景色，逼真生动；同时，写裙腰，使人想到裙，彩裙飘逸如湖面的水光波影，进一步使人联想到妩媚秀丽的西湖，岂不是美丽少女的化身？这与苏轼“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两句诗的构思是一致的。

遣悲怀三首

元 稹

这是元稹为悼念亡妻韦丛所写的三首律诗。韦丛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二十岁时嫁与元稹。七年后，即元和四年（809）七月，韦氏去世。

其 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

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

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

与君营奠复营斋。

第一首写妻子生前的艰苦处境和夫妻情爱，表现了韦丛对丈夫元稹的尽心侍奉和贤淑形象。“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谢公：指东晋宰相谢安，他最喜爱侄女谢道韫。此处借指韦夏卿与韦丛。黔娄：战国时齐国的贫士，这里是元稹自喻，元稹出身寒微。乖：不顺利。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你好似谢安最爱的小女儿嫁给我一介贫士，婚后百事都不顺遂。韦丛嫁元稹时，稹为校书郎，后迁左拾遗。这是对韦氏婚后七年艰苦生活的简括。“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荩箧：是一种荩草编的衣箱。泥：央求，即口语“软缠”之意。这两句说：看到我没有替换的衣服，就翻箱倒柜去搜寻，我身边没钱，便死乞活赖地缠她买酒，她就拔下头上的金钗去换钱。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长藿：长长的豆叶。平常家里常以野菜充饥，有豆叶就觉味很甘美；用落叶当柴烧，幸亏庭院里还有一颗古槐。这几句既写出了婚后“百事乖”的艰难处境，又写出一个贤妻的形象，句句浸透着诗人对妻子的赞叹与怀念的深情。“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韦丛去世时，元稹官居监察御史，月俸三万，当时六部尚书以上官员月俸过十万。写此诗时元稹当是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后。营奠：操办祭奠。营斋：请僧道超度亡灵。这两句意谓：今天我为官薪俸过十万，方能够用祭奠与请僧道来超度你的芳魂的办法来寄托我的哀思。这两句虽然出语平和，内心深处却是极其凄苦的。

其 二

昔日戏言身后事，

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

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

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

贫贱夫妻百事哀。

第二首抒写生者不能驱遣的悲痛，在深重的悲痛中写了引起哀思的几件事。“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当初我们曾开玩笑说得身后事，天啊，谁知今天真到眼前来了。恩爱越深，越不愿死别生离，虽说是少年夫妻，也不免会在闺房讲到如果一方死后，将如何如何，这种戏言在当时其实只是闺房中柔情蜜意的调侃，然而今天却以加倍的苦楚将这一玩笑成真。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为了避免见物思人，你穿过的衣裳都已舍施出去；只留着你做针线活的匣盒至今不忍打开。诗人想用这种办法封存对往事的回忆，恰好证明他无法摆脱对妻子的思念。每当看到你的婢仆，回想昔日对你的眷顾，便对她们产生爱惜的心情，以稍慰你在天之灵；夜晚也常在梦中寻找，为你送些钱财。梦中送钱，似乎荒唐，却是一片感人的痴情。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知道这种死别的怅恨，是家家户户的人都会有的，但对于我们当时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是不同于一般的悲哀。

其 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第三首由悲君之逝，转为自悲今后生涯，想到人生有限，发为百年长恨。“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闲来独坐，为你悲伤也自悲，人生百年，又有多长时间呢！言外是说，人总归一死，只是先后不同时而已。“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邓攸：西晋人，战乱中因救侄儿而舍弃亲子，后来终生无子。韦丛未生子，死时元稹三十余岁。潘岳：西晋诗人，妻死，曾作《悼亡诗》三首，为世传诵。这两句说：邓攸心地如此善良，却终生无子，这难道不是命运吗！潘岳《悼亡诗》写得再好，对于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不等于白费笔墨！诗人以邓攸、潘岳自喻，故作达观无谓之词，却透露出无子、丧妻的深沉悲哀。接着他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来，寄希望于死后夫妇同葬和来生再作夫妻。“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窅冥：深暗的意思。生同室，死同穴，还有什么期望？来生结缘再做夫妻，这虚妄更难期盼，因而更加绝望，过去的一切永远无法补偿了，诗情愈转愈悲，最后逼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我只能长夜不眠永远地想着你，报答你平生紧蹙未展的眉。真是痴情绵绵哀痛欲绝。

清代蘅塘退士在评论此诗时说：“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这至高的赞誉，元稹是当之无愧的。

咸阳城西楼晚眺

许 浑

一上高楼万里愁，

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

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

故国东来渭水流。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鸟雀仓惶逃入禁苑的绿丛；寒蝉悲鸣，躲在深宫枯桐。咸阳本是秦汉两代的故都，旧时禁苑，当日深宫，而今只绿芜遍地，黄叶满林，唯有虫鸟，不识兴亡，似在凭吊。是“万里”之愁？还是“万古”之愁？“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羁旅于此的人，还是不要追问旧朝的往事吧，我今日东来，至此一览，所见无几，唯有秦汉故址上只剩下渭水还像往日一样，不停地东流。“莫问”二字，并非劝诫之语实乃令人思索之语，它让读者从悲凉颓败的自然景物中钩沉历史的教训。

这是怀古伤时的一首诗。写晚眺中，秦都咸阳的荒芜，笔力挺拔劲健。“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一登上这高高的咸阳西楼，心中便涌起无边的忧愁。这无边的忧愁其意何在呢？次句是说，蒹葭苍苍，杨柳堆烟，好似江南我的故乡（诗人家在润州丹阳）。万里之愁，以乡思为始。“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诗人正在凭栏送目，磻溪之上暮云渐起，慈福寺阁已经夕阳西落（诗人在句下注明：“南近磻溪，西对慈福寺阁”）；骤起的凉风布满西楼，一场山雨就要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是许浑的名句，也是广为传诵的名句。这句诗写得很有气势，将暴雨即将到来的情景，写得形象生动，如在眼前。

