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苞谷地

强彦娜

<h3>  在文字表述上,一直不习惯用“爸爸”这个称呼,它太过响亮,与父亲那黝黑的皮肤、粗犷的嗓门和天生老气的长相不相称,再加上这几年愈渐苍老的面容,和那大半辈子因穿梭在夏忙秋收的田地里而愈加弯曲的身板,也许只有“父亲”这个词语才能承载得动吧!<br></h3> <h3>  父亲爱干活。小时候,经常见他把从各处收拾来的树枝,劈成差不多一样的长短,然后整整齐齐地码着在家里的前庭后院。<br></h3> <h3>  那时候的父亲,好像瞌睡很少,每天清晨,他都会拿着笤帚把屋子前后扫得干干净净。逢到周末,他就边扫边说:“都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睡。”见我们还不起床,又道:“赶紧起来,把饭吃了,你妈就可以收拾锅碗了”,最终我们受不了絮絮叨叨的嘟囔声,不情愿地起床了。<br></h3> <h3>  开春时,他和母亲拿着锄头在自家的自留地种蒜、栽葱。而我的任务就是在他们挖好的沟渠里把蒜一颗一颗放进去,既悠闲又有成就感,可父亲总会挑出我的毛病,嘴里嘟囔道:“你看看,这儿放稠了,那块放得稀了。”可我不理会,依旧悠闲自在地摆放着……<br></h3> <h3>  想想,像这样把种蒜如玩棋子一样的快乐时光甚少,可能是年少时自己的不懂事和倔强的性格导致吧,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家里的地多。(我家原本三亩地,因叔叔一家在外做生意去了,把五亩地也移交给了我家)。<br></h3> <h3>  与其说是我家的地,不如说是父亲的地。父亲对地里的活很是精心,再加上他在家中绝对的领导地位,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夏忙收麦的日子还好熬一些,可麦粒归仓后,苞谷种子撒入地里,一家人经过一个月短暂地休息后,又要拿起锄头走向那片快要伸出腰身的苞谷地。<br></h3> <h3>  给苞谷苗上肥料是如今我们几个已成家的姊妹最深重的回忆。“肥料要放在距离苞谷苗不远不近的地方,放得太远,不起作用,近了,会把苞谷苗烧死。”<br></h3> <h3>  我们姊妹几个都要按照父亲提出的这个要求来完成任务,可整整一上午的劳作,父亲怎么都不满意,用他那本来粗放的大嗓门呵斥了好几遍:“你们这样上肥料,我和你妈怎么来盖土?都回去吧!不要你们上了!”我们一个个耷拉个脑袋,嘴里怨声连连,可哪敢真的回去;慢慢地,父亲也习惯了我们的“不听话”,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撵我们回去,只是父亲作为一个庄稼人,对地里的活很是细祥,容不得一点马虎。<br></h3> <h3>  给苞谷苗上完肥料,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也将要迎来我们盼望已久的暑假。可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而后,伴着清爽的初秋步入学校,而大部分像我一样的孩子,自然会对马上到来的国庆长假再一次暗自窃喜。但对于我们而言,又将是一次逃不掉的“农活体验”。<br></h3> <h3>  伴着凉爽的秋风,山野已被秋色层层染尽,苞谷也换上了脆黄的衣服,着急地站在田头张望,发出咔嚓咔嚓的呼唤声。这时,母亲也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长袖衣服,我们姐妹几个心照不宣,都明白——该去地里搬苞谷了。<br></h3> <h3>  如果说给苞谷苗上肥料的活,累得人腰酸背痛,那么,穿梭在一人高的稠密的苞谷地里,忍受苞谷叶在脸上肆意乱划过,不是只能用“难受”两个字来形容的。<br></h3> <h3>  刚开始,我们姊妹几个对此还有些新鲜感,一个个争先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可没过半个钟头,脸上、脖子上、胳膊上都是被苞谷叶划过的痕迹,与汗水交织,烫呼呼的疼。<br></h3> <h3>  还好,家里最小的妹妹不时地讲一些她们班的趣事,为我们重复机械的劳作增添了些许快乐,捣蛋的弟弟却连连向母亲告状,说我们只顾谝闲传,半天搬不了几个苞谷。于是母亲用略带安抚的口吻说:“说归说,手下的活可别停,眼看就晌午了,再搬一会儿。”<br></h3> <h3>  当时很纳闷,母亲为什么一晌午都不歇息,好像一点儿都不累,我们几个小鬼背过母亲,说她比父亲还“狠毒”,因为父亲还会主动说出让我们歇息一类的话,而母亲却总在一旁催促道:“别歇了,天都快黑了,赶天黑得把这些苞谷拉回去。”