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来了,您却走了,走进一张特制的木框里,像模像样地端坐着思忖茫然,欲语还休。近前摆满了贡品,您在贡香氤氲中看见了我。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可您不是给自己算过还有四年的阳路么,这种事咋也这么性急呢!上个月30号下午,您打来电话告诉我您的新书出版了,让我去取,而我打算不久回大理前再取,稍带话别之意,反正时间多着呢,不急,却模糊了一个概念:您残余生命的珍贵!时间于您,一天可是如一年啊!就这样,我错过了与您单独见面的机会,且是人生唯一的一次!我被无尽的悔恨淹没……</h3> <h3>您的书房里添满了凌乱的脚步,空气中充斥着沉郁和浮嚣之气,本来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逼仄和拥塞。您的书桌越俎代庖成了贡案,这种安排恐怕让您不太满意。您常坐的那把椅子也不见了身子骨,一旦没有人经管,物件也都跟着放任自流了,它们和您一样任性。</h3><h3><br></h3><h3>我没忘带走您准备送给我的这部新书——《撵爷》,当您儿子把它交给我时,歉意地轻语道:“真对不起,我爸没能给你签上名……”</h3><h3><br></h3><h3>他哪知,您早已在我的心灵里签下了重重的一笔!而且是唯一!</h3> <h3>我与您相识一年多的时间,见过四次面,都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今天是第五次。只这一次与以往有多么的不同!原来四次我和您说的话总共不会超过三十句,因为我喜欢听您说,我认为说者仅是完成了倾诉欲求,而听者却能学到很多知识,在您面前,我更愿意以学生自居。</h3><h3><br></h3><h3>猫姐不愧有一双夜猫的眼睛,看人深入骨髓:她说您博学智慧,厚重坚毅,城府极深,后者我理解为老谋深算。她多次向我提起您,一定让我拜见您,于是一年多以前,在她的引荐下,就有了我们的第一次会面,缘起于春季的一个亮堂堂的午后,您大概刚从春梦里游荡出来,开门就迎进了两个颜良文不丑的半老徐娘,您的笑意旋即荡漾在了整张脸上。</h3><h3><br></h3><h3>我喜欢听您胡聊神侃,所有附带灰色的话题经您戏谑的语言润色都变得诙谐生动起来,仿佛它们是您的兵,任您肆意调教,最后出来的都是您希望的样子,——您真不愧是语言大师,微讽是您的特点。</h3> <h3>我景仰您严谨甚至于苛刻的写作精神,字里行间每一处的游移不定都必须查明出处,几千册的书页里,夹杂进多少煞费心机的小纸条,分类排列在书柜里,床底下,案头边……</h3><h3><br></h3><h3>您走了,我不知它们的命运将被如何安排?这一次看到它们还是老样子,坚守岗位地等你回来……可你去了哪里呢?</h3> <h3>我尤敬佩你钢铁般的意志,在与病魔顽强抗争的岁月里,你为人类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生命的奇迹!</h3><h3><br></h3><h3>今年三月,我栖居大理时,惊闻你病危的噩耗,当天写了这篇博文,那时懊悔于你不能再享受美食了,可焉比痛失生命之重呢!两者是鹅毛与泰山之别矣!</h3> <h3>好在我请你吃过饭,也正是这一次赏光,才留下了这样一张永恒的单独合影,那天同时还顺邀几个文友坐陪。</h3><h3><br></h3><h3>你的严谨也蔓延到了仪表的各个细节里,每一根发丝都像被细密的心思斟酌过排列开来,颜色齐刷刷统一成了黑,黑得夸张而招摇。你可真逗,干嘛那么过度掩饰沧桑的年轮呢?要知道,沧桑也是一种美,而且是大美!美得触目惊心!美得让人心疼!</h3><h3><br></h3><h3><br></h3> <h3>我这次来看你,仍然不愿空手,送别的礼物恐怕不合适宜,约定俗成只能是花圈了。你也知道,俗世中的清科戒律不胜枚举,叹气也没用,只能屈就。我唯恐自己的文笔功底配不上你的精神座标,所以特请了国内著名散文大家——玄武先生为你题了一幅挽联:</h3><h3>——“世颓奋雄文,究人究史穷乡野;</h3><h3>——天高飞英魄,过山过海驮大风。”</h3><h3>字是我的,虽然我的字体难登小雅,大雅更别题,可是我努力地想把字写得入目点儿,再入目点儿,但终未能如意。