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题记:就像一粒粒盐不断加到水里,看不见踪影,但盐确实融入了水……</h3> <h3>"爸爸,爸爸,它为什么能飞那么高哇?”“因为它轻啊,”爸爸想了想又说,“还因为有风。轻轻的风,托着轻轻的它,它就飞起来了。那些小小人儿啊,都是蒲公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撑着小小伞飞走了。″ “那……”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境,“那蒲公英,没有孩子啦……” 我的这种怜爱的情愫一直到长大了还有,总觉得那些茸毛毛,小小人儿,并不舍得离开“花球”,离开母体,离别的时候好像还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带着不得不走的心情决然地飞上了蓝天……(摘自我用儿子口吻写的《儿子,天堂飘满蒲公英》一书)</h3> <h3>"儿子去了天堂,留下了书愿——把我的经历和感受写出来,告诉青年朋友和所有善良的人。于是,便有了爸爸用儿子口吻讲述的故事——这本爱与生命的书。″ (《儿子,天堂飘满蒲公英》自序)</h3> <h3>7年前的2011年9月,这本我替儿子写的书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在全国各地新华书店发行。<br></h3> <h3>《儿子,天堂飘满蒲公英》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的书架上。<br></h3> <h3>全国“金话筒”奖得主、中央电视台“正大综艺”节目主持人王雪纯,为这本书题写了腰封文字:<br>"时光流逝不一定会冲淡记忆,读了笑天的故事,他的生命就在我们大家的感知中得到延续。″<br><br></h3> <h3>善良美丽、大气爽利的王雪纯得知儿子孙笑天正在北京西苑医院急待骨髓移植,来院探望并千方百计联系台湾花莲骨髓库和爱心台商为儿子寻找骨髓源并筹措30万骨髓移植费,由此有了她与儿子的一段爱浓于血的情缘……<br></h3> <h3>王雪纯和同样来医院探望的另一位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都惦记着儿子要写而没有写成由(他的爸爸)我来替他写的书。那一次,我去央视"正大综艺″录制侧台,将《儿子,天堂飘满蒲公英》书稿送给王雪纯,请她和白岩松指正。</h3> <h3>白岩松赶在儿子进入无菌舱(做极为残酷的“清髓式化疗”)的头天到(北京西苑医院)病房来看望儿子,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现身说法跟儿子谈家事,谈理想,谈人生……向儿子赠书《痛并快乐着》(并留下大额稿费)给儿子鼓劲儿,加油!然后直奔首都机场去西安采访。图为白岩松行前和我们一家在病房合影。</h3> <h3>儿子上中学时,老师说他上“清华”没问题,校长说他上大学不用考会获得保送,谁想他得了血癌……之后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数次化疗骨穿的痛苦和无边的孤独寂寞以及一个个小患友在身边逝去的心灵重创。由此,他对疾病、对人生有了超乎他年龄所及的理解和认识……3年治疗3年休学,他在自己好受一点的时候,废寝忘食自学电脑,还要给低年级的学生办班讲授;他刻苦锻炼,旱鸭子“下水”学会了3种泳姿,还给班里同学当起了游泳教练;“痛并快乐着”,他竟然还玩起了台球,“独霸一方”不用花钱;他说,我这是“忙而忘忧”“乐而无忧”……<br> <br>3年过后,儿子奇迹般痊愈并跨越高中段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入北华大学工学院电子科学系。<br> <br>生死的历练,重生的喜悦,让他豪情万丈壮志凌云,《沁园春》,诗言志: 身在“北华”,也要“奋追北大,直赶清华”,“定学业有成,报效国家!”军训,他是排头兵被教官指定为优秀学员;演讲,他激昂陈词,获最佳辩手;竞选,他力压群芳担任校学生会学习部长;踢足球,一个原来的前锋虽然跑不动了,但却成了主力后卫; 他办壁报、建“学友信箱”、为同学服务又毛遂自荐担任寝室长……他青春飞扬,要让新的生命大放光华!谁想,燃烧的生活仅仅维系了3个月,一场特大暴风雪后持续3小时的扫雪劳动将他累到,至病情复燃……<br> <br>之后,在2000年近10个月的抢救治疗中,他获得了社会各界数不清的关爱帮助:卖茶叶蛋的下岗女工凑够了100元毛票钢镚捧到了他的病床;上海女子监狱正服刑的大学生寄来她在狱中写稿得来的200元稿费;刚参加工作的枣庄女孩儿拿到第一个月工资170元全部寄到了北京西苑医院;平均工资245元的机械厂千名职工捐出了近2万元,腊月二十八赶到北京要让我们一家在异乡在病房度过一个温暖的春节;儿子终于迎来骨髓移植最佳时期可30万移植费如泰山横埂,又有新闻人联络台商予以解决老国企借款20万让人绝处逢生;最后的日子,苏州奶业公司的一位先生(或女士)寄来了1999元,祈愿儿子要久久久地活下去……<br> <br>经历和感受了这一切的儿子啊,情不自禁地赞叹:“痛苦中阳光照耀”!<br>“言之不足,书之”,他要把这一切、把自己的感恩情愫和生命体悟都写出来,回报社会,留给人间。<br></h3> <h3>然而,夙愿未了,他便如蒲公英一样飞走了……</h3> <h3>2011年9月4日,是儿子去往天堂的忌日。这一天,我去出版社取回刚刚出版的社里赠与作者的30本书。今又9月4日,重读书中我与儿子的那一场“人间天堂对话”,仍觉得耳目一新,仍觉得震聋发聩,就像正听着天边滚滚而来的雷声!我禁不住问自己:<br>为什么时至今日,那些话题依然具有撞击心灵的力量?<br>只觉得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个声音:<br>因为,爱与生命是永恒的。<br><br>那么,请允许我摘录几节(用儿子口吻写的)"人间天堂对话″放在这里吧 (儿子<前排左二>童年就爱拉小提琴,故用我写书时的背景音乐一一小提琴曲《往日情怀》作为本篇的背景音乐)一一</h3> <h3>二,生活是比较的艺术<br> <br>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此刻,我想对青年朋友说点儿心里话……”<br>老爸盯盯地看着我,眼里充满期待。