全诗情景交融，景中寓情，诗人通过对景物的描写，赋予抽象的感情以实体，在呈现自然景物的同时又体现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对历史的思考。景别致而凄美，情愁苦而悲怆，意蕴藉而苍凉，境雄阔而高远，神完而气足，是晚唐登临诗中的佳作。

　　隋   宫 

李商隐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

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

岂宜重问后庭花！

这首诗以隋炀帝为题材，深刻地表现出隋炀帝杨广穷奢极欲，导致亡国的后果。措词深婉，寓有历史教训的意义。题目“隋宫”指杨广在江都（今扬州）营建的行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紫泉：古时长安的一条水，此代指长安。巍峨的长安宫殿空锁于烟霞之中，风流天子想取芜城（扬州）再造个帝王家。对于贪图享乐的皇帝来说，在那里更好玩。“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日角：额角饱满如日，为帝王之相。李渊未起兵之前，唐俭说他日角龙庭，有帝王之相。这两句说：如果不是由于皇帝的玉印落到了李渊的手中，杨广的锦帆龙舟大概一直要游到天涯海角去了吧！（公元618年炀帝在扬州为宇文化及所杀，同年李渊在晋阳建唐）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隋炀帝令人在长安、洛阳、江都等处大量搜集萤火虫，夜间游山放出，“光遍岩谷”。萤火虫在水边草根处产卵成蛹，次年春蛹化为萤。古人遂以为萤为腐草所化。又，炀帝为游江南开凿运河，沿河堤种杨柳，后人称为隋堤。这两句说：当年放萤的地方，只剩下堆堆腐草（穷搜极捕，弄得萤火虫断了种）；龙舟所经过的隋堤上只留有暮鸦栖息（当时杨广南游，鼓乐喧天，暮鸦不敢栖息）。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风流的君主啊，如果地下再遇陈后主，还有没有脸面，向他打听亡国之音《后庭花》。陈后主是历史上另一个以荒淫亡国著称的君主。杨广当了天子，乘龙舟游江都时，梦中与死去的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相遇，请张丽华舞了一曲《玉树后庭花》。诗人在这里提到它，其用意是：杨广是目睹了陈叔宝荒淫亡国的事实的，却不吸取教训，终于重蹈陈叔宝的覆辙。

锦 瑟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扑所迷离，历来岐解不一，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纭，莫衷一是。故此篇是最难解的一首难诗。其实作者有什么寄托我们大可不必寻根究底，陷入牵强附会的泥淖。本诗虽然有些朦胧，却历来为人传诵，所以还是选录于此，试作解析。

“锦瑟无端五十弦”锦瑟呀，你为什么偏偏制成五十根弦？瑟，到李商隐时代到底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诗人不过借以遣词见意而已。“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华年，即今日所谓美丽的青春。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这句是说：听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说清了这两句的意思，我们可以说，这首诗是晚年回忆之作，大致是不错的。“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句用了《庄子》的一则寓言典故，说得是庄周梦见自己身化为蝶，栩栩然而飞，浑忘自己是“庄周”其人了，后来梦醒，自家仍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迷：含迷失、离去的意思。（有人把这个典故解释为，是蝶是周，迷不可分。）此句是写：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境，不复成眠。晓梦蝴蝶，虽出庄生，但一经诗人运用，其中隐约包含着美好的情景，却又是虚渺的梦境。 “望帝春心托杜鹃。”望帝：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为佞臣害死，魂魄化为杜鹃，夜啼达旦，血出口中。杜宇啼春与锦瑟有什么关联呢？原来，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诗人无限的悲感，难言的怨愤，如闻杜鹃送春之凄音。“托”字不但写了杜宇托春心与杜鹃，也写了佳人托春心于锦瑟。

最后再赘述一点，既认为本诗是诗人晚年回忆之作，但回忆什么往事，仍然是不明朗的，而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苦情，由此推想，本诗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必定为臆断，但这样肯定，也许并非作者之意，还是不作定论为妥。 “沧海月明珠有泪”珠生于蚌，蚌在海中，毎当月明，蚌则向月张开，以养其珠，使其光莹。传说，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月、珠、泪三者一也，在诗人笔下难以分辨。瑟，宜月夜，清怨犹深，如此，沧海月明，便与锦瑟有了关联。“蓝田日暖玉生烟。”蓝田：山名，在今蓝田县东南，是有名的产玉之地。此山为日光照射，蕴藏其中的玉气（古人认为宝物都有一种一般目力所不能见的光气），冉冉上升，但美玉的精气远察如在，近观却无，所以是不能把握，无法亲近的。这里是引用戴叔伦“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来作解释的，因别无参考，是否贴切，亦难断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如此情怀，岂待今朝始感追忆，就是在当时，也是不胜惘然的。惘然：失意的样子，心里好像失掉了什么。
李商隐以一介书生，无意卷入延续四十年之久的“牛李党争”漩涡，因此常遭压抑，以致郁郁而死，在其垂老之年，回首往事，自然会起造化弄人之感，故托兴锦瑟自明心迹而作此诗。

无 题

李商隐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无题，即无标题，是李商隐自创。一是所涉及的内容不便明言，二是其内容难于用什么题目归纳，这就是用“无题”的原因。李商隐的爱情生活是不幸的，他与妻子王氏伉俪谐美，但王氏早逝。他与其他女性往来，即使有所动于衷，但也是无望的爱情，徒尝其苦涩而已。这就是本诗的诠释。但诗中的情节、地点、时间、人物很难辨别清楚。所以这也是一首很难解的诗。试解析如下。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昨夜，是相对今晨而言的，所以整个事件的时间应是一个长夜，开头两句描写的是幽会，是在长夜的前半。主人公是贵家已婚女子，可能是姬妾（因后面的宴乐不应是正室）。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长夜到晓，还是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忘不了，在画楼西、桂堂之东，温馨的事儿种种真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两句暗示爱情的阻隔。意思是：自己没有彩凤那样的双翅飞越阻隔与对方相会，对彼此的心却像灵异的犀角一样，是一线相通的。灵犀：犀牛角在古代被视为灵异之物，它中央有一道贯通上下的白线，增加了神异色彩。这两句表达了相爱双方的心灵感应，是李商隐创造的新奇而贴切的名句。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送钩：酒场中的一种藏钩游戏，参加者分为两组，一组藏钩，暗中传送，称送钩，另一组猜钩在谁手，以猜中与否决定胜负。射覆：也类似前一种游戏，将猜之物覆盖，给对方猜。分曹，即分组。前面既然说爱情受到阻隔，所以这里并非是实见，多是想象中之事。有人说这两句是诗人忆及昨夜与佳人相聚时游戏宴乐情景。但诗的第二句分明是昨夜与佳人室外幽会，这里则是室内情景。所以又有人说，此为作者偷窥贵家姬妾，但仍与首联情景不合。于是又有人说，昨夜与佳人幽会于“画楼西畔”，今夜与佳人共同宴戏。但这与“身无彩凤双飞翼”矛盾，故皆不成立。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兰台：指秘书省，李商隐当时为秘书郎。在终夜的追怀思念中，不知不觉晨鼓已经敲响，自己正像飘转不定的蓬草，不得不匆匆走马兰台，上班应差去。