<br></h3> <h3>  父亲不语,脊背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黝黑的脖子通红通红的,两只大手好像已经麻木,可以承受任何的重荷,有力的双脚仍然不停地穿梭在繁密而燥热的苞谷地里……<br></h3> <h3>  斜阳下的余辉,映照在我们一家大小疲惫的身影和那一车车高高的苞谷垛上。父亲在前面拉,我们姊妹几个在后面用力推,母亲胳膊上总是挎个箩筐,随时准备捡拾掉在地上的苞谷棒子,还时不时地说:“用点劲,你爸就不累了。”<br></h3> <h3>  虽说我们几个在后面推,能他父亲省点力,可晚上父亲打了一盆水在院子让我擦背时,右肩膀上还是被勒出了一条深深的红印子,我问父亲疼不疼,他唉道:“咋能不疼,不过,这些年早都习惯了”。<br></h3> <h3>  苞谷搬完后,在种下一季的麦子之前,必须砍完地里的苞谷杆,这也是我们秋收劳作中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让父亲、母亲劳累的活,而对于我们几个姊妹,清晨早早地被母亲叫醒,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br></h3> <h3>  吸着清晨雾蒙蒙的空气,拖着倦意未退的脚步走向田头。父亲和母亲用镢头,挨个砍倒苞谷杆,再整齐地摞放在一起,而后我们一起把苞谷杆抱放到架子车上。秋后的清晨飕飕的冷,路间田头的露水也使我们的步伐更加沉重。<br></h3> <h3>  装满一车后,父亲在前面拉,我们负责在后面推,刚砍完苞谷杆的田地土质松软、凹凸不平,我们的手掌紧紧贴着严严实实的苞谷杆,使劲吸一口气,让我们的推力和父亲的拉力合二为一,当架子车被缓缓地送到平坦的路上后,我们大家才能歇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运输。像这样,基本上需要三五个清晨和晌午,才能把八亩地的苞谷杆拉完。<br></h3> <h3>  在中途歇息时,母亲说:“要是没有你们几个,我和你爸俩人得弄到啥时候。”我们听后好像也有同感,也得意地附和母亲的话,可后来,我们发现,父亲右肩膀上的红印子更深重了,好像都要渗出血了。<br></h3> <h3>  等把地里的活收拾完,就该种麦子了,我们姊妹几个不懂种地也不会种地,只剩下母亲和父亲继续忙碌着……期间我们一家还要把堆放在屋前院后的苞谷棒子的干黄的皮褪去,这活比较轻松,也不紧迫;几个人坐在小凳上,不紧不慢的“忙着”,好像这项任务是劳累之后的一种奖励和放松。<br></h3> <h3>  父亲母亲则用祖辈传下来的系挂苞谷的方法,把一个个金黄的苞谷棒子整齐地挂在屋檐上和院内的老树杈上。入秋后的农村显得格外萧条,而排排金黄的玉米棒子却格外耀眼,映射在庭院里,映射在父亲的脸上……<br></h3> <h3>  时光荏苒,秋去春来…… 慢慢的,我们姊妹几个一个个都离开了家,去县城上了高中或大学。 而父亲母亲的日子还是在一年年的夏忙秋收中度过,体会着劳作的苦累、收获的喜悦、播种的希望……<br></h3> <h3>  当时我在外上大学,每年的国庆长假,我都会无一例外的回家和父母一起收苞谷,心里也曾埋怨过,可是父母亲老了,没有以前那么能干了,我不能留他们两个人在地里忙,父亲也笑着说,自己现在干一会活就乏了,以前的自己总有使不完的劲。<br></h3> <h3>  想想好些年前我在镇上念中学,周日背着书包离开家时,看到三三两两的老人毫无生气、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家的门口,心里就想:人老了真可怕。可转眼间,我的父亲母亲也成了老人。<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今年暑假前的一天,下班后和丈夫带着孩子回了趟家,我们直接去了地里,父亲和母亲正在给苞谷上肥料连带除草,我和丈夫都赶紧去接他们手中的锄头,他们却执意不给,父亲说:“你们上了一天班了,歇着吧,就剩这一点了,我和你妈一会就弄完了。”</span></h3> <h3>  他们调皮的的小孙女却硬是拿起锄头给刚上了肥料的苞谷苗盖土,猛地一下,肥料没盖住,反而把苞谷苗拦腰砍断了。父亲忙对他的小孙女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断了就断了呗!把我娃别吓了。”我趁机和母亲打趣道:“妈,这要是放在以前我们姊妹几个身上,唉,又得遭罪了。”母亲顺势接了句:“你爸自己都干不动了,还说人家谁呢?本来几天前就该来上肥料了,你爸硬是不想动弹。”<br></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回头看看父亲,头上只剩些许依稀的头发,头皮上还留有上次母亲为他染过发的痕迹,眼神也没有了年轻时的神彩,身上的汗衫已经全湿透了,汗珠一颗颗滴落在他手中的肥料盆里……父 亲 老 了……  </span><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