<br>此时,我俨然又回到了火热的校园,正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之上,迎着上千束热切的目光:<br>“朋友,也许你的成绩还不很优秀,也许你的性格还比较脆弱,也许你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同学。其实,这都不要紧,因为你还活着,因为你有机会改变自己、证明自己、超越自己——而且一定能——这犹如春天一样必然!<br>“也许你觉得自己还不够幸福。实际,单就身体健康这一点你就该觉得幸福。现实中,越是幸福就越不容易觉出来,幸福需要有一颗懂得她的心。一切都缘自于心灵的感受和对生活的体验。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你去医院看望你得病的朋友或亲人出来,又回到蓝天下呼吸到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时的感受……<br>“生活是比较的艺术。一切从比较中来,一如万事万物都是相比较而存在一样。比比大山里的孩子,比比天生残障的人们,比比在地震海啸车祸中失去亲人的人们,你的改变就会从这时开始。比的必要,是因为我们共同生活在蓝天下,共同生活在这个时空。”<br>我忽然觉出跟年轻朋友说话,别太严肃好,于是换成了轻松的口吻:<br>“人的改变其实很简单、很有趣儿。就说我这个‘旱鸭子’吧:为什么得了血癌倒学会了游泳,还给同学当起了教练呢?就因为别人对我的帮助让我知道了感恩,感恩让我改变了对水的认识:水滋养了我们,给予我们生命的动能,我们又为什么害怕水、对水恐惧而不与之亲近呢?情况就因此改变了!<br>“也许你正因为不顺心、不如意而浮躁、而郁闷呢。这时候,请万万不要以为是生活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未能理解生活;不要以为是命运捉弄了我们,而是我们没能把握好命运;我们应该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要这个世界适应我们……现实中,我们越早认识到这一点越好。你像我,就是没能很好地适应这个世界……”<br>老爸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紧忙地拿出笔记本,在上面急速地写起来……<br>这是他的习惯,每当听到好的论述、好的词句、以及让他感兴趣的事他都会记到本子上备用。可是真可乐,他却总告诉我:“多用脑子记,大脑越用越灵!”<br>我停下来,给老爸点记录时间。我开始环顾起这个房间:一切都眼熟,跟家乡我的小屋似的,东西的摆放都像是我离开时的摸样:桌子上还放着我吃过的药盒,最上面那盒醒目地写着“抗汰疴”……书架上一年24期才能在杂志脊背上完整显现出来的超大号“大众软件”字样,格外清晰……那只踢破了的足球还猫在立柜底下,“咧着大嘴冲我笑”呢!……新屋子的老样子,让我觉出了老爸的心思:为了回忆,为了写书。可我却触景生情了,往日的生活情景像一幅幅电影镜头在眼前急速地闪回,切换……我接着说:<br>“因为我是过来的人了,有过切身经历切肤之痛,所以,我特别想告诉青年朋友:<br>“千万别迷信药物,如同一本书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一样,一片药也可以毁掉人的一生……你也不要为没获得100分而沮丧,高分并不能说明一切,有时候只能满足虚荣心……自然你更不要为没考上‘北大’‘清华’而懊恼,因为,真正的快乐并不来自校园……别固执己见,一条道跑到黑,到头来,受伤害的是我们自己……其实,改变一下看问题的角度,一切就会不同,犹如我们变换着方向遥看美丽的星空……”<br>“讲得好哇!”老爸连连点头,竖起了大拇指。<br>我注视着老爸,想到了我们在一起的许多让我难堪、尴尬、伤感的事情,心说:也许,更多的青年朋友有着与我那时候同样的境遇,于是,我紧了紧嗓子,把原本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br>“朋友,当你看到你的父母在如何关照你的问题上争吵的时候,你可以暂时保持沉默,但找机会一定要说,要劝。否则,他们会越吵越烈,你的生存环境会越来越糟,你的疾病就可能由此而生。存在决定意识,也决定疾病。实际,他们中间就缺少你的调节,你,就是他们的调节剂,润滑油,就是他们‘下不来台’时的‘台阶’。你不妨对他们说:你们都爱自己的孩子,只是方式不同,就如同你们各自欣赏百合与玫瑰的不同的芳香,却为什么不允许爱有不同的表达呢?不是不同才是艺术吗?不是不同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吗?不是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吗?当然,你不亲口说,写给他们也是可以的。”<br>我停下来观察老爸的反应,思忖着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br>老爸的神情变得复杂,他凝望着我,隆起的喉结费劲儿的“咕噜”地咽了一下,就跟上次我对他说,“你们不一定非要把你们那一代人没有实现的理想非要让我们这一代人来实现”的时候一样,又像他这会儿十分吃力地刚咽下了一大块儿干馒头。好一会儿,老爸才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你的话,像是对青年朋友的忠告,又像是反过来对父母的劝诫。”<br>“可以这样理解。”我说,“只是,我真的还想对青年朋友们的父母讲几句:“在这个高效率、快节奏的时代,您跟大家一样都很忙,您可能习惯说:忙啊,忙得脚打后脑勺。但有时候需要您慢下来,为的是有空跟您的孩子交流交流,为的是让您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追上来……”<br>我的话一出口,就见老爸一激灵,眼睛忽地一亮:他受到了刺激?他在对号入座?他敏感地联想到了什么?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必然会让他受震动、受冲击,必然会引起他的追忆和反思,甚至……嗐,别顾及那么多了,以往不就是顾及得太多,失去了太多的机会吗?想到他跟妈妈那时候虽然都是好心好意、可话没有好好说而适得其反的情形,我尽量温和地说道:<br>“您可能忙得连跟自己的孩子聊一聊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您的孩子向您倾诉,您都顾不上听一听。