无 题

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是一首描写失恋悲哀的诗。因为涉及秘密的爱情，不便公开，所以李商隐有关这类的诗绝大部分都標作“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曹丕《燕歌行》有“别日何易会日难”，此变化其意，在含意上翻进了一层，专从“别亦难”落笔，语言巧妙多姿。“东风无力百花残。”多数注家认为，别时正当暮春，更加使人伤感。百花盛开固然是东风之有力，及至东风力尽，则群芳、韶华同逝。花如此，人又何尝不然。所以次句所咏，不单是暮春伤别，而实为身世遭逢、人生命运的深深叹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写别后的情思。意谓：别后的情思啊，就像春蚕一样，吐丝既尽，身也随即而亡；又似蜡烛，直到燃烧成烬，烛泪才干。以蚕丝比喻情思，以蜡泪比喻情泪，是惊人奇语，是历来被传诵的名句。这两句看似重叠，实则各有侧重，上句情在缠绵，下句语归沉重，合则两美，并无重复之感。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云鬓：女子丰盛入云的鬓发，称云鬓。但愁、应觉，是设想的语气。这两句写对方相思之情。意谓：悬想你晨起对镜，只怜惜你云鬓改，青春不再；你对月苦吟不眠，须防风寒，还宜多加保重。“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蓬山：海上三神山之一，指意中人住处。青鸟：西王母的使者此指传信人。虽说你所居如仙境，离我应不远，托青鸟殷勤将你去探看。蓬山去此果真不远吗？真的是不远，又何必烦劳青鸟？说不远，实是甚远。使人感叹这别离，确实“难啊”，真“难”！

春 夕

崔 涂

水流花谢两无情，

送尽东风过楚城。

蝴蝶梦中家万里，

子规枝上月三更。

故园书动经年绝，

华发春唯满镜生。

自是不归归便得，

五湖烟景有谁争？

本诗表达了诗人感叹春光易逝、岁月无情，传达出孤身漂泊异乡，仕途坎坷的苦闷心情。作者曾久在巴蜀、湘鄂等地为客，自称是“孤独异乡人”。这首诗是他旅居湘鄂时所作。“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楚城：指湘鄂一带。首句表达的是，流水落花，岁月无情；次句是诗人把春光（东风）拟人化，依依为他送别。这里不是春风送我回乡，而是我在楚城送春归，表达了诗人凄楚的情怀。
“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万里之外的家乡。然而却像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一样，毕竟是虚幻。游子从“蝴蝶梦”中获得片刻回乡之乐，但梦醒后发现自己依旧孤眠异乡，家园依旧远隔万里，更加触动思乡之情；此时夜已三更，子规（杜鹃）在月下哀哀啼唤：“子归！子归！”听着子规啼，想着蝴蝶梦，游子的心该是何等的哀伤。十四个字写出了三层意思：由思乡而入梦，一层；梦醒而更思乡，二层；子规啼唤归去，愁上加愁，三层。这三层，一层比一层深，令人触目伤怀。这一联将“春夕”写得极为精辟，是传诵的名句。
“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诗人长期不能回家，连家信也动不动常年断绝，怎能不忧心如焚呢！“动”字暗示当时社会动乱不安；春天万物萌生，而唯独自己生出了满头白发，更加突出了他内心愁苦之深。
“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五湖：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归隐之处，这里指诗人的家乡浙江桐庐一带的大好山水。这两句是倒装，意谓：故乡五湖美好的风光是没有人和我争夺的，假如我要回去，便能够回去，是我自己不回去呀！“自是不归归便得”是无可奈何的伤心语，反映出诗人在政治上走投无路、欲干不能欲罢难休的苦闷、彷徨的心理。
这首诗情切意深，风格沉郁。诗中没有直接点出思乡，而一片思乡之情跃然纸上，尾联自慰自嘲，藏有深意，饶有情味。

贫 女

秦韬玉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

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

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首诗写贫家女子的悲伤，同时也是借以寄托出身于社会下层的寒士政治上的感慨，于婉曲哀怨中，隐隐见出孤芳自赏，不与俗谐的傲岸之气。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蓬门：用蓬草编扎的门户，指出身贫苦的家庭。绮罗香：指富贵豪华。这两句说：蓬草编门，家境贫寒的女子，与绫罗绸缎无缘，不知道那些衣料的香泽；虽然早已是待嫁之年却不见媒人前来问津，岁月如流，年华易逝，欲托媒人说亲，可自己是蓬门陋户，便不由地加倍感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风流：指不同流俗，有古来笃厚的流风余韵。高格调：指高尚的情操。俭：通“险”，险梳妆：指奇形怪状的梳妆，时髦的打扮。这两句意谓：如今世人都追逐时髦险妆，有谁来欣赏我这不同流俗的高格调？这样的世态人情，调越高，和越寡，纵使良媒能托，亦知佳偶难觅。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如果说上一联的感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绪，那么这一联则流露出自重自豪之感。意谓：飞针走线，敢将十指灵巧自夸；决不迎合流俗，把两条眉毛画得长长的去取悦他人。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个人的亲事无望，却要每天压线刺绣，不停息地为别人做出嫁的衣裳。贫女的独白到此戛然而止，而余音袅袅，令人遐想。
诗人以贫女的口吻，通过内心独白的方式来抒发感情，让人感到如闻其声，如见其面，语言不事雕琢，质朴而又率直，完全符合贫女的口吻和性格，尤其结尾一句“为他人作嫁衣裳”，字字酸辛，令人动容！其内涵深邃，包含着十分丰厚的社会内容和人生感慨，千百年来，传诵不衰。
这首诗很可能是作者在作幕僚时写下的，它通过贫女之口，曲折含蓄地表达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愁苦情怀。既写了自己出身寒微、举荐无人的苦闷和伤感，又写了自己不迎合流俗、志行高洁的品格，更抒发了自己年年岁岁为人奔忙、怀才不遇、不为世所用的悲怆感慨。

