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元宵节

林子

<h3>  一年之中,元宵节是父亲最繁忙、最快乐的一天。</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  元宵节这一天,他又要挂起他的谜灯。   父亲是学医的,20世纪50年代毕业于省中医学院,可以说,他对文学并不擅长。可是,“文革”时期学医并不一定能够从医啊,他就是因为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历史上有污点”下放农村。那时,我们家安在一个古老的小镇。父亲被下放到一个离我们家还有十多里的只有十多户农户的生产队。每年春节前夕,父亲从乡下回家过年,总是闷闷不乐。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你想一个十多岁就随自己父亲从医,后来又被送到医学院深造的医生,让他离开自己从事了大半辈子的专业,他还能干点什么呢?   有一年春节,父亲从乡下回来,带来了一段毛竹。他细心地用柴刀把竹子破成一条条细片,然后用铁丝扎成一个长方形的框架。框架上糊上洁白的纸张。他在这个纸盒子的上方,工工整整地写上“谜灯”二字。原来他是要做灯谜。我们都为他捏一把汗,在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做灯谜是不是有点出格呢?我胆怯地问他:“会不会因此又让你进学习班呢?”他说:“不怕。”说“不怕”两字时,他底气不足了,犹豫了一会,又小声地说:“应该不会吧。”他说,元宵节猜灯谜是有历史的。   于是,他给我们谈起了元宵节猜灯谜的历史:在春秋战国时期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位财主十分势利。穿着华丽的小财主向他借钱,他笑脸相迎,十分乐意;一位衣衫褴褛的穷书生向他借钱,他不仅不借,还羞辱书生。穷书生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气气势利的财主。转眼又到了每年家家户户做花灯的元宵节,穷书生特意做了一个大灯笼,在上面贴了一首诗:“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称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到屁股上,光认衣裳不认人。”穷书生故意提着灯笼在财主家门口前走来走去。人们看见灯笼上的“诗”都会意地大笑起来。财主听见人们的笑声,跑出来一看灯笼上的“诗”,大发雷霆,要叫家丁打书生。穷书生对财主说:“你生哪门气,这只是个灯谜。”财主说:“这是个灯谜,我不信,谜底是什么?”穷书生说:“谜底啊,就是针。”大家捧腹大笑,财主狼狈地躲进了家里。从此,猜灯谜的习俗由此传开。南宋时,猜灯谜(又叫打灯谜)成了元宵节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首都临安每逢元宵节制谜、猜谜。人们把谜语写在纸条上,贴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上供人猜。因为谜语能启迪智慧又饶有兴趣,所以流传过程中深受社会各阶层的欢迎。   看来这次做谜灯,父亲是“蓄谋已久”的了,也许这也是他认为自己不当医生后唯一能做的事。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再劝阻他。   我们家位于小镇的主街,元宵节的大清早,父亲就在自己的门面上挂起了谜灯。小镇原也是个崇尚教化之邦,文化人多,很快就聚起了一大堆人。人们品品谈谈,不亦乐乎地猜起了谜语。父亲拿出家里的糖果作为奖品。或许是那年头人们娱乐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或许是人们认为猜谜语活动总比聚在一起打牌好吧,所以大家都默认了父亲的行为,这一年平平静静,没有惹出什么麻烦。第二年春节,小镇的领导拿着一条烟和一大包糖果找来,要他继续把灯谜做起来,说是小镇的一项文化活动。得到“官方”的首肯,父亲更加喜悦万分,连吃饭都端着饭碗守在谜灯前。从此,父亲以每年元宵节做灯谜为己任,平时收集谜语,进行分类,然后工工整整地把它抄写在一本本子里。他自己也作谜语,有时半夜里想到了一个好谜语,会披衣开灯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下来。一年到头,他似乎就忙乎这点事,秣马厉兵,为来年的元宵节做灯谜而准备。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后,父亲回到小城,但是每年元宵节做灯谜已成了他义不容辞的义务。每年的元宵节,父亲是最繁忙的,最劳累的,也是他最快乐的、最灿烂的日子。   父亲去世后,做灯谜的任务移给了镇文化站。也许是这些年来人们文化娱乐的方式多了,猜灯谜活动已经不那么红火。但是,每到元宵节,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会到我们家的门前默默站一会儿,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林先生,林先生!”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一一刊于2018年9月4日《三明日报杜》</div></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