其实,这很要紧,因为您的态度会影响他一生。他一生都会记得他在童年少年时,您对他的教诲。不知您想过没有,事情也会反过来,您也有需要倾诉的时候,当您步入老年更是如此。倘若您的倾诉也没人倾听,您又会怎样呢?”<br>老爸一愣,紧着眨了眨眼,那神情在问:“是要我回答吗?”<br>我并不希望这时候跟他讨论,我随即说:“相信您的孩子吧,他最棒!把您的赞美表达出来吧,世界上没有不渴望得到父母褒奖的孩子!他们一时可能但最终不会因为得到褒奖而骄傲自满,止步不前,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不断加强自己才能在日益严酷的竞争中求生存,求发展。对他们,您也不必求全责备,上帝都会原谅年轻人的错呢!父母也别太顾面子了,别太在意别人怎么说,应该多在意自己怎么做。实际,更多的时候别人并没在意您;即使在意您,您也不用太在意。您在意别人的在意,莫如去在意别人……父母也应该试着改变自己,任何人都需要改变自己,因为整个世界都在改变。谁能设想今天的国人,还吟诵着孔夫子的之乎者也,穿着长袍马褂在大街上踱方步呢?孩子自然也希望父母要丰富自己的头脑,凡事多用心,这样就会少出错,而上帝不常给我们改错的机会。”<br>“上帝不常给我们改错的机会……”老爸小声重复了几遍我的话,十分局促地说:“以前,我从来没听你讲过这么深刻、这么有哲理的话。有人说苦难净化心灵,悲剧使人崇高,我在这儿不是自诩,对你而言,至少可以说苦难使人成熟……”老爸自顾着一边唠叨,一边在本子上写着……<br>这些让我感到陌生的夸奖,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br>我慢慢地滑动鼠标,一段文字映入了眼帘:<br> <br>是儿子给我带来了那么多人生的欢乐,自然还带给我许多生命的思考……我时常想,倘若没有他,我的人生又怎么能算是完整的呢?实际,孩子给予父母的,要远远地大于父母给予孩子的!<br>可是,父母在孩子身上犯的错,还少吗?有人说那是错位的爱。<br>错位的爱?错位的爱还是爱吗?……这犹如向着错误的方向奔跑,跑得越快,越远,错越大……<br> <br> “哦,原来是这样!”我暗暗惊异。<br> <br></h3> <h3>(儿子走了,《北京晚报》刊登了对我的专访一一"父亲捐赠骨髓,完成儿子遗愿″,中央电视台"讲述″栏目遂找到我做了一期"讲述″。题目来自儿子的赞叹一一"痛苦中阳光照耀″。画面中的图片摄自基督教堂,那一天,儿子为送别信仰基督教的小患友出院而站到了神坛上。)<br><br><br><br></h3> <h3><br><br>五,因为我爱这个世界<br> <br>我跟老爸的交谈始终是讨论式的,而且越来越像老朋友一样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以往羞于表达、觉得敏感、小心翼翼回避的话题,这时,都成了交谈的热点。感觉真好!<br>这天我看老爸挺好笑,右手扳左手,数手指头呢!呵呵——就像我第一天上学他给我讲,上课要注意,第一、第二、第三……他是在算我的年龄?是在算他写书的日子?……这倒让我想起来,我今年应该29周岁了!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试一试老爸对我的了解程度到底怎么样,于是我笑问道:<br>“爸,你知道我那时候在病房经常望着天花板,都在想什么吗?”<br>“嗯?”老爸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惊讶得把手里的圆珠笔都掉到地上了:“是啊,每当我看到你那样我都琢磨,你在想什么呢,可我又不便问。你,也许……是在想健康的问题?”<br>看来,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并不容易啊!我有点遗憾地说:<br>“不是的,健康那时候对我已经不是主要问题,我想的最多的是爱与生命。”<br>“天天啊,你连苦苦追求过的健康都不看重了,我听着很难受……”老爸连连地干梳头……静了一会儿,说:“但是我也挺感慨,因为你想的最多的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没有生命就没有爱,没有爱也没有生命。你没有了生命,也失去了爱,我们无法爱你,你也无法爱我们,我们已经是人间天堂两重境了……抱歉,我有点说不下去了……”<br>老爸使劲儿地眨动双眼,喉结紧了又紧,好半天才又说:<br>“我想你就吹口琴,吹你拉过的小提琴曲《铃儿响叮当》、《闪烁的小星星》、《小松树快长大》……你妈妈想你呢,抱起别人的孩子就不想放下来。她说:就像抱着小不点儿的你似的!你看……”<br>老爸拿给我一张照片……<br>哦,妈妈抱着一个大眼睛小男孩儿,旁边是一座充满爱意的圣母雕像。<br>看见了妈妈,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我向上扶一扶眼镜马上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噢,那孩子多可爱呀,圣母玛丽亚也在看着他。你看他,大眼睛乌黑溜溜的,透着灵气儿,小手形跟兰花指似的,将来呀,没准儿能当表演艺术家呢……”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妈妈抱着我,亲吻我,给我按摩的那些情形……周身一阵阵地热起来,热进了血液,热到了骨髓,温热的感觉简直要把我融化了……我禁不住在心里诉说起来: <br>“亲爱的妈妈,如今,您的儿子再也不会因为您的到来过于亲热而感到害羞了。妈妈,我真想让您再抱抱我!” <br>老爸凝视着我的目光让我多少有点儿难为情了,我马上顾左右而言他:<br>“那圣母像,让人看着有种特别美好,特别温暖的感觉……”我猛然想起来,应该对妈妈说句话:“爸,我想请您转告妈妈:我不在了,想着一切孩子吧,把一切孩子都看作自己的孩子吧,妈妈的胸怀应该像天一样大!”<br>“嗯。”老爸用力地点了点头。<br>长久的思考让我悟出了一些道理,我淡然地笑笑,说:<br>“其实在人世间,欢乐与痛苦都是寻常事,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必须领受属于自己的一份。生和死也是寻常事,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偶然的,离开却是必然的。