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烟雨江南

<h3>八月末央,九月授衣,出了伏季,便感知了秋风。 独坐室内,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窗外的这座江淮名邑,早已不是我上大学的那座城市,流光溢彩,车马喧嚣,重回故地,我已不辨南北。 亦如我今夜重读这部小说,由爱生恨,由悲化怜,由开向合,虽是同样的文字,早是异样的视角,不同的心境。 小说讲述一个男作家,在生日当天收到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夭折的孩子旁,向他袒露自己埋藏一生、不为人知的绝望爱情。 而她只是他数桩风流韵事中的一个,他早忘了她。 她十三岁那年,英俊的男作家搬到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居所隔壁,一个新奇的世界就此打开,她也走上了痴狂的暗恋之路。</h3><h3><br></h3><h3>后来,她离开,再回来,关注他的生活起居,打探他的一切消息,会背他的每段文字,时时盘亘在他周边,看他东游西走,南来北往。 正如当初张爱玲看胡兰成:“有时,他一个人坐在房中看书,她也要悄悄在门外痴痴看上半天,只觉得屋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屋外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可他始终没认出她就是隔壁那个尚未成年的瘦小女孩。 他俩的三次交集,对她来说,那是倾城之恋,对他而言,不过是场艳遇。 只是没想到,她有了他的孩子。 为了他,她拒绝所有的求婚者,可又为了孩子,不得不沦为权贵的情人。 她是如此的怯懦卑微,像低到尘埃里的野花,默默隐忍从不显露更不表白这一切;她又是如此的痴迷炽热,像投身烈火的飞蛾,自我演绎着“我爱你,但与你无关”的凄美恋情。 孩子不幸夭折,她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在信中写道,我整个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一无所知。<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琼·芳登主演的美国同名演片 </h3></font></h3> <h3>她的一生,如静水深流。 别人视她波澜不惊,然而,人生初遇的那份爱情,在她的心之湖,开了个深不见底的洞,成了她一生的劫。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里,就像跌进一个深坑,从那一秒起,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就是你。”</h3><h3><br></h3><h3>那是怎样的一颗心,支撑着她在漆黑的坑里照亮自己早已不通的路?</h3><h3><br></h3><h3>爱,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h3><h3><br></h3><h3>不求回报,不求对等,不求陪伴,甚至不求知晓,世人眼里的自虐与偏执,她却甘之如饴。<br></h3><h3><br></h3><h3>秋夜微凉,残月如钩。 夜幕浓浓,偶有人步履匆匆,在街角隐没,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吼,如此深夜,尚不知有多少不安份的灵魂,在游荡,在挣扎。 而她的一生只开了一个洞,万千波澜,只为此惊喜,也为此沉沦。 不似我们,不似窗外游荡的灵魂,命中漩涡无数,一生千疮百孔。 不似她如此执念,不似我们如此妄念,很难。 这些漩涡从哪里来,究竟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还是我们舞动双手搅起的漩? 我们以为,这是人生必过的坎。其实有多少为物所累,为形所役?我们在意,比较,追逐,炫耀,总想站得比别人高。 那只是一个空虚的影子,掩藏不了我们疲惫的灵魂。 重读《一个阳生女人的来信》,不得不想起与这本小说相关的两个人,既不身陷涡漩,无法自拨,也不疲于追逐,千疮百孔。 一个是徐静蕾。<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徐静蕾主演的国产同名演片 </h3></font></h3> <h3>徐静蕾把这部小说改编成同名电影,并担纲女主角,把一个女人的暗恋演绎得深情凄婉: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身来,跟着你走。 现实中的徐静蕾,独特,冷凝,像极了片中时隐时现的白玫瑰。</h3><h3><br></h3><h3>花是女人在每逢男主生日送的,那曾是她生命的呼吸与芳香,一年一度散发在他房中。所以女主在信尾说,“我有一个最后的要求———头一个也是末一个,每逢你生日买一把白玫瑰插在花瓶里,我还想每年再活一天,温柔地静悄地贴近你,像我往常那样……” 我常想,一个女人最幸福的姿态是何模样?</h3><h3><br></h3><h3>她出道虽早,与周迅、赵薇、范冰冰号称四大花旦,却消息最少。</h3><h3> 看到徐静蕾就明白,拥有一颗不会被随便摧毁的心,不再为了取悦他人而勉强自己,只跟着自己的心去热爱,去痛哭,去感悟生命的过程与来往。</h3><h3> 在《跨界歌王》上,见惯了大场面的她,竟如刚出道的新人般害羞青涩,甚至紧张到唱错歌词。