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绝律选解（二）

晨钟暮鼓

唐诗绝律选解（二）

张立英编著

忆 杨 州

徐 凝

萧娘脸薄难胜泪，

桃叶眉头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是一首怀人诗，但标题却不明题怀人，而偏说怀地，以离恨千端的绵绵情怀，追忆当日的别情。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头易觉愁”，萧娘：南朝以来，诗词中的男子所恋的女子常被称为萧娘，女子所恋的男子常被称为萧郎。脸薄：容易害羞，这里形容女子娇美。胜：能承受。桃叶：原是晋王献之的爱妾名，献之笃爱之，曾作《桃叶歌》，后常用作咏歌妓的典故。这里代指所思念的佳人。觉：察觉。这两句说：萧娘脸嫩难承受眼泪，桃叶女眉长易显忧愁。这是写当日的别离景象。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啊！诗人并不着力描写这座城市的宜人风物，而是以离恨千端的绵绵情怀，追忆当日的别情。不写自己的殷切怀念，而写远人的别时音容，以往日远人的情重，衬出诗人自己情怀的不堪，这是深一层的写法。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意谓：天下若是三分明月夜，有二分是在扬州。诗人在这思念殷切的时候，抬头而见月，但此月偏偏又是当时扬州照人离别之月，想不到月光又来缠人，所以说“明月无赖”。“无赖”二字，原本有褒和贬的两重意义，这里因明月恼人，有抱怨的意思。但后世因为惊赏这种扬州明月的新奇形象，就离开了诗人原意，把它截下来只作为描写扬州夜月的传神警句来欣赏，这时的“无赖”二字又成为爱极的昵称了。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而徐凝这首诗的“三分之二”不但极具诗意，而且极为新奇。这些数目字，都不可以常理而论，而具有很强的艺术效果，致使后世之人对扬州的向往如醉如痴，“二分明月”成为扬州的代称。

诗人把扬州明月写到了入神的地步，并用“无赖”之“明月”，把扬州装点出无限的风姿，与《忆扬州》的标题吻合，使人向往扬州的美好。这也许是诗人有意的安排，这种大胆的艺术构思产生了令人惊叹的效果。

途径秦始皇墓

许 浑

龙盘虎踞树层层，

势入浮云亦是崩。

一种青山秋草里，

路人唯拜汉文陵。

秦始皇墓位于陕西临潼县东约五公里的下河村附近，南依骊山，北临渭水，它建成于公元前二百一十年，坟丘为土筑，经两千年的风雨剥蚀，现存高四十三米，周长二千米。陵墓落成之初，坟上“树草木以象山”，在空旷的平地上托起的这座山一样的巨大坟茔，给人以“龙盘虎踞”之感。 “崩”字宣告了秦始皇已死，秦朝已亡，似乎言尽意绝，下文难以为继了。然而诗人忽一转笔：“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诗作旋即别开生面，令人称绝。同样是青山秋草，路人却只向汉文帝陵前参拜。进一步写出了秦始皇形象在后人心目中的彻底崩塌。一种：一般，同样。汉文陵：即霸凌，即汉文帝刘恒的陵墓，在今陕西西安东郊的霸陵原上，距秦始皇陵不远。汉文帝以节俭出名，死后薄葬，霸陵极其朴素，受到后人称赞。

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推动了经济、文化的发展，是作出了巨大历史贡献的。但他又是一个暴君，实行专制主义，给人民带来深重的苦难，受到后人谴责。这首诗抒发了作者经秦始皇墓时的感想。

“龙盘虎踞树层层”，诗人在墓前驻足，目光从墓基转向墓顶，见到的是层层绿树，直上云天，坟茔巨大，地势险要，有如龙盘虎踞。“势入浮云亦是崩”，哪怕势入浮云最终也是要坍崩。秦始皇在位时不可一世的声势与覆亡之迅速，恰恰形成极富讽刺性的鲜明对照。

此诗浑厚有味，通过对比手法来对历史人物加以抑扬，反映了作者对残暴的统治者的愤恨和对谦和仁爱的统治者的怀念，诗意缜密，轻巧疏宕，唱叹有情，富有幽美的艺术魅力，而不像是在评说是非了。

谢亭送别

许 浑

劳歌一曲解行舟，

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

满天风雨下西楼。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诗的前后联之间有一个较长的时间间隔。朋友乘舟走远后，诗人原地小憩了一会。别前喝了点酒，微有醉意，竟不胜酒力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天色变了，下起了雨，眼前的江面，两岸的青山红叶都已经笼罩在蒙蒙雨雾和沉沉暮色之中。而朋友的船，此刻更不知道随着急流驶到什么地方去了。追忆别时情景所感到的怅惘空虚，感到孤寂难耐，于是默默无言地独自从风雨笼罩的西楼上走了下来。西楼：即指送别的谢亭。古代诗词中“南浦”、“西楼”都常指送别之处。

谢亭，又叫谢公亭，在宣城北面，南齐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他曾在这里送别朋友范云，后来谢亭就成为宣城著名的送别之地。这是许浑在宣城送别朋友后写的一首诗。“劳歌一曲解行舟”，劳歌：原本指在劳劳亭（旧址在今南京市南面，也是一个著名的送别之地）送客时唱的歌，后来遂成为送别歌的代称。古代有长歌送行的习俗。听罢一曲送别之歌，朋友匆匆解缆开船。从送别者眼中写出一种匆遽而无奈的情景气氛。

“红叶青山水急流”，举头四望，两岸青山之间，层林尽染，红叶夺目，只是水流迅疾，归行似箭。“红叶秋山”景色很美，景色越美，越显出欢聚的可恋，别离的难堪。这一句并没有直接写到友人的行舟。但通过“水急流”三字，舟行的迅疾，读者可以想见。

末句以景结情，比起直抒别情，不但更富含蕴，更有感染力，而且使结尾别具一种不言而神伤的情韵。

这首诗前后两联分别由两个不同时间和色调的场景组成。前联以青山红叶的明丽景色反衬别绪，后联以风雨凄凄的黯淡景色正衬离情，笔法富于变化。而一、三两句分别点出舟发与人远，二、四两句纯用景物烘托渲染，则又异中有同，使全篇在变化中显出统一。

叹 花

杜 牧

自恨寻芳到已迟，

往年曾见未开时。

如今凤摆花狼藉，

绿叶成荫子满枝。

关于此诗有一个传说故事：杜牧早年游湖州，识一民间女子，年十余岁。杜牧与其母相约过十年来娶，后十四年，杜牧始出为湖州刺史，女子已嫁人三年，生二子。杜牧感叹其事，故作此诗。这个传说不一定可靠，但此诗以叹花来寄托男女之情，是大致可以确定的。“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都怪自己寻访春色到得太晚，以前曾经见到的含苞欲放的花儿已然不见。

“如今凤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如今风雨变迁使得鲜花凋谢零落，已是绿叶成荫，结子满枝，春天已经过去了。后两句似乎只是纯客观地写花树的自然变化，其实蕴含着诗人深深惋惜的感情。
此诗主要用“比”的手法。通篇叙事赋物，用自然界的花开花谢，“绿叶成阴子满枝”暗喻少女的妙龄已过，结婚生子。但这种比喻不是直露、生硬的，而是若即若离，婉曲含蓄的，即使不知道与此诗有关的故事，只把它当作别无寄托的咏物诗，也是出色的。隐喻手法的成功运用，又使此诗显得构思新颖巧妙，语意深曲蕴藉，耐人寻味。
【附注】此诗另一版本为：“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两者的主要区别是第三句。前者的第三句更符合传说的故事。后者的第三句更强的是“惆怅”。

南陵道中

杜 牧

南陵水面漫悠悠，

风紧云轻欲变秋。

正是客心孤迥处，

谁家红袖凭江楼？

南陵是宣州属县，杜牧在文宗开成年间曾任宣州团练判官。诗大约作于任职宣州期间。“南陵水面漫悠悠”，舟行在南陵的江面，江水慢悠悠地流淌着。首句看来只是平平地叙述，然而这景象也透露出一丝羁旅的孤寂。“风紧云轻欲变秋”，过了一会，风变紧了，云也因风的吹动变得稀薄而轻盈，空中散发着秋天的凉意。这些景象的描写其实都是为精彩的后两句做铺垫。

“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 正当旅人心情孤寂凄清的时候，忽见岸边的江楼上有红袖女子正在凭栏遥望。凭楼而望的红袖女子，究竟是怀着何等的心情，江上舟行的旅人并不清楚，自然也无法向读者交待，但无论如何，这幅图景对旅人都会有所触动而引起各种不同的联想。也正由于这幅图景的形象内涵之不确定，恰恰为联想的丰富、诗味的隽永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为它使诗的意境变得更富含蕴、更为浑融而耐人寻味，读者也从这种多方面的寻味联想中得到艺术欣赏上的满足。当然，这种不确定仍然离不开“客心孤迥”这样一个特定的情景，因此尽管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联想体味，但总的方向是大体相近的。