只不过,事情有时候来得太急,太突然,让你觉得仓促,觉得来不及,来不及把你该做的事做完,来不及把你想说的话说完,甚至都没有说出来。我刚才把一直想说而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您千万别多想,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对别人会有好处。我现在倒是想,活着的终将死去,每个人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那么我们来过,领受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欢乐与痛苦,也就足以了。”<br>“天天,你竟然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你竟然这样超脱,你太让我惊奇了!”老爸一边在本子上刷刷地写着一边叨咕:“这话讲得尤其好,‘活着的终将死去,每个人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br>“您言重了……您觉得我很超然,其实我也很心痛,这是一种追求与向往无法实现的、内在冲突的痛——缘于外在成功的不可能。而这,又是跟一个人最柔弱的情感神经、丝丝缕缕地牵连着的。因而,这痛不像病痛那样有周期、有预感、发生了又会停止,而是触景生情,随时出现,如影随形,你无法也不能将之摆脱……听你们讲医院外面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立刻联想到那件事情的美好情境……你们看我无所谓的样子,实际我正心痛着,因为那一切正在离我远去。但是,我却要表现得像英雄一样坚强,因为那是你们所希望的。你们常常看见我在微笑,实际,我的内心却在流泪,因为我毕竟要离开爱我的和我所爱的人了……”<br>“天天哪,我简直受不了了!我听出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奈,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哀……我知道你真正的痛是精神的,这比肉体的痛更需要竭力的、艰难的忍,而这又是跟你丰富的情感化合在一起的,这就愈发折磨人。我无法替你,我恨自己无能,更恨我给你灌输的那些说教束缚了你,因此你疼到那样也不吭一声……可让我心疼而又钦佩地看到,你却容得了别人夜复一夜的喊叫,你自己的内心那样痛甚至比别人还痛,倒欣然地为别人‘解痛’,以至人们都纳闷,是什么促使你做到那样的——是爱?是尊严?是信念?”<br>“不用奢谈,也不用自谦,这些因素都有。一直以来,我总记着一句话,‘人是为他所爱的人而活着的’。我在写给白岩松的信中也说,‘爱我的人也是我所爱的人’,爱我的人给予我那么多爱我无以回报,我又怎么能让爱我的人亦我所爱的人,看着我痛苦而痛苦呢?”<br>“天天,这真是苦了你呀!那时候,人们背地里夸你,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知道要给你做移植的刘主任怎么说吗?他说,‘你这儿子多好哇,在他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到像有些病人那种哀怨、忧伤、像谁亏欠了他的样子,他对人总是那么谦和,连说话都带着怕麻烦人的口气。’我听着得直揪心,苦难本不属于你,你却毫无怨言的承受,还怪自己小时候没好好听爸爸话加强锻炼。实际,就是爸爸亏欠了你,对你没保护好,没照顾好,没指导好。可你却为什么不埋怨爸爸呢?哪怕有一次,说过一句,让爸爸的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啊!”<br>“那毕竟于事无补。一切全当是命运吧。人们不是都习惯把已经发生的事、或说不清缘由不太好解释的事,归咎为命运安排吗?可我不相信命运会不可改变。我一直在抗争,我不停地用各种方式激励自己。我总是想,不努力恐怕连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爱我的人给了我更大的动力。我确实也抓住过机会,改变过命运,这让我更加有信心。可后来还是没有把握好机会,苦难又回来了。但,我还是觉得有力量再次战胜它。谁知却并不如愿,这曾令我很迷茫……<br>“我开始琢磨:是不是这个世界早已造就了一种秩序和规律?包括我们的身体?我们应该顺应它,尊重它,让自己的身体和内心世界与客观生活、与外边的大世界、与我们无力改变的现实相统一,相融合,而不该一味去对抗?我们要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要这个世界适应我们?……我最后认定:让我痛苦、让我困惑的不是我已知的东西,而是我已知的东西原本不是那样,或者说不完全是那样!王雪纯的新观点让我坚定了这种认识。老子讲‘木强则折……柔弱处上’实际也是告诫我们,在很多时候遇事要避其锋芒。”<br>我为自己终于说出了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感到了一些轻松。<br>“天天啊,我又该忏悔:我只是一味地希望你同疾病斗争,你却还能从我们生存的物质世界,从客观事物的内在联系去辩证地看问题。好!刚才你说‘让我痛苦、让我困惑的不是已知的东西,而是我已知的东西原本不是那样’,讲得尤其好,你也在帮我解惑啊!我曾惊叹你的平静和宽容,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你竟有着这么多、这么深的思考,你让我又想到了满叔叔,想到了‘上善若水’——水,是最能宽让和包涵的。”<br>我讪讪地笑笑,继续着我的话题:<br>“当我知道现实已无法改变、无法逆转时候,我就想方设法安慰自己,寻求心理平衡:我想到了人终究都要离开这个世界;想到了生命的偶然;想到了在我出生前我的那个哥哥或姐姐——倘若是他或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我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偎在妈妈怀里,为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或姐姐流泪的情形……我向上扶一扶眼镜,平静了一下心情,说:<br>“跟更多的不幸者比起来,我也许算是幸运的,只是后来,我不因此而感到幸运了,反倒陷入了人与人、生与死的不平等的困惑。