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败30年—塔峰/桥东村纪行 》(文:池宜滚; 图:陈益新)

晨之星

<h3>颓败30年</h3><h3>——塔峰/桥东村纪行(文:池宜滚 </h3><h3> 摄影:陈益新;编辑:晨之星)</h3><h3> 闽清四周有很多山村,就我所见,它们都已然十分颓败、荒凉。诸如上丰、下丰、石漏、杉村、柴岭、钟石,还有这回去的塔峰。一个个村庄,不论离城关最远还是最近,都破败得让人看在眼里,悲凉在心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的作用,会让这些动辄有数百年历史的村庄,顿显苍老、萧条、破败乃至濒危?</h3> <h3>一、 塔峰之路<br></h3><h3>七月,是一个红色的月份,更是一个流火的季节。唱完红歌,学校放假,我一时闲了下来。数月前读到学校里常去登山的陈老师一篇写登乌岩仙(山)的文字,便跟他说,下回参加他们的队伍。二号晚,得到通知说次日去塔峰,这是一座与乌岩仙相望的高山,都在陈老师的老家塔峰村。怀着对高山大川的向往和出游的愉悦,三号一早,我们就骑摩托车出发。</h3> <h3></h3><h3>到渡口村,朝国道左侧的一条岔路去,是闽清的东北方位,我们算是上了旅途了。一路上坡,是“村村通”那种3.5米宽的水泥路。两侧树木相夹,绿草 葱郁,坡上坡下是橄榄林和稀疏的“城建”砖房。这是郊区的概念了吧,虽然离城关四五公里而已,不然怎么叫小城呢?持续上山,路的坡度在提升中,路面灰尘渐少,隐约有了苔痕,再见到的就是土瓦的建筑,而且也很“罕见”了,已有荒凉之感。上到半山,没了民居,路外是深谷,路边处处是连续弯路和急弯路的标志,只在一个看不到前路的楔形的山嘴边有一个凉亭,名“回峰亭”,它的垂直下方,有一座寺庙隐于树中。这一景致的出现,再加上陡峭的地貌,我不禁联想:前方该是足足的崇山高岭了,因为根据古人的选择,山寺乃遁世之所,遁世之所必然高远。<br></h3><h3><br></h3> <h3>约离城二十多公里,路面突然平了一段,随之,我们见到了一片旧房屋,这是一路上规模最大的了,同行说这就是塔峰了。路左是旧村部和剧院;路右是一片杂乱的民居,大部分是约六七十年代建得土木屋,和零星的一两层八九十年代建得砖房,但一律显着老旧。陈老师与路边的老人热络地言谈起来,这是外出的人回家的表现了。</h3><h3>  </h3><h3>短暂停留,我们继续自己的路程。通过村子,很多坡地都是梯田,有的种植着庄稼或交白,也有相当一部分撂荒了,偶然可望见远处树木掩映中有一两处民宅,但全无鸡犬之声。</h3><h3>转过一条短桥,路又陡然上抬,这是新修的,还显着灰白的颜色,但它的坡度和弯度让我顿感面临严峻考验。好几处路呈对折般急转,而且一下子上升,车退档都来不及,有几处两档都上不了,以至于车子多次熄火,慌得我把刹车踩得死死的。我心里暗想:如果今天把李白带来,他会不会再做“峰道吟”;或者把韩红带来,她将不唱天路唱山路了吧。</h3><h3><br></h3> <h3>水泥路只修到一个山垭,而塔峰的主峰就在前头,山路回旋,彼太阳很晌。没有人响应我的步行,所以只好跟着“越野”了。这种感觉让我恍然回到十年前,老家没有水泥路的时候,自己在战战兢兢的骑车,只是这路外侧的险象带来的惊心感会更强悍一些。</h3> <h3>但我们的车还是直接骑到了山顶,那儿赫然地屹立着一座仿古建筑。从那儿的石碑,我读到的高度是一千一百多米。能把马路开到如此高的孤峰之顶,只有四种力量。一是政治的力量,我在多个山村听到过老人说村里的公路是集体化当年开的;而现在的水泥路也是搭了新农村的政治风吧。这样的路该叫马克思主义“道路”了。