　　

附：五首长篇佳作

白居易的《长恨歌》和《琵琶行》都是千百年来传诵不衰的长篇巨制，尤其《长恨歌》被誉为是一首千古绝唱，是带有抒情的长篇叙事诗。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闻一多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李白的《将进酒》和《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叔云》体现了李白豪放的诗风，可谓其代表作之一。本书将其作为附录供读者学习欣赏，并引起诗歌爱好者进一步学习其他长篇的兴趣。因篇幅太长，不再逐句进行解析，只作一些注解，并用现代语言解说诗意。

长 恨 歌

白居易

汉皇(1)重色思倾国，

御宇(2)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3)初长成，

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4)，

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

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5)，

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

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

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6)，

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

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

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7)，

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8)动地来，

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

千乘万骑西南行(9)。

翠华摇摇行复止，

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10)不发无奈何，

宛转蛾眉(11)马前死。

花钿委地(12)无人收，

翠翘金雀玉搔头(13)。

君王掩面救不得，

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

云栈萦纡登剑阁(14)。

峨嵋山(15)下少人行，

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

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

夜雨闻铃(16)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17)，

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

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

东望都门信马(18)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

太液芙蓉未央柳(19)。

芙蓉如面柳如眉，

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

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20)多秋草，

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

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

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

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

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21)，

能以精诚致魂魄(22)。

为感君王辗转思，

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23)奔如电，

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

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

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

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24)，

转教小玉报双成(25)。

闻道汉家天子使，

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

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

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

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

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

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

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

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

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

钗擘黄金合分钿(26)。

但教心似金钿坚，

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

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注释】
（1）汉皇：唐人文学创作常以汉称唐，此处借指唐玄宗。

（2）御宇：皇帝统治的天下。
（3）杨家有女：蜀州司户杨玄琰，有女杨玉环自幼由叔父杨玄珪抚养，十七岁（开元二十三年）被册封为玄宗之子寿王李瑁之妃。二十七岁被玄宗册封为贵妃。
（4）华清池：即华清池温泉，在今西安市临潼区南的骊山下。天宝六载（747）扩建后改名华清宫。唐玄宗每年冬、春季都到此居住。
（5）金步摇：一种金首饰，用金银丝盘成花之形状，上面缀着垂珠之类，插于发鬓，走路时摇曳生姿。
（6）列土：分封土地。杨贵妃有姊三人，玄宗均封国夫人之号。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八姨，封秦国夫人。妃父玄琰，累赠太尉、齐国公。母封凉国夫人。叔玄珪，为光禄卿。从祖兄国忠，为右丞相。
（7）凝丝竹：指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出舒缓的旋律。
（8）渔阳：郡名，辖今北京市平谷县和天津市的蓟县等地，当时属于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史安禄山的辖区。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
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鼓，此借指战争。霓裳羽衣曲：舞曲名，据说为唐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经唐玄宗润色并制作歌词，改用此名。乐曲着意表现虚无缥缈的仙境和仙女形象。九重城阙：九重门的京城，此指长安。
（9）千乘万骑西南行：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禄山破潼关，逼近长安。玄宗带领杨贵妃等出延秋门向西南方向逃走。当时随行护卫并不多，“千乘万骑”是夸大之词。乘：一人一骑为一乘。翠华：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帜，皇帝仪仗队用。百余里：指到了距长安一百多里的马嵬坡。
（10）六军：指护卫天子羽林军。

（11）宛转：形容美人临死前哀怨缠绵的样子。蛾眉：古代美女的代称，此指杨贵妃。

（12）花钿：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饰。委地：丢弃在地上。

（13）：翠翘：首饰，形如翡翠鸟尾。金雀：金雀钗，钗形似凤（古称朱雀）。玉搔头：玉簪。

（14）：云栈：高入云霄的栈道。萦纡：萦回盘绕。剑阁：又称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是由秦入蜀的要道。此地群山如剑，峭壁中断处，两山对峙如门。诸葛亮相蜀时，凿石驾凌空栈道以通行。

（15）峨嵋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玄宗奔蜀途中，并未经过峨嵋山，这里泛指蜀中高山。
（16）夜雨闻铃：《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里暗指此事。后《雨霖铃》成为宋词词牌名。

（17）天旋地转：指时局好转。肃宗至德二年（757），郭子仪军收复长安。回龙驭：皇帝的车驾归来。
（18）信马：意思是无心鞭马，任马前进。（19）太液：汉宫中有太液池。未央：汉有未央宫。此皆借指唐长安皇宫。

（20）西宫南内：皇宫之内称为大内。西宫即西内太极宫，南内为兴庆宫。玄宗返京后，初居南内。上元元年（760），权宦李辅国假借肃宗名义，胁迫玄宗迁往西内，并流贬玄宗亲信高力士、陈玄礼等人。
（21）临邛道士鸿都客：意谓有个从临邛来长安的道士。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东汉都城洛阳的宫门名，这里借指长安。

（22）致魂魄：招来杨贵妃的亡魂。
（23）排空驭气：即腾云驾雾。

（24）玉扃：玉门。即玉阙。
（25）转教小玉报双成：意谓仙府庭院重重，须经辗转通报。小玉：吴王夫差女。双成：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这里皆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
（26）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

