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绝律选解（三）

晨钟暮鼓

唐诗绝律选解

张立英编著

题大庾岭北驿

宋之问

阳月南飞雁， 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为已， 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 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 应见陇头梅。

这是作者流放钦州（今广西钦州东北）途径大庾岭时，写在岭北驿的一首五律。大庾岭为五岭之一，在今江西大庾县南、广东雄县之北，岭上多生梅花，又名梅岭。宋之问在武后、中宗两朝颇得宠幸，但因在朝时先后谄媚武后宠臣张易之、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睿宗执政后，流放钦州，玄宗时被赐死。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阳月：农历十月。古人认为大庾岭是南北的分界线，传闻十月北雁南归至此，不再过岭，等待来春返回。“我行殊为已，何日复归来？”殊为已：更没有停止。群雁北归有定期，可是我呢，南行至此无尽头，到哪一天才能返回故乡和亲人团聚呢！诗人用比兴手法，将雁与人比较，人不如雁的感慨深蕴其中。这一鲜明对照，把诗人忧伤、哀怨等等痛苦复杂的内心情感表现得含蓄委婉而又深切感人。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黄昏到来了，江潮初落，水面平静，丛林昏暗，瘴气不散如烟。失意的痛苦，乡思的烦恼，面对此景，岂堪忍受。“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明日就要过岭了，当踏上岭头的时候，回首北望家乡，虽然见不到她的踪影但岭上的梅花是可以见到的。南朝陆机有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人暗用此典，虽家不可归，希望能寄一枝梅来安慰家乡的亲人。情致凄婉，绵长不断，然而却收得含而不露。
【附注】宋之问有两次贬谪，除神龙元年（705）二月贬泷州之外，景云元年（710）又由越州长史流放钦州。二次均经大庾岭。有人认为此诗写于第一次贬泷州经大庾岭所作。另外，清人沈德潜认为末句中的“陇”当是“岭”字之误。

感 遇

陈子昂

兰若生春夏， 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 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 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 芳意竟何成？

《感遇》是陈子昂所写的以感慨身世及时政为主旨的组诗，共三十八首，本篇为其中的第二首。诗中以兰若自比，寄托了个人的身世之感。陈子昂颇有政治才干，但屡受排挤压抑，报国无门，四十一岁为射洪县令段简所害。“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兰：香草，多年生草本，高三四尺，夏秋间开花，属菊科，和现在说的兰花不同。若：杜若的简称，一名杜蘅，水边香草。芊蔚：密茂，指绿叶。这两句说：香兰、杜若于春夏开花，秀丽芬芳，花叶掩映，枝茎交合，绚丽多姿。用“芊蔚”和“青青”形容花叶的茂盛，有好花还得绿叶扶之意，充满赞赏之情。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幽独：犹言幽姿逸韵。这两句的意思是：兰若生于林中，有着空绝群芳的秀色，朱红色的花，纷披下垂，覆盖着紫色的茎梗。兰若花红茎紫，叶儿青青，幽雅清秀，独具风采。

诗的前四句赞美兰若的秀丽，下面转而感叹其芳华的零落。“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由夏入秋，白日渐短，随之秋风袭来。“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华，通花。草木一年一枯荣，故曰岁华。兰若在秋风的摧残下枯萎凋谢了，哪里还有芬芳可言！这是借花草之凋零，悲叹自己的年华消逝，寓意凄婉，寄慨遥深。

春夜别友人

陈子昂

银烛吐青烟， 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 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 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 此会在何年。

这首诗可能作于武后垂拱年间，当时洛阳已经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作者正待去施展他的抱负，故诗中只见离情而无别苦。开始二句就以对仗工整的诗句，来形容友人为诗人举行隆重丰美的饯别宴会，炼字精妙。“银烛吐青烟”使人想到离人与友人相对无言，目光只是凝视着银烛的青烟出神。“金樽对绮筵”是说，面对华筵，除了频举金樽“劝君更尽一杯酒”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了。“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离堂：饯别的场所。琴瑟：指朋友之间欢聚时演奏的乐器。出自《诗经·小雅》“我有嘉宾，鼓瑟鼓琴”。这两句说，今夜厅堂上弹琴鼓瑟，更引动了我离别的哀思，我的去路迢迢，要转过许多高山大河。“离堂”把盏，伤“琴瑟”之分离；“别路”遥远，恨“山川”之缭绕。这两句着意写出了离情的的缠绵。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这两句转写送行：高高的树荫遮掩了西沉的明月，耿耿的银河淹没在破晓的曙光之中。“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我就要登上漫长悠远的洛阳道，像这样的再会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这首诗，作者没有套用长吁短叹的哀伤语句，却在陈静之中见深挚的情愫。

望月怀远

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 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 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古诗中的“怀远”一般都是“怀内（妻）”的委婉说法。这首诗是羁旅的诗人望月怀远（自己的妻子）的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首句点明题中的“望月”，意境雄浑阔大，是千古佳句。次句即由景入情，转入“怀远”。此前有谢庄《月赋》中的“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后有苏轼《水调歌头》词中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都是写月的名句，其旨意也大抵相同，谢庄是赋，苏轼是词，张九龄是诗，虽题材不同，却都各尽其妙。“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竟夕：终夜。对于远隔天涯的一对情人，因为对月相思而久久不能成眠。“怨”字很好地表达了“愁多知夜长”的况味。这两句采用流水对，自然流畅。这两句（及以下诸句）是指诗人呢？还是从对方着墨，悬想妻子思念自己呢？两者皆通，但理解为后者，则更加含蓄。“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她深爱那满屋的清光，灭掉了烛火，不堪闺房的凄恻，她披衣出户，又感到渐生的露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裳。这两句细巧地写出了深夜对月不眠的实情实景。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她伸手想捧住满手的月光，遥寄给我，然而这又怎么能赠送呢？还是睡吧，也许能在梦中欢聚。诗至此戛然而止，只觉余韵袅袅，令人回味不已。

感 遇

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 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遭贬谪后所作的《感遇》诗十二首，此为第一首。前有初唐陈子昂《感遇》三十八首，遂相沿成为五古的一种体式。实际上是上承阮籍《咏怀》七十二首。多用比兴，抒写不平。“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葳蕤：花叶繁盛下垂状。春天的兰，花枝累累；秋天的桂花，分外皎洁。兰、桂都是高雅的植物，在屈原的笔下，它们都是作为君子的象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自尔：自然而然地。无论是兰，也无论是桂，它们那欣欣向荣的生命力，自然就成了美好的时节。

以上四句单写兰桂，不写人，下面一转，引出了林栖者。“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林栖者：隐士。坐：因（停车坐爱枫林晚的“坐”，与此处的用法相同）。又有谁知道，山林中的隐士，因钦佩它们的风节，与它们相对相悦。诗从无人到有人，是一个突转，诗情也因之而起波澜。“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美人：暗喻君王权要。草木自有它天然的本性，又何必希求美人来攀折？这两句意在言外，即：贤人君子的洁身自好，保有操守，是他们做人的本份，又何必求他人来荐举？全诗的主旨到此才点明。古体诗只写八句，算是短小的了，诗人在这短短的八句中，运用比兴手法，词意和平温雅，不激不昂，使读者毫不觉得在咏物的背后，讲着高雅的生活哲学。

次北固山下

王 湾

客路青山外， 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 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 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 归雁洛阳边。

次，即停泊。北固山，在今江苏镇江北。这首诗写物候变化触发了诗人心中的乡愁，虽然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感触，但经诗人的妙笔生花，吟成了这一千古名篇。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客舟驶近了青葱的北固山下，漂流于长江的绿水之间。这是一联对偶句，非常工丽。五律通常的格局，首联交代事由，中二联写景抒情，尾联因景抒情。这首诗很是典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前一句写江水涨潮，水势浩渺，放眼望去，江面似与两岸相平。后一句“风正一帆悬。”亦颇精彩。诗人不用“风顺”而用“风正”是因为“风正”包含着“风和”的内容，风顺往往很猛，反而不利于“一帆悬”了。这句诗的妙处是“以小景传大景之神”。可以设想，如果在弯曲的小河中行船，老是转弯子，这样的小景是难得出现的；如果在三峡行船，即使风顺而和，依然是波澜翻涌，这样的小景也难得出现。所以这一小景，把平野开阔，波平浪静等等的大景表现出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孤舟扬帆，缓缓而行，不觉已到残夜，当残夜还未消退之时，一轮红日已从海上升起；当旧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露春意。这种景象除了江南近海处是见不到的。这两句都表示时序的交替，而且是那样匆匆，怎不叫身在“客路”的诗人顿生思乡之情呢？这一联历来脍炙人口，妙绝千古。与王湾同时代的张说（当时的宰相）亲笔把这联写在他的议事堂，令人以为榜样。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这两句紧承三联而来，此时一群北归的大雁正掠过晴空，于是对雁儿说，烦你们飞过洛阳的时候（诗人是洛阳人），替我捎个信，问候家里的亲人。这首五律虽然以第三联驰誉当时，但其妙处并非只此一联，从整体看都是相当和谐、相当优美的。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 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 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 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 徒有羡鱼情。

这是一首咏怀诗。是孟浩然于秋天游岳阳时，写了这首诗赠给宰相张九龄的，目的是想得到张的赏识和录用（其他说法见附注）。“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涵虚：包涵元虚（构成天地的元气）。太清，指天空。混太清：与天空混合，即水天相接浑然一片。这两句的意思是：八月里的湖水涨满几与岸平；它包涵着天地的元气，望去，水天相接浑然一体。“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云梦泽：云泽与梦泽。古书称二泽范围极广，为今湖北南部，湖南北部一带低洼水泽的总称。这两句是说：湖的丰厚蓄积，使水气蒸腾，仿佛广大的沼泽地区也受到湖的滋养哺育；它波浪汹涌，震撼了岳阳古城。这两句被称为描写洞庭湖的名句。诗人笔下的洞庭湖不仅广大，而且还充满活力。下面四句转入抒情。“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这两句字面上是说，我想渡过浩瀚的湖面，却苦于没有舟船，在“圣明”的太平之世，安心闲居是一种耻辱。其实，这是向张丞相正式表白心事，说明自己目前虽然是个隐士，可是并非本愿，出仕求官还是有所向往的，不过找不到门路而已。“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两句巧妙地运用了《淮南子》“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古语，翻出新意。此处垂钓者，暗指当朝执政的人物，其实是专指张丞相而言。意思是说：张大人啊，您能出来主持国政，我十分钦敬，不过我是在野之身，不能追随左右，替你效力，只有徒然表示钦羡之情罢了。写这类的诗，最重要的是要得体，称颂对方要有分寸，不失身份，措词要不卑不亢，这首诗这一点做的很好，它委婉含蓄，很有艺术特色。

【附注】有版本说开元十六（728）年，孟浩然年四十，至长安求仕无成，离京游吴越，诗写于南下途中，张丞相指张说。有版本说这首诗是开元二十一（733）年，孟浩然游长安时写给张九龄的。不同的说法对我们理解本诗，并无多大关系。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孟浩然

山暝听猿愁， 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 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 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 遥寄海西头。

这首诗是乘舟停宿桐庐江时，怀念广陵（扬州）友人之作。桐庐江为钱塘江流经桐庐县一带的别称。“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沧江：清清的江水。首联意谓：山色昏暝，诗人听到山中的猿猴阵阵悲鸣；清澈的桐庐江水在夜色中湍急奔流。环境的清廖，情绪的暗淡，不平静的感受，一开始就显露了出来。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两岸的树叶因风吹而飒飒作响，明月升起照耀着我的一叶孤舟。一种孤独感和失意的情绪都蕴含其中。“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建德为桐庐临县。维扬：扬州的古称。此联意谓：我将往的建德并非我的故乡（襄阳），眼前我怀念的是你们扬州共游的旧友。这里曲折地表现扬州旧友亲如故乡亲人。“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海西头：扬州近海，故称海西头。独客异乡的惆怅，对朋友的深切怀念，止不住的两行热泪遥寄给扬州的故友。这种凄怆的感情，如果说只是因为思乡和怀友，恐怕是不够的。孟浩然出游吴越，是他四十岁去长安应试失败后，为了排遣苦闷而作长途跋涉的，然而在诗中只说成是怀友之“愁”，而没有往深处去揭示。这是因为，一方面对于老朋友，只要点到这个地步，朋友自会理解；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把那种求仕失败的心情，说得过于显露，反而破坏诗所给人的一种清远的印象，这种不过分冲动的感情和淡淡的诗笔，是这首诗的一个特色。

早寒有怀

孟浩然

木落雁南度， 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 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 归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 平海夕漫漫。

这是一首抒情诗，是作者长安求仕后游吴越时所作。当时正是秋季，忽遇早寒，睹物伤情，不免引起思乡之泪。“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木叶脱落，鸿雁南飞，北风在江上呼啸，点出了题目中的“早寒”。这两句写景，画出一幅深秋景象。“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襄水：指汉水流经襄阳一段，此处水流曲折。楚云端：作者家乡是襄阳，古属楚国。我家就在曲折的襄水边，远隔在楚天长云的另一端。“乡泪客中尽，归帆天际看。”思乡的泪水，客居中已经流尽，我孤帆一片，向着邈远的天际遥看。如果说第二联只是透露一些思乡的消息，带有含蓄的意味，那么这一联则把这种感情抒发的一泄无余了。有的评者认为“归帆天际看”是家人在想着自己的归去，遥望着天际的“归帆”。家人的想望自然是假托之词，然而它使思乡的感情抒发的更为强烈。两种评论皆可，留给读者去思考吧。“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迷津：茫然不知所之。平海：江水广阔似海。我想打听何处是渡头，然而，只见江水浩渺，漫漫无边，与海相平。这种景色，完全烘托出作者迷茫的心情。这种以景作结，把思归的哀情和前路茫茫的愁绪都寄寓在黄昏的江景中了。言外之意是，人生的渡头，又在何处呢？

与诸子登岘山 

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  我辈复登临。

羊公碑尚在，  读罢泪沾襟。

水落鱼梁浅，  天寒梦泽深。

这是一首吊古伤今的诗。是凭吊岘首山的羊公碑。西晋名将羊祜镇守荆襄时，常到此山置酒吟诗，有一次他对同游者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羊祜生前有政绩，死后，襄阳百姓于岘首山立庙建碑，常去祭奠，望其碑文，莫不流涕。诗人登上岘首山，见到羊公碑，自然会想到羊祜，不由感叹起自己的身世来。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生万事都逃不了新陈代谢，去者已去，来者复来，演成了古往今来。这是一个平凡的真理，可谓无人不晓，但却引起作者的无限心事。“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山上留存着前贤的胜迹（指羊祜的事迹），我辈诸人今天又到此登临。前四句一气贯下，将羊祜语意与诗人此番登临相融合，以“我辈”勾连古今之人事。“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鱼梁：鱼梁洲在襄阳附近沔水渡口。因水落，鱼梁洲呈露出水面；天气寒冷辽阔的云梦泽，令人感到深远。这一联写登山所见。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四百多年前的羊祜碑依然尚存，读罢碑文，不禁泪湿衣襟。羊祜为国效劳，为人民做了一些好事，所以名垂千古，想到自己无所作为，死后湮没无闻，这和“尚在”的羊公碑相比，怎不令人伤感以致流泪呢！