那清澈的眼神,腼腆的笑容,还有偶尔的小慌乱,纵使年过四十,她仍有着小女孩一样的天真。 她也曾绯闻无数,但每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戛然而止时,从不纠缠,更无撕扯,她的前任,都成了她贴心的蓝颜。 她的不婚饱受争议,但她认为,幸福比婚姻重要,爱情不是靠一纸证书就能保障的。她说:我早就不在乎男人怎么看我了,我为什么要做讨人喜欢的女孩,而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孩? 活得如徐静蕾这般通透的女人,不管多少岁,却始终保有着一颗年轻充盈的心,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充满幻想,活着热气腾腾。她当导演,玩摄影,办杂志,做手工,学画画,练书法,别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喜欢和开心就好。</h3><h3><br></h3><h3>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社会怎么变,她始终热泪盈眶地爱着这个世界。 所以我相信,国内只有她,才肯把这部小说搬上荧屏,也只有她,才会把心灵如此纯粹、为爱如此自虐的女人,演绎得那么深刻而动情。</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沉樱 </h3></font></h3> <h3>另一个是沉樱。<br></h3><h3><br></h3><h3>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最好的译者。<br></h3><h3><br></h3><h3>如今,她的译本几无可寻。其他版本,总少了如沉樱这种民国时代作家的文化底蕴和人生韵味。</h3><h3><br></h3><h3>更何况沉樱亦如那个女人,生命如流水,只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h3><h3><br></h3><h3>上世纪三十年代,她与梁宗岱乱世相逢,一个是诗人,大文豪罗曼罗兰的座上宾,一个是作家,小说集《喜宴》发表后惊艳京城。才子佳人,谁也挡不住绚烂炙热的爱情之蛊,在各自终结婚姻后,携手东渡扶桑,同居叶山,既惊世骇俗,又刻骨铭心。 合作集《一切的峰顶》,十四行诗《我们的幸福在夕阳里红》,见证着他们爱情与事业的高峰,见证着叶山岁月安然静好的传奇。 “在松林的安静的生活里他们夫妇在幸福中沉醉了。我在他那所精致的小屋里看到了这一切。” 但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索然无味,轰轰烈烈的相爱简单,平平淡淡的相守很难。 七年之痒,他们终究没有逃脱。 他遇到了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且姿色平平的粤剧名伶甘少苏,却就此沉沦。 半生道行纵成空,肯惜浮名轻一笑。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一棵与他并肩站立的大树,而是一粒仰望他如星空的尘埃。 沉樱不吵不闹,只带着两个幼女和腹中的胎儿毅然出走,从此,不见。 她的爱,可以全然交付,也可悍然回收,从未拖泥带水,更不摇尾乞怜,甚至连劝告和转折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还是深爱他的,她的爱如梅花烙,精致而忧伤,美丽又哀痛,那难以言述的情感,如不断下漩的流水,岁月更迭,越压越实,越缠越紧…… 在那个小岛上,她仍以梁夫人自居,不再涉足婚姻。女儿思清长大后,让她回大陆寻亲,知悉女儿带回他的物品,她马上赶过来,迫不及待地翻看着,她还筹划出版他的书稿,甚至他写给甘少苏的词集《芦笛风》。 她压抑不住的情感,如深藏地底的岩浆,终究喷薄而出…… 她说,思清找出你交她的资料去影印,使我又看见那些发黄的几十年前的旧物。时光的留痕那么明显,真使人悚然一惊,现在盛年早已过去,实在不应继以老年的顽固…… 1982年,已是耄耋老人的沉樱,回到阔别几十年的大陆,重病在床的梁渴望见她最后一面。她犹豫不决,情感翻涌,内心挣扎,面对这个终生的怨偶,文学上影响最深的导师,她还是坚守初心,此生不见。 我知道,她并非薄情,也非记恨他,她因为有爱,所以狭隘,只是悲剧的收束力如此扎眼。</h3><h3><br></h3><h3>我爱你,但与你无关。</h3><h3> 人生终究是有憾的,他缠绵病榻时,仍惦念着沉樱,惦记着与她花前月下的轻歌慢吟,惦记着费尽终生仍没出版的译本《浮士德》,临终前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吼。 晚年的沉樱住进了养老院,常常精神恍惚、陷入追忆,她八十岁生日也就是病逝的前一年,一位好友希望得到她与梁的合照,她仍带在身边并很开心地寄过去。 林清玄说,爱的开始是一个眼色,爱的最后是无限的穹苍。 如今千帆过尽,唯有爱与哀愁永在,唯有记忆与记录长存——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今生不再见你,因为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h3><h3><br></h3><h3>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沉樱与梁宗岱 </h3></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