清 明

杜 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首小诗，一个难懂的字也没有，一个典故也没用，语言通俗晓畅，音节和谐圆润，脍炙人口，千百年来为人们传诵，几乎妇孺皆知。就是这明白如话的一首小诗，诸家偏偏作出了不同的解释。先说杏花村在何处。据说是在安徽贵池县城西，以产酒著称。杜牧曾任池州（今贵池县）刺史两年。说他在红杏吐艳时，常外出探春，赏花品酒。此外，湖北麻城附近、江苏丰县、山西汾阳均有杏花村，可能后人因这首诗而命名。

再解释断魂的含义。“魂”多半是指精神、情绪，“断魂”形容十分强烈的一种哀伤和愁绪。理解此诗的关键是“路上行人”是谁？有人说，是诗人行在路上遇雨，孤身在外，心绪惆怅，感到“欲断魂”了（见《中国文学名篇鉴赏辞典》廖群写的鉴赏文章）。前面提到诗人任池州刺史时，常到附近赏花品酒，他自然知道哪里有酒店，何须再问何处有酒家？有人说“行人”是出门在外的行旅之人，果真如此，那么下了一点小雨，就值得触景伤怀以至于“断魂”吗？显然这两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其实，“路上行人”指的是清明节为已故亲人扫墓的人，遇上阴雨绵绵，触景伤情，倍感凄凉，有“欲断魂”之感。“雨纷纷”含有老天今日也为逝者落泪的寓意，加重了扫墓之人的哀思。一、二句是写去扫墓的途中。三、四句是写归来的路上，希望借酒来驱散心中的悲感，消除途中的疲乏和风寒。联系到诗题《清明》这是最明白不过的事，也是最合理、最准确的解释。

江南春

杜 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对江南景物的赞美与神往。“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辽阔的千里江南，黄莺在欢乐地歌唱，丛丛绿树，遍地红花，绿水环绕的村庄，依山而建的城郭，迎风招展的酒旗，无论是城镇乡村都显得那样春意盎然，勃勃生机，令人感到“江南佳丽地”的胜景。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即南北朝时期的南朝。南朝皇帝及世家大族都信奉佛教，故大兴佛寺，“四百八十寺”是强调数量之多。金碧辉煌、屋宇重重的佛寺，掩映在云雾缭绕的烟雨之中，增加了一种朦胧的色彩，它与前两句的明朗绚丽相映，使这幅“江南春”的图景更加丰富多彩。诗人把握住江南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云蒸雾绕，错综的色调，写出了江南春景的迷人景色。千百年来素负盛誉。但也有人提出末二句是讽刺，是凭吊往事，以古讽今，那些造寺者，一个个覆亡，眼前空有寺庙楼台。这种说法很是牵强，它与前两句的江南美景和诗题都是不协调的。

山 行

杜 牧

远上寒山石经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首诗描绘了一幅色彩优美的秋山枫林图画。“远上寒山石径斜”写山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蜿蜒伸向山顶。“斜”字写出了高且缓的山势。“白云生处有人家。”诗人顺着山路向上望去，在那白云飘浮的地方看到有几处房舍，这条山间小路，就是那几户人家上下山的通道吧。

“停车坐爱枫林晚”坐：此处作“因为”解。这枫林晚景使诗人异常惊喜，为了欣赏这山林风光，就顾不得赶路，竟然停下车来。“霜叶红于二月花。”把第三句补足。在夕阳晚照下，经霜后的满山枫叶，比二月的春花还要火红，使秋天的山林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景象。诗人没有在秋季到来的时候哀伤叹息，他歌颂的是大自然的秋色美，是一首秋色的赞歌。

秋 夕

杜 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这是一首描写失宠宫女在秋夜中寂寞凄凉的情景。“银烛秋光冷画屏”银烛：白色蜡烛。在一个秋天的晚上银烛发出微弱的烛光，给绘有图画的屏风添了几分暗淡幽冷的色调。一个“冷”字渲染出清寒冷落的气氛。也许她正在画屏旁边等待皇上驾临，但这一希望是落空了。“轻罗小扇扑流萤。”因为她无事可做，所以就用小扇扑打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这一句十分含蓄，它包含三层意思：其一，宫女住的庭院竟然有流萤飞动，可见其生活的凄凉。其二，说明她孤独无聊，只好以扑萤来消遣时光。其三，轻罗小扇具有象征意义，扇子本是夏天用来挥风取凉的，秋天就没用了，所以古诗里常以秋扇比喻弃妇。诗中“轻罗小扇”含有象征持扇宫女被遗弃的命运。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天阶：指皇宫中的石阶。前一句暗示夜已深沉，寒意袭人，该进屋去睡了。后句是说宫女依旧坐在石阶上，仰看天河两边的牵牛和织女星。牵牛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使她想起自己不幸的身世，也使她产生了对真挚爱情的向往。她的满怀心事都包含在这举首仰望之中了。诗中虽没有一句抒情的话，但宫女那种哀怨与期望是不难体会到的，这就是含蓄。（天阶，有的版本是天街；坐看，有的版本是卧看）。

金谷园

杜 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金谷园，在洛阳西北，是西晋富豪石崇的别墅，唐时已荒废。提到金谷园，人们都会想到石崇爱妾绿珠在此坠楼而亡的事。杜牧过金谷园，即景生情，写下这首吊古之作。“繁华事散逐香尘”金谷园当年的繁华，石崇的豪富，其爱妾绿珠的香消玉损，随“香尘”飘然而去。正如苏东坡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流水无情草自春。”不管人世间的沧桑，流水照样流，春草依然绿，它们对人事的变迁毫无知晓。

“日暮东风怨啼鸟”红日西斜，在这荒芜的废园，听到鸟鸣，似觉其鸣声是在向东风如怨如诉，显得凄凉悲切。“落花犹似坠楼人。”诗人在特定地点（金谷园）看到落花飘然下坠，把曾在此处发生过的绿珠坠楼而死联想到一起，寄寓了无限情思。据《晋书》记载：石崇爱妾绿珠，美而艳，权贵孙秀想占为己有，便于赵王伦前诬陷石崇，因此被捕，绿珠自投于楼下而死。“坠楼”与“落花”外观上有可比之处，而且揭示了绿珠这个“人”与“花”在命运上有相通之处，比喻贴切自然，意味隽永。

题桃花夫人庙

杜 牧

细腰宫里露桃新，

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竞息亡缘底事？

可怜金谷坠楼人。

息妫是春秋时息君夫人，故称息夫人，又称桃花夫人。息：古国名，相当于今河南息县西南。据《左传》载，楚王因息夫人美貌而灭息国。息夫人被掳进楚宫，但她始终不说话。楚王问其故，她答道：“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息夫人的不幸遭遇及她的无言抗议在旧时传为美谈，唐时还有祭祀她的桃花夫人庙。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细腰宫，即楚宫，由“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而来。露桃新：暗喻桃花夫人的娇美。“无言”是本事中的主要情节，古语又有“桃李无言”，所以“无言”是一语双关。“无言”加上“脉脉（含情）”表达出息夫人的故国故君之思及失身的悲痛。以上两句用诗歌形象概括了息夫人的故事。

“至竞息亡缘底事”至竞：到底。息国灭亡到底是什么缘故呢？不就是因为息夫人的颜色吗？“可怜金谷坠楼人。”金谷坠楼人，指石崇爱妾绿珠，见前面《金谷园》一诗的解析。绿珠的故事与息妫很类似，但绿珠对权势的反抗是那样刚烈，相形之下息夫人就见懦弱了。这里既无对绿珠的一字赞语，也无对息妫的一字贬词，只是深情一叹戛然而止，然而褒贬俱在其中。令人觉得语意深远。

题乌江亭

杜 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乌江亭，即现在的安徽和县的乌江浦，据传是项羽自刎之处。项羽兵败溃逃乌江，亭长建议渡江，他却说愧对江东父老，羞愤自杀。这首诗针对项羽兵败身亡的史实，批评他不能总结失败的教训，喻有惋惜和讽刺之意。首句是说，兵家胜败之事是不能预料的。次句是说只有“包羞忍耻”才是真“男儿”。言外之意是，项羽遭到挫折便灰心丧气，怎算得真正的“男儿”！这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直到临死还未找到自己失败的原因，而归咎于“时不利”，羞愤自刎，有愧于他的“英雄”称号。

“江东弟子多才俊”这句是对亭长建议的概括。亭长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他听不进亭长的忠言，恰好反映了他的刚愎自用，他错过了韩信，气死了范增，确是愚蠢可笑。如果他能面对现实，“包羞忍耻”，采纳忠言，重返江东，再整旗鼓，则胜负却未可知晓。这就落到全诗最得力的一句：“卷土重来未可知。”可惜的是项羽不肯放下架子而自刎了。

此诗在惋惜、批判、讽刺之余，又表明了“败不馁”的道理，也是颇有积极意义的。

过华清宫

杜 牧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华清宫是唐玄宗的行宫，在今陕西省临潼县骊山上，是唐玄宗和杨贵妃避暑之地。这首诗通过送荔枝这一典型事件，鞭挞了玄宗和杨贵妃骄奢淫逸的生活。