题义公禅房

孟浩然

义公习禅寂， 结宇依空林。

户外一峰秀， 阶前众壑深。

夕阳连雨足， 空翠落庭阴。

看取莲花净， 方知不染心。

这是一首田园诗，是作者隐居鹿门山时，到一位山村友人家作客所作。到友人家作客是一件人人都可遇到的生活琐事，但要写出情趣，表现出内在的韵味，非诗家是写不出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黍：黄米。这开头就像是写日记的记事，故人“邀”我而“至”，文字上毫无渲染，招之即来，简单而随便。这正是不”看取莲花净， 方知不染心”。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雨足，也即雨脚。黄昏时分下了点雨，雨过天晴，露出夕阳；空翠的水气笼罩在禅房，和润阴凉。此时山峦清净，晚霞映照，林壑空寂，确是一个绝俗的修炼环境。写到这里，禅房山水环境的美妙，义公眼界襟怀的清高，都已到好处。但还无一字赞人。因此诗人以结末两句点破。“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莲花清净香洁，不染纤尘，佛家用“青莲”比喻佛眼。这两句的意思是：义公选取了这样美妙的山水环境来修筑禅房，可见他具有佛眼般清净的眼界，更知他怀有莲花一样纤尘不染的胸襟。这就点破了写景的用意，揭示出本诗的主题，说明写景即写人，赞景即赞人。作为一首题赞诗，诗人深情赞美了一位虔诚的和尚；作为一首山水诗，诗人以清词丽句，素描淡抹，写出了一幅诗意浓厚的山林晚晴图画，不失为一首佳作。

过故人庄

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 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 还来就菊花。

这是一首田园诗，是作者隐居鹿门山时，到一位山村友人家作客所作。到友人家作客是一件人人都可遇到的生活琐事，但要写出情趣，表现出内在的韵味，非诗家是写不出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黍：黄米。这开头就像是写日记的记事，故人“邀”我而“至”，文字上毫无渲染，招之即来，简单而随便。这正是不用客套的至交之间所可能有的形式。而以“鸡黍”相邀，既显出田家特有的风味，又见待客之简朴。正是这种不讲虚礼和排场的招待，朋友的心扉才往往更能为对方敞开。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诗人带着真诚的喜悦一路走来，走进村里，顾盼之间，只见村庄被绿树环抱，虽座落平畴又遥接青山。环境清淡幽静，却不显孤独。“开轩面场圃，把酒问桑麻。”前两句写得是村庄的外景，这两句叙述人在屋内饮酒交谈。场，是打谷场，圃，是菜园。打开轩窗外景映入户内，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打谷场和菜园又给人以宽敞、舒展的感觉。话桑麻，就更让你感到是田园了。于是我们不仅能领略到更强烈的农村风味、劳动生产的情况，体会到庄稼的成长和收获。这两句和前两句的结合，绿树、青山、村舍、场圃、桑麻和谐地打成一片，构成一幅优美宁静的田园风景画，而宾主的欢笑和关于桑麻的话题都仿佛萦绕在我们的耳边。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诗人深为农庄生活所吸引，于是临走时，向主人坦诚地表示，将在重阳节再来赏菊饮酒（就，指饮菊花酒）。
一个普通的农家村庄，一次鸡黍饭的普通款待，被表现得如此富有诗意，怎不令人赞叹。描写的是眼前景，使用的是口头语，正与他描写的对象——朴实的农家田园和谐一致，表现了形式对内容的高度适应，于“淡抹”中显示出无限的艺术魅力。

留别王维

孟浩然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据史载，孟浩然“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这首诗便是临行前留给王维的。“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寂寞潦倒，门前冷落，我还在期盼什么呢？天天出门奔走，却一无所获而独归。这一联是写落第后的境况。“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芳草：古人常以芳草、白云喻隐居。我欲长往山林，寻觅芳草，可总又惋惜不忍与老友（指王维）从此分离。表明他与王维友情的深厚。“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当路：指当权者。假：凭借。当权者又有谁能为我引荐，这人世间知音本来就不多见。这一联是全诗的重点，语气沉痛，充满了怨怼之情，辛酸之泪。真挚的感情，深刻的体验，颇能感动读者，特别是对于那些有类似遭遇的人更容易引起共鸣。“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看来我命中注定是要一辈子寂寞相伴（亦即归隐是我唯一应该走的道路），还是掩上我那故园的门扉吧，那怕与世隔绝！
综观全诗，既没有优美的画面，又没有华丽辞藻，语句平淡得近乎口语，对偶也不求工整，然却极其自然。把落第后的心境，表现得颇为深刻。言浅意深，耐人咀嚼。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 维

寒山转苍翠， 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 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 墟里上炊烟。

复值接舆醉， 狂歌五柳前。

辋川：水名，在今陕西蓝田县终南山下。宋之问在这里建有蓝田别墅，后为王维所购得，隐居于此。裴迪，关中人，与王维友善，和杜甫、李颀、孟浩然均有交往。秀才，这里是士子的泛称。王维大约在四十岁后就开始过着一种亦官亦隐的生活，起初隐居终南别业，后得到宋之问的别墅后生活更加悠闲，常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王维是杰出的画家，创水墨山水，是文人画的始祖，又擅长音乐。此诗就是一首诗、画、音乐完美结合的五律。“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随着天色向晚，山色“转”变得越来越深；泉水或急或缓地日夜流动，哗哗喧响。这一联写山中秋景，勾勒出一幅有色彩，有音响，动静结合的画面。构成了淡远、幽寂的意境。它的美只能令人玩味、神思，难于用语言表达。“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王维时年未过五十，并无策杖的必要，但这一“倚杖”的动作，表现出消沉退隐的心态。倚着杖，迎着风，听着风中隐隐的秋蝉的鸣叫，而他身后是一道柴门，活画出一个乡间隐士的形象。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炊烟。”这一联继续写景，对仗工整，是历代传诵的名句。渡口处，夕阳西下只剩下些微的余晖；村落中，晚间的炊烟袅袅升起。这是田野黄昏时的典型景象。渡头在水，墟里在陆，落日属自然，炊烟属人事，景物的选取颇具匠心。尾联又转而写人：“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接舆：春秋时“凤歌笑孔丘”

酬张少府

王 维

晚年惟好静， 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 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 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 渔歌入浦深。

张少府，名不详，唐人称县尉为少府。诗题冠以“酬”字，是张少府先有诗相赠，王维再写此诗为酬。“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人到晚年，我只是喜欢清静，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已不关我心。王维诗中常蕴含佛理，这两句就含有晚年已领悟佛教众动复归于静之理，心境空明，不以万物为意。王维早年原也有过政治抱负，在张九龄任相时，他对现实充满希望。张罢相贬官，朝政大权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王维的理想随之破灭。他既不愿同流合污，又感到无能为力。“自知无长策，空知返旧林。”自问没有安邦定国的好谋略，应当返回旧居的山林。理想落空归隐何益？然而又不得不如此。在他那好静的外表下，内心深处的隐痛，还是依稀可辩的，正如他在一首《叹白发》的诗中写道：“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迎着松林的清风，解带敞怀，山头的明月照着我弹奏的古琴。当世间的一切已经不堪回首时，伴着他的，也就只有林间的松风与山头的明月了。这实际上是他在苦闷之中追求精神解脱的一种表现，既含有消极因素，又含有厌恶官场生活的意味。王维追求这种隐逸生活和闲适情趣，说他逃避现实也罢，自我麻醉也罢，无论如何，总比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好吧？“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穷通理：窘困与发达之理，亦即命运。这两句回到题目上来，用一问一答的形式，照应了“酬”字，又妙在以不答作答。意思是：您要问我有关穷通的道理吗？我可要唱着渔歌，向河浦的深处走了。王维避免对当世发表议论，隐约其词，似乎在说，通则显，穷则隐，豁达者无可无不可，还问什么穷通之理，不如跟我一块归隐去吧！末两句含蓄而富有韵味，耐人咀嚼。

送梓州李使君

王 维

万壑树参天， 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 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布， 巴人讼芋田。

文翁翻教授， 不敢倚先贤。

梓州：唐代东川州名，在今四川三台县。李使君，名不详，使君是州刺史的别称。“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蜀中万壑千山，到处是参天大树，到处是杜鹃的鸣叫。既有视觉形象，又有听觉感受，使人如置身其间，大有耳目应接不暇之感，写得极有气势，被诗评家引为律诗工于发端的范例。“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树杪：树梢。山中下了一夜雨，出现百道飞泉，远远望去，好似悬挂在树梢上一般。充分表现出山势的高峻和山泉的秀美，这一幅绝妙奇景，非大家手笔不得写出。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橦：木棉树，其种子表皮长有白色纤维，可织成布。讼芋田：因争芋田而诉讼。梓州的妇女按时向官府交纳橦布，那里的人又常会为芋田发生诉讼。这一联紧扣蜀地特点，而征收赋税，处理诉讼，又都是李使君任梓州刺史后的职责，写在诗里，非常贴切。“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文翁：汉景帝时的蜀郡太守，他曾兴办学校，教育人才。翻教授：反复教育。不敢：不应当。尾联是王维劝勉李使君，希望他效法文翁，翻新教化，而不要倚仗文翁先贤原有的政绩，泰然无为。寓劝勉与用典之中，寄厚望于送别之时，委婉而得体。诗中所表现的情绪积极开朗，格调高远，是唐代送别诗的佳篇。

过香积寺

王 维

不知香积寺， 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 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 安禅制毒龙。

香积寺，故址在今陕西长安东。过：访问、探望。与孟浩然《过故人庄》的“过”相同。“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因为“不知”，诗人便步入茫茫山林中去寻找，行不数里就进入白云缭绕的山峰之下。还未到寺，已是如此烟云笼罩，香积寺之幽远可想而知。“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径：小路。古老的林木间，唯见无人行走的小路，深山空阔，又从何处传来阵阵钟声。“何处”二字用得极妙：由于山深林密，使人不觉钟声从何而来。这是多么荒僻而又幽静的境界。“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泉水被山中嶙峋的岩石所阻，不能轻快地流淌，仿佛痛苦地发出幽咽之声；黄昏的日色涂抹在幽深的松林上，使人发出清冷的感觉。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空潭曲：潭曲空的倒文。诗人直到天快黑时才来到香积寺，看到了寺前的水潭。面对空阔幽静的水潭，联系到寺内的僧人，诗人想起一个关于佛教的故事：在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毒龙藏身，累累害人，高僧以佛法制服了毒龙，使其离潭而去，永不伤人。安禅：即安静地打坐，在这里指佛家思想。毒龙：比喻世俗人的意念。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佛法可以克制世人心中的欲念。

王维的这首诗，以他沉湎于佛学的恬静心境，描绘出山林古寺的幽邃环境，他把“晚年惟好静”的情趣，融化到所描写的景物中去了。因此最后“安禅制毒龙”便是诗人心迹的自然流露。

山居秋暝

王 维

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这是一首以朴素、清新的语言描绘了一幅清秋薄暮、雨后初晴的山村图景。是一首山水名篇。“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寂静空旷的山中，新雨刚过，时值初秋的傍晚，使人感到空气的清新。这一联将“山居”、“秋暝”包蕴其中，是点题之笔。为什么诗人下笔说是“空山”呢？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王维笃信佛，空寂是他的审美理想，自然景物带上了感情色彩；二是山中树木繁茂，掩盖了人们的活动痕迹，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是也。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皎洁的月光流泻在松林之间，清澈的泉水从光滑的岩石上静静流过。这月下青松和石上清泉，正是王维追求的理想境界。这两句写景如画，既动人又自然，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竹林间响起一阵欢笑，推想是浣纱女洗衣归来；荷叶翻动，应当是渔舟返还。这两句写得很有技巧。诗人先写“竹喧”、“莲动”，因为浣女隐在竹林，渔舟被莲叶遮蔽，是看不见的，等到听到竹林喧声，看到莲叶翻动才发现浣女、渔舟。这样写更富有真情实感，更富有诗意。诗的中间两联都是写景，颔联侧重写物，颈联侧重写人，二者互为补充。泉水、青松、翠竹、青莲，可以说都是诗人高尚情操的写照，都是诗人理想境界的环境烘托。

既然诗人是那样地高洁，而他在那貌似“空山”之中又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世外桃源，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随意：任随它。后句反用《楚辞》：“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之意，说：任随它春花春草已经消歇，山中秋色如画，正可把公子您留下。亦即山中比朝中好。

这首诗的一个重要的艺术手法，是以自然美来表现诗人的人格美，通过对山水的描绘寄慨言志，含蕴丰富耐人寻味。

终南别业

王 维

中岁频好道， 晚家南山陲。

兴来毎独往， 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 谈笑无还期。

王维晚年官至尚书右丞，职务可谓不小。其实由于政局变化反复，他早一看到仕途的艰险，便想超脱这个烦扰的尘世，他吃斋奉佛，悠闲自在，大约四十岁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这首诗描写的，就是那种自得其乐的闲适情趣。

终南别业，是王维在终南山的住处。“中岁频好道，晚家南山陲。”道：指佛理。从中岁起我就对佛理颇为倾心，直到晚年，才移家南山下静静养心。“兴来毎独往，胜事空自知。”有兴致时，常常独自到山中去，快意的事唯我独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随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不知不觉竟来到流水的尽头，于是就索性坐了下来仰看山谷的白云升起。云给人以悠闲的感觉，也给人以无心的印象。通过这一行、一到、一坐、一看的描写，诗人心境的闲适就揭示出来了。“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偶然遇见一位山中老者，谈谈笑笑竟忘了何时应当回去。其实不止遇见这林叟是偶然，本来出游便是乘兴而去，带有偶然性，“行到水穷处”自然又是偶然，正因处处都是偶然，所以处处都是“无心的遇合”，更显出心中的悠闲，正如行云自由翱翔，如流水自由流淌，行迹毫无拘束，写出了诗人那种淡逸的天性，超然物外的风采。

终南山

王 维

太乙近天都， 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 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 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 隔水问樵夫。