《长恨歌》就是歌“长恨”，长恨是诗歌的主题。其历史跨度为二十年，而空间范围则由长安到蜀中，从人间到仙境，熔铸为一个哀美的艺术整体。我们大略把它分为三大段。
从开头到“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为第一段。叙述了安史之乱前，唐玄宗如何重色、求色，终于得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描写了杨的美貌、娇媚，进宫后的得宠，不但自己“新承恩泽”，而且“姊妹弟兄皆列土”。反复渲染唐玄宗得贵妃后在宫中如何纵欲，如何行乐，如何终日沉湎于歌舞酒色之中。所有这些就酿成了安史之乱。
这段的诗意是：唐明皇偏爱美色，君临天下多年，一直在寻找美女，却一无所获。杨家女刚刚长大，十分娇艳，养在深闺，外人不知。天生丽质让她很难埋没世间，果然不久便成为君王身边的一个妃嫔。
她回眸一笑，千姿百态、娇媚横生；六官妃嫔，个个黯然失色。春寒料峭时，皇上赐她到华清池沐浴，温润的泉水洗涤着柔滑玉脂般的肌肤。侍女搀扶她，如出水芙蓉娇慵娉婷，由此开始得到皇帝恩宠。鬓发如云颜似花，金钗步摇发上插。芙蓉帐里，与皇上共度春宵。情深只恨春宵短，君王深恋温柔乡，昏昏沉沉不早朝。
承受君欢侍君饮，日夜忙得没有闲。春陪皇上共出游，夜夜侍寝尽贵妃。后宫妃嫔不下三千人，皇帝的恩宠只集中于她一身。金屋中梳妆打扮，夜间娇媚柔情不离君王；玉楼上酒酣宴罢，醉态中风韵更浓。
兄弟姐妹都因她列土封侯，杨家门庭光耀令人羡慕。使得天下的父母都改变了心意，变成重女轻男只想生女，男儿倒不被看重。骊山上华清宫内玉宇琼楼高耸入云，清风过处仙乐飘向四面八方。轻歌曼舞多合拍，管弦旋律尽传神，君王沉醉日夜看，日日夜夜看不厌。
从“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至“魂魄不曾来如梦”为第二段。这一部分写出了“长恨”的内因，是悲剧故事的基础。描述了安史之乱后，皇帝兵马仓皇入逃蜀地的情景。特别是在这一动乱中唐玄宗和杨贵妃爱情的毁灭。“六军不发”，要求处死杨贵妃，是愤于唐玄宗迷恋女色，祸国殃民。是这一悲剧的根源。杨贵妃的死，在整个故事中是一个关键性的情节，在这之后，他们的爱情才成为一场悲剧。诗人抓住人物精神世界里揪心的“恨”，用酸恻动人的语调，描述了杨贵妃死后唐玄宗在蜀中的寂寞悲伤，还都路上的追忆，回宫以后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物是人非的种种感触。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使人回肠荡气。
这一段的诗意是：渔阳叛乱的战鼓震耳欲聋，宫中停奏霓裳羽衣曲。九重宫殿霎时尘土飞扬，千车万骑拥这君王向西南逃亡。西出长安才百余里，六军停滞不前，要求赐死杨玉环。君王无可奈何，只得在马嵬坡下把她缢杀。贵妃头上的饰品，抛撒满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珍贵头饰满地乱丢。君王欲救不能，掩面而泣，回头看贵妃惨死的场景，眼泪和着心中的血止不住地流。
秋风萧索黄尘弥漫，回环曲折穿栈道，车队踏上了剑阁古道。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无色，日月无光。蜀江水秀蜀山清，引得君王相思情。行宫望月满目凄冷，雨夜听到栈铃，曲曲声声都是断肠声。
大局转变，君王重返长安，路过马嵬坡，睹物思人，徘徊不前。马嵬坡下，荒冢中，佳人容颜再不见。君臣相顾，泪湿衣衫，东望京都心伤悲，恹恹无绪信马归。回来一看，池苑依旧，太液池边芙蓉仍在，未央宫中垂柳未改。芙蓉开得像玉环的脸，柳叶儿好似她的眉，此情此景如何不泪垂? 春风吹开桃李花，物是人非不胜悲；秋雨滴落梧桐叶，场面寂寞更惨凄。兴庆官和甘露殿，处处萧条，秋草丛生。宫内落叶满台阶，长久不见有人扫。梨园弟子头已白，椒房宫女曾侍宴，青春已去红颜尽老。晚上宫殿中流萤飞舞，孤灯油尽，君王仍难以入眠。细数迟迟钟鼓声，愈数愈觉夜漫漫。忽觉好似天已亮，原是耿耿星河在天边。鸳鸯瓦上落满霜，冰冷的翡翠被里谁与君王共同眠? 阴阳相隔已一年，为何你从未与我梦里想见?
从“临邛道士鸿都客”至末尾为第三段。写道士帮助玄宗寻找杨贵妃。诗人采用的的是浪漫主义的手法，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后来，在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找到了杨贵妃，让她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形象，在仙境中再现，托物寄词，重申前誓，照应唐玄宗对她的思念，进一步深化“长恨歌”的主题。末尾用“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结笔，点明题旨，回应开头。
这一段的诗意是：临邛道士正客居长安，据说他能以法术招来贵妃魂魄。君王思念贵妃的情意令他感动。他接受皇命，不敢怠慢，殷勤地寻找，腾青云乘长风。驾驭云气入空中，横来直去如闪电，升天入地下黄泉，结果还是找不见。忽然听说海上有座白云围绕的仙山。仙山楼阁皆玲珑，笼罩五彩祥云中。天仙神女数之不尽，个个绰约有风韵。当中一人字太真，肌肤如雪貌似花，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人。道士来到金阙西边，叩响玉石雕做的院门轻声呼唤，让小玉叫侍女双成去通报。太真听说君王的使者到了，从帐中惊醒。穿上衣服推开枕头出了睡帐。逐次地打开屏风放下珠帘。半梳着云鬓带着睡态，来不及梳妆就走下堂来。轻柔的仙风吹拂着衣袖微微飘动，就像霓裳羽衣的舞姿，袅袅婷婷。玉容寂寞忧愁颜，泪水如注，犹如春天带雨的梨花。含情凝视天子使，托他深深谢君王。马嵬坡上长别后，音讯颜容两渺茫。昭阳殿里的姻缘早已断，蓬莱宫中的孤寂，时间还很漫长。回头俯视人间，不见长安，只剩尘雾。只有用当年的信物表达我的深情，钿盒金钗你带去给君王。金钗留下一股，钿盒留下一半，每人都留一半作纪念。但愿我们相爱的心，就像黄金宝钿一样忠贞坚硬，天上人间总有机会再见。临别殷勤托方士，寄语君王表情思，语中誓言只有君王与我知。当年七月七日长生殿中，夜半无人，我们共起山盟海誓。在天愿为比翼双飞鸟，在地愿为并生连理枝。即使是天长地久，也总会有尽头，但这生死遗恨，却永远没有尽期。