我确信有这种困惑的不只我一个人。”我的内心陡然升起了一种灼热感,话语中仿佛掺进了炭火:<br>“我还想到了我的存在价值,最终我想到——我毕竟努力过,奋斗过, 也改变过命运——证明了自己,证明了真理——这,就不是失败!我的内心世界始终充满光明!”<br>“天天,你简直让我……让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曾惊异,在我讲到那位癌症女大学生的事迹时,你竟能那样坦然地表示‘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当时,我都觉得你一下子变得陌生和高大起来而让我对你充满敬佩,如今我又有了那种感觉!”<br>“实际,这对我已经没有什么了。人恐怕目睹了那么多死亡,又有过亲身经历,而且处于那样的困境,一般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能够以我们的痛苦为别人减少一些痛苦,也值得。”<br>“天天,你?……”<br>“因为我爱这个世界,而且比别人更爱!”<br>老爸盯盯地看了我半天才说:“天天哪……你完全可以做爸爸的老师了,绝不只是电脑老师……你让我突然认识到:父母从孩子那里学到的东西,实际远比父母可能教给孩子的要多得多,而你让我学到的就更多了!” <br>“你过奖了。”<br>“不,这是实事求是。”<br> <br></h3> <h3>“……圣母像,让人看着有种特别美好,特别温暖的感觉……”我猛然想起来,应该对妈妈说句话:“爸,我想请您转告妈妈:我不在了,想着一切孩子吧,把一切孩子都看作自己的孩子吧,妈妈的胸怀应该像天一样大!”<br></h3> <h3>(儿子和爸爸妈妈在等待他骨髓移植的日子里。摄于2000年春,中国中医研究院北京西苑医院。)</h3> <h3><br><br><br>六,悖论与救赎<br> <br>“怎么都变了呢?”我在心里笑道。老爸变得不那么顾着自己的面子了,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含蓄让你觉得他是在测验你的智力,而是开门见山的了。我觉得自己也变了,变得在老爸面前不再那么矜持,讲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这种变,实在让人高兴!想着,我笑笑说:<br>“爸,我发现您变了!”<br>“是吗?”老爸的脸红了。他转过身望着星空很深长地呼吸了一下,慢慢地说:“不变就不对了。有过这样的经历,谁还会不变呢?……可是……咳……”老爸欲言又止,可停了一会儿还是激动地说,“全世界都在变,可为什么就我们不变呢?我们再不能抱守残缺,再不能故步自封,再不能自以为是了……”老爸忽然觉出好像把话题扯远了,又转回身来望着我说:<br>“我常常感到困惑,我们那么爱你却适得其反,你那么爱这个世界却不得不离开,这是不是不解的悖论呢?”<br>“这自然是悖论,”我说,“但,不是不可解。苦难并非与生俱来,适得其反必有缺失存在。”我怕气氛太紧张,尽量轻松地说,“刚才,我们不是已经在诸多缺失中认定了始作俑者——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了吗?这个悖论所指向的事实的出现,还是根源于那里。……不说这些了吧,我们单就悖论来谈谈,好吗?”<br>“哦。”老爸的思绪好像从“家境”里绕了一圈出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br>“以我们的认识,解这样的悖论并不难。实际,人的一生都充满悖论。您想啊,一个婴儿哇哇坠地,拥有了独立的人的个体,却失去了母体的包容,既拥有,又失去,这不就是悖论么?此后,在相应地拥有的同时又在相应地失去,失去幼年、童年、少年,渐渐地,又失去青春年华,失去所爱的父母和更多的亲人,以至最后失去他自己。因此,人人都必须学会面对悖论,接受失去。然而,正因为人人都将失去,人人才都有百分之百的理由珍爱他所拥有的却正在失去的现在。”我思考了一下又说,“要认识悖论,您还可以做这样的联想:<br>“射击的时候瞄向靶心,却不见得命中;想‘从善如流’,倒可能无所适从;渴望得到爱,却在失去爱!”<br>“讲得好哇,这可以举一反三!”老爸说完抬起头望着远方,仿佛陷入了久远地回忆……<br>我的脑海里也开始过电影……<br>一会儿,老爸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我现在倒要儿子来教导了!不过,的确如你所讲,我们必须学会面对悖论,因为悖论每时都在发生,因为世界就是矛盾的统一体。可是说归说,只要一想到你,我还是会心痛不已,我们失去你,是非正常失去啊!朋友对我说:‘你的儿子解脱了,他没有痛苦了。’我说:‘是啊,那个世界没有痛苦,痛苦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可转而我又想:‘这个世界又为什么有痛苦呢?大概因为有爱,有爱,又失去,所以才痛苦。我们那么爱你,却失去了你;你有那么多爱你的和你所爱的人,却不得不离开而不能被爱,不能去爱,这哪能不痛苦?’”<br>“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我马上说,“这句爱情格言说在这儿也是可以的。”我忽然有点惊异,自己这时候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是面对着老爸,可是说起来了,就痛痛快快地说吧。老爸刚才不还讲父子应该像朋友,是朋友就应该畅所欲言吗!我在嗓子里暗咳了两下,说:<br>“实际,痛是必然的。这不仅因为有爱才有痛,而且,曾经拥有又失去,会更痛——这就像后天失明的人痛于先天失明的人一样。然而,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都必须程度不同地承受不同的痛,那是属于你的,因为你也享受了爱、幸福、欢乐。一切都是相对应的。”<br>“你讲的道理我懂,可我感觉你只是在安慰我……”老爸激动得“嚯”一下站起来,开始踱来踱去地说……可他好像在跟地面说,头低着,声音更低:<br>“我觉得我痛,可我更为你痛,更觉得你痛:都说一个男人不仅要做儿子,还要做父亲,做爷爷……”老爸像是哽住了,几秒钟后接着说:<br>“可你,你却只做过儿子……我还因你而有过父亲的名分……”老爸不停地胡噜着脑袋说:<br>“可你,你的名分却永远定格在儿子上面了……”老爸抬起头望着空中,说:<br>“我失去了你,你却失去了整个世界!”