</h3> <h3>另一种力量当是神的力量了,你看许多穷山恶水,本没有什么人居住,但自从来了修道筑观之人,传出种种“神迹”,与是信之者渐众,趋之者渐众,捐之者渐众,鲁迅的话便会应验: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第三种力量是利益的力量了,当世界被人们征服得差不多的时候,偏远之地反倒成了一方净土。于是会有些人来忘俗,来吸氧,来出汗,来体验“我为峰”,这也许就带动了旅游业,于是有些路就为此而开。第四情况则得归功于衣锦还乡</h3><h3>  </h3><h3>的人了。他们或少小离家,或远居国外,总之发达了,于是回家修路筑桥,让每一个踏上这条道道的人感念他的功业。而我彼时脚下的塔峰之路却该是上述若干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吧。</h3><h3><br></h3> <h3>二、 高山植被</h3><h3>闽清的植被差异不大,就我所走过的地方,多见的都是那么的几种。只是山地和盆地有着一些海拔上的高低,气候有些微的区分,一些对温度敏感的植物分布不均。塔峰和我老家上峰近似,大多都是荒山,看来也是滥砍滥伐过,而后没有系统地造过林,所以见着的树木,皆是杂木林。在此所见的原生植物种类也与老家的所差近无,所以见之都跟故人一般,亲切有余,新奇不足,感觉平淡。但我登上峰顶的时候,放眼附近山地,却突然被惊讶了。</h3> <h3>只见塔峰四周,几座坡度较缓和的山平铺开来,形成一个小高原,它们全长着一种植株不太高的苷茅,可能是坡地薄瘠,养分不足,它们不高,人踏进去,大约就到没膝的高度;它们也不是很绿,介于碧绿和黄绿之间,但颜色一致,把数座微有起伏的山面连成了一个整块,呈现出一种“局部的辽阔”,有些许草原的意味,我的第一感觉那似乎是电脑桌面上的某地草原风光。</h3> <h3>起初,我还以为是在今年刮起的植树热过程中,当地人烧山的结果,因为在其中一个山头上看到新植的松、杉树苗,但问过陈老师后却得知此山一直这样景致。我便理解为这是此地特有的气候造就了特有的自然植被。</h3> <h3>“草原”中,零星地长着一些两三米高的松树,它们绝对高度不大,但立在矮草中就特显着Outstadning。外观上一株株颇显老态,树寇则都往一侧倾斜着,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旗树了吧,但这让树的韵味独特起来。于是一群人就快乐地奔向它们,纷纷掏出各色照相机,忙着取自己的风景了。</h3> <h3>融身其中,我才发现身边还是有长着苷茅之外的其它一些植物,常见的就有山地矮杜鹃花、火棘籽等,但它们都被掩藏在茅草丛中,所以远看几乎区分不出来。如此“草原”,真的很美,我们一边贪婪地照着,一边感叹每一张皆能当成电脑的桌面,更有个山友用手机拍了,当场发彩信给老伴与老友,以馋他们。</h3> <h3>放眼“草原”,及其四周,芳草萋萋,我黯然地想,这么大的山地面积,如果都长着树木,该是怎样巨大的一个绿色宝库,但为什么,从我走过的诸多农村,林业发展都极为滞后,甚至于空白?打小听到的一回又一回的大植树,都植到了哪,植给了谁?一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撂下了地,撂下了岁月,所以留下无为的自然,无为的民族。</h3> <h3>某些天天在说大话,开大会的人和组织,长年累月,到底改变了哪里,改变了什么,又改变了谁?除了掠夺自然的物产、矿产,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力全在这一片荒凉中了吗?</h3> <h3>三、 赤子情怀</h3><h3>大中午,我们在大湖仙禅寺用过素餐便回到塔峰村,就是来路上经过的最大的一片民宅,也就是陈老师的旧居。里面大多数房子都是空巢,锈蚀的铁锁守着斑驳的柴门,走廊、庭院,处处长着老高的草,有的院落用除草剂喷过,看过去会干净些;有的杂草老高了,泥糊的墙面大块地剥落下来;有的屋瓦已经破碎,木椽都烂了,塌了下来,废墟一般。