稍感欣慰的是,你的字也不怎么样,说对了吧?(此处该暴发出你的笑声了,当然需惯以“狡黠”的名义,你的笑容都和别人不一样,总有一番隐密的深意藏在表情的波纹里,宛若余音绕梁,宛若空谷回声。)</h3> <h3>告诉你一件神奇的事,从你家出来坐进我的车里,发动引擎后,无意间扫了一眼里程表,惊骇地看到一组整齐化一的数字——11111公里!平时我很少留意表盘里的数字,今天完全是巧合!暗喻的是什么呢?我盯看了很久,直到它们虚幻成了一条弯曲的线条,后来变成雨……</h3> <h3>殡仪馆里,我特意站在了第一排把边的位置,想离你近些,再近些……紧挨我站着的那个男士,五十几岁,有点儿帅,干净的外表,清爽的气息。本来在我心里给他打了70分,可他接下来的一个举止立马让我倒尽了胃口:他无意间回头看到了身后的某个领导,慌忙后退一步,诚惶诚恐地“礼让”着位置,无比卑微地意欲把那个权贵搀抚到“上位”,当然众目睽睽下没得逞。瞧瞧,俗世中的俗人有多么的俗不可耐!他们的膝盖真软,他们的腰杆真弯,活脱脱舞蹈演员的料,这辈子不在聚光灯下谋生,真是受委屈了。没想到在你走前,又窥见了一次人性的污浊,我也没办法,只能用余光狠狠地扫他一下,懒得正眼看他!</h3><h3><br></h3><h3>过于繁琐而庄重的祭奠流程冲淡了人们原本悲伤的情绪,奇怪,我恍惚觉得你没有离去,你那么坚强,怎能离去!可笑,你的名字为何出现在墙上?还有表情素然的照片?更匪夷所思的是,悼词里的指向竟全针对着你!</h3><h3><br></h3><h3>我不信!当引导员抬手示意我第一个上前凭吊时,我飘飘悠悠地向你走去,走向虚幻,走向空无,走向太初……</h3><h3><br></h3><h3>只能看到一个仰躺着的侧脸,头上一顶帽子……可我知道,你平素从不戴帽子,那个躺着的人根本不是你!你的脸没有这么胖,没有这么丰满;你的牙床也没有这么鼓,像含了一大口水;你也没有这么安静过,让语言缺席。你该是那个言语犀利,一脸瘦削,嘻笑怒骂的男人才对,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你!</h3><h3><br></h3><h3>你研究过《易经》,曾在这两张纸上郑重地写下了隶属于我命运的过往和未来,可你怎知,我向你慌报了生辰八字,这可不能怪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诞生之谜……再说,我根本也不信命,这么做,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这两张纸上,泄露了某些评判人的秘密,不过,你的多数论点,都是我喜欢的,有一小部分,表达的是你对我的希望。我渴望从一个智慧的集大成者嘴里了解另一个自我,于是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原谅我的鬼主意吧,有时,我的思想里会住进一个偏爱胡闹的孩子,我也拿她没办法,恰巧被你赶上了……</h3> <h3>殡仪馆外,满目的凄婉,空气中仿佛潜藏着肃杀的气息,天色阴翳,意识深处蓦地闪过一句宋词——“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此时,唯在此时我才醒悟——你真地走了!走向天地,走向寰宇,走向永恒!</h3><h3><br></h3><h3>悲伤如蚁群蔓过我的心底,黑压压地,扑将而来……</h3><h3><br></h3><h3>不知,你的路上可否有阳光,今年的秋季提前冷了,你那里是什么季节呢?我想,天堂里盛装的都是美景吧,不然人类为什么给自己的冥界安排个天堂呢?人间没有的,原来都在那里!记得用文字写一部在天堂的自传,届时我要读的。</h3><h3><br></h3><h3>你看,聊着聊着不知何时我把“您”偷换成了“你”,说了这么多,意味着友情更进了一步,“您”字像一条河,现在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河没了,相当于障碍解除,语言交流变得更为顺畅通彻了。原来总是听你说,这次终于给了我,且给了我这样一个时刻,静静地倾听我说……</h3><h3><br></h3><h3>——谨以此文送别江汉力老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