“长安回望绣成堆”绣成堆：指骊山东绣岭、西绣岭。诗人从长安“回望”的角度来写华清宫所在地骊山的景色，这里林木葱茏，宫殿楼阁好似一堆锦绣。“山顶千门次第开。”千门：指重重宫门。平日紧闭的宫门忽然一道接着一道地打开。“一骑红尘妃子笑”一名专使骑着飞奔的快马从驿站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身后扬起一团团红尘。此时宫内的妃子嫣然而笑了。“千门”因何而开？“一骑”为何而来？“妃子”因何而笑？诗人精心安排了这一系列的悬念，故意不忙说出，憋得读者非想知道不可时，才含蓄地揭示出谜底：“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才透出事情的原委。据史籍，杨贵妃喜吃荔枝，但夏天时间一长就会变味，为了让妃子吃上新鲜荔枝，唐玄宗命人从广东等地，乘驿马日夜兼程送到长安。杜牧这首诗的艺术魅力就在于含蓄精深，诗不明白说出玄宗的荒淫好色，贵妃的恃宠而骄，而形象地用“一骑红尘”与“妃子笑”构成鲜明对比，就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是唐人咏史绝句中的佳作。

赤 壁

杜 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三国时周瑜破曹的赤壁之战的赤壁，在今湖北蒲圻县西。黄州城外也有赤壁，但非三国孙、曹大战的赤壁。此诗是杜牧于武宗中（841——845）任黄州刺史期间所作，只是借相同地名论史而已。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在孙、曹大战中遗留下来的一件折断了的铁戟，沉没在水底沙中六百多年，还没销蚀掉，现在被人发现了。经过磨洗确定它就是赤壁战中的遗物，不禁引起了诗人怀古之情。

“东风不与周郎便”在赤壁战役中周瑜借助东风用火攻战胜了曹操，所以这次胜败的关键是东风起了决定作用。但诗人从反面落笔，假使这次东风不给周郎以方便，历史形势就会发生改变。“铜雀春深锁二乔。”铜雀：即铜雀台，在邺城（今河北临漳），是曹操封魏王时魏国的都城。这句是假想曹军胜利，孙、刘失败后的局面。如果曹操成了胜利者，那么大乔（孙策之妇）和小乔（周瑜之妇）就将被掳去，关在铜雀台内。这就意味着孙吴亡国。诗人不欲直言，只是变了一种说法而已。因为二乔的身份和地位代表着东吴的尊严，东吴不亡，她们决不可能归于曹操。 另外，有的诗论家也注意到，诗人不从正面歌颂周瑜的胜利，却把它完全归之于偶然的东风，是过分强调了东风的作用，就历史事件来说并不公允。但诗的创作必须用形象思维，而形象性的语言则是形象思维的直接现实。杜牧在此诗里，通过“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一形象的诗句，即小见大，这正是他在艺术处理上独特的成功之处。

泊秦淮

杜 牧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廷花。

秦淮：河名，源于江苏溧水县东北，西流经金陵入长江，河道为秦时所开，凿钟山以疏淮水，故名秦淮。这是一首即事吊古的名篇。“烟笼寒水月笼沙”烟：在江南经常看到的一种如烟似雾的水气。夜色下如烟的水气笼罩着寒凉的水面，月色笼罩着岸边的河沙。烟、水、月、沙四者，被两个“笼”字溶合在一起，绘成一幅极其淡雅的水边夜色。“夜泊秦淮近酒家。”泊：不是停泊，是舟行。我泊舟于秦淮河，正近于繁华的酒家。一、二句是相互关联的，先有“夜泊秦淮”，方能见到首句中的景色，如果这两句掉过来读，反而觉得平板无味了。这样处理就像一幅画面和题字的关系。人们欣赏一幅画，往往先注意那精彩的画面。这画面就是“烟笼寒水月笼沙”，而画面的题字就是“夜泊秦淮”。诗人这样写，很符合人们艺术欣赏的习惯。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歌女。后庭花：指南朝陈后主所作舞曲《玉树后庭花》，音调曼丽。当年隋朝大军兵临城下，陈后主仍然沉湎于声色，令宫女唱着《玉树后庭花》寻欢作乐，终至被擒亡国。人们便称《玉树后庭花》为亡国之音。其实歌女唱什么，是由听者的趣味而定，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乃是一种婉曲的笔法，真正“不知亡国恨”的是座中的官僚豪绅。诗人慨叹的是那些不以国事为怀，反用这种亡国之音来寻欢作乐，表现出辛辣的讽刺和深沉的悲痛。这两句表达了较为清醒的封建知识分子对国事怀抱隐忧的心境。

寄扬州韩绰判官

杜 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韩绰，生平事迹不详，与杜牧友谊甚笃。判官：指韩当时在淮南节度使府所担任的职务。杜牧于大和七年（833年）在扬州为节度使府掌书记。

“青山隐隐水迢迢”青山隐于云雾缭绕之中，影影绰绰，绿水如带，迢递不断。这两句从大处落笔，画出了山清水秀，绰约多姿的江南风貌，而且暗喻着诗人与友人之间山水相隔，思念江南友人的似水柔情。“秋尽江南草未凋。”虽然时令已过了深秋，江南的草木还未凋谢，风光依旧秀丽。江南的青山绿水，旖旎风光，越发引起诗人怀念繁华之都的故人了。江南佳境无数，诗人记忆中最美的印象则是在扬州。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有两种说法，一说扬州城里原有二十四座桥；一说就是吴家砖桥，因古时有二十四位美人吹箫于桥上而得名。玉人：既可指女性，也可比喻风流俊美的才郎。如元稹《莺莺传》中“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即是一证明。此处玉人当指韩绰。这两句意谓：以二十四桥著称的扬州城，在每夜的明月下，你这风流俊爽的韩君，究竟在何处教歌妓吹箫取乐呢？诗人本是问候友人近况，故意用玩笑的口吻与韩绰调侃，可见两人深厚的友情。（末句的“玉人”如理解为美人也说得通，只不过句中省略了主语“你”，即你在何处教美人吹箫呢？）这首诗风调悠扬，意境优美，这样优美的境界早已远远超出了与朋友调笑的本意，它所唤起的联想不是风流才子的放荡生活，而是对江南风光的无限向往，正因如此，千百年来为人们传诵不衰。

赠别二首（其一）

杜 牧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花。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是诗人赠别一位歌妓的诗，从同题（其二）另一首看，彼此感情相当深挚。这首重在赞颂对方的美丽，另一首重在惜别。娉娉袅袅：形容姿态轻盈，柔美娇好。十三余，是女子的芳龄。首句既无一个人称，也不沾一个名词，却能给读者完整、鲜明的印象，使人如目睹那美丽的倩影。次句将花比女子。“豆蔻梢头二月花”，豆蔻：又名鸳鸯花，夏初盛开，二月初正含苞欲放，常用来比喻怀春处女。此处比喻不仅新颖，而且十分精妙。一切“如花似玉”、“倾国倾城”之类的比喻，在这样的诗句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可见诗人具有何等的才情！

“春风十里扬州路”,唐代的扬州，经济文化十分繁荣，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美女如云，春风中花枝招展，尽是游冶之处。“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路上不知有多少珠帘，珠帘之下不知有多少红衣翠袖的美人。这里不如谁？谁不如？诗中都未明说，但读者完全可以意会到：是那卷帘倚门的丽人，比起你来，她们人人都不如。别情人不用一个“你”字，赞美人不用一个“女”字，甚至没有一个花”字、“美”字，真是绝妙之极。

赠别二首（其二）

杜 牧

多情却似总无情，

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是一首赠别一位相好的歌妓的诗，与前一首比较，这一首重在对歌女的留恋惜别之情。首句“多情却似总无情”诗人对其所爱不忍分别，又不得不分别，感情是千头万绪的。诗人爱得太深、太多情，以致使他觉得无论用怎样的方式，都不足以表现出内心的多情。在别筵上两人凄然相对，象是彼此无情似的。越是多情越显得无情。这是情人离别时最真切的感受，诗人却把它写出来了。“唯觉樽前笑不成。”诗人想面对情人举杯笑别，使所爱感到欣慰，但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想笑是由于“多情”，“笑不成”是由于太多情而似“无情”，这种看似矛盾的情态描写，把诗人内心的感受，说得委婉尽致，极有情味。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蜡烛有烛芯，诗人把蜡烛拟人化了，故说“蜡烛有心”，在诗人的眼里，它那彻夜流溢的烛泪，就是在为他们的离别感伤而流泪。诗人借物抒情，用极精练、流畅、俊逸的语言，表达了缠绵悱恻的情思，意境深远，余韵不尽，尤其后两句颇受人们喜爱而广为传诵。

遣 怀

杜 牧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首诗，是作者追忆在扬州当幕僚时那段风流倜傥生活的经历。“落魄江湖载酒行”落魄：不得志、丧气，似丢掉魂魄一样。这句意谓：人生失意，潦倒江湖，以酒为伴。“楚腰纤细掌中轻。”这里用了两个典故：其一是，楚灵王好细腰美人。其二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体态巧小能作掌上舞。这两个典故都是赞扬扬州妓女之美。杜牧在扬州确有过一段放浪形骸，沉湎酒色的生活，这是他对昔日放荡生活的回忆。前人多谓本诗是作者忏悔之作，但从首句总领全诗的作用来看，是不够全面的。他是因“落魄”而流连细腰，征歌逐舞，求得精神上的“一醉”，骨子里却是一种痛苦的回忆。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青楼：此指妓楼。十年过去，那扬州往事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连自己曾经迷恋的青楼女子也责怪自己薄情负心。“赢得”二字，表现出调侃之中含有辛酸、自嘲和悔恨的感情，大有前尘恍惚如梦，不堪回首之意。