老爸的话戛然而止,余音还在空气中颤抖……<br>电脑里的乐曲,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br>第一乐章那无比激昂的旋律,如万马奔腾,如疾风劲吹,如狂涛拍岸,又一次在我胸中掀起巨澜!我顿时明白了:老爸已经找到了解析我心灵密码的钥匙——在接收王雪纯的“开心果”的时候,他知道了我的电子信箱密码——HERO(英雄)——这是我在寻找精神领袖的时候找到了贝多芬,找到了这位要掐住命运喉咙的伟大作曲家在两耳失聪时有感于法国大革命的火热激荡而创作的惊天动地的伟大篇章《英雄》交响曲!英雄,HERO,那铿锵的旋律,会让我每每想到我的导师而心潮澎湃,而热血沸腾,而精神振奋,会让我将悲哀、无望、消极、沉沦……统统甩进太平洋!……当时老爸还很诧异,可现在,他也要藉此来抒发自己要喷发的情感了……啊,是这样,是这样!可现在,我们都需要平静,平静下来才能继续我们的探讨。于是,我强迫自己去浏览书桌上那一摞书的书脊来平静自己,也在等待老爸的平静……<br>《英雄》交响曲渐渐由高亢转入低回,进入了平缓的、极慢板的第二乐章……<br>真不能不叹服导师(大师)对人们心灵的洞悉与情绪的把握。于是,我开始讲述我的见解:<br>“您刚才的话让我十分震惊。只是我想说,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对悖论的认识中获得启发呢?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思考一下,或者说拓展一下自己的视野呢?您一定还记得那句话——“人是为他所爱的人而活着的……那么,您所爱的人——您的儿子——离去了,您,不就成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了吗?……因此,您等于替他活在这个世界,爱着这个世界,亦为他——您所爱的人而活着,而爱着。不是吗?<br>“因此,您亦延伸了他的爱——亦延长了他的生命!”<br>老爸呆在那儿了,那惊诧的神情——好像又听到了晴天霹雳——在医生宣布我患了血癌的时候我见过。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半天,才无比激切地说:<br>“我简直顿开茅塞了!你的话于我可以安慰心灵,不,于我是一种心灵救赎!”老爸稍微思忖了一下,又说:<br>“我想,这样来认识爱与生命,无疑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可是……”<br>“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您,”我做了一个手势,“有些问题的探讨只能适可而止。否则,就超出了我们的智力所及,应该也只能留给哲学家去做继续的思考和论证。‘实际,一个人死了,他的器官还能救活别人不也就是他自己生命的延续嘛’——这是我在您讲到那位癌症女大学生的时候说的。我觉得您不妨常想想。<br>“哦,不是想我的话,而是想那样的一种思维方式。”我补充道。<br>老爸没有言语,他若有所思地走到电脑跟前,用鼠标点划了几下……《往日情怀》那悠远而绵长的小提琴曲立刻就飘逸在夜空中了……<br>我向爸爸投去赞赏的目光:音乐与话题是多么和谐!<br>“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老爸好像在调换音乐中完成了思考,他用探询的口吻说道:“人既是个体的,又是整体的,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别的人、或者说在整体的人的生命过程中得到延续?”<br>如同爸爸吹口琴跟我拉小提琴用的是同一个乐谱, 如同一个人的两个鼻孔是同时在呼吸——我们的认识完全一样!我兴奋地说:<br>“这样的交谈令人愉快。我们的认识总是很相近,甚至完全相同。现在我倒是想提一个问题:当你看到迁徙途中倒下的鸟儿会怎样想呢?”<br>“它太可怜了,还没有到达它梦想的地方就……”<br>“可是,你想过没有,”我把语速放得极慢地说,“还有永不停歇的翅膀,在承载着它们永远的梦想!”<br>“这话具有真理性,”老爸连连点头,说,“我们也许真的应该从其他物类的生命中获得启示,因为地球不只有人类。”老爸歪着头想了想,又说:<br>“可是,一涉及到生命话题,我还是感到困惑:每个人都能在遥远的或不远的地方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点,都可能会发出问诘:我们为什么生?生又为了什么?生命到底有没有意义?如果有,又在哪?……哎?你是不是觉得我又绕回去了?”老爸显得很矜持。<br>“不要紧,探讨问题嘛。”我想让老爸放松下来,于是换作有点诙谐的口吻说,“咱们又不是在论文答辩,又不是在应聘面试,对不对,我挺喜欢这样的方式……其实,正如‘爱与被爱,令人激动的是明白什么是爱,而不是坚持认为爱该是什么’一样,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不必非得闹清我们为什么生,生为什么等等,因为‘生’不由我们决定;重要的是你是否积极地活着,为别人,为这世界做着什么,因为你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享受着别人的劳动成果。”<br>“你让我想起了爱因斯坦曾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别人的劳动,我必须以同样的力量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的东西。但是……”老爸的神情又现出迷茫:“人,为什么对难以闹清的问题还非要去闹清呢,而且,并不能得出满意的答案,有时还非常痛苦?”<br>“人之所以痛苦,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原因。然而,痛苦并不一定就是坏事,谁都知道饥饿痛苦,可穆斯林有个‘把斋’的活动就在体验饥饿:人们在这一天,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里滴水不沾,粒米不进,无论怎样饥渴都忍着,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才开始饮食。你可以想象,经过一整天艰难的克制,隐忍,在胃肠全部放空、味蕾都快要麻木的时候再喝水,再吃东西,那该是什么感受。”