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 花 香 里 （张春福 著）

晓武

　　婺源的“婺”，“女”字底。

　　在我印象中，以“女”字旁字为名的，只有这一个地方。

　　婺源，确实是属阴的，像女性一般温柔，是细软的，安静的，悠闲的，空灵的。

　　水静静地流，山柔柔地曲，云悠悠地飘。生活慢慢地往前走，跟一百年、两百年前没多大区别。

　　这里没有刚硬，没有张扬，没有剑拔弩张，没有不顾一切，没有喧嚣与张狂——至少，在我呆了几天的延村，就没有喧哗与躁动。

　　走进村子，正是傍晚时分，阳光斜斜地照着，村口几棵大树，静静地伫立着，风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炊烟袅袅地升起来了。

　　房子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黛瓦、马头墙，新建的房子显得低调而华美；旧式的，特别明清时期的十几座大户人家的老宅子，无声无息中立在村中，透着尚未被岁月洗去的无尽奢华。

　　我们定了其中一栋老房子的一间房。

　　房子是清朝时期建的，即便是过了几百年，其豪华依然让我瞠目结舌。住进去，似乎住进了历史的隧道。

　　夕阳在不远的山头坠落，淡红的光透过窗棂，照在屋里精致的雕梁画栋上。我们着实感叹了很久。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被鸟鸣唤醒，被雄鸡啼鸣唤醒，被虫子的低吟浅唱唤醒。风吹窗口的修竹，“沙沙”作响。

　　打开窗户，放进满屋子的阳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宅子一下子活了起来，雕的龙画的凤，在阳光中都生动起来了。

　　到村口走走。空气是甜的，润的。花儿草儿上的露珠都很大，一颗，两颗，三颗……数不过来了，在晨风中摇曳，三颗两颗地滚在一起，成了两颗一颗。

　　村口的风雨桥下，溪水很清，可以清晰地看见鱼儿在游戏——什么游戏呢？是《全员加速中》吗？没等你想清楚，它们早就溜走了。另一群却更生猛地蹿来，很大的一群，得有几十条吧。

　　为什么要玩“全员加速”呢？没人回答你，小鱼儿根本不去想，它们就要跑，就要蹿，就要跳。笑话，这还需要理由？就跑，就蹿，就跳。

　　村妇在洗衣服。

　　村里早通了自来水，而且是免费的。但溪水洗得干净，所以大家都喜欢来溪边洗。捣衣声在山间回响。

　　浮在水面的鸭和鹅是白色的，而山却更显绿了。

　　溪边有一片不大的稻田。太阳出来了，照在稻田上，稻子抽穗了，稻花开了。花香无法阻挡地往鼻孔里钻。它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花香——

　　我这个农家子弟，十五岁前没有离开过农田。每年的六月和九月，都是稻花香飘的月份。这个时节，也是我家养的蜜蜂最繁忙的时节。蜜蜂采了多少稻花啊，蜂巢里的蜜已经金黄透亮了。

　　母亲要割蜜了，属于我家的节日来到了——可没想到，割蜜的前一天，蜂分巢了，一大群蜜蜂飞出，一团一团地飞走。母亲急了，去赶，去追，追到了，用一个大布口袋装着，带回新的蜂巢里，却完全没有顾着脸上被蜂蛰了几十口，脸肿得很厉害。

　　我深深地痴迷在花香中。稻花香里有我的童年，还有母亲的笑。母亲即使肿得睁不开眼，也依然笑着，因为她把分巢的蜂都赶回来了，家里没有失去一点儿甜蜜——

　　田里的秋葵花嫩紫嫩紫的；豇豆长得很长，都拖地上了；苦瓜却还小；玉米胀鼓鼓的，咧开嘴笑着，是老玉米，很有嚼劲的那种，不是新培育的甜玉米。

　　这里的乡村与我记忆中的乡村是那样的接近，以至于我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十五岁前的那段时光。

　　田头有棵马齿苋，微微酸的那种马齿苋，很大，应该可以炒一大盘吧。

　　我就这样漫步在田间地头。

　

　　这是在旅游吗？好像不是，旅游应该是游览风景名胜……

　　不，不对，我就是在旅游，在回忆中旅游，在过去乡村生活的记忆中旅游。

　　从田头返回村子的路上，看见一畦绿田与背后的粉墙黛瓦色彩搭配得很美，我让妻子站好，要把她的笑容定格在相机里。

　　就在按下快门时，一个挑水肥的农妇出现在镜头里。没想到，她一看见我们在照相，就赶紧一闪，闪进了庄稼地里。于是，这张相片里，就有太太的笑容，有绿油油的庄稼，有远处飞过青山的白鹭，还有乡村淳朴的气息。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青石板被岁月踩出印痕。

　　一个汉子，应该是从溪口游泳回来，看见我们，赶紧用毛巾遮住黝黑的躯体，微微地笑着，给我们让路。

　　一路上，都是村民的微笑，都是自然的风在轻吹。这是最淳朴的风景，最珍贵的风景，也是最美丽的风景。

　　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拔走田头的那棵马齿苋。就让它在田间地头好好地长着吧。

　　我知道它微微的酸，有股浓浓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