终南山，在长安南。开元二十九年（741）王维曾隐居终南山。本诗写于此时。本诗旨在咏叹终南山的宏伟，为偌大一座终南山传神写照。“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太乙：终南山的主峰，也是终南山的别称。天都，指唐都长安。首联意谓：终南山近傍着帝京长安，山峰连绵，似要通向海边。从长安遥望终南山西边望不到头，东边望不到尾。用“连山到海隅”是写它的远景，虽夸张也符合情理。“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回望：是进入终南山而回头望。“青霭入看无。”与前句是互文。霭，是云气。这两句的意思是：白云、青霭，在进入其近处时是看不见的（入看无），只是在回望中它才合成一片。王维用简单的十个字，却写出了游过高山的人的普遍印象。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分野：划分地理区域，称分野。中峰昂然屹立，山南山北，分野大不相同；千山万谷阴晴变幻，形态各异。终南山东西之远，南北之阔，只有立足于中锋才能收全景于眼底。而“阴晴众壑殊”就是尽收眼底的全景。“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我想在山中投宿（有明日再游的意思），隔着涧水远远地问那邂逅的樵夫。这隔水一问，更见峰回路转，似有无穷奇景在尺幅之外。总起来看这首诗的主要特点是善于“以不全求全”，从而收到了“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

观 猎

王 维

风劲角弓鸣， 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 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 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 千里暮云平。

在我国的诗歌创作中，直接描写打猎的作品并不多，苏轼《江城子》是写打猎的，他那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气势，令人惊叹不已。王维不是亲自打猎，而是从“观”的角度，把射猎的整个过程描绘的惟妙惟肖。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渭城：秦时咸阳故城，在长安西北，渭水北岸。角弓：用角装饰的硬弓。大风呼啸弓弦鸣响，将军射猎在渭城。劲风中，“角弓鸣”，说明箭已上弦，弦已拉紧，将军的威武打猎的壮观，气氛的热烈，尽在不言中。“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鹰眼因草枯而更显敏锐，马的奔驰因雪尽而倍觉轻快。“草枯”、“雪尽”四字，如素描一般简洁、形象，颇具画意。这两句初读似各表一意，其实意脉相承，实属流水对，如此精妙的句子并不多见。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这两句写射猎回归，以地名对仗，形成自然的流水对。新丰市：故址在今陕西临潼县，是产酒名地。射猎获胜的将军及其随从途径新丰，怎能不开怀痛饮？细柳营：在今陕西长安县，是汉代名将周亚夫屯军之地，泛指将军驻地。此处用周亚夫屯军之地作回归营地，暗喻将军亦如周亚夫似的名将的风度，这样就多一重意味。写到猎归，诗意本尽。尾联又添一笔，以景作结：“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雕：猛禽，射箭能手称“射雕手”。回看原来射雕的地方，已是风定云平。此景遥接篇首，首尾呼应形成对照，初是意气风发的紧张气氛，猎归后是踌躇满怀的心境，写景俱是表情，堪称妙笔。

归嵩山作

王 维

清川带长薄， 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 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 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 归来且闭关。

嵩山：五岳之中岳，在今河南登封。王维于开元二十二年（734）献诗宰相张九龄以求擢引，在此前后隐居嵩山，因当时玄宗居东都洛阳，嵩山近洛阳，可待机出仕。此诗是诗人一度下山再归山时所作，是写归途中所见嵩山的景色。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长薄：草木密茂错杂而生称薄，长薄，指水边芳草林木之地。闲闲：缓行。清澈的流水环绕着长长的林木杂生的草泽地；归山的车马缓缓而行。“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流水仿佛通人意，将我一路伴送；暮色中的的鸟儿也好像具有人的感情，和我结伴而归。这两句体现了归山时的悠闲自得的心情。“荒城连古渡，落日满秋山。”荒凉的城池，临靠着古老的渡口，落日的余晖洒满秋山。荒城、古渡、落日、秋山，这四种景物构成一幅具有季节、时间、地点特征的图画。这是傍晚野外的秋景图，是诗人在归途中看到的凄凉色彩的景物，反映了诗人感情上的波折变化，不知诗人想到了什么，情绪开始低落下来。“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嵩高：嵩山又称嵩高。迢递：山势高远连绵。这两句说，行到了连绵不绝的嵩高下，且将柴门关上，再莫把世事萦怀。

整首诗写得很有层次，从中可以触摸到作者感情的细微变化，由安详从容，到凄清悲苦，再到恬静淡泊。既有闲适自得的一面，又有无可奈何而求之的一面。诗人随意写来，不加雕琢而写得真切生动，含蓄隽永。

汉江临眺

王 维

楚塞三湘接， 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 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 留醉与山翁。

开元二十八年（740）王维由监察御史迁殿中侍御史，冬日，知南选（朝廷遣往南方补选官员的选补使），由长安经襄阳、郢州、夏口至岭南，本诗作于途径襄阳时。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楚塞：楚地多山，故云楚塞。三湘：湘水总称。湘水合沅水称沅湘，合潇水称潇湘，合蒸水称蒸湘。荆门：长江南岸山名，在今湖北宜昌西北。九派通：传说大禹治水，凿荆门，通九派。派，支流。首联说，三湘之水流到楚地（荆门）与汉水相接，长江的九条支流到荆门也与汉水相通。诗虽未点明汉江，但足以使人想象到汉江横卧楚塞而接三湘、通九派的浩渺水势。诗人将不可目击之景予以概写总述，纳浩瀚江流于画边，为整个画面渲染了气氛。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滔滔远去，好像一直流到天外去了，两岸重重青山，迷迷蒙蒙，时隐时现，若有若无。此联向来被诗评家赞赏。“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郡城似乎在水面浮动，波浪翻滚，掀动了远处的天空。明明是所乘之舟上下波动，却说是前面的城邑在水面上浮动；明明是波涛汹涌，浪拍云天，却说成是天空为之摇荡起来。真是神来之笔。“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襄阳：即今湖北襄樊市，在汉水北岸。山翁：指晋代山简（竹林七贤山涛之子），曾镇守襄阳，好饮，毎饮必醉。这两句说：襄阳城里风和日丽，我愿与山翁共饮一醉。流露出对襄阳风物热爱之情。全诗格调清新意境优美，在描绘景色中充满了乐观情绪，给人以美的享受。其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历来为为人们传诵，不愧为千古名句。

使至塞上

王 维

单车欲问边， 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 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 都护在燕然。

开元二十五年（737）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战胜吐蕃，唐玄宗命王维以监察御史出塞宣慰，查访军情。这首诗作于赴边途中。“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属国：典属国的简称，本为秦汉时主管附属国的官，唐代有时以属国代指使臣。此处是王维自指。居延：在今甘肃张掖县西北，远在西北边塞。开始两句单刀直入，意谓：轻车简从，我作为使者要过居延到西北边塞，查访军情。“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诗人以“蓬”、“雁”自比，说自己象随风而去的蓬草一样出临“汉塞”，象振翮北飞的“归雁”一样进入胡天。作者出使恰在春天，途中见数行归雁北翔，诗人即景设喻，用归雁自比，既叙事又写景，一笔两到，贴切自然。万里行程只用了十个字轻轻带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进入边塞后看到的塞外奇特壮丽的风光。画面开阔，意境雄浑，王国维称之为“千古壮观”的名句。边疆沙漠浩瀚无边，故说“大漠”，边塞荒凉没有奇观异景，烽火台燃起的一股浓烟就显得格外醒目，因此称作“孤烟”。一个“孤”字写出了景物的单调，一个“直”字却又表现了它的劲拔，使画面具有立体感。沙漠上没有林木，那横贯其间的黄河，就非用一个“长”字不能表达诗人的感觉；落日，本来给人以感伤的印象，这里用一个“圆”字，却给人以亲切温暖而又苍茫的感觉。一个“圆”字，一个“直”字，不仅准确地描绘了沙漠的景象，而且表现了作者的深切感受，是诗人把自己的孤寂情绪巧妙地熔化在广阔的自然景象的描绘中。由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这样一些互不相关的景物组合在一起所产生的绘画效果，只有诗人兼画家的王维才能做到，的确不愧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萧关：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县东南。候骑：骑马的侦察兵。都护：当时边疆都护府的长官，这里指河西节度使。燕然：即杭爱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内。这里指最前线，并非实指。这最后两句说，在萧关遇到侦查的骑兵，得知首将（都护）正在前线。那么，这位问边的使者还需继续前行，因为他还没有完成问边的使命

赠孟浩然

李 白

吾爱孟夫子， 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 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 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 徒此揖清芬。

李白曾于开元二十七年（739）去襄阳探视孟浩然，写下此诗。本篇中有许多词语，其意义与今不同，须加解释。爱：是敬慕的意思，与我们今天的理解不同。夫子：对有才德的中年以上的男子的敬称。风流：如风之流动，影响远播。这里指孟浩然的潇洒清远的风度和超然不凡的文学才华。所以首联的意思是说，我敬仰您啊孟先生，您才华卓著的声誉，传遍天下，人人皆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红颜：指青春年少。轩冕：车与冠，皆仕宦者所用，代指官位。这两句是说，青年时您就抛弃了做官的打算，至今白发满头还高卧在松风白云之间。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醉月：醉眼对月。中圣：当时酒客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此处就是指酒醉。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你面对着当空的明月，手持酒杯，频频沉醉；你迷恋山中的繁花，散淡自由，不必侍奉君王。“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你的品行如高山，晚辈（孟比李大二十岁）我怎敢仰望，唯有以这首五律向您的高风亮节恭揖致敬。

孟浩然与王维齐名，时称“王孟”，其诗多写山水和旅游，诗意恬淡孤清，独具一格。年四十游长安时，即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句名动京城。韩朝宗欲携其入朝为之扬名，约日同行。及期，浩然正与友酒会，有人提醒他勿忘韩公之约，浩然叱曰：“仆已饮矣，身行乐耳，遑恤其他！”因此失去了一次入仕的极佳机会，而他终生不悔。一生过着隐居的自由生活。

渡荆门送别

李 白

渡远荆门外， 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 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 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 万里送行舟。

这首诗是青年时期的李白出蜀时所作。荆门：即荆门山，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长江南岸，与北岸虎牙山相对峙，形势险要，有楚蜀咽喉之称。“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李白从蜀中由水路乘船远行，出三峡，直向荆门山外楚国故地游览。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船过荆门已是平原旷野，视域顿然开阔，别是一番景色。所以前句是说，山势随着平原的展现而逐渐消失；后句意思是，江水奔流直泻，从荆门远远望去，仿佛流入荒茫的原野。景中隐藏着诗人告别过去，急欲介入新的人生的喜悦心情。“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晚上江面平静时，俯视月亮在水中的倒影，好像天上飞来一面天女的妆镜似的；云霞变幻，结成了海市蜃楼般的奇景。这一联以水中月明如镜反衬江水的平静，以云彩变幻构成海市蜃楼衬托江岸的辽阔，艺术效果十分强烈。“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可慰的是，那从故乡流下的江水，万里之外，还伴送着我的行舟。诗人不说自己思念故乡，而说故乡之水恋恋不舍地一路送自己远行，这是从对面写来，越显出自己思乡深情。

这首诗意境高远，风格雄健，形象奇伟，想象瑰丽。“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写得逼真如画，成为脍炙人口的佳句。

送友人

李 白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这是一首充满诗情画意的送别诗，描述了送别的情景，表现了诗人对朋友的深厚情谊。“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首联写送别的地点环境：青山横在城郭的北侧，波光粼粼的流水环绕在城郭的东面。这是一联工丽的对偶句，“横”字勾勒青山的静态，“绕”字描画白水的动态。“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我们即将在这里分手，你就要像孤飞的蓬草一样踏上万里征程。喻友为飘蓬，表达了对朋友漂泊生涯的深切关怀。落笔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不拘泥于对仗，别具一格。“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空中的白云漂浮不定，仿佛你不定行踪的心绪，即将落山的太阳，不忍遽然离开大地，似乎是我对你的依依惜别之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诗人和友人马上挥手告别，频频致意，那两匹马似乎也懂得主人心情，不忍离别同伴而萧萧（马叫声）长鸣。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首送别诗写得新颖别致，不落俗套。自然美与人情美交织在一起，写得有声有色，描摹挥洒自如，语言自然流畅，别有一番风味。

送友人入蜀

李 白

见说蚕丛路， 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 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 春流绕蜀城。

生沉应已定， 不必问君平。

这是一首以描绘蜀道山川奇美的抒情诗。是天宝二年（743）李白在长安送友人入蜀时所作。“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蚕丛：传说中蜀国的开国君王。蚕丛路，代称入蜀的道路。听说蜀道崎岖险阻，处处是层峦叠嶂，不易通行。它与《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写法迥然不同，这里只是平静地叙述，而且还是“见说”，显得很委婉。“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蜀道在崇山峻岭上盘绕，山崖峭壁迎面而来，好像从人的脸侧而起；云气翻腾，宛如依傍着马头而生。这一联生动地表现了蜀道的狭窄、险峻、高危，想象诡异，境界奇美。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蜀城：一说指成都，一说泛指蜀中城市。此联中的“笼”字，向为评家称道，写得生动传神，因入蜀的栈道上，山岩峭壁，树木生长在岩缝中，具有横向覆盖的特点，笼罩栈道正是从远处看到的景色。“笼秦栈”与“绕蜀城”构成严密工整的对偶句，前者写山上蜀道景致，后者写山下春江环绕成都而奔流的美景。远景与近景上下配合，相互映衬，风光旖旎，有如一幅蜀道山水画。诗人以浓彩描绘蜀道胜景，这对入蜀的友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抚慰与鼓舞。“生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李白了解他的朋友是怀着追求功名目的入蜀，因而临别赠言，便意味深长地告诫：个人的进退生沉（指官位）都早有定局，何必再去询问善卜的君平（西汉严遵，字君平，隐居不仕，曾在成都卖卜为生）呢！此诗风格清新俊逸，曾被前人推崇为“五律正宗”。

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李 白

我宿五松下， 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 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 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 三谢不能餐。

