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小说)

一座寂寞的高峰

<h3><br><br> 题记:对一切生命而言,死亡是恐怖的;然<br> 而,比死亡更加恐怖的,则是绝望。<br><br><br> 绿柳、白杨、路旁不远处的葡萄园的小屋,一切熟悉的环境从眼前的当风玻璃里显现出来。这告诉他,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地界,离家不远了。<br><br> “ 唉。”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握着方向盘,一路紧张的心,才稍稍地放松下来。<br><br> 他开得是一辆东风大货车。<br><br> 他叫梁玉,四十多岁,白净脸儿,中等稍高的个子,偏瘦的体形。说起来,他应该算是 “ 老 ”司机了,他的袈驶技术和证件,那是当年——二十来岁时在部队取得的;但真正的开自家的车跑运输,这当还是第一次。几十年来农村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苦,尤其是最近几年,他更加觉得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村子被强拆,撵进 “ 新农村 ” 社区,家里的房屋一平米给算八九百,社区的楼房一平米三四千,家家都背上了银行沉重的债务,更不要说那些水、电、取暖等及物业管理了;况且,他的儿子已读高中二年了,学习也很好,他立志是坚决不要儿子这辈儿再做农民了,眼等着,就是高昂的大学学费和毕业后的买楼、成家,那都是庄稼人不敢想象的 “ 天文数字 ”;另外,他的父亲和母亲及岳父岳母(他的妻子也是独生女)都老了,光医药费去年就花了两万多;他真觉得象掉进了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他和许多的庄稼人一样,都对土地失去了热情,因为单指着那点微薄的收入(成本高粮价低),是不足以应付这 “ 生活 ” 的。怎么办?上些年孬好还能出去有工可打,随着经济的日益萧条,这门路基本上已经断了……正在为难之际,他的朋友提示他:“ 老梁,你何不利用在部队上学到的技术自己也买一辆车跑运输呢?还是那家伙来钱快。货源咱附近有,就是那些有钱人包了成千亩的良田搞绿化苗木的,整个秋天和春天,甚至夏季,都在走货,他用谁的车也是用。” 这使他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又筹措和贷款的弄了近十万,终于买了一辆车,干上这一行了。<br><br> 这一次,他拉的是 “ 金枝槐 ”,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买车之前他也打听过,这一行道儿的艰难,但由于他拉得是 “ 绿化苗木 ”,只要是不超宽超长,有林业部门儿的 “ 检疫证明 ” 就行,交警虽多,一路上还算顺利。也很惊喜,货到后即付款,竟顺利地挣得运费四千元!但是回来,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每有设卡处,必然截住,一旦截住,必定罚款。那名目五花八门,有的简直是匪夷所思,如油箱没安装防护罩,前后灯没装防护罩等,要知道,无论是何种车,出厂都是不会装此防护设施的;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一次,实在没法找茬了,竟指出车后面沾染了尘土,说是模糊了车牌号,影响监控辨认…… 而且,他们是不允许你给他们讲道理的,反正每截住都先收了驾驶证件,不认拿钱便不能走人,或拿着证件扬长而去。每次,他都是和颜悦色,装出一副孙子和可怜相,把预备好的好烟从驾驶室里拿出来递上,争取尽量少罚一点儿钱儿。过后,再在车里,骂一番世道儿。<br><br> 快到家时,便一路罚得只剩下五百元了。<br><br> “ 我日他娘呵,这跟过去古书上那些剪径的有啥区别?不同的是,一个没有执照,一个有执照。” 他甚至想到了 “ 新农村 ” 改造的拆迁及天价的医疗与大学生收费,觉得其实质上都与这无异!没办法,幸亏还剩这五百元钱,家里有数不清的开销等着它用;尤其是孩子的高中里不知道又要收什么钱,还不少,他得赶紧着送回家去……<br><br> 正走着,他突然看到,前边不远处,从绿化带雪松的后头又蹿出三个来,一字排着地挡在路上,打着手势让他停下。<br><br> ——这意味着,这五百元又要没了。<br><br> 眼看到近前了,怎么办?<br><br> 随着车速放慢他心里打着鼓,藏在意识里的那些种种 “ 天文数字 ”,瞬间涌到眼前来,使他变得深深地绝望。“ 奶奶个屌——!” 他浑身的血液往头上喷涌,他咬咬牙,脚下的油门儿一踩,轧了过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个被碾死,一个撞断了大腿在地上挣扎……<br><br> 他已没有必要顾及这些了,浑身喷涌的热血支持着他,一路向前驰去。<br><br> 走不多远,前边来到了那座大桥。打远的,就看到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此时已近傍晚,一些下班的两轮电瓶车的人流都堵在那里,把个路塞得严严。<br><br> 这可怎么办?看来回家的打算要成泡影。望着他(她)们,一路上看到过的一些景象瞬间浮现到眼前来:那是在一个城市的外环,看到路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仰面躺在地上,被砸毁的竹筐扔在脚旁,捣烂的苹果散落一地,许多穿着时髦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个个都象没看见的一样;又在一个城镇里看到,路边的大树下,几个城管,正在殴打一个残疾的老人,夺了他的双拐,用脚猛踢倒在地上的他,许多的人,都站在那里看热闹,而且嘻笑风生;他还联想到自家附近的 “ 小区 ”里 的一件事儿:本都是邻近的几个村被逼着赶到一起的,一家因为楼上的卫生间漏水,受不了了,找上去看看情况。一言不合,却被楼上一家人痛打了一顿,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儿尚未结婚,却被捏爆了蛋子…… 这是一个冷漠的世界,这是一些没有温情,只会唯利是图,残酷决绝的如同丛林里的动物!<br><br> 想到这里,他眼睛里迸发出令人害怕的凶狠的光。继而,他一脚将油门儿猛撸到底儿,冲着人群,轧蛤蟆样地冲过去,同时,闭上了眼睛……<br><br> 等他睁开眼睛时,惨剧发生了,说不清有多少人躺在血泊里。他把车停下,一时,感到心里非常地痛快,也出奇的宁静;他觉得自己惩罚了那些丛林制造者,也惩罚了这个冷漠、残酷的动物世界!当回头看一眼那些惨死者及战战兢兢的路人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怜悯来:哦,他们难道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吗?自己,在别个的危难面前又表现过怎样的 “ 有动于衷 ”?不是这个生存环境才把人改造成了动物了吗?包括那些强拆、截径者等?这是人的灾难啊!他们都是受害者,他们需要悯怜,怎么能够将他们戳杀呢……<br><br> 我成了杀人犯!成了十恶不赦的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种深深地犯罪感猛烈撞击着他的心灵,他无法用自责来原谅自己,他要对这弥天大罪进行惩罚——<br><br> 他拧动方向盘,猛踩油门儿,货车撞破栏杆,向着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中,栽下……<br><br> 2018.9.1.<br>(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