<br>“我理解你的意思。”老爸说,“我也有过一日无食。吃饱和饥饿的感觉,其实就如幸福和痛苦的体验一样,生命中需要这样的感觉和体验。你让我想起了幸福的‘幸’字——从甲骨文看,这个像形字是‘’是枷锁——让人们想着套枷锁的痛苦去体会幸福……幸福的‘幸’字反映了很高妙的哲学思想啊!”老爸停下来,挠着头,好像在想接下来要说什么……“噢,我还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由于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偶然的,那么,他的存在也就无所谓意义——这你赞同吗?”<br>“不赞同。”我直言不讳,“一个人的生,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从这个角度说,人可以为意义而生。意义是生命成为现实存在的意义。人存在的意义不仅是自我感觉,也是别人的评价,而更多是来自别人对你的热爱和依托,来自你给别人的鼓舞和影响。爱因斯坦、贝多芬、梵高是这样,老百姓其实也是这样,影响大小而已。”我换作诙谐的口吻说:<br>“当然,人也可以阿Q一下:没获得意义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一切都将被上帝收回!”<br>老爸也像开玩笑地回应:<br>“上帝最好能原谅亚当偷吃智慧之树的果子,把人类的痛苦收回!”<br>我迎和着老爸:<br>“把痛苦归咎于亚当偷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子?那么,就该埋怨亚当不吃生命之树的果子使人类不能永生不死了。”我转而认真地说:<br>“但话说回来,千百年来人们对生命的追问,对生存意义的探索就没停止过,并且,这种哲学思考还会前赴后继地进行下去,因为这是有限的存在向无限永恒的存在的皈依——人离不开意义,有意义的支持人才能向前走下去——但,这主要是就整体而言,于个体的人来说就没这么复杂了。”<br>“好嘛,”老爸投过来赞赏的目光,释然道,“你让我想到了你的论辩演讲——‘请君入瓮’来了——你一步步地让我开了窍!个体的人的存在意义其实多么简单——就像我们面对真理,总是会发现真理的本身是那样简单而易于领略——意义已然就存在于我们每天为别人、为这世界做着什么的点点滴滴之中。”<br>我不置可否地望着老爸,脑海里浮现出蒲公英的小小人儿在飞翔……转念想:还是不用蒲公英来说了,老爸太熟悉,没新意。我的脑海里随即又浮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景象……于是,我用一种要唤起老爸回想的口吻说:<br>“我们都在秋日的北京金山上,看到过红叶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情形。不知您想过没有,来年的春天,就是在那一片片红叶落下的枝桠节骨的地方,又会生出一个个嫩芽,一个个嫩芽得到阳光雨露,经历酷暑寒霜,就又变成了一片片红叶。而无论您怎样观察,都会觉得再生出来的一片片红叶还是原来的一片片红叶……”我向仿佛联想到了什么急着要插话的老爸,做了一个请让我说下去的手势,继续说:<br>“其实,这就是生命的联系,这就是生命的延续。您不妨把自己想象成造物主,您俯瞰大地,您会觉得一个个人就如同那一片片红叶。那落下来的红叶,就落在了树下,以其自身滋养着它曾生长其上的树干和将要重生的嫩芽,在付出和回馈着自己的爱。每一片红叶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一茬一茬,一代一代,就这样在延续和传承着生命与爱。”<br>老爸连连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他刚才一直没呼吸。<br><br></h3> <h3>“不知您想过没有,来年的春天,就是在那一片片红叶落下的枝桠节骨的地方,又会生出一个个嫩芽,一个个嫩芽得到阳光雨露,经历酷暑寒霜,就又变成了一片片红叶。而无论您怎样观察,都会觉得再生出来的一片片红叶还是原来的一片片红叶……其实,这就是生命的联系,这就是生命的延续。”<br></h3> <h3>(在北京金山的林间,我精心拣选了3片红叶放在儿子小小的墓石上。)</h3> <h3><br><br><br>七,都化成了一片和谐<br> <br>“思考可以是多重的……”我停顿了一下,希望老爸能跟上我的思考:<br>“航天科技延伸了我们的视觉与想象,”我把语速慢下来,“您静静地想……静静地……想象您是在遥远的太空……在某个星座的位置,狮子座吧……您身边有无数星球在穿行,在漂移。您回望地球,觉得她小极了。突然,远比地球巨大的好些星球相撞了,剧烈爆炸了,顿时,漫天浑沌,飞砂走石,无数巨石在飘飞,在旋转,随之又急速地向着一个个点紧密地聚拢,集合,慢慢凝固在一起,又形成了好些星球……无数的星球浩浩荡荡,向着无比巨大的黑洞奔去……面对如此景象,您会有什么感觉呢?”<br>“我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在浩瀚无垠的宇宙太空中间,在伟大暴烈的造物运动面前,地球显得太弱小了,而且她还可能经历毁灭……当然,也许还能再生。可是,也许会万劫不复。”<br>“那么,您借助超级望远镜再看……您看到了地球上的人如无数小小的蚂蚁,猛然间,大山喷射出火焰——火山喷发了;大地在剧烈抖动——地震爆发了;大海在疯狂地咆哮波涌——海啸来了,飓风来了……无数的人在仓惶奔逃,无数的人在悲惨地倒下……由此,您又会怎样想呢?”<br>“这是令人无比痛心的。我由此想到了人是多么渺小,稚弱,在无限寥廓的宇宙中间,人真的是算不得什么,人实在是没有什么高贵得自命不凡的理由,没有什么值得那样看重自己的根据。”<br>我微微摇摇头,说:<br>“但是,由此也得不出可以自暴自弃、妄自菲薄的结论。人是智慧生命,有理性思维,我们在伟大的自然面前敬畏由衷,在无限的存在面前虚怀若谷,是为了从更广阔的视觉去看待生命,更积极地对待人生……”<br>老爸好像要分散一下自己过于集中的思想,又去电脑那儿调换乐曲……<br>《星空》!——真是心有灵犀!——理查德·克莱斯曼弹奏的钢琴曲《星空》那优美旋律,说着就在夜空中荡漾开来……<br>我笑笑说:“再换一种温柔的想象吧,在茫茫星空,在我们目力可及或借助仪器能够观测到的范围内,您会惊异地发现,惟有我们生存的这个蓝色星球是那么耀眼,那么独特,那么美丽动人!