李白的诗以豪迈飘逸著称，但这首诗的风格极为朴素自然，是李白诗中别具一格之作。诗人用平铺直叙的写法叙述他夜宿山村的过程，谈他的亲切感受。

五松山，在今安徽铜陵县南。山下住着一位老妈妈（荀媪），一天晚上李白宿在她家，受到主人的款待，这首诗写得就是这件事。“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这两句写得很直白，偏僻的山村自然没有可以引起诗人欢乐的场所，感到寂寞是在情理之中。三四句写农民的艰辛。“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秋作：是秋天的劳作。秋收季节本该是欢乐的，这里却说“苦”，这个“苦”不仅指劳作之苦，更指心中的悲苦，这是封建社会繁重的赋税造成的。农民白天劳作，晚上也不得休息，诗人听到从墙外传来邻家妇女舂米的声音。“寒”字既形容舂米声音的凄凉，也是推想邻女身上的寒冷。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脚跟上，上半身挺直叫跪坐。因为李白吃饭时是跪坐在那里，所以荀媪将饭端来时也跪下身子呈给他。“雕胡”就是“菰”，俗称茭白，生在水中，秋天结实，叫菰米，可以做饭，古人当作美餐。老妈妈特地做了雕胡饭是对诗人的热情款待。“月光”句是对老妈妈盛饭的盘子突出地加以描写。盘子是白的，菰米也是白的，在月光的照射下，这盘菰米饭就像一盘珍珠一样耀目。“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漂母：用《史记·淮阴侯列传》的典故：韩信年轻时很穷困，在淮阴城下钓鱼，一个正在漂洗丝絮的老妈妈见他饥饿，便拿饭给他吃。后来韩信被封为楚王，送给漂母千金表示感谢。此处漂母指荀媪。李白对荀媪诚恳地款待，感到受之惭愧，再三地推辞致谢，实在不忍心享用她的这一顿美餐。李白对一个普通的山村老妈妈如此谦恭，如此诚恳，与他不肯“催眉折腰事权贵”那样地桀骜不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显示出李白的可贵品质。

谢公亭

李 白

谢亭离别处， 风景每生愁。

客散青天月， 山空碧水流。

池花春映日， 窗竹夜鸣秋。

今古一相接， 长歌怀旧游。

谢公亭在今宣城北，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曾在这里送别诗人范云。首联的意思是说，谢朓、范云当年离别之处犹在，今天毎睹此处景物则不免生愁。愁什么？最可能的是，由谢朓的才华、交游、遭遇，想到自己的受谗遭妒，或者象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下。“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当年谢、范两位诗人分散离别，欢聚的场面不见了，唯见一轮孤月照在谢公亭上，只显得山空寂静，碧水长流。“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这是描绘谢公亭春秋两季佳节良宵的景物。池花映着春日自开自落，窗外修竹在静谧的秋夜中发出清响。这一联写得悠远飘逸，看似描绘风光而怀古的情思已寓于其中，并带有寂寞意味的境界。“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诗人在缅怀遐想中，似是依稀想见了古人的风貌，排除了古今在时间上的障碍，沟通了古今的界限；由于心驰神往，不禁长歌一曲，追踪谢公旧游的踪迹。明代王夫之说：“今古一相接”五字，尽古今人道不得，神理、意致、手腕，三绝也。

夜泊牛渚怀古

李 白

牛渚西江夜， 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 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 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 枫叶落纷纷。

原诗题下有注云：“此处即谢尚闻袁宏咏史处。”据《晋书》载：袁宏少时孤贫，以运租为生。当时谢尚镇守牛渚，秋夜泛舟江上，恰闻袁宏在运租船上咏其《咏史》诗，非常赞赏，便邀宏过船谈论通宵。袁宏由此声名大振，后官至东阳太守。题中所谓“怀古”就是指这件事。牛渚：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紧靠长江的一座山，北端突入江中，即著名的采石矶。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西江：古称由江西到南京的一段长江称西江。这联的首句开门见山，点题“夜泊牛渚”，次句写牛渚夜景，大处落笔，展现出一片碧海青天，万里无云的境界。“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这一联由望月过渡到怀古。我登上船头望着一轮秋天的明月，使我回忆起谢将军当年邀袁宏船上的畅谈。如果所谓怀古，只是对几百年前发生在此地的谢尚闻袁宏咏史情事的泛泛追忆，诗意便不免平庸。诗人是从这桩历史陈迹中发现了一种令人向往追慕的美好关系：贵贱的悬隔丝毫没有妨碍心灵的相通；对文学的爱好和对才能的尊重，可以打破身份地位的壁障。而这，正是诗人在当时现实中求之而不可得的。诗人由眼前的牛渚秋夜景色联想到往古，又由往古回到现实，情不自禁地发出“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的感慨。意思是说，尽管自己也像当年的袁宏那样，富于文学才华，而像谢尚那样的人物却不可再遇到了。寓含着世无知音的深沉感慨。上一联句中“空忆”的“空”字在这联中有了着落。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诗人想到明日客舟即将在飒飒秋风中，片帆高挂离开江渚；那时的枫叶纷纷飘落，像是无言地送着离去的行舟。进一步烘托出因不遇知音而引起的寂寞凄凉情怀。
律诗的中间两联要求对偶，但李白的五律往往不受声律的约束，而以自然明丽为主要特色。本诗通篇不用对偶，但读起来如行云流水，极有效地传达了清江月夜的意蕴。

听蜀僧濬弹琴

李 白

蜀僧抱緑绮， 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 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 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 秋云暗几重。

这是一首听蜀地一位法名叫濬的和尚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绿绮：司马相如有一张琴，名叫绿绮，此处泛指名贵的琴。一位蜀僧怀抱着一张古琴从峨眉山飘然西下。对于来自故乡的琴师李白感到格外亲切。“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一挥手。指弹琴。万壑松：千山万谷的松涛声，形容琴声气势宏大而境界清幽。这一联的意思是：他为我拂琴弹奏，琴声如千山万壑响起的松涛声，清亮宏大气象万千。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听了蜀僧的琴声，自己的心好像被流水洗过一般的畅快；琴声终止后，余响久久不绝，和薄暮时分寺庙的钟声融合共鸣。这是入迷的听者沉浸在艺术享受之中所产生的想象。“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听完蜀僧弹琴，不知不觉，青山已罩上一层暮色，灰暗的秋云重重叠叠，布满天空。
李白的这首诗着重表现听琴时的的感受，表现弹者、听者之间感情的交流。诗的中间两联也未受对偶的约束，但写得极其清新明快。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的艺术美，比一切雕饰更能打动人的心灵。

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李 白

楼观岳阳尽， 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 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 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 吹人舞袖回。

乾元二年（759），李白流放途中遇赦，回舟江陵，南游岳阳，秋季作这首诗。夏十二，李白朋友，排行十二。岳阳楼在湖南岳阳市西北，下临洞庭湖，与黄鹤楼、滕王阁同为南方三大名楼。“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岳阳：指天岳山之南一带，天岳山又名巴陵山，在岳阳县西南。首联意谓：登上岳阳楼，远望天岳山一带，无边景色尽收眼底；江水流向茫茫远方，洞庭湖面浩荡开阔，汪洋无际。这是从楼的高处俯瞰周围的远景。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雁儿高飞带走了诗人忧愁苦闷之心；月出山口，仿佛是君山衔来了美好之月。后一句想象新颖，着一“衔”字而境界全出，诙谐风趣。

诗人兴致勃勃，幻想联翩，恍如置身仙境：“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在岳阳楼上住宿，卧榻仿佛置在云间，行酒用的酒杯好似从天上接来。这似乎是醉眼朦胧中的幻境。诗人确实有些醉意了：“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酒醉而回，凉风习习吹人，衣袖翩翩飘舞，仪表何等潇洒自如，豪情逸致，溢于言表。

整首诗运用陪衬、烘托和夸张的手法，没有一句正面直接描写楼高，但却无处不显出楼高，可谓自然浑成，使岳阳楼增添了一层迷人的色彩。

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李 白

江城如画里， 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 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 临风怀谢公。

谢朓北楼，是南朝齐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又名谢公楼。唐时改名为叠嶂楼。李白推崇谢朓，故沿用旧名。“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江城，指宣城。这两句是倒装，意谓：在秋日晴空的傍晚，诗人登上谢公楼，眺望周围群山，宣城简直是在画图中似的。宣城处于山环水抱之中，城南山冈盘曲，三峰秀拔，“如画里”即概括了宣城所处环境的优美。中间四句是具体描写。“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两水：指句溪和宛溪，两水绕宣城而后汇合，所以说“夹”，秋天溪水更加澄清，故用明镜形容。即明镜似的两水环抱着宣城；双桥：即横跨溪水的上下两桥。上桥名凤凰，下桥名济川，这两条长长的大桥架在溪上，在夕阳照射下，其倒影呈现奇异的璀灿色彩，简直像是天上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镜”之中。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橘柚在炊烟下使人产生萧瑟之感，因而带上了寒意；梧桐染上了秋色显得枯老了。这两句蕴含着感情的变化，即淡淡的哀愁悄悄地袭上心头。“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谁念，是指别人，怀谢公，是李白自指。意思是说：自己慨叹谢公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李白在长安为权贵所排挤，政治上一直处于失意之中，客中的抑郁和感伤，特别是当摇落秋风的季节，他那寂寞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缅怀他平素所仰慕的前代诗人，虽然古今隔世，但他们的精神是遥遥相接的。所以寄情山水，吊古伤怀，反映了他复杂的情怀。

阙 题

刘昚虚

道由白云尽， 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 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 深柳读书堂。

幽映毎白日， 清辉照衣裳。

此诗原题已佚失，故曰阙题。这首诗句句写景，佳句盈篇，可推为刘昚虚的代表作。诗所描写的中心是读书堂。“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首句是说，悠长的山道在白云缭绕之处“尽”了，说“尽”其实是“不尽”，只是由白云遮挡住了。后句是说，伴随山路有一道溪水，沿着青溪一路走，看到繁花盛开。山路悠长，溪水也悠长，春色和溪水同其悠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偶尔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三三两两的落花，随着溪水流去，并散发出一缕清香。一路行走，一路观赏，读书堂终于出现在眼前。“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山路边上有一片浓密的柳林，穿过柳林，就是主人的读书堂。因很少有人打扰，所以成了“闲门”，主人爱好观山，所以门又向山而设。
“幽映毎白日，清辉照衣裳。”毎：“常”的意思。虽然山深林茂，白天透过树林的日光（幽光）常能将其清辉投射到读书人的衣服上。那环境的安谧，气候的舒适，真是专志读书的好地方了。诗到这里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思索余地，更增加了诗的韵味。

咏 史

戎 昱

汉家青史上， 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 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 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 谁为辅佐臣。

据说，唐宪宗召集群臣议论边塞政策，大臣们多持和亲论调。于是唐宪宗背诵了戎昱这首诗。并说：“此人若在，便与朗州刺史”，还笑着说：“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力主和戎）之功，何其懦也！”大臣们领会圣意，就不再提和亲了。这则轶闻美谈，说明这首诗流传很广。
这是一首借古讽今的政治讽刺诗。唐代从安史乱后，国力渐弱，边患严重，朝廷执行屈辱的和亲政策，诗人对此痛心疾首，视为国耻。“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唐诗中以汉代唐已成习惯。首联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说，唐朝执行和亲是最为拙劣的政策。“社稷托明主，安危托妇人。”国家的治理要靠英明的君主，而和亲的政策是把国家的安危托付给妇人。这一联击中了时政的要害，成为世人传诵的名句。“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这一联进一步揭露和亲的实质。妄图用女色，来换取胡人（边境少数民族）的侵扰和国家的安全，是荒谬的。“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历史上是谁制订的这种政策？这种人难道算得上辅佐皇帝的忠臣吗？诗人以历史的名义提出责问，更加发人思索。此处不说君主如何，而把矛头指向辅佐群臣，是给皇帝留了面子。
对于历史上和亲政策的是非得失，要作具体分析，诗人反对的是以屈辱的条件，以图苟安一时的做法。

桂州腊夜

戎 昱

坐到三更尽， 归仍万里赊。

雪声偏傍竹， 寒梦不离家。

晓角分残漏， 孤灯落碎花。

二年随骠骑， 辛苦向天涯。

桂州，唐州郡名，治所在今广西桂林。腊夜，指除夕。这首诗是诗人于岁暮抒发腊夜怀乡思归之情。“坐到三更尽，归仍万里赊。”这两句写除夕守岁。坐到三更已尽，仍然无计回归那远隔万里之家。原来是在思归无计的处境中独坐到半夜的。“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三更以后诗人凄然入睡，但睡不安稳，时梦时醒。前句写醒，后句写睡。雪飘落在竹林上，飒飒作响，在不能成眠的人听来，就特别感到孤寂；在断续的梦中，总是梦见家中的亲人。在“梦”之前冠以“寒”字，就使“梦”带上了感情色彩，反映了诗人心理上的“寒”。
“晓角分残漏，孤灯落碎花。”古代用滴漏计时，残漏指夜将残尽。天亮后号角一响，表明清晨来临，“分”是时间上的划分。前句表明诗人梦断后闻角声以前一直眼睁睁的躺在床上；后句写诗人长时间望着那盏孤灯，任它掉落断碎的灯花。“二年随骠骑，辛苦向天涯。”汉代名将霍去病曾官至骠骑将军，此处指戎昱的主帅。最后这一联与首联相呼应，点出离家万里岁暮不归的原因，收束全篇。此诗把作者的乡思表现得含而不露，情在言外。

同王徵君湘中有怀

张 谓

八月洞庭秋， 潇湘水北流。

还家万里梦， 为客五更愁。

不用开书帙， 偏宜上酒楼。

故人京洛满， 何日复同游？

这首诗是写客居他乡，思念友人之作。开篇一联扣紧题意。“八月洞庭秋”，对景兴起，着重在点明时间；“潇湘水北流”抒写眼前所见的景物。诗人家乡在北方，面对洞庭之秋，湘江北去，怎不联想到自己？江水北流而自己久久地滞留南方，自己还不如江水呢！所以首联是写景，也是抒情。“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梦中飞回远隔万里的家乡，五更醒来却是客居他乡的游子，愁情满怀。这一联直抒胸臆，对仗工整而自然。“万里梦”点空间，言家乡之遥远，是虚写；“五更愁”点时间，言游子对家乡忆念之深，是实写。
“不用开书帙，偏宜上酒楼。”书帙：封装书的套子，指书。这一联以正、反句式，进一步来抒发愁情：翻开爱读的书籍已然无法自慰，登酒楼醉饮，或许可以忘忧？这些含意诗人并没有明白说出，但却使人于言外感知。“故人京洛满，何日复同游？”京洛：指长安和东都洛阳。故人都在京洛，即使上酒楼，也无法解脱天涯寂寞之感，自然会想到何日才能回到北方，与友人共同游赏同饮。从全诗来看，没有秾丽的辞藻和过多的渲染，信笔写来，悠然隽永，具有淡妆之美。

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韦应物

江汉曾为客， 相逢毎醉还。

浮云一别后， 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 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 淮上有秋山。