天津桥春望

雍 陶

津桥春水浸红霞，

三春柳风丝拂岸斜。

翠辇不来金殿闭，

宫莺衔出上阳花。

天津桥：即洛桥，简称津桥，是洛水上的一座浮桥，在今河南洛阳西南，是洛阳名胜之一。

这首诗用天津桥畔红霞、烟柳的浓艳春色来映衬上阳宫里的寂寞、冷落，曲折地表达了诗人难以诉说的深沉感慨。

唐代的东都洛阳，是仅次于京都长安的大城市。天津桥一带，高楼四起，垂柳成阴，景色优美。唐朝帝王为了享乐，皆频幸东都，高宗一生先后到洛阳七次。上元年间，他下令于天津桥北，跨洛水兴建上阳宫。雕甍秀阁，金碧辉煌。武则天更改东都为神都，终其一朝。除回长安住过两年外，均在此度过。她扩建宫苑，将上阳宫修葺得更加豪华富丽，作为自己的寝宫。开元年间，玄宗也曾五次来洛阳。洛阳城繁华热闹之际，正是唐帝国全盛之时。安史之乱，洛阳两遭兵侵，毁坏严重，而唐朝从此一蹶不振。天宝以后，帝王不复东幸，旧日宫苑，遂日渐荒废了。所以，洛阳城的兴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王朝的盛衰。

雍陶生活在晚唐，此时唐王朝国势日衰，社会危机日益严重。诗人来到天津桥畔，目睹宫阙残破的景象抚今追昔，挥笔写下这首七绝。

“津桥春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风丝：微风。斜：韵脚念（xiá）。天津桥下春水浸润着红霞，如烟细柳微风中拂岸倾斜。这美好的自然春光，不减当年，令人心醉。然而，山河依旧，人非昔比。

“翠辇不来金殿闭，宫莺衔出上阳花。”翠辇：皇帝乘坐的车子，借指皇帝。宫莺：泛指宫中所栖之鸟。上阳：指上阳宫。皇帝的车辇不再到此，群臣迎驾的盛大场面，已不可再见。尽管昔日的宫殿至今犹存，但宫殿重门紧闭，一片寂廖。当年曾经是日夜欢歌的上阳宫，而今，只有宫莺衔着一片残花飞出墙垣。

诗的前两句紧扣诗题中的“望”字，写天津桥一带的美丽风光。后两句转写上阳宫前的寂寥景况，蕴涵着沉重的今昔之感。

全诗处处切合一“望”字。“金殿闭”是诗人“望”中所见，但苑内的凄凉之状，毕竟是“望”不到的，于是第四句以宫莺不堪寂寞，飞出墙外寻觅春光，从侧面烘托出上阳宫里凄凉冷落的景象。这一细节，是诗人“望”中所见，因而落笔极为自然，但又曲折地表达了作者难以诉说的深沉感叹，含而不露，堪称全诗中精彩的一笔。全诗语言自然，感情深沉含蓄，富有韵味。

过分水岭

温庭筠

溪水无情似有情，

入山三日得同行。

岭头便是分头处，

惜别潺湲一夜声。

分水岭：一般指两水流域分界的山。这里是指今陕西省略阳县东南的嶓冢山，它是汉水和嘉陵江的分水岭。此诗是温庭筠由秦（陕西）入蜀（四川）途中经汉中府略阳县（今属陕西）东南八十里的分水岭时所作。此诗抒写作者在过分水岭时与溪水的一段因缘及由此产生的感受。

“溪水无情似有情”，溪水是没有感情的自然物，但眼前这条溪水，却又似乎有情。在这里，“无情”是用来引出“有情”、突出“有情”的。下面三句都是围绕着它来具体描写的。“入山三日得同行”此句叙事，暗点溪水“似有情”的原因。嶓冢山是汉水与嘉陵江的分水岭，因为山路蜿蜒曲折，缘溪而行，故而行旅者感到这溪水一直在与自己侧畔同行。其实，入山是向上行，而水流总是向下，溪流的方向和行人的方向并不相同，但溪水虽不断向相反方向流逝，而其潺湲声却一路伴随。因为深山空寂无人，旅途孤孑无伴，这一路和旅人相伴的溪水便变得特别亲切，仿佛是有意不离左右，以它的清澈面影、流动身姿和清脆声韵来慰藉旅人的寂寞。“得同行”充分显示了诗人在寂寞旅途中邂逅良伴的欣喜；而感于溪水的“有情”。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岭头：山头。分头：分别，分手。在“入山三日”，相伴相依的旅程中，“溪水有情”之感不免与日俱增，因此当登上岭头，就要和溪水分头而行的时候，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依依惜别之情。但却不从自己方面来写，而是从溪水方面来写，以它的“惜别”进一步写它的“有情”。岭头处是旅途中的一个站头，诗人这一晚就在岭头住宿。在寂静的深山之夜，耳畔只听到岭头流水，仍是潺湲作响，彻夜不停，仿佛是在和自己这个同行三日的友伴殷勤话别。

全诗运用人格化的手法，赋予溪水以人的特征，具有人的思想感情。作者不写自身的孤独寂寞，而从本是无知无情的溪水来写，化无情之物为有情，立意新颖，想象丰富，显得格外有情致。

陇西行

陈 陶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陇西行》是乐府《相和歌·瑟调曲》旧体，内容多写边塞战争。陇西：今甘肃宁夏龙山以西的地方。此诗反映了唐代边塞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貂锦：汉代羽林军穿锦衣貂裘，这里借指精锐部队。这两句说，唐军誓死杀敌，奋不顾身，但结果五千将士全部丧身“胡尘”（指匈奴）。部队如此精良，战死者达五千之众，足见战斗之激烈和伤亡之惨重。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无定河：黄河中游一支流，在今陕西北部。这两句写得是：由于古代通讯联系不便，丈夫早已成为无定河边的枯骨，妻子却还在梦中盼他早日归来团聚。灾难和不幸降临到身上，不但毫无察觉，反而满怀着美好的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悲剧。一个“可怜”一个“犹是”包含着多么深沉的感慨，凝聚着诗人对战死者及其家人的无限同情。诗意深挚，情景凄惨，不禁令读者一洒同情之泪。

端 居

李商隐

远书归梦两悠悠，

只有空床敌素秋。

阶下青苔与红树，

雨中寥落月中愁。

诗题“端居”即闲居之意。这是作者滞留异乡，思念家人和妻子之作。此诗借景抒情，格律工整，具有一种回环流动之美。

“远书归梦两悠悠”，妻子和家人从远方的来信好久没有收到了，日思夜想，希望在梦中暂时相聚，却“归梦难成”，两者皆不能如愿，令我怅然。“只有空床敌素秋”，空荡荡的床榻面对的只是寂寥凄寒的秋夜。表现出空床独寝的人无法承受素秋的清冷凄凉，抒发了难以言状的凄怆之情。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客居异乡，平日少有人来往，阶前长满了青苔，那一片绿意和秋天的红叶在迷蒙雨色、朦胧夜月的笼罩下，色调不免变得黯淡模糊。在满怀愁绪的诗人眼里，它们似乎也在默默相对中呈现出一种无言的愁绪和清冷寥落的意态。“雨中”与“月中”，似乎不大可能是同一夜间出现的景象。但当诗人面对其中的一幅图景时（假定是月夕），自不妨同时在心中浮现先前经历过的另一幅图景（雨夕）。这样把眼前的实景和记忆中的景色交织在一起，无形中将时间的内涵扩展延伸了，暗示出像这样中宵不寐，思念远人已非一夕。如果联系一开头的“远书”、“归梦”来体味，那么这“雨中寥落月中愁”的青苔、红树，似乎还可以让读者联想起相互远隔的双方，各在风雨之夕，月明之夜，默默相思的情景，不禁令人满腹怅然。

宫 辞

李商隐

君恩如水向东流，

得宠忧移失宠愁。

莫向尊前奏花落，

凉风只在殿西头。

这是一首宫怨诗。抓住嫔妃最切身的得宠失宠的问题，写出她们的悲惨命运。言外之意是警告朋党之辈莫要得意忘形，沾沾自喜。

“君恩如水向东流”，君王的恩宠就像流水一样不停地东流。用流水比喻君王的恩宠，构思非常巧妙，不落俗套。君恩既如流水流动不定，宫嫔之得宠失宠也随之变化不定。“得宠忧移失宠愁”，忧移：害怕转移。得宠时担心恩宠转移；失宠的时候则愁肠欲断。所以无论得宠失宠，等待她们的，都是不幸。

“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花落：即指《梅花落》是乐府《横吹曲》中的笛曲名。凉风：江淹《拟班婕妤咏扇》诗中云：“窃恐凉风至，吹我玉阶树。君子恩未毕，零落在中路。”用凉风一至，团扇被废，喻君恩断绝。意思是说：你不要那么得意地在君王的酒宴前演奏《梅花落》了，你自己不就是会凋零的花吗？凉风近在殿的西边，不久你也会被吹落的。