　　有评论说：细悟本诗的倾向，并不是批判玄宗重色误国，而恰恰是对李杨爱情的深切同情哀悼。即使诗人握笔之初写下“汉皇重色思倾国”时，尚有批判的想法，但随着情节的展开，他越来越为李杨的爱情故事所深深感动，而终于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来结束对久远的真挚之爱的礼赞。也许“重色误国”与“李杨的真挚爱情”两说存与一篇，让学者去讨论吧。但古往今来，评论家都肯定这首诗的特殊艺术魅力，誉为千古绝唱。

　　琵琶行

白居易

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1)，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琶琵于穆曹二善才(2)。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令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徒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3)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

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

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

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

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

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

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

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4) ，

初为霓裳后六幺(5)。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

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

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

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

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

家在虾蟆陵(6)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

名属敎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服，

妆成毎被秋娘(7)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8)，

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

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

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

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

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9)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

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

谪居卧病浔阳城(10)。

浔阳地僻无音乐，

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

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

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

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

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

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

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

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

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州司马清衫(11)湿。

【注释】
（1）湓浦口：湓水进入长江处。湓水源出江西瑞昌县流至九江市西入长江。
（2）善才：唐代对曲师的通称。
（3）浔阳江：九江市北的长江一段。
（4）拢、捻、抹、挑：都是弹琵琶的指法。（5）六幺：当时京城流行的曲调名。
（6）虾蟆陵：在长安东南曲江附近。相传汉董仲舒的墓在这里，他的门人经此都要下马致敬，故称“下马陵”，后讹成“虾蟆陵”。
（7）秋娘：指当时著名的乐伎。唐乐伎多以秋娘为名。
（8）五陵：汉代五个帝王的陵墓都在长安近郊，富豪之家多住在这一带；缠头：古代妇女以锦缠头，故后来将给歌舞伎女的赏赐亦以此称之。
（9）浮梁今江西景德镇。
（10）浔阳城：今江西九江市。
（11）青衫：唐制，青是文官品级最低（八品、九品）的服色。这时白居易的职位是州司马，而官阶则是将仕郎，从九品，着青衫。