诗人于德宗年间（783——784）曾任滁州刺史。滁州在淮水之南，因称淮上（今江苏淮阴一带）。在此遇见了梁州（今陕西汉中市，在汉水上游）故人。
“江汉曾为客，相逢毎醉还。”江汉：指汉水，切诗题梁州。这两句说：我们曾客游在江汉上，毎至相逢，便欢聚痛饮，尽醉而归。这两句概括了以往的交谊。写往事仿佛要从回忆中得到慰藉，然而却引起岁月蹉跎的悲伤。“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这两句直接抒发十年阔别的伤感。浮云，表示漂泊不定；流水，表示岁月如流，年华易逝。浮云、流水不是写实，都是虚拟的景物，借以抒发诗人的主观感受。这两句说：一旦分别，犹如漂泊的浮云；十年的光阴，似流水一般匆匆逝去。这两句用的是流水对，自然流畅洗炼概括，把别后人世沧桑、千种风情，仅用十个字就表现出来了。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今日又相逢，欢歌笑语，情意依然如旧；只可叹，双双的鬓发，已经星星斑斑。久别重逢，确有喜的一面，他们也像十年前那样，有痛饮之事，然而十年漂泊使得人老了，不言悲而悲情溢于言表，漂泊之感也就尽在不言之中。一喜一悲，笔法跌宕；一正一反，交互成文。“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君问我为什么不归隐去，因为淮上有满山红树，可以耽玩留恋。
本诗语浅情深，善摹情状，其节奏流动，又富于跌宕起伏之感。“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最为人传诵。

饯别王十一南游

刘长卿

望君烟水阔， 挥手泪沾巾。

飞鸟没何处， 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 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 相思愁白蘋。

王十一，王姓，排行十一，生平不详。这是一首送别诗，是在宴会上赠别友人之作，诗人借助眼前景物通过遥望和凝思，来表达离别的愁绪。“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从诗意上说，应当是“挥手泪沾巾”在前。因为诗人的朋友已乘舟远去，诗人频频挥手，惜别的伤感以致泪水沾巾，江岸上只留下诗人自己，他只能向着长烟阔水望着友人的帆影。“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空中的飞鸟究竟归向何处？两岸的青山，徒然与我相望。“飞鸟”隐喻友人的南游，写出了友人的远行难以预料，倾注了对友人的关切；“空山”烘托出诗人空虚寂寞的心境。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长江载送着你，一片孤帆远去，迎接你的将是夕照下的五湖（指太湖）春光。友人的行舟消逝在长江尽头，肉眼看不到了，但诗人的心却追随友人远去，一直伴送其到达目的地。“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又有谁看到诗人站在汀洲之上，对着秋水蘋花出神，久久不忍归去，心中充满着无限愁思。首尾相接，离思深情，悠然不尽。

余干旅舍

刘长卿

摇落暮天迥， 青枫霜叶稀。

孤城向水闭， 独鸟背人飞。

渡口月初上， 邻家渔未归。

乡心正欲绝， 何处捣寒衣？

余干，今属江西。本诗是刘长卿寄寓余干旅舍时，写下的思乡之作。“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由于草木摇落而变衰，淡淡的暮色铺展的那么幽远，一直到了天的尽头；一片密茂的青枫，也早过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佳境，霜叶都变得稀稀落落，眼看就要凋尽了。这一番秋景描写，隐隐透露出诗人情怀的凄清，和郁郁的离乡情思。
“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暮色降临，诗人望着向水的余干城门紧紧关闭起来；又看见空中一独鸟，背人远去。这冷落的气氛给诗人带来孤单寂寞的感受。“独鸟背人飞”似乎也暗喻诗人时运的“背”，仕途坎坷的感慨。“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夜幕降临，一弯新月从渡口升起，往日此时邻家的渔船早已靠岸，今晚怎么还不归来呢?从渔家之未归又会联想到自己的未归，触动自己的离思。诗写到这里，乡情旅思已经写足，尾联翻出新境，把诗情又推进一层。“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乡情愁思使他感到绝望，恰在此时，不知谁家少妇正在为远方的亲人赶制寒衣，那捣衣声显得格外清亮，简直把诗人的心都快捣碎了。这一画外音的巧妙运用，更加真切地抒写出诗人满怀的悲愁。家中亲人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兴念及此，能不回肠荡气，五脏欲催？诗虽结束了，那凄清的乡思却挥之不去，剪之不断，久久萦绕，困扰着诗人不平静的心，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望 岳

杜 甫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杜甫到洛阳应进士试，未中，于是在赵、齐一带漫游，本诗就是初经泰山时之作，是杜诗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里行间洋溢着杜甫青年时期那种蓬勃的朝气。诗写“望岳”，却没有一个“望”字，但句句写向岳而望。“岱宗夫如何？”岱宗：泰山的别称。夫，虚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么样呢？“齐鲁青未了。”泰山北古为齐国地，山南古为鲁国地。此句谓：泰山横跨齐鲁，郁郁青青的山峦，连绵不断。诗人不直接回答泰山有多高多大，而以古代齐、鲁两国之地来展示泰山跨越之宽广，泰山之高大也就不言自明了。“青未了”写远望泰山的总体印象，千百年来泰山都是蓊郁葱葱。
“造化钟神秀”是说，大自然仿佛钟情于泰山，赋予它神奇和秀美，巍峨而博大。造化：天地万物的主宰者。“阴阳割昏晓。”泰山由于高大，竟能区分出阴阳昏晓来。泰山之南向日为阳，泰山之北背日为阴，山南向日已晓之时，山北面背日仍为昏暗。首联是远望，此联是近望。“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这两句是细望。细望泰山云层盘旋，仿佛涤荡着心胸，使心胸开阔，与大自然合为一体。目不转睛地望着投林还巢的归鸟，感到眼眶有似决裂一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会当：意即一定要。这是写由望岳而产生的登岳的意愿。将来定会攀登泰山之顶点，去领会孔子所云“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豪情。这两句表达了青年杜甫虽考场失意，仍充满不怕困难，俯视一切的雄心壮志。此诗被后人誉为“绝唱”，并刻石为碑，立在山麓，可见不朽的艺术魅力。（本诗写望岳，诗人没有登山，后来到大历初年才真正登山，但没有留下诗来）。

房兵曹胡马

杜 甫

胡马大宛名， 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 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 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 万里可横行。

房兵曹，名不可考，兵曹是管理州郡军事的官。胡马就是诗中所说的大宛马。这是一首咏物言志诗，注家一般认为作于开元二十八年（740），诗人漫游齐赵时。诗的风格超迈遒劲，反映了青年杜甫锐意进取的精神。相传春秋时期，秦穆公要买一匹千里马，伯乐推荐九方皋去选购。三个月后回来禀报，已买到一匹“牝而黄”的宝马。秦穆公派人牵来一看，却是一匹“牡而骊”的马（牡，雄性；骊，黑色），便责备伯乐：“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雌性）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答道：“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试之，“果天下之马”。杜甫的这首咏马诗，颇有些九方皋相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大宛：汉代西域国名。胡马以大宛国所产最为著名，其骨架好似兵刃的锋棱。瘦而有神，不同于空有肥膘的凡马。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双耳小而劲挺，形如削竹；观其奔驰，四蹄生风。寥寥几笔，便将马的神骏表现出来。堪称出神入化，耐人寻味。前四句写马的外形和动态，后四句写马的品格。“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它可闯进广袤无垠的空间，逾越一切险阻，又能够托生死之命，斩将搴旗，建功立业与万里之外。这难道不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勇敢的将士的形象吗？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骁腾：骏马的代称。这一联既是写马驰骋万里，也是期望房兵曹为国立功，更是诗人自己志向的写照。此诗在写马中也写人，用人的精神将马写活，人有马的品格，人的情志也有了形象的表现。前人说“咏物诗最难工，太切题则粘皮带骨，不切题则捕风捉影，须在不即不离之间”，杜甫这首诗即是如此。

春日忆李白

杜 甫

白也诗无敌， 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 俊逸鲍參军。

谓北春天树， 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 重与细论文。

天宝三年（744）杜甫与李白在洛阳相遇，结下深厚友谊，天宝四年杜甫到齐州（今山东济南市）再次与李白相会，共同游赏，亲如兄弟。分别后杜甫回长安，李白南游江浙。这首诗大约在天宝五年（746）春杜甫居长安时所作。“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首句称赞李白的诗在当代无人可比；次句是对首句的说明，他之所以“诗无敌”是在于他思想情趣，卓异不凡，出尘拔俗。“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參军。”庾开府：指庾信，他在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司徒、司空），世称庾开府。鲍參军：指鲍照，南朝宋时任荆州前军參军，世称鲍參军。这两句赞美李白的诗象庾信那样清新，象鲍照那样俊逸（诗评家说鲍照诗歌在当时为巨擘；庾信的篇章不仅为六朝冠冕，而且开唐代七古、五七言近体诗先河）。以上四句是因忆其人而忆其诗，赞诗亦即忆人。但作者并不明说此意，而是在第三联补明。这样就避免了平铺直叙，使诗意曲折变化。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这一联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写作者和李白所在地区的目前景色，其实是写两地挚友相互思念之情：作者在长安，春日来临惟见远处的树色，不禁思念漫游江东的李白，并遥想李白于黄昏时分，面对天边的彩云会油然惦念远在长安的孤孓一身的诗人。这两句看似平淡，实则每个字都千锤百炼，语言非常朴素，含蕴却极丰富，是历来传诵的名句。“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欢聚，象过去那样，把酒论诗啊！用诘问语气，把希望早日重聚的愿望表达的更加强烈。令人心中回荡着作者的无限思情。

前出塞

杜 甫

挽弓当挽强， 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 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 岂在多杀伤。

杜甫先写《出塞》九首，后又写《出塞》五首，为了有所区别，分别加以“前”字与“后”字。《前出塞》是写天宝末年哥舒翰征伐吐蕃之事；意在讽刺唐玄宗开边黩武。本篇原列第六首，是其中教有名的一篇。（《后出塞》是写安禄山讨契丹事）。诗的前四句，很像是当时军中流行的作战歌诀，深得作战要领，既有理趣，又富韵致。意思是：我军作战应以强弓劲弩，优质长箭来装备战士。作战步骤的关键是“先射马”（因边疆少数民族多是骑兵），战斗方略是“先擒王”。以上四句宛若总结战斗经验。然而从整篇看，它不是作品的主旨所在，后四句才说出作战应有的终极目标。
后四句诗人慷慨陈词，直抒胸臆。他认为拥强兵只为守边，不是要杀伐（杀人亦有限），不论是为制敌而“射马”，不论是拥强兵而“擒王”，都应已“制侵陵”为限度，不能侵犯异邦（各国自由它的疆域），不能乱动干戈，以黩武杀伤为能事。这种以强兵制止侵陵的思想，是安边良策，它反映了国家的利益，人民的愿望。在唐人的诗作中，以议论取胜的作品较少，本篇却以识见卓越，而为后人所称道。它深入浅出，富于哲理，不以抽象议论强加于人。

画 鹰

杜 甫

素练风霜起， 苍鹰画作殊。

㧐身思狡兔， 侧目似愁胡。

绦鏇光堪摘， 轩楹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 毛血洒平芜。

画上题诗，开始于唐代，是我国绘画艺术的民族风格。当时画家在画上题诗，主要是以诗赞画，收到诗情画意相得益彰的效果。真正把诗题在画上，阐发诗意，寄托感慨，是宋代以后的事。这首题画诗大约写于开元末年，是杜甫早期的作品。诗人通过对画鹰的描绘，抒发了青年杜甫的激情和凌云壮志。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洁白的画绢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片风霜萧杀之气呢？原来是画鹰引起的不凡作用。这是极赞绘画的技巧所产生艺术效果。
“㧐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这两句描写苍鹰的神态。㧐身：即竦身。似愁胡：一种说法是，似发愁的胡人，因西域胡人的眼睛是碧色。另一种说法，是引用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又见傅玄《猿猴赋》：“扬眉蹙额，若愁若嗔”，据此认为“似愁胡”是与猢狲的眼睛（猢狲的眼睛也是碧色）相似。诗人从画鹰的竦身，联想到它可展翅迅飞以搏击奔跑的狡兔；苍鹰“侧目”与猢狲的眼睛相似，却因不能挣脱于画面去搏击长空而发愁。
“绦鏇光堪摘，轩盈势可呼。”绦：系鹰用的丝绳。鏇：简体为“旋”，是转轴。轩盈：是堂前廊柱（指画鹰悬挂其上）。这两句是说：悬挂在轩盈上的画鹰，神采飞动，光彩照人，只要把丝绳解掉即可展翅飞翔，那种气势呼之欲出。这两句把画鹰描写的栩栩如生，如真鹰一样。“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何时让这样的苍鹰展翅搏击，将那些“凡鸟”的毛血洒落在原野上。这里把“凡鸟”喻为误国的庸人，似有锄恶之意。由此看来此诗借咏《画鹰》以表现作者嫉恶如仇之心，奋发向上之志。不愧为题画诗中的杰作。

月 夜

杜 甫

今夜鄜州月， 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 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 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 双照泪痕干？

天宝十五年（756）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带着妻小逃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寄居羌村。七月肃宗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杜甫便于八月间离家北上延州（今延安），企图赶到灵武，为平叛效力。他启程不久，就被叛军捉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在那里写下这首传诵千古的名篇。“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诗人不是直接写自己月夜思亲，而是神驰千里，遥想寄居鄜州的闺中妻子对月“独看”，写出妻子思念和担心自己，而焦虑孤苦之情状。“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小儿女们不谙世事，不理解母亲对陷落长安父亲的牵挂。这里以小儿女的“未解忆”反衬妻的“忆”，呼应上联“独看”的凄苦。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妻子久久地独自看月，夜深了，雾浓了，妻子的头发被雾浸湿了，清冷的月光把她的手臂照冷了，她仍然独立院中，担心丈夫的生死而潸然落泪，这是多么凄清的情景啊！“何时倚虚晃，双照泪痕干？”虚晃：窗帷。当想到妻子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各有泪痕，因此诗人说，何时我们才能一起依靠在窗帷前，让月光把我们两人的泪痕照干呢？“双照”而泪痕始干，而“独看”则泪痕不干，也就意在言外了。

