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长安女冠鱼玄机

如惠文堂

长安繁华如绮梦，梦中诗意满卷，抹一手脂香粉腻。唐朝女子史册，卷厚如山，岁月沉香——她们才华横溢，她们野心勃勃，她们放荡不羁。

鱼玄机的声名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开出越来越艳丽的罂粟花，一部旧港片《唐朝豪放女》，功不可没。

一流的演员，大胆的镜头，女权主义的象征，震碎香江一城的眼镜。主演鱼玄机的夏文汐，一线大明星，形瘦而不枯，神俊而不媚。

这是一部她的影片，其他人都是浮云，所谓好的演员，就是让你始终认为，她就是鱼玄机。

鱼玄机的故事丰富到常常从历史的杯口溢出，像“毒药”的味道，“毒药”，是一款香水的名字。

成为女冠之前，她叫鱼幼薇，青青采薇，幼幼如柳。出身贫民窟，五岁诵诗数百首，七岁作诗，十一岁便名震长安。

初恋失败，入了道观。改名鱼玄机，艳旗高树，公告“鱼玄机诗文候教”，与各色男人吟诗赋文，春葩丽藻，粲于齿牙之下，春宵共度，红帐之中活色生香。

性格狠绝，杀死婢女绿翅，被斩首弃市，好不苍凉。

日本女作家樋口一叶的名作《青梅竹马》，贫民窟里的妓院是这样的：枝条如丝，长长地下垂着。三层妓楼的灯影映射在黑浆沟里，楼上一片喧哗的声音一直传到这胡同来。路上车水马龙，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在这儿, 灯红酒绿的盛况是数也数不清的。

鱼幼薇自幼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朝朝暮幕，耳闻目睹的，都是琴思鼓乐，艳衫华服。

好像《青梅竹马》中的小姑娘，没有人间礼仪教理的束缚，反而别具一番落落大方，让见的人生起好奇：这姑娘长大后要成什么样子？

无论对弗洛伊德的理论感到怎样的不适应，他老人家说的童年决定一生，往往还是被无数现实，前仆后继地给予验证。好像鱼幼薇，当长成为鱼玄机时， 选择了她儿时耳熏目染的道路。

幼年时遇到温庭筠，天生有才，又得遇名师指点，过不了几年，出落得秀雅清丽，兼有诗才，便名冠长安了。

温庭筠比鱼玄机大二十多岁，迎娶小妾在当时盛行。是温庭筠没有男人的洛丽塔情结，还是真正惜才女，不愿亵玩？

据说温庭筠相貌丑陋，有“温钟馗”的绰号，放荡不羁，留恋烟花巷陌，又搅乱科场，帮人作弊，偏偏对鱼玄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许这是真爱吧。

少女鱼幼薇对温庭筠倒是情窦初开，她《遥寄飞卿》“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秋日，枕簟冰凉，情思如潮，不知何处安放？

秋日瑟瑟，愁思缠绕，相思人不解相思意，她又在冬夜，《冬夜寄温飞卿》。“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哀哀婉婉的倾诉孤独，是怎样的男子会不解风情。

也许温庭筠自知自己放浪江湖，不是良家女子好的归宿。他不仅佯装不知少女的心思，反而将她介绍给一个富家公子李亿。或者，他觉得这是自己能许给她最好的未来。

然命运从来不遂人愿。

鱼幼薇和李亿初相识，好像蜜枣投进蜂蜜里，甜到发腻，乐到不思蜀。

可李亿家中已有悍妇裴氏，豪门大户的女儿，脾气可不是旧时传统的温良贤德，见丈夫久不归，写信叫李亿带着鱼幼薇归家。

李亿太了解自己的夫人，先回家探探风声。

鱼幼薇寄诗给他“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能赠给你的是沾满我相思泪的诗。如此情重的持赠，恐不堪人领取。

鱼玄机最后能够发脾气杀死婢女，可见也是个暴烈的人。她最终还是被李亿接回家，两个女人都是火炮，家中从此鸡犬不宁。

李亿也实在没办法，只有将鱼幼薇送出去，在曲江一带找个道观，修葺一番，又捐一大笔钱，鱼幼薇入了道观，从此成了鱼玄机。

鱼玄机心灰意冷，以“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名义，招来蜂蝶无数。北梦琐言中说她“自是纵怀，乃娼妇也”

她决绝地写给李亿，“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大声宣告——垂泪断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能窥见宋玉一样的人物了，还在乎无情无义的庸常男人做甚。

鱼玄机成了当时社交场上的“明星”, “风流之士,争修饰求狎。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

男欢女爱中，岁月在心里郁积出厚重阴冷的苔藓，像老年斑一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鱼玄机收养几个贫穷少女，借以粉亮她越来越苍老的心。

其中婢女绿翘娇俏如她的过往，也是她的最爱。

绿翘绿翘，花苞渐渐开放。她深信自己的青春无价，跑到师父的情人——琴师陈韪 面前：“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我师父好？”

陈公子原本就轻浮少年，哪经得起彩衣熏香，灵慧狐媚的少女娇滴滴的一问：“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伫立窗外的鱼玄机，心如刀绞：“我竟然忘了，这小狐狸已经十三岁。”

咸宜观偌大的院落，阳光碎如手心的花瓣，如鱼玄机的心：“这吹胡笳的乐师，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口中说爱我，居然说这小娼妇最好。”

二十六的鱼玄机，外表依然美艳，心似长了霉斑的铜器，幽暗铜绿色，成了她生命的底色。

她抽打绿翘，揪头发往墙上撞，直至香魂一缕，散了。也有《三水小牍》中说绿翅并未偷情，是鱼玄机疑神疑鬼而已。

鱼玄机打死小婢，不过后院偷偷埋了，对人说：“春雨初晴时，她偷偷跑掉了” 她的欢客后院出恭，见苍蝇飞舞，臭不可闻，心疑惧惊骇，偷偷回家报了官。

唐朝，婢女奴仆命如草芥，鱼玄机本不当死。但遇严厉的京兆尹温璋，《北梦琐言》中说他“勇于杀戮，京邑惮之”，鱼玄机被当场杀死，尸首也被随意丢弃在市场。

也有一说，她被少年曾向她求欢的裴澄官报私仇，斩首示众。

鱼玄机的故事并没有被正史记载，不过正史又如何? 有人说：“历史中名字是真的，故事常是假的。小说中名字是假的，故事却是真的。”

鱼玄机究竟是个为爱癫狂的女子，还是一个对自己身体做主的女权主义者，众说纷谈，她提供故事，后人各自解读。

据说断头台上，断头的那一霎，她又看见温庭筠，轻轻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她长叹一声：此生最爱温飞卿。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