可是,她又是多么孤独啊,至今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同伴!”<br>“哦……”不知是沉浸在音乐中还是我的话语中,老爸愣了一下,恍然似的说:<br>“你给了我启发,地球的孤独不就是人类的孤独么?在宇宙太空,人类至今还没有发现生命物质,更没有找到跟自己相似的智慧生命。尽管人类心驰神往地渴望着,坚持不懈地努力着。人类不仅孤独,而且无助。可危及地球和人类的因素却那么多:宇宙中的太阳黑子爆炸、行星撞击,地球上的各种灾难……因此,人,更应该懂得互助互爱!” <br>“正是,惟爱才能获得生命的温暖与支持。”我琢磨了一下又说:<br>“您因此又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漠视、揶揄,是多么不相容,多么不可取,相互仇视和伤害又是多么可卑,可叹。灾难来了,伸出援手的或许就是你排斥过的人。……倘若人们都存有爱愿,凡事、对人,都是从爱愿而不是从仇怨、恩怨、猜忌、怀疑、排斥……出发,那么,这世界该有多美好,多和谐,人们可以自由地享受大自然的恩泽,自由地享受人类互爱的温暖……<br>“可是,现实又那么不尽如人意。上帝创世的时候,大概就是想到了人世间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才通过耶稣告诫和要求人们: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只是,人们还没能都做到像耶稣说的那样去爱和被爱。<br>“爱,经常表现出不公。刚才,在谈到‘跟更多不幸的人比我是幸运的’时候,我说,‘我不再因我的幸运而庆幸’的原因就在于此。你病了,他也病了;你得到了爱,他没有;你活下来了,他死了。或者反过来。爱的不公,使生命出现了新的不平等……”我见老爸涨红了脸,好像受到了我的话的刺激,好像他憋着无数的话要说。我知道他在这方面见得多,有的是感慨,然而,我还是希望他能跟着我的节奏来思考,于是,我向老爸点下头,投去一个请允许我接着讲下去的眼神,说:<br>“因此,我常想起白岩松的话,‘让扶危济困的甘露均匀地流向……干渴的土地’,这也是我的心愿,我相信这会逐步实现的,因为爱愿可以修复心理缺陷。而人类的爱愿永远不会泯灭,犹如人间永远充满光明。”<br>老爸朝我竖了一下大拇指,赞叹道,“实际,爱与光明是一致的,都是美好的。上帝创世,不就是首先让人世间拥有光明吗!光明是人心所向,爱更令人向往……爱的不公,也许正是爱愿的动力。爱的不完满,才更令人心驰神往,不懈追求。就像人们都向往和追求人与人之间没有差别的全民免费医疗似的。”<br>我点点头,觉得跟老爸越来越能谈到一起去了。倏忽间想起了那句老话——多年父子成兄弟——心底不觉涌起一股甜蜜的热流!我温和地说:<br>“实际,对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怎么看的问题,换句话,一切取决于观察和角度。您想啊(我把我在笔记本上写过的内容复述了出来):<br> 距我们若干光年已经陨落的行星,却依然在我们的视野里朝我们微笑着……<br>有的人在看夕阳西下,有的人正看着旭日东升……<br>在欣赏油画离开的时候才会蓦然觉出,凡近处看来相互冲突的色彩,都化成了一片和谐!……”<br>“讲得好!深刻!”<br>老爸怎么变得这么不吝夸奖了,这让我十分感叹。我接着说:<br>“人世间创造的爱同样会感动上帝。您和我共同见证的就不说了。我现在想说的是一位医学教授,他生前立下了遗嘱,他的学生在他去世以后,遵从遗嘱将他的遗体解剖制成了骨骼标本,陈列在标本室供医学院教学之用。要知道,教授的学生是用教授教给的解剖术在解剖教授啊!人们看着标本,犹如看着一座丰碑!……而教授在‘文革’中还受到过非人待遇。如今教授走了,人们不是依然可以经常地感受到他博大无私的爱吗!”<br>老爸惊叹得双手竖了一下大拇指,说:<br>“爱的奉献竟然可以如此完全彻底,如此炉火纯青,令人无限敬仰!……没有丝毫抱怨,只有无尽的爱愿!倘若上帝能够感应,又怎么能不为他所创造的这样的人而欣慰呢?……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讲呢,爱与生命是包含着情感与精神的链接,因此超越了自我,爱与生命亦超越了时空,有限的‘生’亦实现了无限的‘爱’呢?”<br>我不加可否,平静地说道:<br>“人应该经常关照自己的灵魂需要。人不仅生活在现实里,也生活在理想中。而理想更给我们希望、憧憬和向前走的动力,使我们觉出生活的意义。只要我们透过通往永恒的窗口去看待人生,永不放弃爱愿,而这个爱愿不是一己之身的关怀,而是牵系着整体的人和那个更大的永恒的存在,您就会觉出自己在参与着宇宙大化的进程,就会觉出生命与爱的价值和意义。……尽管个体的生命有限,但每个人都可以用他的努力,为他所爱的人和他所爱的世界留下些什么。由此,有限的生命在通向无限永恒的理想境界的过程中,就有了真切而现实的意义。有的人把眼角膜捐献给需要光明的人,他虽离去,却留下了光明。他仍然在用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个美丽的世界!……”<br>老爸凝望着我,目光里深含着赞叹和欣赏……他就那样久久地凝望着,似乎不想移开他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印在脑海,化作永恒。<br>我注视着老爸,在心里默念道:“其实,一切都不是尾声而是序幕,如同朝阳连接着晚霞,黎明延续着黑夜。”<br> <br>天快亮了,窗外月朗星稀,天边已经可以看见鱼肚白色的还透着些许微红的晨光。<br>电脑里正传出《飞翔的蒲公英》那欢快而迷人的旋律……</h3> <h3>(就摘录到这吧)</h3> <h3>儿子与骨髓移植擦肩而过……我和夫人向中华骨髓库提供血样,做出无偿捐献……的庄严承诺。</h3> <h3>写完《儿子,天堂飘满蒲公英》第三稿的时候……</h3> <h3>我时常会梦见儿子在天国里微笑。(儿子,2000年7月28日19岁生日于病房)</h3> <h3><br><br>在结束这个"美篇″该说再见的时刻,让我再把一段美文送给你吧,亲爱的读者,亲爱的"美友″: <br><br>当你感到憋闷时,请追溯往事,回到自己的记忆中去吧——在那儿,深深地,深深地,在百感交集的心灵深处,你往日可以理解的生活会重现在你的眼前……为你闪耀着光辉,发出自己的芬芳,依然饱孕着新绿和春天的明媚与力量!</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