这首诗通篇全用议论，但由于比喻、双关用的巧妙，就使其在议论中含有形象，所以读来意味深长，比起明白直，含蕴有味。

贾 生

李商隐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生，即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但却遭谗被贬。此诗意在借贾谊的遭遇，抒写诗人怀才不遇的感慨。

“宣室求贤访逐臣”，宣室：汉代长安城中未央宫前殿的正室。逐臣：被放逐之臣，指贾谊曾被贬谪。汉文帝求贤才，在宣室征召放逐的旧臣。“贾生才调更无伦”，才调：才华气质。那贾谊的才华风调，确实高超，举世无与伦比。

“可怜夜半虚前席”，可怜：可叹的意思。虚前席：虚，徒然，空自；前席，在坐席上移膝靠近对方。夜半而谈，乃至移膝前席。前三句分三层，一层更进一层地写文帝当时那种虚心垂询、凝神倾听，把求贤如渴的情状描绘得惟妙惟肖，使历史陈迹变成了充满生活气息、鲜明可触的画面。然而“可怜”与“虚”连用，虽只轻轻一点，却使读者对汉文帝“夜半前席”的重贤姿态从根本上产生了怀疑，可谓举重若轻。

“不问苍生问鬼神”，郑重求贤，虚心垂询，不是为了询求治国安民之道，却是为了“问鬼神”的本原问题。讽意婉曲中见辛辣。诗虽咏贾谊故事，其着眼点不在个人的穷通得失，而在于指出封建统治者不能真正重视人才，使其在政治上发挥作用。即使是号称贤明的汉文帝也未能例外。何况其他？

“不问苍生问鬼神”则揭露了晚唐皇帝服药求仙，荒于政事，不顾民生的昏庸特性。此诗寓慨于讽，深刻而具有力度，在对贾谊怀才不遇的同情中，寄寓作者自己在政治上备受排挤、壮志难酬的感伤。

瑶池

李商隐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有人认为，本诗或因唐武宗服食丹药致死所作。（晚唐好几个皇帝迷信神仙之道，服食丹药，妄求长生，以至服金丹中毒死去）。这首诗就是借周穆王西游遇仙人西王母的神话，讥刺皇帝求仙的虚妄。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瑶池是古代神话中仙人西王母居住的地方，阿母，即西王母。绮窗：绘饰如绮之窗户。黄竹歌：周穆王南游，在去黄竹的路上，遇北风雨雪，有冻人，穆王作《黄竹歌》三章以哀民。作者抓住西王母希望穆王“重来”、穆王也许诺重来这一点，虚构了一个西王母盼望穆王归来的情节：西王母推开雕镂彩饰的窗户，眺望东方，却不见穆王的踪迹，只听见《黄竹歌》声哀动大地。首句是仙境的绮丽风光，次句是人间的凄楚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个对比兼含着两层意思：一是隐喻作歌之人已死，唯其歌声徒留人间，仙境虽美，怎奈无缘得去，暗含着对求仙的讽刺；一是用《黄竹歌》诗意，暗示人民在挨饿受冻，而统治者却在追求长生不死，希图永远享受，寄寓着对统治者求仙的斥责。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穆王所乘的八骏一天能行三万里，如果要来，易如反掌，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如约前来呢？西王母盛情邀请穆王重来，穆王曾许诺重来，可是穆王却终究没有来，不言穆王已死而其死自明。然而，西王母却仍在开窗眺望殷切守候。这就表明西王母希望周穆王不死，可是这个希望终于落空了。即令仙人如西王母，也不能挽救周穆王于一死，则人间那些所谓长生不老之术，自然更是靠不住的了，不信求仙之虚妄而其虚妄自见。

这首诗的讽刺虽然犀利尖刻，但其表现方式却是委婉曲折的，不是直截了当的挖苦嘲笑。

为 有

李商隐

为有云屏无限娇，

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

辜负香衾事早朝。

本诗取首句前两字为题，与无题相类似。本诗描述的是做官的丈夫与其妻子的感情故事。“为有云屏无限娇”云屏：云母装饰的屏风。指闺房的富丽陈设。云母屏风遮挡的闺房卧室中，有无限娇媚的妻子，两情缱绻，当为此而得意了。“凤城寒尽怕春宵。”凤城：指京城。丈夫在朝中做官，妻子年轻美貌，闺房之中春风送暖，理应有春宵苦短之感。怎么会产生“怕”的心情呢？三四句通过少妇之口揭示出“怕春宵”的原因。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金龟：汉制，三品高官佩饰金龟袋。夫妻俩同衾共枕，情意欢洽，谁不想在温柔乡中多待一会呢，可偏偏嫁了个身佩金龟的当官夫婿，天不亮就要起身去早朝，害得我一个人空床独守，香衾暖被又有何滋味。妻子像是埋怨自己，又像是责怪丈夫。应当说，他“怕春宵”一点也不比妻子差。他不愿早离去，撇下如此娇美而又多情的妻子于心何忍？对于娇妻有内疚之意，对于早朝有无奈之情。“辜负”二字出自妻子之口，也表达了丈夫的心意，显得蕴藉深婉，耐人寻味。

代赠二首（其一）

李商隐

楼上黄昏欲望休，

玉梯横绝月如钩。

芭蕉不展丁香结，

同向春风各自愁。

“代赠”即代替某人（此诗是代一女子）赠人之作。诗以女子的口吻，写她不能与情人相会的愁思。“楼上黄昏欲望休”是说女子渴望见到自己的情人，因此想去眺望，但又蓦然想到他必定来不了，故欲望还休（罢休）。首句点明了时间和地点。“玉梯横绝月如钩。”是说玉梯横断，无由得上，喻情人被阻，不能来此相会；缺月如钩，是女子抬头所见天上之景，但它又有象征意义，月缺不圆，就像是一对情人不得会合。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里的芭蕉，是蕉心还未展开的芭蕉；丁香也不是花瓣盛开的丁香，而是缄结不开的花蕾。它们共同对着黄昏时的春风无限哀愁。这是借物写人，以芭蕉喻情人，以丁香喻女子自己，隐喻二人异地同心，都在为不得与对方相会而愁苦。芭蕉、丁香既是诗人的精心安排，同时又是即目所见，显得非常自然。后两句，景与情、物与人融为一体，意境很美，历来为人称道。

夜雨寄北

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首句一问一答，意思是：你问我回家的日期，唉，还没个准儿。写出羁旅之愁，不得归之苦。“巴山夜雨涨秋池。”巴山：泛指巴蜀山地。淅淅沥沥的秋雨，弥漫于巴山夜空，涨满了池塘。对于羁旅之人来说，听着蜀中不停的夜雨，羁旅之愁与不得归之苦与夜雨交织在一起，此愁此苦便借眼前景而显现出来。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由当前苦况所激发的对未来欢乐的憧憬。夜深不寐，在秋雨声中阅读妻子询问归期的信，而归期没准，其心中的郁闷、孤寂是不难想见的。作者却跨越这一切去写未来。盼望归后“共剪西窗烛”，在欢乐中追话今夜的一切。于是，未来的乐，自然反衬出今夜的苦；而今夜的苦又成了未来剪烛夜话的材料，增添了重聚的乐。四句诗明白如话，却是何等曲折，何等深婉，何等含蓄隽永，余味无穷。

此诗另一诗题为《夜雨寄内》（《万首唐人绝句》）。是“寄内”还是“寄北”众说不同。“内”就是“内人”（妻子）；“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有人经过考证认为此诗作于作者的妻子王氏去世之后，此后他未曾续娶。由此说，就是寄长安友人的。但从诗的内容看，按“寄内”理解，似乎更确切一些。再说了，妻子去世后就一定没有“共剪西窗烛”的亲密女人吗？说不定是他的未婚妻或者侍妾又有谁去考证？

嫦 娥

李商隐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传说上古夏代一个“有穷”国的君主羿的妻，羿从西王母处求得不死之药，嫦娥窃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云母屏风烛影深”室内烛光笼罩在云母屏风上的光影，越来越暗淡，月宫显得更加幽深。“长河渐落晓星稀。”银河逐渐西移下落，陪伴了一夜不寐者的晨星也行将西沉隐没。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想必也懊悔当初偷吃了不死药，以致年年夜夜，幽居月宫，面对碧海青天，寂寥凄冷之情难以排遣吧。

这是一首抒情诗，它优美的情调和意境，深深地吸引了读者，但诗的旨意令人颇难捉摸。或许是嫦娥偷吃了不死药，虽然成了仙，但她却失去了人间夫妻恩爱的生活，所以才“悔恨”呢。有人认为，她象征的，或许是道观中的一位青春女尼，也许是诗人的意中人，诗人想象她入道后体验到宗教清规对爱情生活的束缚而“后悔”，或许还有其它，只好由各人去推敲了。