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六月，安史叛军攻下长安。七月杜甫把家小安顿在鄜州的羌村，去投奔肃宗，途中被叛军抓获，带回长安。因官小，未被监禁。这首诗就是次年三月在长安所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国都被叛军攻占，虽山河依旧而国事全非；城池残破，庭院荒芜，野草漫生。表现了一片人烟稀少的阴森景象。此联对仗工巧，圆熟自然。“国破”的颓垣残壁与富有生意的“城春”对举，两意相反，对照强烈；“国破”之下继以“山河在”意思相反；“城春”原为明媚之景，后缀以“草木深”则叙荒芜之状，先后相悖。明代胡震亨极赞此联说：“对偶未尝不精，而纵横变幻……动夺天巧。” 全诗构思独特，从反面入题，情思绵绵，真切动人。诗人通过家室之思、夫妻之爱的描写，吟唱出一首令人惆怅而又充满人间至爱的婉曲之歌。

春 望

杜甫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两句有不同的解释，其精神大致相同。我们的解释是：饱受“感时”、“伤别”的诗人，因花朵残露未干，却认定花因感时而伤心流泪；鸟儿啁啾也认定它们因配偶失散而哀鸣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安禄山与天宝十四年（755）十一月反叛起兵，到至德二年（757）三月，已经历了两个三月（即去年的三月和今年的三月），故说“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写出了消息隔绝，久盼音讯不至时的急迫心情，这是人人心中共有的想法，很自然地使人产生共鸣，因而成为千百年来传诵的名句。“白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眼看遍地烽火，家书不通，忧国思家，重重愁绪，使得白发稀疏更短，简直插不上簪子了。在离乱伤痛之外，又叹息衰老，则更增一层悲哀。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热爱国家眷念家人的美好情操，感情强烈而不浅露，意脉贯通而不平直，格律严谨，气度雄浑，脍炙人口，历久不衰。

至德二载，甫自京金光门出，间道归凤翔。乾元初，从左拾遗移华州掾 ，与亲故别，因出此门，有悲往事

杜甫

此道昔归顺， 西郊胡正繁。

无才日衰老， 驻马望千门。

至今犹破胆， 应有未招魂。

近侍归京邑， 移官岂至尊？

“此道昔归顺，西郊胡正繁。”想当年我由叛军占领下的长安逃出，就是从这条路上去凤翔投奔今天的皇帝肃宗的，当时长安西郊一带都是安史的叛军（叛军中大都是胡人），他们气焰嚣张。回忆往事不禁感慨。“至今犹破胆，应有未招魂。”到现在还不由得胆颤心惊，好像魂魄还未招回。这两联由昔至今，读来倒象是失意人的内心独白，全不觉是一首格律精严的律诗。

本诗在现有的《唐诗三百首》中，都未选录，甚至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中，也不见此诗。只有清人蘅塘退士的《唐诗三百首》中录有此诗。（参看赵昌平先生《唐诗三百首全解》一书）。本书选录此诗，目的在于让读者了解杜甫在安史之乱中的一段经历。我们先来解题。至德二年（757）四月，杜甫由安史叛军占领的长安，自金光门逃出，抄小道（间道）投奔移驾凤翔的肃宗，官拜左拾遗（掌供奉讽谏，大事廷诤，小事上封事）。当年冬，宰相房琯定陶兵败论罪，杜甫上疏力救，触怒肃宗，又因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进谗言，险被处死，幸得宰相张镐营救，方免。放还鄜州探家。十月长安光复肃宗返京，不久杜甫亦归长安。次年六月出任华州司功参军，诗作于此时。移：此指降官。掾：州县僚属统称掾。诗题中“因出此门（指金光门）”：华州在长安东，杜甫赴华州而出西城金光门，当因如题所云是“与亲故别”。诗题字数如此之多，是极少见的，但它概括了诗人上述的一段经历。在读杜诗时值得我们参考。

“近侍归京邑，移官岂至尊？”近侍：指官拜左拾遗，近侍帝王。前不久我随从圣上归回京城，今日又贬官华州，这主意难道真是出于圣恩？“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我无才能又兼日益衰老，重过这金光门，不由我驻马回首，恋望着那宫中的万户千门。前句说自己无才、衰老云云，是不愿把降官这件事归咎于皇上，是自解，表现了一种怨而不怒的态度；后句驻马回首，表现了对京城的不胜留恋之慨。

秦州杂诗（其七）

杜 甫

莽莽万重山， 孤城山谷间。

无风云出塞， 不夜月临关。

属国归何晚， 楼兰斩未还。

戍鼓断人行， 边秋一雁声。

烟尘一长望， 衰洒正催颜。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杜甫抛弃华州司功参军的职务，西行远游，首先到了秦州（今甘肃天水），在寓居秦州期间他写了二十首歌咏当地山川风物，抒写伤时感乱之情、个人身世遭遇之悲的诗篇。统题为《秦州杂诗》，这是其中的第七首。“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这两句概写秦州的地理形势。秦州城座落在陇东山地的渭河上游河谷中，北面和东面是六盘山，南面和西面，有嶓冢山和鸟鼠山，四周群峰环绕，是当时边防重镇。在莽莽万重山的山谷间矗立着一座孤城，显示出它独扼咽喉要道的险要地位。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地面上虽然无风，但在山地的高空，云层会移动，从地面上的人看来，就有云无风而流动的感觉；天还没有黑（不夜，即未入夜）月亮就高悬在天上。云无风而动，月不夜而临，孤立地写它们，几乎没什么意义，但一旦将它们和“关”、“塞”联结在一起，便立即构成奇警的艺术境界。“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属国：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归国后，任典属国。属国，即典属国，此处指唐朝使节。大约此时唐朝有出使吐蕃的使臣滞留未归，故说“属国归何晚”。第六句反用傅介子斩楼兰王首还朝事，说吐蕃侵扰的威胁未能解除。苏武归国，傅介子斩楼兰，都发生在汉王朝强盛时代，而现在的唐王朝已从繁荣昌盛的顶峰上跌落下来，对比之下，不难体味出这一联中所寓含的今昔盛衰之感和诗人对于国家衰弱局势的深切忧虑。“烟尘一长望，衰洒正催颜。”遥望关塞以外，到处是战火的烟尘，联想到唐王朝的衰洒趋势，不禁忧伤而催损自己的容颜。全诗笔力雄奇开阔，意境廖廓苍凉，饱含着诗人悲凉忧国的情感。

月夜忆舍弟

杜 甫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首诗是乾元二年（759）秋杜甫在秦州所作。这年九月史思明从范阳引兵南下，攻陷汴州，西进洛阳。山东、河南都处于战乱之中。当时杜甫的几个弟弟正分散在这一带，由于战争，音信不通，引起诗人的忧虑和思念。“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戍楼的暮鼓声，禁断了人们的通行，边地的秋空中，掠过了孤雁的长鸣。耳目所及皆是一片凄凉景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前一句，既写景，又点明时令，读者可以知道，写诗的那天正是白露季节。次句也是写景，但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普天之下共明月，本无差别，说故乡的月最明，是心理作用，但并不使人觉得于情理不合，这样写突出了对故乡的感怀。“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虽有兄弟数人，奈何都东西分散，战乱无家，又向何处打探他们是死是生。这两句诗同时也概括了安史之乱中，人民饱受离乱忧患的普遍遭遇。“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遥寄家书，总是不能达到，更何况干戈未停。读了这首诗，我们便不难明白杜甫为什么能写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样警策的诗句来。在安史之乱中杜甫颠沛流离备尝艰辛，既怀家愁，又忧国难，真是感慨万端，所以能把常见的怀乡思亲的题材写得如此感人。

天末怀李白

杜 甫

凉风起天末， 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 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 魑魅喜人过。

应共怨魂语， 投诗赠汨罗。

这首诗是乾元二年（759）秋，杜甫客居秦州，当时杜甫知李白获罪流放消息而不知其已赦回，故作此诗（李白因参加永王李璘的军事行动，被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县东，到达白帝城时遇赦）。天末：天边。秦州在西北边地，近于天边。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首句以秋风起兴，给全诗笼罩一片悲愁。意思是：秋风从天边吹来，我怅望云天，在想念您李兄啊，您的心境如何呢？次句不言自己的心境，却反问远人，这可能是由于许多话不知应从何说起，而以寒暄之语出之，这不经意的寒暄，反表现出最关切的心情。“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传书的鸿雁几时能到来？怕只怕秋水江湖，风波险阻。表达了对故友的真诚关切。“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文章出众者，总是与命途亨通相悖；山间鬼怪正喜欢行人从此经过（以便把人俘获）。此二句议论中带有情韵，用比中含哲理，意味深长，有极为感人的艺术力量，是传诵千古的名句。“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这一联是想象之词。屈原忠而被谤，自沉汨罗江，李白亟思平定安史叛乱，结果获罪远谪，他们在身世遭遇上有共同点，所以诗人遥想李白会投诗汨罗，向屈原的冤魂倾诉内心的愤懑。
吟诵全诗，如展读友人书信，充满殷切的思念、细微的关注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情，低回婉转，实为抒情的名作。

后 游

杜 甫

寺忆曾游处， 桥怜再渡时。

江山如有待， 花柳自无私。

野润烟光薄， 沙暄日色迟。

客愁全为减， 舍此复何之？

杜甫于上元二年（617）春曾一度到新津（今属四川）游修觉寺，写了《游修觉寺》诗，同年再次游修觉寺，写了这首《后游》。“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寺和桥都是曾游之地，再游时对桥和寺都更有爱怜之情。这两句采取倒装句式，将宾词的“寺”和“桥”提到动词谓语“忆”与“怜”前，突出“后游”的处所。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从上次游览之后，美好的江山好像也在那儿“忆”着我，“等待”着我的再游；花也绽放笑脸，柳也舞动腰肢，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欢迎我再次游览。这两句写得是，此地山水草木都对诗人有情，可谓人有意，物有情。细味这两句诗，它是有弦外之音的，那就是，大自然是有情的、无私的，而人世间是无情的、偏私的，透露了诗人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轻薄的晨曦，润泽着原野大地，傍晚的日色迟迟不退，使沙地闪闪有光。这两句表明了时间的推移，说明诗人从早游览到晚，又从侧面说明景色之美。“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看了如此美好的景色，客子的愁闷减少了许多，除了这儿还要往哪儿去呢？表面看来好像仍是赞美这儿的风景，其实这正是诗人心中有愁难解，强作豁达之语。

春夜喜雨

杜甫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这首诗是上元二年（761）春，作于成都草堂。是一首描绘春夜得雨，表现喜悦心情的名作。诗一开头就把“雨”拟人化，说它“好”，说它“知时节”。春天正是万物萌芽生长的季节，正需要雨，它就下起来了，你看它多么“好”，多么“知时节”呀！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仍然是拟人化手法。这两句不仅表明那“雨”是伴随和风而来的细雨，而且表明那“雨”是有意“润物”，无意讨“好”。正因如此它才选择了在人们鼾睡的夜里，“无声”地、细细而下，唯恐惊醒人们的好梦。“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诗人起身凭窗眺望，原野及其小路为黑云所笼罩，漆黑一片，只有江中船上的灯火是明的。看起来这雨定会下一夜的，试想，如果这“好”的“细雨”只下那么一小会儿，就云散天晴，那“润物”也就无法实现。可见诗人用笔是多么的细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一联是想象中的情景。等到明天清早去看吧，那春带雨的花朵，红艳欲滴，整个锦官城（今成都市的别称）都成了沉甸甸的花的海洋。那么，田里的禾苗得到雨水的滋润，也就不言自明了。 诗人盼望这样的“好雨”，喜爱这样的“好雨”，这样的“好雨”只为“润物”，不求人知，自然而“喜”，虽然诗题中的“喜”字没有在诗中露面，但从字里行间是能体会到的。

水槛遣心

杜 甫

去郭轩槛敞， 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 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 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 此地两三家。

此诗大约作于上元二年（761），原诗二首，这是第一首。杜甫定居成都草堂后，经过一番经营，草堂园地得到扩展，在水亭旁增添了专供垂钓、眺望的水槛，成了休息遣兴的好地方。这首诗写出了诗人远离尘嚣城市后的闲适心情。“去郭轩槛敞，无村眺望赊。”轩：窗户，或带窗的长廊。槛：栏杆或柱子。赊：此处应读（shà）音，意为“远”。这里离城郭很远，庭院开阔宽敞；周围无村落，故能极目远眺。“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这是写眺望的景色：清澈的江水浩浩荡荡，似乎和江岸齐平。黄昏里的花树，盛开着鲜艳的春花。前句是远景，后句是近景。“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鱼儿在细雨中欢欣地游到水面上来，燕子在微风中乘势斜飞于空中。这两句刻画的极为细腻，描写的极为生动，是历来传诵的名句。正是细雨，鱼儿才上浮水面，若大雨，则沉下不出；燕子体轻不胜狂风，惟微风才能乘势斜飞。诗人观察得极为细微，遣词用意为人折服。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将城中与此地对比，更显得这儿的闲适幽静。全诗八句都是对仗，而且描写中，远近交错，精细自然。句句写景，句句有“潜心”之意，字里行间充溢着诗人悠游闲适的心情和对大自然的热爱。

旅夜书怀

杜 甫

细草微风岸， 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 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

代宗永泰元年（765）正月，杜甫辞去严武幕府职，回到草堂，四月严武卒，至此，他在蜀的友好凋零已尽，五月，杜甫携家离开成都草堂乘舟东下，经渝、忠诸州，到云安（今四川云阳）暂居，诗作于舟行途中。“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微风吹拂着江岸上的细草，竖着高高桅杆的小舟（帆已落下，只有桅杆，说明是泊舟）独自停在岸边。这里不是空泛写景，而是寓情于景。通过写景展示其境况：像江岸细草一样渺小，像江中孤舟一样寂寞。

此诗作于代宗大历三年（768）冬，当时杜甫已经离开四川正漂泊于江湘。岳阳楼，在巴陵县（今湖南岳阳）西门，开元年间为张说（宰相）所建。“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这两句诗从表面上看很简单：早就听说洞庭湖的名声，今天居然能够登上岳阳楼，亲眼看到湖光的美景。多数人认为是表现诗人喜悦之情，也可以这样理解，但还不够准确，如果单纯是喜悦之情，结尾就不会“凭轩涕泗流”了。其实这两句寄寓着漂泊天涯、怀才不遇等许多的感触。这两句应该是说：过去只是听到有一片洞庭水，哪想到迟暮之年真个就上了这岳阳楼？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苦涩与自慰之情包蕴其中。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远处繁星低垂，有如平铺在旷野，月光投射到江中，随着奔涌的大江东去。这一联历来为人称道，成为千古名联。其写景确实雄浑阔大，但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能只求寻章摘句，其实它蕴含着诗人凄怆的感情：在如此广袤壮美的空间，诗人及其家属竟无一块安身立命之所，写出诗人暮年漂泊的凄苦境况。写辽阔的平原、浩荡的大江、灿烂的星月，正是为了反衬他孤苦伶仃的形象。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有点名声哪里是因我的文章好呢？做官，倒应该因为年老多病而退休。这是反话。声名因文章而著并非他的心愿，诗人素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但长期被压抑而不得施展；他的休官，主要不是老和病，而是由于排挤。“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飘然一身像个什么呢？不过像天地间一只沙鸥罢了。这一联借景抒情，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内心漂泊无依的感伤，真是一字一泪，感人至深。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烟波浩淼的水势将东南大地分离（坼）为吴、楚两国；日月似乎出没其中，星辰好像漂浮在水面。这一联历来为人称赞为名联。