《琵琶行》和《长恨歌》是白居易另一篇具有独创性的名作，千百年来传诵不衰，显示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全诗可分为四段来解析。
从“浔阳江头夜送客”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共十四句为第一段，写琵琶女的出场。其中前六句交代了时间：这是一个枫叶荻花，瑟瑟秋风的夜晚；交代了地点：是浔阳江头，即序中的湓浦口；交代了背景：是诗人给他的朋友送别。离别本身就叫人不快，酒宴上又没有歌女侍宴，当然就更加寂寞难耐了。其中“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景色和气氛描写的都很好，它给人一种空旷、寂寥、怅惘的感觉，和主人与客人的失意、伤别融为一体，构成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为下文的突然转机作了铺垫。后几句正面写琵琶女的出场。“忽闻水上琵琶声”引起了引起了主、客的注意，他们走的不想走了，回的不想回了。“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她“千呼万唤始出”来”，是由于有一肚子“天涯沦落之恨”不便明说，也不愿见人。诗人正是抓住这一点，用“琵琶声停欲语迟”、“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肖像来表现她难言之痛的。这里的描写非常生动细腻。
这一段的诗意是：我秋夜到浔阳江头送一位归客，风吹着枫叶和芦花，听到的是瑟瑟秋声。我下马和客人在船上饯别，举起酒杯要饮却无助兴的管弦。酒喝得不痛快更伤心将要分别，临别时夜色茫茫，江水中倒映着明月。此时忽听得江面上传来悦耳的琵琶声；我忘却了回归，客船也停住不动。跟着音乐声轻轻探问弹琵琶的是何人？琵琶停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动静。我们移船靠近，邀请她出来相见；添上酒燃上灯，重新摆起酒宴。千呼万唤她才羞答答地走出来，还怀抱琵琶半遮着羞涩的脸面。
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唯见江心秋月白”共二十四句为第二段，写琵琶女的高超演技，揭示琵琶女的内心世界。其中既用“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描写弹奏的神态，更用“似诉平生不得志”、“说尽心中无限事”概括了琵琶女借乐曲所抒发的思想情感。
以下十四句诗人在摹写音乐的时候，兼用各种生动的比喻，使抽象的音乐形象一下子变成了视觉形象。“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真令人眼花缭乱，耳不暇接。诗人又用“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佳句描绘了余音袅袅、余意无穷的艺术境界，令人拍案叫绝。
这段的诗意是：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还未奏出曲子就含满感情。毎一根弦都低婉幽咽，含着沉思，似乎在诉说着她平生的不得志；她低着头随手连续地弹个不停，用琴声把心中无限的往事说尽。轻拢、慢捻、又抹又挑，先弹了《霓裳》又奏《六幺》。大弦嘈嘈如空中掠过暴风骤雨；小弦幽细切切如恋人私语。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盘。清脆如黄莺在花丛下婉转鸣唱，幽咽就象清泉在溪滩上流淌。须臾间又好像水泉冷涩琵琶声开始凝结，凝结而不通畅声音渐渐地中断。好像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时无声却比有声更令人感动。突然间好像银瓶撞破水浆四溅；又好象铁甲骑兵撕杀刀枪齐鸣。一曲终了她对准琴弦中心划拨；四弦一声轰鸣好像撕裂了布帛。东船西舫人们都静悄悄地聆听；只见江心中映着洁白的秋月影。
从“沉吟放拨发弦中”到“梦啼妆泪红阑干”共二十四句为第三段，写琵琶女的字素身世。在这一段里，诗人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抒情笔调，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铺写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与“说尽心中无限事”的乐曲互相补充，完成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通过这个形象，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乐伎们悲惨命运。面对这个形象怎能不一洒同情之泪！
这一段的诗意是：琵琶女沉吟着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整顿衣裳收敛起面部的表情（有矜持端庄的意思）。她说我原是京城歌女负有盛名。老家住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弹奏琵琶技艺十三岁就已学成，教坊乐团第一队中就有我的姓名。每曲弹罢都得到乐师的赞许；入时的打扮每次都被同行歌妓们嫉妒。京都豪富子弟争先恐后来献彩；弹完一曲收来的红绡不知其数。钿头银篦打节拍常常断裂粉碎；红色罗裙常被酒渍染污。年复一年都在欢笑歌舞中渡过，秋去春来美好的时光白白消磨。兄弟从军姊妹离世，暮去朝来我也渐渐地年老色衰。门庭冷落车马稀，青春已逝我只得嫁给商人为妻。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轻易就别离。上个月他就去了景德镇贩卖茶叶。留下我在江口孤守空船；只有明月与我作伴，秋水更加凄寒。
更深夜阑忽梦见少年的往事，让我哭醒，啼泪纵横污损了粉颜。
从“我闻琵琶已叹息”到最后的“江州司马青衫湿”共二十六句为第四段，写诗人感叹自己的的身世。诗人和琵琶女都是从繁华的京城沦落到这偏僻处，诗人的同情中饱含叹息自己的不幸，“似诉生平不得志”的琵琶声中，也诉说着诗人的心中不平。诗人感情的波涛为琵琶女的命运所激动，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抒发了与琵琶女的同病相怜，同声相应的情怀。
这段的诗意是：我在听琵琶时已经深深地叹息，又听到她这番诉说更叫我悲凄。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的可悲人，今日相逢何必问是否曾经相识。我从去年离开了京城，被贬居住在浔阳江畔常常卧病。浔阳荒凉偏僻没有音乐，一年到头听不到管弦的乐器声。住在湓江这个低洼潮湿的地方，周围黄芦和苦竹绕宅丛生。这里早晚能听到的是什么呢？尽是杜鹃猿猴那些悲凄的哀鸣。春江花朝、秋江月夜；也无可奈何，只能取酒独酌独饮。并非没有山歌和村笛，只是那音调嘶哑粗涩实在难听。今晚我听你弹奏琵琶诉说衷情，好像听到仙乐眼也亮来耳也明。请你不要推辞坐下来再弹一曲，我要为你创作一首新诗《琵琶行》。被我的话所感动她站立了好久，回身坐下再转紧琴弦拨出急声。凄凄切切不再象刚才那种声音；在座的人重听后都掩面哭泣不停。要问在座之中谁流的眼泪最多？我江州司马泪水湿透青衫衣襟！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现实主义杰作，全篇以人物为线索，既写琵琶女的身世，又写诗人的感受，然后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二句上会合。歌女的悲惨遭遇写得很具体，可算是明线，诗人的感情渗透在字里行间，随琵琶女弹的曲子和她身世的不断变化而荡起层层波浪，可算是暗线。这一明一暗，使情节波澜起伏。它把处于封建社会底层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压抑的正直的知识分子的遭遇相提并论，相互映衬，作如此细致生动的描写，并寄于无限同情，这在以前的诗歌中还是罕见的。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

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

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

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是一首极为优美的写景抒情诗。全诗以明月作为审美核心，先后描写了月生、月起、月满、月斜、月沉。在月光的步步烘托下刻画了长江下游迷人的春夜景色，显示了一个纯朴的相思女子对外出爱人的真情怀念。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合在一起，集中体现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美景，构成了奇妙的艺术境界，令人心驰神往。一千多年来令无数读者为之倾倒。
整个作品我们把它分成三大部分来解析。第一部分是前十六句。完全写月，月的出现，月的升起和望月感慨。其中需要解释的词句是：
滟艳：波光荡漾的样子。芳甸：开满花草的郊野。霰（xiàn）：天空中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此处形容月光下春花晶莹洁白。
这段前十句的意思是：春江潮水浩荡，仿佛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随着潮水从海上升起。月光闪耀千万里，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照朗之下！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月色泻在花树林上，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月色如霜，察觉不到空中的流霜；洲上的白沙和月色浑然一起，是沙还是月色难以分明。天空澄澈，看不见一粒尘埃，只有皎洁的一轮孤月高悬空中。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是谁在江边最先见到月亮？江上的月亮又是何时开始照耀行人呢？人类一代代连绵不断，江上的月亮也是年年月月相同。亦即是说，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是绵延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这是诗人从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种欣慰。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一轮孤月徘徊在中天，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月光下，只见大江奔流远去，没有音讯。以上六句虽然也是写月，但诗人在这里将月和人生联系起来，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江月有恨，流水无情。下面诗人将笔触转到了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
第二部分也是十六句，专写两地相思。其中须解释的词语如下：
青枫浦：地名，今湖南浏阳县境内有青枫浦。这里泛指离别的地方。明月楼：月夜下的闺楼。这里指闺中思妇。扁舟子：小船上的旅人。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白云一片悠悠飘去（比喻扁舟子），清风浦上有难忍的离情忧愁。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漂流他乡？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可爱的月光在楼上徘徊着，正照在孤独女子的梳妆台上，闺楼的门帘把月光卷不去，捣衣砧的月光用手挥之不开。这四句，诗人把“月”拟人化，它怀着对思妇的怜悯之情，在楼上徘徊不忍离去，它要和思妇作伴，为她解愁，因而把柔和的清辉洒在妆镜台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月光引起的情思在深深地搅扰着她，此时此刻月色不也照耀着远方的爱人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此时相爱的两人互相望着月光而无法相知，恨不得随着月之流光一同到你身边；鸿雁远飞传书，总不能飞出月的光影，鱼传尺素，但只在水中跳跃，激起阵阵波纹（文，通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这四句有人说是写游子，有人说，仍是写思妇。两种理解均可，我们取后说。昨夜梦见落花飘落到幽静的水潭中，可叹春天又过了一半，还不见回家；江水带着落花流去，好像把春天也快带走了，潭中之月也已西斜。
第三部分是最后四句，是写游子。“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碣石潇湘：碣石，山名，在渤海边上。潇湘，湘江与潇水，在今湖南。这两个地名一南一北，暗指路途遥远，相聚无望。斜月在雾海中沉沉消失，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遥远，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
这结句的“摇情”——不绝如缕的思念之情，将月光之情，思妇之情、游子之情，诗人之情交织在一起，洒落在江树上，也洒落在读者的心上，情韵袅袅，令人心醉神迷。本诗的韵律节奏极有特色，它不像急管繁弦，倒像小提琴奏出的小夜曲或梦幻曲，含蓄隽永。诗的内在感情热烈、深沉，看来却是自然的，平和的，它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体现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许多艺术家根据本诗创造出令人赞美的舞蹈、音乐、绘画，正说明它在艺术上的成功。