江楼感旧

赵 嘏

独上江楼思悄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

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是作者写得一首怀念友人的诗，情味隽

永，淡雅洗炼可谓佳作。“独上江楼思悄然”江楼：江边的楼台。悄然：忧愁伤感。有的版本为“渺然”。诗人在寂静的夜晚独自登上江边的小楼，思绪一下子跌入茫然伤感之中。他“思”什么呢？诗人不急于回答，故意将笔荡开去写景。“月光如水水如天。”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泻在碧水蓝天、波光荡漾的江面上，好象月光也如水一样在流动。这一句，意境显得格外优美恬静，一笔就包蕴了天地间的景物，将江楼月景写得那么清丽绝俗。这样迷人的景色，该使人陶醉了吧？然而诗人却发出一声低沉的感喟：“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去年也是这样的良夜，诗人结侣来游，共赏江天明月，曾几何时，昔日伴侣不知漂泊何方，只有眼前的风景依稀还象去年。读到这里，我们才体会到篇首“思悄然”的深远意蕴。诗人感旧的旨意也就十分清楚了。

官仓鼠

曹 邺

官仓老鼠大如斗，

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

谁遣朝朝入君口？

这首诗的前两句虽略带夸张，但形象地勾画出官仓老鼠之不同寻常。老鼠历来以“个小”和“胆小”为其特征，它们昼伏夜出，见人就跑。然而官仓老鼠不仅个头“大”（如斗），而且胆也“大”（见人开仓亦不走）。官仓老鼠何以能至此呢？这一点诗人并未多说，但读者不难明白：个头大，是饱食积粟的结果；胆大，是无人整治它们的结果。

第三句突然由“鼠”写到“人”：“健儿无粮百姓饥”健儿：指前方战士。官仓的老鼠养得又肥又大，而守卫边疆的战士和终年辛勤的百姓却没有粮食吃。“谁遣朝朝入君口。”是谁把官仓的粮食日复一日地供奉到老鼠嘴里去的？至此，诗的隐喻已经很清楚了。显然官仓老鼠就是那胆大的贪官污吏，他们吞食掉的不仅是粮食，而是从人民那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然而，这样的老鼠竟然有恃无恐，这又是谁在做后台呢？诗人这一问非常含蓄，它有意识地引导读者去探索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源，把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主题十分鲜明。

山亭夏日

高 骈

绿树阴浓夏日长，

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精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是描写夏日风光的一首诗。“绿树阴浓夏日长”夏日炎热酷暑，夜短日常，但有绿树浓阴，即是怡人之处。“阴浓”除有树阴稠密之意外，还有深广之“深”意在内，即不限于一颗树的树阴，而是树阴深广如林。“楼台倒影入池塘。”此处不仅有山林树阴，而且还有楼台池塘，映在池塘中的楼台倒影清晰可见，说明池水清澈见底。 “水精帘动微风起”这是本诗中最含蓄精巧的一句。水精：即水晶。碧波粼粼的池水，微风吹来，泛起层层细浪，水面犹如水晶做成的帘子，它随着楼台倒影一起晃动，这是多美的景致啊。“满院蔷薇一院香。”在这美景中，忽然飘来一阵蔷薇的花香，为这幽静的景致增添了夏日特有的色调。
绿树阴浓，楼台倒影，池塘水波，满架蔷薇，构成了一幅色彩鲜丽的夏日风光图画，这是诗人站在山亭上描绘下来的，山亭虽未在诗中出现，然而却仿佛看到了那个山亭和那位悠闲自在的诗人。

马嵬坡

郑 畋

玄宗回马杨妃死，

云雨难 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

景阳宫井又何人。

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县西。天宝十五年（756）六月，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危及长安，玄宗仓皇出逃，经过马嵬坡时，随从部队因怨愤而哗变，自行处死奸相杨国忠（杨妃之兄），并要求玄宗杀死杨贵妃。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马嵬之变。首句“玄宗回马”指安史之乱被平定之后，已经成为太上皇的玄宗从蜀中回返长安。此时距杨妃缢死马嵬坡已很久了。两件事并提，意谓玄宗能重返长安，正是以牺牲杨妃换来的。“云雨难忘日月新。”玄宗割舍贵妃固然使局势得到转机，山河得以收复，日月重新，但他的内心是不能忘怀死去的杨妃，这就是所谓“云雨难忘”，它与“日月新”对举，可喜与长恨相兼，写出了玄宗复杂矛盾的心理。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有人说前句是表彰玄宗在危亡之际，能顾大局，堪称“圣明”。后句是陈后主的故事，隋军攻破金陵，陈后主与他的宠妃张丽华藏在景阳宫的枯井中，终被隋兵抓住成为俘虏。两者都是帝妃情事，又都是在干戈逼迫之际，可比性极强。玄宗没有落到陈后主那样的地步，是值得庆幸的，但要说“圣明”，未免抬高了，其实以昏昧的陈后主作陪衬，就有几分讽意，只不过话说的委婉罢了。但就此以为诗人对玄宗毫无同情，也不尽然。唐人对杨妃之死，颇有深责玄宗无情无义者，郑诗又似为此而发，要人们谅解玄宗当日的处境。

此诗对玄宗有所婉讽，亦有所体谅，可谓能“出己意”又“用意隐然”，在咏史诗中不失为佳作。

赠妓云英

罗 隐

钟陵醉别十余春，

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

可能俱是不如人。

罗隐当初以寒士身份赴举，路过钟陵（今江西进贤）结识了当地乐营中一个颇有才思的歌妓云英。大约十二年光景他再度落第路过钟陵，又与云英不期而遇，见她仍隶名乐籍，未脱风尘，罗隐不胜感慨。更不料云英一见面却惊诧道：“怎么罗秀才还是布衣！”罗隐便写了这首诗赠她。

“钟陵醉别十余春”十二年前，作者还是一个英敏少年，正意气风发，云英也正值妙龄，色艺双全，彼此互相倾慕，欢会相洽（从“醉”字可以见之）。“重见云英掌上身。”汉成帝后赵飞燕身轻能作掌上舞。于是后人用“掌上身”来形容女子体态轻盈美妙。十余年转瞬已过，现又在故地与云英相遇，怎不感慨良多。“掌上身”说明云英当年是何等的美丽出众。

“我未成名君未嫁”我都快老了还未获取任何功名，一事无成，你芳龄已过也尚未嫁人。既然引出这个问题，就应说个所以然。但末句不予正面回答而用假设、反诘之词代替回答：“可能俱是不如人。”这句包含丰富的潜台词：即使退一万步说，“我未成名”是“不如人”的缘故，可“君未嫁”又是为什么？这显然说不过去（前面已言其美丽出众）。反过来又意味着我又何尝“不如人”呢？那么“我未成名君未嫁”原因到底是什么，读者也就可以体味到了。此句读来深沉悲愤，是全诗不平之鸣的最强音。

此诗以抒发作者之愤为主，引入云英为宾。赞美云英出众的风姿，也暗喻作者有过人的才华。赞美中包含着对云英遭遇的不平，连及自己，蕴含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深切同情。

西 施

罗 隐

家国兴亡自有时，

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

越国亡来又是谁？

历来咏西施的诗篇多把亡吴的根由归之于女色。这首诗一反旧的传统观念，闪耀出新的思想光辉。“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有人认为首句有宿命论成分，其实是出于误解。这里的“时”即时会，指促成国家兴亡成败的各种复杂因素。“何苦”二字含有嘲讽意味：你们自己误了国家大事却要归罪于西施这个弱女子，真是何必呢！当然挖苦的对象并非一般吴人，而是吴国的统治者。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如果说西施是颠覆吴国的罪魁祸首，那么越王并不宠幸女色，后来越国的灭亡又能怪罪于谁呢？由于事实本身具有坚强的逻辑力量，所以上述的尖锐批驳，并不显得锋芒逼人，只是通过委婉的发问表述出来。

罗隐反对女人是亡国的“祸水”，其态度是一贯的。唐僖宗广明年间（880—881）黄巢起义军攻入长安，皇帝仓皇出逃四川，至光启元年（885）才返回京城。罗隐又写了一首《帝幸蜀》的一首诗记述这件事：“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阿蛮，是玄宗的小名）这次僖宗酿成祸乱，再不能找到杨妃作替罪羊了吧。罗隐的看法是正确的，把屎盆子扣在女人头上，是为封建统治者开脱或减轻罪责。

自 遣

罗 隐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罗隐仕途坎坷，十举进士而不第，于是作此诗，表现了他在政治失意后的颓唐情绪，甚至含有一点愤世嫉俗之意。首句是说，得意时自然可以兴高采烈，甚至放声高歌；失意时，就要放手罢休，不必悲伤。此处半是自白，半是劝世的口吻，说白了就是不必患得患失。“多愁多恨以悠悠。”悠悠：从容不迫的意思。这句是首句的补充，从反面说同一意思，即多愁亦悠悠，多恨亦悠悠，要满不在乎，倘不这样，是有害无益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两句是首句的具体化，或者说是首句的反复与推进，但它似乎使人有两种体会，一是表现了一种凄凉愤嫉之情；二是似乎含有听天由命及时行乐的心态，感情是复杂的。所以千年以来一些穷愁潦倒的人，在众多解愁诗句中，唯独容易记起“今朝有酒今朝醉”来。