登岳阳楼

杜 甫

昔闻洞庭水， 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 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 凭轩涕泗流。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亲朋暌隔，音信“一字”全无，老而兼病，举家惟有“孤舟”，写出了无限的凄凉。“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听说北方的征战未停，不禁倚窗凭栏老泪纵横。应当指出，肃宗借回纥兵荡平安史，之后又有吐蕃在北方入侵。诗人的遭遇，主要是安史八年兵乱所造成，追惜思今，由家思国，家何日得安定？国何日得太平？孤舟上的家已经如此，神州的千家万户又该怎样？诗人又怎能不“凭轩涕泗流”呢？博大的感情超越于一己，与洞庭水融为一体。

云阳馆与韩绅宿别

司空曙

故人江海别， 几度隔山川。

咋见翻疑梦， 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 湿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 离杯惜共传。

云阳县在今陕西泾阳西北。云阳馆，云阳的馆驿，古时郡县置有馆驿，供来往驿使休宿。韩绅或为韩愈的四叔。宿别：宿夜而别。“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江海，指上次分别地，也可理解为泛指江海天涯。几度，犹言几年。上次我与君别后，多少年相隔遥远。相会不易，其间的相思，自在言外。
“咋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今朝蓦然相遇，反疑身在梦中；眼含泪水互问各自的年岁已经几何。这一联是历来传诵的名句。人到情极处，往往以真为假。“翻疑梦”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把诗人欣喜、惊奇的神态表现得十分传神。由于别后时间隔得太长，所以相见后才互问年龄。“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驿馆内一盏孤灯照着户外的雨丝，竹林深处，似漂浮着片片烟云。这是在驿馆中两人叙谈的情形。孤灯、寒雨、浮烟、湿竹，景象凄凉，借以渲染伤别的气氛。“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恨：遗憾，与今义有别。惜：珍惜。明朝又将遗憾地分别，不由得将话别的酒杯频频传送，表现出彼此珍惜情谊和恋恋不舍的离情。

喜外弟卢纶见宿

司空曙

静夜四无邻， 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 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 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 况是蔡家亲。

司空曙和卢纶都在“大历十才子”之列，据《唐才子传》，司空曙“磊落有奇才”，但因为“性耿介不干权要”，所以宦途坎坷，家境清寒。外弟：表弟，姑母之子。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旧业：指家乡旧有的产业。夜深人静，四周没有乡邻，旧居荒凉，家业清贫。“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这一联以比兴兼用的艺术手法来烘托气氛，特别富有诗味，是历来传诵的名句。用树的黄叶比喻衰老，是颇为贴切的，树作为环境中的景物，起了气氛烘托的作用，类似起兴。韦应物有“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居易有“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与司空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对照来看，三诗均妙，但以后者为优。三诗都善于状写景物而且还善于设喻，而司空曙这一联比韦应物、白居易诗多了雨景和昏灯这两层意思。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我独自沉沦已经很久，因而更加愧对你频频前来探望。“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蔡家亲：西晋羊祜是蔡邕的外孙，后世遂称外亲为蔡家亲。平生里本就有相知的情分，又何况是表兄弟呢。
本诗前四句写静夜里的荒村，陋室内的贫士，寒雨中的黄叶，昏灯下的白发，通过这些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活画面，这画面充满着辛酸。后四句直揭诗题，写表弟来访，在悲凉中见到亲友，喜出望外。前半首和后半首一悲一喜，总的倾向是悲。题中虽有“喜”字，背后却有“悲”的滋味。

寻陆鸿渐不遇

皎 然

移家虽带郭， 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 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 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 归来每日斜。

陆鸿渐，名羽，终生不仕，隐居在苕溪（今浙江吴兴），以擅长品茶著名，著有《茶经》一书，被后人奉为“茶圣”。这首诗是陆羽迁居后，诗人去访问不遇所作。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陆羽的新居虽然靠近城郭，但也位于郊野，沿着野外小径，直走到桑麻丛中才能见到。开始这两句颇有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隐士风韵。“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陆羽住宅外的菊花大概是迁来以后才种上的，虽然到了秋天还没开花。点出访问的时间是秋天。“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诗人去敲门，不但没人答应，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诗人并未回转，却恋恋不舍，决定还是问一问西边的邻家吧。“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邻人回答：陆羽往山中去了，经常要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这两句和《寻隐者不遇》（贾岛）的后两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具有相同的意趣。从侧面烘托出陆羽不以尘事为念的高人逸士的襟怀和风度。这首诗前半写陆羽隐居之地的景，后半写不遇的情况，似都不在陆羽身上着墨，但最终还是落到了陆羽这个人身上，全诗清白如话，但诗味却很隽永。

春山夜月

于良史

春山多胜事， 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 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 楼台深翠微。

这是一首写山中月下游赏的诗，颇有诗情画意之美。“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春山中有许多好玩的事，自己只顾迷恋赏玩，天黑了竟忘了归去。这两句提纲挈领，统率全篇。“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这两句极妙，是全诗精神之所在，如石蕴玉，似水怀珠。从结构上来看“掬手”句承第二句的“夜”，“弄花”句承首句的“春”，笔笔紧扣，既见出水清夜静与月白花香，又从“掬手”与“弄花”的动作中显出诗人的童心逸兴。所写“胜事”虽然只有两件，却足可以少胜多，以一当十。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诗人沉浸在山中美景之中，哪里还计算回家路程的远近，而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对眼前的一草一木，不能不怀有依依惜别的深情。“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正当诗人要离开的时候夜风送来了钟声，他翘首南望，只见远方的楼台隐现在一片青翠的山色深处。展示的远景，仍然是春山月下特有的情景。全诗既精雕细琢，又出语天成，自具艺术特色。

喜见外弟又言别

李 益

十年离乱后， 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 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 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 秋山又几重。

这首诗写诗人与表弟久别重逢，又匆匆话别的情景，真切动人，引人注目。“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李益生于天宝七年，八岁时发生安史之乱，时经八年，十年是略数。分手于少年，“长大”才会面，句中的“一”字表现出这次是邂逅相遇，双方的容貌已有极大变化。“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面对一个似未谋面的陌生人，诗人暗自惊讶，客气地询问：“贵姓？”这里与司空曙所描写的“咋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的情况显然是不同的，彼此的面容都互相记忆着，才可能“疑梦”，而李益和表弟已经面对面都不能相认了。经过初步接谈，互问对方的姓名，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陌生人”就是十年前还在一起嬉戏的表弟。诗人一面激动一面回忆着表弟当年的容貌。这一联写得绘声绘色，细腻传神，十分生动。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沧海事：以沧海桑田喻世事变迁。暮天钟：唐时旦暮有钟鼓报时。十年阔别该有多少话要说啊，千头万绪的往事，说个没完，说着说着就到了黄昏响起晚钟的时候了，可见他们只顾交谈，全不觉时间的流逝。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巴陵道：通往巴陵郡（今湖南岳阳）的道路。“明日”句点出聚散匆匆；“秋山”句点出重山阻隔，把新的别离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秋”于点明时令的同时，又蕴含着作者伤别的情怀。
诗用凝练的语言，白描的手法，生动的细节，典型的场景，层次分明地再现了社会动乱中，人生飘散的独特一幕，非大手笔的诗人写不出。

题破山寺后禅院

常 建

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

竹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 但馀钟磬音。

破山寺，即今江苏常熟县兴幅寺。是南朝齐时所建，到唐代已属古寺。这首诗咏佛寺禅院，抒发寄情山水的隐逸胸怀。“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诗人在清晨登破山，入兴幅寺，旭日初升，照耀着山上一片树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诗人穿过寺中竹林小路，走到幽深的后院，发现禅房就在花丛树林深处。“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举目望见寺后的青山，鸟儿因愉悦这里的山光而欢唱；走到清清的水潭前，只见蓝天和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水中，精神上觉得极为纯净空旷，心中的杂念顿时涤除。

“万籁此俱寂，但馀钟磬音。”大自然和其他声响都寂灭了，只有钟磬之音，引导人们进入纯净的境界。显然诗人欣赏这禅院绝世的居处，领略这空门禅院的幽静环境，是寄托自己忘情尘俗的情怀。

这是一首律诗，但笔调有似古体，首联用流水对，而次联不对仗。这是出于构思造意的需要。欧阳修十分喜爱“竹径”一联，他说“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同样，“山光”两句，造语精警，寓意深长，受到赞誉。此诗善于引导读者在平易中入其胜境，然后体会诗的旨趣，构思巧妙，备受赞赏。

赋得古原草送别

白居易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此诗是应考的习作，作者时年十六。按科场考试规矩，凡指定、限定的诗题，题目前须加“赋得”二字。自《楚辞·招隐士》写出“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名句以来，草与别情，就结了缘，但要写出“古原草”的特色而兼关送别之意，且要写出新意，并非易事，而此诗在当时就被人称道。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离离：一解，犹言历历，行列貌；另解，草丰茂离披貌。多认同后解。原上的草啊，离披丰茂，每年都经历着枯与荣。这里强调了循环不已的生命力。有了这一联的铺垫，次联便水到渠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古原草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它的根株，春风吹来，它又旺盛的生长，绿遍原野。这两句不但写出“原上草”的性格，而且写出烈火重生的理想典型。一句写枯，一句写荣，“烧不尽”与“吹又生”唱叹有味，对仗工致，千古卓绝。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芳草向远方延伸，连上古老的道路；晴空下的翠草，挨近荒凉的外城。这两句写出一种蔓延扩展之势，突出野草的强者形象。“古道”、“荒城”极切题面“古原”，青草的滋生使古原恢复青春。“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王孙：泛指行旅的游子。“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说的是，看见萋萋芳草而怀思行游不归的人，这里变其意而用之，是说：这萋萋芳草，都饱含送别王孙的愁情。正如李煜《清平乐》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结尾点明送别，意味深长。

题李凝幽居

贾 岛

闲居少邻并， 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 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 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 幽期不负言。

这首诗写了作者走访友人李凝未遇一件事，内容比较简单，属寻常小事，但因有三四两句而出名，这就是“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之理。“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一条杂草遮掩的小路通向荒芜的小园；近处也并无邻人居住。淡淡两笔，十分概括地写了一个“幽”字，暗示李凝的隐士身份。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是历来传诵的名句。这里有个故事：一天贾岛骑着驴，忽然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初拟用“推”字，又思改为“敲”字，在驴背上反复用手作推、敲之势，谁知却撞到京兆尹韩愈的仪仗队，随即被人押至韩愈面前，韩愈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立马思之良久，对贾岛说：“作‘敲’字佳矣。”这样两人竟做起朋友来。这就是“推敲”一词的来历。这两句粗看有些费解。难道诗人连夜晚宿在池边树上的鸟都能看到吗？其实正因为月光皎洁，因此老僧（或许是作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动了宿鸟，引起一阵不安的躁动（或是鸟从窝中飞出，绕了一圈又飞回到窝里），作者抓住这一现象来刻画环境的幽静，见出诗人构思之巧，用心之苦。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是写回归路上所见。过桥是月光下空旷的原野，天上云脚飘移仿佛山石在移动，“石”是不会“移”的，诗人用了物理上的相对运动，别具神韵。“暂去还来此， 幽期不负言。”我暂时离去，不久当重来，不负共同归隐的约期。点出诗人心中幽情，托出诗的主旨。

诗中的草径、荒园、宿鸟、池树、野色、云根无一不是寻常所见景物；闲居、敲门、过桥、暂去等等无一不是寻常之事。然而诗人偏于寻常处道出了常人所未道出的境界，语言质朴，而又韵味醇厚。

商山早行

温庭筠

晨起动征铎， 客行故乡。

鸡声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

槲叶满山路， 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 凫雁满回塘。

此诗描写了旅途中寒冷凄清的早行景色，抒发了游子在外的孤寂之情和浓浓的思乡之意，字里行间流露出人在旅途的失意和无奈。商山：山名，又名尚阪、楚山，在今陕西商洛市东南山阳县与丹凤县辖区交汇处 。作者曾于大中（唐宣宗年号，847～860）末年离开长安，经过这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动征铎：震动出行的铃铛。征铎：车行时悬挂在马颈上的铃铛。铎：大铃。清晨起床，旅店里外已经响起了车马的铃铎声，旅客们套马、驾车，铃声叮当作响；游子踏上征途，思念故乡，不胜悲怆。在封建社会里，一般人由于交通困难、人情淡薄等许多原因，往往怯于远行。故有“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的说法。所以“客行悲故乡”，很能够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残月高挂天空，村野的鸡鸣声传到了客店，便起身赶路；板桥上弥漫着清霜，霜上已有了先行客人的足迹。这两句，历来脍炙人口。备受推崇。古时旅客为了安全，一般都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诗人既然写的是早行，那么鸡声和月是必然要体现的。而茅店又是山区有特征性的景物。“鸡声茅店月”，把旅人住在茅店里，听见鸡声就爬起来看天色，看见天上有月，就收拾行装，起身赶路的特征都有声有色地表现了出来。这两句纯用词组成的诗句，写早行情景宛然在目，确实称得上“意象具足”的佳句。

“槲叶满山路，枳花明驿墙。”槲（hú）：陕西山阳县盛长的一种落叶乔木。叶子在冬天虽枯而不落，春天树枝发芽时才落。每逢端午用这种树叶包出的槲叶粽也成为了当地特色。枳（zhǐ）：也叫“臭橘”，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春天开白花，果实似橘而略小，酸不可吃，可用作中药。这两句说：槲树的枯叶飘落在山路；枳树白花绽放，映亮驿站的壁墙。

全诗语言明净，结构缜密，情景交融，含蓄有致，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游子在外的孤寂之情和浓浓的思乡之情，是唐诗中的名篇，也是文学史上写羁旅之情的名篇。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杜陵：地名，在长安城南，古为杜伯国，秦置杜县，汉宣帝筑陵于东原上，因名杜陵，这里指长安。旅途早行的景色，使诗人想起了昨夜在梦中出现的故乡景色：春天来了，故乡杜陵，回塘水暖，凫雁自得其乐；而自己，却离家日远，在茅店里歇脚，在山路上奔波。“杜陵梦”，补出了夜间在茅店里思家的心情，与“客行悲故乡”首尾照应；而梦中的故乡景色与旅途上的景色又形成鲜明的对照。眼里看的是“槲叶落山路”，心里想的是“凫雁满回塘”。“早行”之景与情，都得到了完美的表现。