将 进 酒

李 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将进酒，

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乐府《鼓吹曲·汉铙歌》旧题，内容多写进酒放歌时的情感。本诗为李白开元二十三年（735）与友人岑勋在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颖阳山居作客时所作。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之际，于是满腔不合时宜，借酒兴诗情发泄出来，反映了李白鄙弃世俗、蔑视富贵的浪漫主义的性格，具有惊心动魄的艺术力量，是李白的代表作。
本诗的语言和现代语言极为接近，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历来为读者所喜爱。下面对本诗作简要解析和点评。诗的发端是两组排比长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颖阳离黄河不远，登高纵目，故借以起兴。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一涨一消，形成舒卷往复的咏叹。紧接着，“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说前二句为空间范围的夸张，这二句则是时间范围的夸张。将人生由青春变老的全过程说成“朝”、“暮”间的事，把本来短暂的说得更短暂。五六句是一个逆转。行乐不可无酒，由“悲”而翻作“欢”、“乐”。从此直到“杯莫停”，诗情渐趋狂放。“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似乎是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然而只不过是现象而已。诗人似乎没有得意，有的是失望与愤慨。但就此消沉吗？不是。诗人以乐观自强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就是令人赞叹的句子。于此，从貌似消极的现象中露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种怀才不遇而又渴望用世的积极本质。“千金散尽还复来”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
紧接着作者描写了一场盛宴，“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罢休。多痛快的筵宴，多么豪壮的诗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既是生逢知己，又是酒逢对手，诗人似乎忘却是在写诗，而是高声劝酒。他还要“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以下八句就是诗中的歌了。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钟鼓馔玉：意即富贵生活，富贵人家吃饭时鸣钟列鼎，食物精美如玉。说富贵“不足贵”，并放言“但愿长醉不复醒”，诗情至此分明便由狂放转为激愤。“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也属愤语，说古人“寂寞”也表现自己是“寂寞”。因此才愿长醉不醒了。“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陈王：曹植曾受封为陈王，其《名都赋》有：“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这两句是说：曹植昔时在平乐宫大宴宾客，尽情地欢乐戏谑。“饮者留其名”单举曹植为例，是因为曹植当时一直受曹丕父子猜忌，有志难展。
下面又回到说酒了。“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诗人不惜将名贵宝物来换取美酒，图个一醉方休。须知，诗人此时只是被友人招引的客人，他却提议点当裘、马，几令人不知谁是“主人”。浪漫色彩极浓。诗情至此狂放已极，情犹未已，诗已告终，突然又迸出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显见诗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李 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首诗是天宝末年李白在宣州（今安徽宣城县）谢朓楼（又称谢公楼，也称北楼）饯别秘书省校书郎李云（李白的族叔）之作。

诗的开头不写楼，更不写饯别，而是直抒郁结。“昨日之日”与“今日之日”是许许多多弃我而去的“昨日”和接踵而至的“今日”，也就是说每一天都深感心烦意乱，精神上的苦闷。也熔铸着诗人对污浊的政治现实的感受。不妨说这是对他长期以来政治遭遇的一个艺术概括。
“长风”两句借景抒情，目接风送秋雁之境，精神为之一振，烦恼为之一扫，感到心与境合得舒畅，酣饮高楼的豪情油然而生。“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这两句解释一下：蓬莱文章：东汉时称东观（政府的藏书机构）为道家蓬莱山，唐人又多以蓬山、蓬阁指秘书省，李云是秘书省校书郎，所以这里用“蓬莱文章”借指李云的文章。建安骨：指刚健遒劲的“建安风骨”，此处以“建安骨”赞美李云的文章风格刚健。；“小谢”是指谢眺，因为他在谢灵运（大谢）之后，所以称小谢。这里是李白自比小谢，说自己的诗像谢朓那样，具有清新秀发的风格，流露出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这两句很自然地关合了题目中的谢朓楼和校书。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这两句进一步渲染双方的意兴，说彼此都怀有豪情逸兴、雄心壮志，酒酣兴发，想登上青天揽取明月。这是酒酣兴发时的豪语，也是一种天真的幻想。因此当他此幻想中回到现实里，就更强烈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更加重了内心的烦忧苦闷。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前一句用来比喻内心的苦闷无法排解，显得奇特而富有创造性。后一句道出了他不能解脱，只能愁上加愁的不得志的苦闷心情。尽管内心的苦闷无法排遣，但“抽刀断水”这个细节却显示出诗人力图摆脱精神苦闷的要求，这就和沉溺于苦闷而不能自拔者有明显区别。
最后两句是诗人对现实不满的激愤之词。李白长期处于不称意的苦闷之中，不得不寻求另一 种超脱，即“散发弄扁舟”。逃避现实虽不是他的本意，但当时的历史条件和他不愿同流合污的清高放纵的性格，都使他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自然与豪放、和谐结合的语言风格在这首诗里表现得相当突出。尽管这首诗虽极写烦忧苦闷，但却并不低沉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