蜂

罗 隐

不论平地与山尖，

无限风光尽被占 。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蜜蜂为酿蜜而劳苦一生，积累甚多而享受甚少，罗隐着眼于这一点，写出了这样一首寄慨遥深的一首诗，令人耳目一新。首两句是说：无论是平原田野，还是高山峻岭，凡是鲜花盛开、风光无限的地方，都是蜜蜂的好去处。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两句明白如话，显然是说，辛苦归自己，甜蜜属别人。然此诗却能使读者觉得其中寄有人生感喟。有人认为是慨叹世人为利禄者而操劳心神；有人认为是借蜜蜂歌颂辛勤的劳动者，对那些不劳而获的剥削者以无情讽刺。但随着时代的前进，劳动光荣成为普遍观念，“蜂”成为一种美德的象征，如果在读这首诗的时候，能理解成“蜂”是自甘辛苦，让他人“甜”，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便具有积极而不是消极的意义。尽管作者的寓意也许并不在此

馆娃宫怀古

皮日休

绮阁飘香下太湖，

乱兵侵晓上姑苏。

越王大有堪羞处，

只把西施赚得吴。

  这是皮日休《馆娃宫怀古五绝》的第一首。馆娃宫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专给西施建造的宫殿，故址在今苏州市西南灵岩山上。此诗是皮日休在苏州任职时，因寻找馆娃宫旧迹而作。

   “绮阁飘香下太湖”，从“绮阁”里散溢出来的麝香兰泽，由山上直飘下太湖。无须勾画服饰、相貌，一个罗縠轻扬、芳香四溢的袅娜倩影，便自在其中了。那位迷恋声色的吴王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对越王的复仇行动，连做梦也没有料到，就不言而喻了。

  “乱兵侵晓上姑苏”，乱兵，指吴人眼中原已臣服现又“犯上作乱”的越军。侵晓，即凌晨。吴王志满意得，全无戒备。越军出其不意进袭，直到爬上姑苏台，吴人方才发觉。一夜之间，吴国就灭亡了。这是令人震惊的历史教训。前二句揭示了吴越的不同表现：一个通宵享乐，一个摸黑行军；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短兵长戟，在鲜明对比中，蕴藏着对吴王夫差荒淫误国的不满。

“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越王勾践只送去一个美女，便赚来一个吴国。“大有堪羞”之处，这是很有意思的妙文。吴越兴亡的史实，诸如越王卧薪尝胆；吴王沉湎酒色，杀伍子胥，凡此种种，诗人不可能不知。吴越的兴亡当然不是由西施一个女子来决定的。但写诗忌直贵曲，如果三、四句把笔锋直接对准吴王，虽然痛快，未免落套；所以诗人故意运用指桑骂槐的曲笔，有意造成错觉，明嘲勾践，暗刺夫差，使全诗荡漾着委婉含蓄的弦外之音，发人深思，给人以有余不尽的情味，从艺术效果说，要比直接指责高明得多了。

汴河怀古

 皮日休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隋炀帝时，发河南淮北诸郡民众，开掘了名为通济渠的大运河。自洛阳西苑引谷、洛二水入黄河，经黄河入汴水，再循春秋时吴王夫差所开运河故道引汴水入泗水以达淮水。故运河主干在汴水一段，习惯上也呼之为汴河。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人人都说修造汴河导致隋朝灭亡，可是至今南北通行还要依赖此河。“至今”二字，以表其造福后代时间之长；说“千里”，以见因之得益的地域之辽阔；“赖”字则表明其为国计民生之不可缺少，更带赞许的意味。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当年运河竣工后，隋炀帝率众二十万出游，自己乘坐高达四层的““龙舟”，还有高三层、称为浮景的“水殿”九艘，此外杂船无数。船只相衔长达三百余里，仅挽大船的人几近万数，均著彩服，水陆照亮，所谓“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李商隐《隋宫》）其奢华侈糜实为史所罕闻， “水殿龙舟事”即指此而言。此句是说：如果没有打造龙舟纵情享乐之事，炀帝开河功绩几乎可比治水的大禹。这里应当注意，诗人的评论，是以“若无水殿龙舟事”为前提的。仅就水利工程造福后世而言，两者确有可比之处。然而“若无”云云这个假设条件事实上是不存在的，极尽“水殿龙舟”之侈的炀帝终究不能同躬身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相与论功，流芳千古。说炀帝“共禹论功不较多”，似乎是最大恭维奖许，但有“若无水殿龙舟事”一句的限制，又是彻底的剥夺。“共禹论功”一抬，“不较多”再抬，高高抬起，把分量重重地反压在“水殿龙舟事”上面，对炀帝的批判就更为严厉，谴责更为强烈。这种手法的使用，比一般正面抒发效果更好。此诗以议论为主，但议论精辟，立意新奇，自有其独到处，仍不失为晚唐咏史怀古诗中的佳品。当然，皮日休在诗中批判隋炀帝的同时，也不抹杀隋朝大运河在客观上所起的积极作用。他在《汴河铭》中曾说：“隋之疏淇、汴，凿太行，在隋之民不胜其害也，在唐之民不胜其利也。今自九河外，复有淇、汴，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其为利也博哉！”，“至今千里赖通波”，“共禹论功不较多”等诗句所表达的也有这样的意思。

台 城

韦 庄

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是一首凭吊六朝古迹咏史怀古诗。台城：也称苑城，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原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从东晋到南朝结束，这里一直是朝廷台省（中央政府）和皇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枢，又是帝王荒淫享乐的场所。中唐时期就已是“万户千门成野草”，及至唐末，就更荒废不堪了。韦庄身处唐末，此时唐王朝全面走向衰落，昔日的繁华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唐僖宗中和三年（883年），韦庄客游江南，在目睹六朝故都金陵繁华销尽之后，作此诗以抒发世变时移的感慨。 “江雨霏霏江草齐”，江上春雨霏霏岸边青草萋萋。首句不正面描绘台城，而是着意渲染氛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碧绿如茵，显出自然界的生机。这景色即具有江南风物特有的轻柔婉丽，又容易勾起人们的迷惘，为下一句抒情作准备。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当年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如今台城已经是“万户千门成野草”，而台城柳色却却既不管人间兴亡，也不管面对它的诗人会引起多少今昔盛衰之感，“依旧烟笼十里堤”真是“无情”之极。说柳“无情”，正透露出人的无限伤痛。诗人触景生情，借景寄慨，暗寓伤今，在草木无情的感慨中流露了浓重的感伤情绪。全诗兼用情景陪衬与情景反衬两种手法，语言含蓄，感慨深沉，空灵蕴藉，神完气足，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六朝如梦鸟空啼”，从东吴到陈，三百多年间，六个短命的王朝一个接一个地衰败覆亡，变幻之速，本来就给人以如梦之感；再加上自然与人事的对照，更加深了“六朝如梦”的感慨。只有不解人世沧桑、历史兴衰的鸟儿在啼鸣。“鸟空啼”的“空””，使人联想到杜甫《蜀相》中“隔叶黄鹂空好音”。它从人们对鸟啼的特殊感受中进一步烘托出“六朝如梦”的感慨。

题菊花

黄 巢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是黄巢在起义前写得一首咏物诗，借咏菊花表明其远大的志向。首句写满院菊花在飒飒西风中开放。“西风”点明节令，“满院栽”说明菊花之众多。显然这不同于一般文人诗中“孤高绝俗”的菊花形象。“蕊寒香冷蝶难来。”菊花带着寒意散发着细微的芳香，不象春天开放的百花，浓香竟发，因此蝴蝶也就难得飞来。作者为菊花的开不逢时而惋惜、而不平。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青帝：司春之神。作者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作了青帝，就要让菊花和桃花一起在春天开放。这一充满强烈浪漫主义的想象集中表达了作者的宏伟抱负。诗的寓意很明显，诗中的菊花是当时劳动人民的化身，作者赞赏它们迎风霜开放的顽强的生命力，又深为它们所处的环境和命运而不平，立志要加以改变。所谓“为青帝”，不妨看作是建立农民革命政权的形象化表述。这里还体现了农民朴素的平等观念，菊花和桃花都是百花之一，理应享受同样的待遇，同样享受春天的温暖。

菊 花

黄 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此诗另一诗题为《落第后赋菊》，是他在长安考进士落第后写的一首诗。九月九是重阳节，古代有赏菊的风俗，无形中这一天成了菊花节。这首诗其实并非泛咏菊花，而是遥庆菊花节。首句不说“九月九”而说“九月八”是为了押韵。“我花开后百花杀。”作者亲切地称菊花为《我花》显然把它作为广大人民的象征，与之相对立的“百花”则喻指反动的统治集团。在重阳节到来时，必定是《我花开》而《百花杀》，显示了农民革命领袖果敢坚定的精神风貌。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菊花散发出的阵阵浓郁香气，直冲云天，浸透长安，整个长安城菊花盛开，象披挂上无数的黄金铠甲。作者把菊花和带甲的战士连接在一起，表明他已萌发了发动农民起义攻占长安的理想与胜利前景。
此诗语言精练，构思巧妙，想象奇特，设喻新颖，气势磅礴，都可谓前无古人。他的两首菊花诗，表现了作者的雄心壮志，使人耳目一新。