蝉

李商隐

本以高难饱， 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 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 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 我亦举家清。

这是一首咏蝉诗，作者抓住蝉的特点，结合本人的情思，咏物喻人。诗中的蝉也就是作者自己的影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栖居高树的蝉，只以清露为食，难以果腹，又何必费神发出悲苦的鸣叫呢！显然这与作者的感受是契合的，作者由于为人清高，所以生活清贫。“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天到五更蝉的鸣声渐疏，精疲力竭，又有谁来理会，就是你栖身的这棵树，它也不问你的憔悴与怨恨，依然那样碧绿，显得那样无情。蝉声的疏欲断，与树的碧，两者本无关涉，而作者却怪树的无动于衷。这看似毫无道理，但无理处正见出作者的真实感情。“疏欲断”既是写蝉，也是暗喻自己的身世遭遇。就蝉说，责怪树的无情是无理；就寄托身世遭遇说，责怪有力者不加庇护而无情是有理。接下来抛开咏蝉转到自己身上，要是局限在咏蝉上面，有的话就不好说了。“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薄宦：小官。我在各地当个幕僚小官，经常各地流转，像那随流漂浮的桃梗一样，家乡田园中只怕荒草与腰齐平了。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感谢你这鸣蝉，你的长鸣将我提醒，你的“难饱”正与我举家清贫相应。

唐代诗坛出现了三首咏蝉诗，有人说：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咏蝉的品格，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由于作者地位、遭际、气质的不同，虽同样工于比兴寄托，却呈现不同的面貌，构成富于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成为“咏蝉”诗的三绝。

春宫怨

杜荀鹤

早被婵娟误， 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 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 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 相忆采芙蓉。

历来写宫怨的诗大多不着“春”字，而杜荀鹤这首诗极为传神地把“春”与“宫怨”密合无间地表现出来。“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婵娟：容貌姣好。早年我被选入宫中，就是因为长得美，才把青春耽误。她对着镜子本想梳妆，但想到美貌误人，又懒于动手了。“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若为容：怎样（或者为谁）打扮容貌的意思。实际上是说，打扮没有用。既然承受君恩不因貌美，教我又为谁打扮妆饰呢！言外之意，起作用的是别的方面，例如献媚邀宠，勾心斗角等。这一联是全篇的重心。下一联，诗笔忽然荡开，从镜前的宫女转到室外春景。“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暖风送来了动听的鸟声，丽日高照，映照得花影相重。这两句写景，似乎与前面写宫女的笔墨不相连属，实则不然。自然界的春天更唤起了她心中无“春”的寂寞空虚之感。由此引出了新的联想。“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越溪：即若耶溪，在浙江绍兴，是当年西施浣纱的地方。宫女想起入宫前，每年在家乡与同伴相约在溪水边采莲的欢乐情景。这两句以过去对比现在，以往日的欢乐反衬今日的愁苦。这种含而不露的怨情，具有更为悠远的神韵。

从诗的意境来看，似不只是在代宫女寄怨写恨，恐也是诗人的自况，人臣之得宠，主要不是凭仗才学，这与宫女“承恩不在貌”如出一辙。所以此诗不仅是宫女之怨，还隐喻黑暗政治对人才的戕杀。

附录 这里把历久传诵、脍炙人口的两首五言古诗选录于此，供读者参考学习。

感 遇

张九龄

江南有丹橘， 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 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 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 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 此木岂无阴？

这是张九龄《感遇》十二首之七，是歌颂丹橘的一首诗。张九龄贬谪荆州长史，荆州治所江陵（今属湖北）是著名的产橘区。“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丹橘：红橘。江南的红橘树，经历了严冬，仍然满林绿叶。“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难道仅仅因为那里地气暖吗，不是的，是丹橘自有那抗寒的本性。“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这珍贵的果子，本可以献给贵客，然而山重阻隔，为之奈何！汉代《古诗》有一篇《橘柚垂华实》，诗中说橘柚“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此诗言丹橘虽美，却进献无门，是对所引“古诗”的发挥。丹橘不以岁寒而变节，已值得赞颂，结出硕果，只求贡献于人，更显出品格的高尚。“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看来命运的好坏，是由于遭遇的不同，如周而复始的自然之理一样，是无法追寻的。这两句诗，感情很复杂，看似是无可奈何的自遣之词，又似有难言的隐衷，委婉深沉。“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人们都喜欢那艳丽的桃李，这红橘难道就没有浓浓的绿阴？
读这首诗，使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当时朝政的昏暗和诗人的坎坷遭遇，但诗的语气却很是温雅醇厚。愤怒也罢，哀伤也罢，总不着痕迹，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夏日南亭怀辛大

孟浩然

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 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 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 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 中宵劳梦想。

这首诗写夏夜水亭纳凉的闲适，以及对友人辛大的怀念。“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夕阳匆匆地依山西沉，月光渐渐从池畔升起。“池”字表明南亭傍水。夏天最宜人的莫过于黄昏时分，所以这两句不只是时间上的写景，而是表现出一种心理上的快感预期。“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散发：古代男人也束发插簪，散发指去簪披散长发。闲敞：指南亭。我去簪散发，推开亭中的窗户，卧于窗下随意纳凉。这两句写出一种闲情和快感。“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晚风送来荷花的香气，竹露滴在池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竹露滴清响是那样悦耳清心，对诗人有所触动，于是想到音乐。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知音：相传楚人钟子期通晓音律，他的好友俞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品道：“巍巍乎若太山”，伯牙鼓琴，志在流水，子期品道：“汤汤乎若流水”，子期死，伯牙绝弦，不复弹琴。即无人能知他的琴音。这就是“知音”一词的来历。与现在的“知己”一词相近。由境界的清幽而想到弹琴，由弹琴想到“知音”，引出“恨无知音赏”的缺憾，这就自然地由南亭纳凉过渡到怀人上来。“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有感于此（无知音），更使我怀念你这故友啊，直到深夜还在不断怀想。
孟浩然的一生都处于求官和归隐的矛盾之中，他慨叹自己怀才不遇，未能出仕，即使在归隐后的田园生活中，仍不忘做官，为国效力。由此可以看出，他在本篇中所说的“恨无知音赏”不仅是因思念辛大引起的叹息，更重要的是诗人被压抑在胸内的呼声，也是诗人心灵里的终身遗憾。

七言律诗

独不见

沈佺期

卢家少妇郁金堂，

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

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

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

更教明月照流黄。

这首七律是借用了乐府古体“独不见”。郭茂倩《乐府诗集》解题云：“独不见，伤思而不得见也。”诗人以缠绵的笔调，描述女主人公身居华屋之中，心驰万里之外，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的孤独愁苦情状。“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卢家少妇：梁武帝萧衍诗中的的女子，嫁为卢家妇，后来用作少妇的代称。郁金堂：郁金，花名，多年生草本植物，春天开花，其花是一种香料，用以和泥涂壁，使室内有香味。海燕：燕的一种，体态轻小，产于南方滨海地区。玳瑁，是一种海龟的甲壳，美观可作装饰品。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少妇的闺房，四壁用郁金香料和泥涂饰，顶梁用玳瑁装点，连海燕也飞来梁上“双栖”安居来了。多么芬芳，多么华贵的闺房啊！但是当她看到梁上的海燕相依相偎的柔情蜜意，心中没有什么感触吗？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九月天凉了，少妇急切地在砧上赶忙捣练，准备为征人做御冬的寒衣。首句分明是萧萧落叶催人捣衣，诗人却故意主宾倒置，说成砧声催木叶下落。砧杵声、落叶声，声声都敲击着少妇的心扉，她思念着远在辽阳戍边的丈夫，他走了整整十年了。辽阳：今辽宁省一带。唐置辽州，治所辽阳，为东北边防要地。后联中的白狼河（又名大凌河）北，即指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夫君远戍辽阳十年没有音信，长安城南的少妇苦苦相忆，他现在处境怎样？是吉是凶？她辗转反侧，只觉秋夜漫长。丹凤城：指长安。传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从萧史学吹箫，引来凤凰集于咸阳城（在长安附近）上，后来称京城为丹凤城。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谁为，即为谁的倒文。流黄：黄紫相间的丝织品，指帷帐。少妇本就含愁不能入眠，更有那一轮明月透过窗帷照进来，使人愁上添愁。尾联转为女主人公愁苦已极的独白，她不胜其愁而迁怒于明月了。
诗句构思新巧，比前人写望月怀远的意境大大开拓一步，从而增强了抒情色彩。

送魏万之京

李 颀

朝闻游子唱离歌，

昨夜微霜初渡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

云山况是客中过。

关城树色催寒近，

御苑砧声向晚多。

莫见长安行乐处，

空令岁月易蹉跎。

魏万后改名魏颢。家住山西阳城西南王屋山，自号王屋山人。这是一首送别诗，是送魏万为了发展而去京城。魏万比李颀晚一辈，李颀晚年家居颖阳而常到洛阳，此诗就可能写于洛阳。李于天宝末已卒，魏于肃宗上元（760——761）年初进士及第。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这是一联倒装句。意思是：昨天夜里寒霜已经渡河过来了，天气一下子变冷了；清晨就听见你这远游的客子唱起离别的歌。秋夜微霜，挚友别离，自然引出一个“愁”字。“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离愁正浓的人儿怎堪听得那南飞的大雁在空中的哀鸣；何况是伴送客子的是云山重重，前途茫茫。“关城树色催寒近”关城：指潼关，从洛阳西去要经过潼关。御苑：泛指京城长安。你行到潼关，将是深秋，树色也会急剧变黄，你将会感到寒气袭人。这句值得玩味，本来是寒气使树变色，但寒气不可见，而树色可见，好像树色带来寒气，见树色而知寒近，于是说成是树色把寒气催来。“御苑砧声向晚多。”到了长安，晚上你会听见处处是捣衣的砧声（李白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捣衣者尽皆孤寂的思妇为征夫缝制寒衣。这句的言外之意是说，长安本是令人向往的地方，但也有许多失意的人。“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蹉跎：虚度时光。诗人谆谆告诫魏万，长安虽是“行乐处”，但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要抓紧时机成就一番事业，不要把宝贵的时光轻易地消磨掉。可谓语重心长。这首诗把叙事、写景、抒情交织在一起，以长于炼句而为后人所称道。

望 蓟 门

祖 咏

燕台一望客心惊，

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

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

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

论功还欲请长缨。

这是一首抒写诗人（一个际遇困顿的寒士）在游边时胸中涌起的一股立功报国的激情。蓟门：蓟门关，在今北京德胜门外，为当时东北边防要地。“燕台一望客心惊”燕台：即蓟北楼，原为战国时燕昭王所筑的黄金台。这里代指燕地。“燕台一望”犹说“一望燕台”，四字倒装。起笔用一个壮大的地名，能增加全诗的气势。诗人初来闻名已久的边塞重镇，看到辽阔的天宇，险要的山川，不仅触目惊心。“笳鼓喧喧汉将营。”唐诗中，习惯以“汉”代“唐”。唐军的军营中，击鼓奏笳喧喧嚷嚷。表现出军营中时刻准备着进军的号令。“万里寒光生积雪”这句也是词序倒装，正说应是：万里积雪生寒光。连绵千万里的积雪，其寒冷之状不言自明。“三边曙色动危旌。”危：高。三边：汉代以幽、并、凉三州为三边，蓟门为幽州首府。这句说，边地曙光初照，闪映着高高耸立的旌旗。以上四句已将“惊”字写足，下面转写边关的战斗形势。“沙场烽火侵胡月”战场上烽烟冲天直逼胡（古称北方少数民族为胡人）天的寒月。这是进攻的态势。“海畔云山拥蓟城。”蓟门并不靠海，但幽州东南部濒临渤海。蓟门北边是燕山山脉。这句说：蓟门带山襟海，就像天生是来拱卫大唐的边塞重镇。这是防守的形势。这两句一句写攻，一句写守，一句人事，一句地形。在这样有利的形势下便从惊转入不惊，于是写出下面“望”后之感。
“少小虽非投笔吏”投笔吏：东汉班超家贫，为官府抄书以奉母，曾投笔叹曰：“大丈夫当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后来投笔从戎，定西域三十六国，封定远侯。“论功还欲请长缨。”请缨：西汉济南书生终军向汉武帝请求：“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以上两句的意思是：我虽说年轻时没能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但还愿效西汉的终军，为平边患主动请缨。
这首诗从军事上落笔，着力勾画蓟门山川形胜，意象雄伟壮阔，全诗紧扣一个“望”字，写望中所见，抒望中所感，字里行间充满蓬勃向上、建功立业的报国之志。

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

王 维

桃源一向绝风尘，

柳市南头访隐沦。

到门不敢题凡鸟，

看竹何须问主人。

城上青山如屋里，

东家流水入西邻，

闭户著书多岁月，

种松皆作老龙鳞。

新昌里在长安城内。吕逸人，即吕姓隐士。这首诗赞赏吕逸人闭户著书的隐居生活。“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沦。”桃源：借陶渊明《桃花源》中的桃花源，比况吕逸人的住处。这两句说，吕逸人好像是住在桃花源里不与外界相通；我与裴迪到长安柳市南头去寻访隐逸的高人。“到门不敢题凡鸟”访人不遇，自然很失望，然而诗人却不说，而是拉出历史故事，来表达对吕逸人的仰慕之情。史载，嵇康和吕安（三国时期魏人）是莫逆之交，一次吕安访嵇康未遇，嵇康之兄嵇喜出迎，吕安在门上题“凤”字而去。凤的繁体字是“鳳”，“凡鸟”即“鳳”字的分写，是嘲讽嵇喜是“凡鸟”。不敢题凡鸟，表示对吕逸人的尊敬。“看竹何须问主人。”史载，王羲之之子王徽之闻吴中某家有好竹，便径直造访观竹，吟啸良久，主人洒扫不顾。将出，主人闭门以留，尽欢而去。这句是活用典故，意谓，兴来看竹即使没有遇见主人，看看他的优雅居处，也会产生仰慕之情。
“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这两句写吕逸人居所的环境，出门即见山，流水经过东邻西舍，是一个依山傍水的绝妙境地。“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闭户著书的日子多么悠闲美好，手栽的松树已老，树皮犹如龙鳞。表现出吕逸人无求于功名，是一位长时间闭户著书的真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