但这片民宅中,依然住有三四户人家,大部分都是老人。其中有一对老夫妇,先生已经九十一岁了,老太太八十六岁,看见客人来,很热情且好奇地凑过来问了许多问题。在“话脚”里,老人透露,有五个子女,两个儿子,生活上女儿多有扶持,儿子似乎自顾尚且不足。</h3><h3><br></h3> <h3>山友中有两个陈老师都跟这片老屋关系密切,大陈是摄协的,背了长枪短炮地来,他说十代前,祖先也在这。他提出很多人的名字跟老人交流,大概这就是属于特定区域的一种文化吧,同时还指挥着他们站在各种角度拍了许多的照片。</h3> <h3>另一陈老师童年就是在这老宅中度过的,我知道他有很多文学作品,就问他如果结集了会有多厚,他说大约上下册吧,大部分都是描写在这一方山土中的生活。离家多年,旧居都已荒废,但赤子情却历久弥新,把许多经历、故事、情感,全融合到文字之中,这许是游子故乡情节的典型吧。</h3><h3>小陈老师上山的时候运了一大袋的食物来,到村口的时候就打开,分给老人家一些肉、鱼、豆腐乳。我问他这些是不是都他亲戚,他说只是同一个族里的人。山上购物不便,鱼肉只有下到城镇才买得着,村里人的餐桌常见总是青菜,同来的友人说陈老师每次回这,总是这样买东西、分东西,十足地是一个孝子贤孙。从陈老师手里送出去是肉及副食品,也是他的乡土情感。</h3><h3><br></h3> <h3>在村里逗留的时间较长,我们便四处转悠,每到一处民宅,只要里边有人,陈老师就带我们前往坐坐,享受一下庭边屋角的凉爽。而他总能热络地跟主人聊天,居然是都带点亲沾着故的。但天太热,大家也差不多转悠够了,我们就回村部呆着,等晚饭吃。其间,大家就拉开了闲聊的架势,我旁听了“两陈”的聊天,他们谈及如何从摄影、文字上来宣传老家的风景,或者做一期图文并茂的宣传片在电视台上播出。</h3><h3>不论离开多久,走多远都依然想着家乡,念着家乡,这正是赤子情怀。听他们伤感着家乡的凋零;听他们计划着给家乡做宣传;听他们憧憬着这里风景的展示,我默默地想着自己的老家了。</h3><h3><br></h3> <h3>四、 风水宅、风水树、风水林</h3><h3>任一个有些古老的村庄,凡有点年头的住宅,都是很讲究风水的,从中可以品读到一些传统的“讲究”,居住者的思想,甚至住宅兴衰的历程。</h3><h3>塔峰的老宅背倚连绵山脉,靠山处一峰突起,呈塔状,这是村名的由来了。宅右一峰尖峭,如笔尖朝天,宅里的人叫之乌岩尖(仙),宅前远方同样也有一 峰如锥状耸立,风水中说在恰当的方位出现尖峰,主居住者有文采。我跟身边的老伯闲扯,他说小陈老师的季叔曾是厦大的教授,就是前方那个尖峰出的,还有宅里另有一些人笔杆子也很尖。我想宅里的人是否也认为小陈老师的笔杆也与这些尖峰有关,或者这宅里居住的人从小就听大人说那尖尖的山峰能让他们文采璨然,从而自信并努力地朝这方面发展,并最终成就自己的文化?如果从这种文化植入、统一认识和心理暗示角度讲,风水在中国的文明发展中也是有功的吧。老宅面前是一个深而开阔的山谷,唯有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排排高峰横列,倒是构成了一个非严格意义的盆地,这风水中叫面堂的吧。曾听父辈说这样的面堂,主子孙会发展很远、很久。参照今天这空巢农村来讲,确实应验了,这方水土的人口大都搬离这里,当然这更多的是时代潮流使然。但从这宅里走出去的人,曾有谁在当官,曾有谁成名人,又有谁成富豪,老家的人都会认为跟祖宅有关的,这就是风水。</h3><h3><br></h3> <h3>往往在过去,宗族观念浓重,等级和秩序都森严,对风水的保护也很有力。但近现代,特别是文革那股风,风水受到了颠覆,过去的等级和秩序确曾瓦解,这在建筑上也反映的出来。那些曾是风水讲究的老宅,前面要有几个层级的大场地,是风水里纳气的地方。