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只求心自在

秋色寒香

　　小时候，书看多了的我是一个有些矫情的孩子。

低矮灰暗的土坯房里，我经常给自己较劲儿，非要把灰不溜秋的土豆仔仔细细地去皮，然后切成薄薄的片儿，再码成细细的丝儿。

炒一盘土豆丝我得比母亲多费许多时间，以为这样“有型”的菜能赢得大人的赞美，结果适得其反。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父亲当年的评价，“没有你娘炒得好吃”。

我很委屈，也不服气。娘那炒得哪能叫土豆丝儿，分明是土豆棒。我这手艺虽比不得大厨却强过许多厨娘，大学毕业前的暑假去大舅那儿，城里的表姐都赞叹我切土豆丝的水平。偏偏父亲看不上眼。

于是，多年以后我就写了一篇很矫情的文字，感叹庄户人家的日子只能用大写意的方式去过。然后自明心志，买什么样的杯盘碗盏，做什么样的美味佳肴，过什么样的精致生活。

如今回头去看，忍不住想笑。

　　某日，心血来潮，决定炒一盘土豆棒。洗净去皮，端详一会儿才下刀———厚度得够才能达标，往日切几十片儿如今只消十几刀。咔嚓几下，好了。切菜居然生出了豪气，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炒好以后迫不及待地尝一根，爽脆可口，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敢情这么多年我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日子怎么过？自在就好。大写意的痛快是工笔细描时永远无法体会的。乡里，父辈们端着碗蹲在村口吃饭唠嗑与我在高级餐厅里的正襟危坐，哪个更自在呢？

　　鞋子穿着是否舒服，只有脚知道。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喜欢穿漂亮的鞋子而不选择仅仅是穿着舒服而不好看的。犹记得当年上高中时，一同学外出，借另一个同学的皮鞋穿，那时能穿皮鞋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是新鞋，磨脚，他一路走着龇牙咧嘴就是不换下。像人鱼一样，因为心底的某种执着宁愿沉默着忍受每一步的剜心之痛。

这一点，女人尤甚。看看大部分女人的脚后跟，就知道她们自小到大承受了多少常人不能承受之痛。偏偏还有许多谬论，说女人不穿高跟鞋没有气质，是老了的表现，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同样的理论也适用于女人的化妆。

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扮演各类人生导师。

上高中时我曾发誓不穿高跟鞋的，后来却未能免俗，可也只是为了搭衣服备了几双，平时多穿平底绣花布鞋。虽然我个子不够高，还喜欢穿舒适度高的宽袍长裙，然，不是逼不得已还是不穿高跟鞋。

我不相信一个本来气质不佳者穿上高跟鞋就能倾国倾城，即便能，我还是愿意选择舒服自在。城与国，且留给高跟鞋们吧，我的布鞋就走青石巷，踏陌上尘。

　　就像我坚持写这样的文字，用自己的方式关照世界和人生。没有宏大的主题，也不是催人奋进的鼓点，更不会取悦于任何人。

写东西的习惯源于小时侯的日记，虽然那时都是用流水帐的形式记录流水样的日子，但我仍然乐在其中。那些小喜悦小委屈都不过是岁月褶皱里的灰尘，被命运不经意间抖落，映着阳光就像跳舞的精灵了。我虔诚的伸出手，接住这些小精灵，放进自己的百宝箱。收集，从乐趣变成了习惯。

促使我拿起笔书写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读闲书。文字开启了我的心智，也向我展现了一个个风格迥异的多彩世界，让我面对着一样的日升月落比同龄的孩子多了一些感受，于是，除了疯跑疯玩我还有安静地记录生活的时候。

读书让我获得了许多书本上课堂里学不到的知识。乡间小学里，我写作文引用了一首诗，被老师大大夸奖了一番，那样的夸奖逐渐增多，多少鼓动了一个孩子的虚荣心，从此爱上了拼凑这些小方块字的游戏。

上学时的练笔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青春的迷惘与叛逆，还有些是愤世嫉俗的投枪匕首。老师同学都还算喜欢我的文字，但在关键的考试里我的作文却从来没有得过高分。一个语文老师说我的文字感觉很好但却笼罩着一层冷灰色的调子，不具备激励人的因素，也就是与主流话语离得太远吧，我想。

　　现在想来，当年老师的评价是确切的，因为，文学创作应该担负起一定的使命，即使做不到揭沉疴医病痛，至少也应该是能温暖人的心灵，给生命以启迪的。像暗夜中的灯塔，沙漠里的清泉，给跋涉的人以希望和慰藉。可是，我的文字只是一味抒发生活中的小感慨，记录一己的小悲欢，与人与己其实都并无多大用处，所以，算不上文学创作。

既然不是文学创作，我便可以不在乎别人对我文字的褒贬，以手写心，随意自在。

张爱玲曾写《自己的文章》谈创作，我赞同她的观点。喜欢葱绿桃红的参差搭配，喜欢写细碎生活的苦乐，想看清人性深处的东西。一直觉得人心很奇怪，如果我写小说，一定是写平凡生活中平凡的人和事，写不动声色的脸和挣扎的心。因为我知道自己才情有限，驾驭不了史诗般的宏大叙事。

　　就是这样吧，我的文字都是心情的自然流露，故而缺少章法，也就无法上升到理论的层面。但我喜欢这样随心走笔任意西东。

我的笑与泪，只关乎，生、活；我的行与藏，只在乎，心、情；而我所想要的生存状态，只不过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