九十一岁的老人反复跟我讲着他年青的时候,老宅与现在的区别:老宅前方,历史上一直都是空旷的,都是人们活动的公共场所。但在“那个时期”,这些旧时的圣地,都被抢去建了新屋子。他着重强调的是“大大的场地”,老宅在当时更庄严,更气派。</h3> <h3>自然是随意的,风水是刻意的,这里面有矛盾。比如左青龙,右白虎,古人讲究左尊右卑,在风水里面也要求左边的山要高出右边的,方是合理。但这个老</h3><h3>宅却是右边有乌岩尖等山,高出甚多,这就是所谓阴克了阳,所以只能用人力来扭转这种不利,于是在此宅的左边历史上种下了一棵很大的风水树。可惜我所看到是这棵大树已朽,只剩下一个约三米高的巨桩,桩的树芯和一侧的树皮都已经腐空,但仍然可以看出这棵树的大小的,足足有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大,光它脚下一处树根腐掉的洞就容一个胖子爬过。老人说,前年的时候,这树还发芽 呢,但现在彻底死了。兴许宅里最年长的老人都得称这棵树为祖先了,它的死,是不是如断了老人的一根精神的弦呢?</h3><h3>人们曾用风水保住了一些树林,但风水从自觉退化为自发之后,那些树光环消退,便大多地被消耗光了,近宅处若能留下的一两棵大树也成了孤树,要承受饥饿的虫害之围攻,所以近年总有诸多老树不再有春天。你想啊,风水林之不存,安有风水树之独活?老宅前面很显陡峻,同样在风水上也是有忌讳的吧,有泄财之嫌,所以宅里的人种植了一片树型高秀的江南竹(毛竹),它们扩张力很强的一个物种,大约人稀宅空,已然繁衍到逼宅子很近的地方,相当程度地遮去了远眺的效果,但毕竟没有及时的打理。原先的防止“倾泄”,倒造成了现在的“逼堵”。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曾经的一万个讲究,突然有一天被推翻了,突然有一天被漠视了,你再也无力讲究,只缘人心相去太远。</h3><h3><br></h3> <h3>后来我们又造访了塔峰东侧的另一个村庄,叫桥东。这是一个掩没在竹子中的更为荒凉的村落。水泥路已经藏在两边合进来的苷茅之中,只剩一条不大的缝,摩托车骑着过,得当心那些高傲的芦苇花抽到你的脸。</h3> <h3>路面处处青苔,多处路沟被淤住,水漫过路面,行人得当心滑倒。但转过一山腰,到一个开阔处,一座很气派的建筑突兀眼前了,这也是一个唯一干净的宅子,飞檐斗拱,外墙贴瓷砖,上挂一行头:桥东谢氏祖祠。祠堂前面有月亮形状的场地和池子,这就是传统的月场和月池了吧。从它的格局轻易能看出当年这里有过豪富人家,是怎样的繁荣,可今天却都已好景不再。但更让我怆然的是祠堂前下方的一片古宅,占地面积约摸有几千平米吧,勾心斗角,雕梁画栋,但都已经朽败得门颓窗斜,有些墙体倒了,围寨的石头门洞也多个塌方,处处乱草,以至我想走过去都不可能。好在宅左有一条石头砌成的阶梯路,有人用杀草剂处理过,草有些枯,尚可以行人的。</h3> <h3>我沿着它走,旁人说这能通到云龙。我走到一条小涧边,过一道小桥,那个方位可以看到古宅全貌了。在桥东,我们没有找到一个住户,一些老院子中野生的梧桐、苷茅、青蒿之类都有成林之势,入眼的这番情景,使我想到,若在此宅中拍 聊斋倒很适用。我不解得只是:曾经的风水之宅,为何一败如此?这么大的一片古建筑,是多少代祖宗的心血,人们何忍废弃!可事实上,它们都已然被废弃了,毫无商量余地,毫不留情地被废弃了。</h3> <h3>本图文2011年8月发表于福建之窗/福建论坛,时隔七年,随着全国各地美丽乡村建设,政府加强对农村的投入,现在塔峰桥东村也在发生着很大的变化,许多古宅也修葺一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也是本文作者的初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