续韦蟾句

武昌妓

悲莫悲兮生别离，

登山临水送将归。

武昌无限新栽柳，

不见杨花扑面飞。

韦蟾，唐宣宗大中年间进士及第，官至尚书左承。有一次他察访鄂州（武昌），离去时当地官员为他饯行。席间他用笺写了“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二句集成一首七绝的前半，请座上僚属续成完诗。一位歌妓见笺应声口占二句，首先续成，满座无不叫绝。 韦蟾引的前一句是楚辞《九歌·少司命》中“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中语。次句是引用了宋玉《九辩》“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中语。

《唐诗别裁》称此诗道：“上二句集得好，下二句续得好。”先说为何集得好。熟读古典的人，触景生情时，往往会有古诗人名句来到心间，如同己出，此外再难找到更为理想的诗句来取代。但将不同出处的诗句，集成新作，很难浑成佳妙。而这两个集句却取用自然，十分符合当时的情境。宾僚的重情，离者的依依不舍，都由这两个名句很好地表达出来。 其次，是取用中有创新。这两句原来并不整齐。“悲莫悲兮生别离”本非严格意义的七言句，因为““兮”字是语气词，很虚，用作七言则将虚字坐实。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共八字，集者随手删却一字，便成标准的七言诗句。语气联贯，可谓浑然天成，妙手偶得。

再说续句。集句抒当筵之情，续诗则咏目前之景。集句是“赋”，续诗却出以“兴”语。由于集句已具送别之情意，语似尽露。采用兴法以景结情，恰好是一种补救，使意与境珠完璧合。“武昌”、“新柳”、“杨花”，不仅点明时间、地点、环境，而且渲染气氛，引发读者即景体味当筵者的心情。这就使不尽之意，复见于言外。其次，它好在景象优美，句意深婉。以杨柳写离情，诗中通例；而“杨花扑面飞”，境界却独到，简直把景写活了。新栽柳“尚飞花扑人”，情意依依，座中故人不能无动于衷。 末句中“不见”，不是“没有”而是“君看不见吗”的省略语。即肯定的意思。 此诗虽为两人合作，但珠联璧合，毫无生硬之感，达到如此浑融境界，确乎难能可贵。

未展芭蕉

钱 珝

冷烛无烟绿蜡干，

芳心犹卷怯春寒 。

一缄书札藏何事，

会被东风暗拆看。

这是一首咏物诗。诗人通过对早春初萌而未展的芭蕉新叶的仪态、神情的深入镂刻，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别具新意的艺术形象读后令人难以忘怀。

“冷烛无烟绿蜡干”首句从未展芭蕉形状进行描摹。它像一支没有点燃的绿色蜡烛，给人以翠脂凝绿的美丽联想。“冷烛”一语，则使人感到那卷缩的蕉叶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早春寒意。诗人比喻贴切新颖，使未展芭蕉的视觉形象变得可观可感。“芳心犹卷怯春寒”卷缩的芭蕉最里一层称焦心。诗人赋予它一个美好的名称“芳心”，这是巧妙的暗喻：把未展芭蕉比成芳心未展的少女。在诗人的想象中，在料峭春寒中卷缩着“芳心”的芭蕉，仿佛是一位含情脉脉的美丽少女，由于寒气袭人的环境的束缚，只能暂时把自己的情怀隐藏在心底。如果说上一句还只是以物喻物，这一句则通过诗意的联想把为展芭蕉人格化了。达到了人、物浑然一体的神似境界。 三四两句却又另外设喻。“一缄书札藏何事”，古代的信函（书札）卷成圆筒形，与未展芭蕉相似。书札紧紧地封缄着，它的内容亦即写信者的一片“芳心”就深藏在里面，好像不愿意让人知道它的奥秘。在诗人想象中，这为展芭蕉像是深藏着美好情愫的少女书札，严守着内心的秘密。

“会被东风暗拆看”，随着寒气的消失和煦的东风总会暗暗拆开“书札”，使美好的情愫呈露在春色之中。“暗”字极精细地显示出这一变化过程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这首诗的作意，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它把一个情窦初开而又娇怯含羞的少女比作未展的芭蕉，不要把自己的“芳心”掩藏起来，掩掩藏藏是无济于事的，终归是会被人窥察到的。诗人丰富而优美的联想，开拓了前人诗中未曾有过的境界，以全新的艺术个性步入唐诗的佳作之中。

焚书坑

章 碣

竹帛烟销帝业虚，

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

这首诗就秦末动乱的局面，对秦始皇焚书的暴虐行径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无情的谴责。焚书坑：秦始皇焚烧诗书之地，故址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的骊山上。

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为了巩固他的统治地位，采取丞相李斯的建议，于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年）烧毁图书（医药、卜筮、农作书籍除外），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活埋儒生，力图使他的帝业延续下去。作者可能到过烧毁图书的地方，耳闻目睹，有感而作。

“竹帛烟销帝业虚”，竹帛：代指书籍。烟销：指把书籍烧光。竹帛化为灰烬消失了，秦始皇的帝业也就跟着销毁了。本可以流芳百世的千秋伟业，霎时成为虚空。“帝业虚”引出了次句对“虚”的具体描写。

“关河空锁祖龙居”，关河：代指险固的地理形势。关：函谷关；河：黄河；空锁：白白地扼守着；祖龙居：秦始皇的故居，祖龙：代指秦始皇。这句意谓：险要的关河空守着秦始皇的旧居。秦始皇以为它们是可以保卫秦朝天下万世长存的天险，但它并没能守住始秦朝的宫殿，没能守住他奠定的基业，“帝业虚”得到了具体化的阐释。第三句“坑灰未冷山东乱”点题。进一步用历史事实对“焚书”一事做出评判。秦始皇和李斯等人把“书”看成是祸乱的根源，结果适得其反，焚书坑内的灰烬未冷，山东已发生暴乱。“未冷”是夸张的言辞，旨在突出焚书行为的荒谬，实际上从焚书到陈胜吴广在大泽乡首举义旗，前后相隔整整四年的时间。

末句抒发议论、感慨。山东之乱持续了一个时期，秦王朝最后亡于刘邦和项羽之手。刘邦年青时是市井无赖，项羽年青时习武，两人都没读多少书。说“刘项原来不读书”而能灭亡“焚书”之秦，全句纯然是调侃的口吻，包含着极为辛辣的讽刺意味。

议论性的诗歌，既要剖析事理，又要显示意象，委实很不容易。这首诗采用了近乎喜剧的表现手法：揭示矛盾，使秦始皇处于自我否定的地位。这样写表面似乎很委婉，很冷静，其实反对的态度和憎恶的感情十分鲜明。这是一种“怨而不怒”的艺术表现手法，也不失为一种成功的艺术手法。

东都望幸

章 碣

懒修珠翠上高台，

眉月连娟恨不开。

纵使东巡也无益，

君王自领美人来。

东都，即洛阳。望幸，即希望皇帝幸临侍寝。诗的头两句写得是：居住在“东都”（洛阳）的宫女们懒得佩带珠翠，梳妆打扮去登上高台，盼望皇帝临幸；她们那双像初月一样美的弯眉，也因为怨恨而紧锁不开。上一句是对官女体态的勾勒，下一句是对宫女的面容表情工笔细描。二者互相补充，相互映衬、便将望幸官女的情态、心绪，由表及里地合盘托出。她们为什么这样神情黯然、满怀怨恨呢？后两句作了回答：原来她们知道，即使皇帝从长安东巡到洛阳来，也是要领着他的“美人”来的。也就是说，她们盼望临幸的愿望是要落空的。

如果把这首诗作为宫怨诗来读，并非不可，而且全诗文情自然，诗的语言颇有特色，一二两句瑰丽多姿，雕饰工巧；三四两句自然流畅，犹如口语。“懒修珠翠”、“眉月联娟”等寥寥几字，把宫女姣美的形貌和懒洋洋的情态描绘得惟妙惟肖。除别有寓意外，仍然具有作为宫怨诗的完整的意境。

但此诗确有其他寓意。章碣在唐僖宗乾符年间进士及第。登第之前曾有过落第的经历。这首诗确实是有所指的。据《唐摭言》记载：“邵安石，连州人也。高湘侍郎南迁归阙途次连江，安石以所业投献遇知，遂挈至辇下。湘主文，安石擢第，诗人章碣赋《东都望幸》诗刺之。”由此可知，这首诗是讥刺主考官高湘的。诗人把准备应试的考生比作望幸的宫女，把主考官比作君王，把“美人”比做因主考官询私情而得中者。诗中含而不露，却又无情地讽刺了唐代科举制度中徇私舞弊的情形。

方干《赠进士章碣》诗云：“织锦虽云用旧机，抽梭起样更新奇。”，这首《东都望幸》，用的虽是传统的比兴手法，却写得新颖别致，也可以说是“用旧机”织出的新“锦”吧。

己亥岁

曹 松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原诗题下注：“僖宗广明元年”。诗大约是在广明元年追忆去年（乾符六年）时事而作。“泽国江山入战图”，泽国：泛指江南各地，因湖泽星罗棋布，故称。唐朝末年发生许多大规模农民起义，唐王朝进行穷凶极恶的镇压，大江南北也都成了战场。诗句不直说战乱殃及江汉流域（泽国），而只说这一片河山都已绘入战图，表达委婉曲折。

“生民何计乐樵苏”，打柴为“樵”，割草为“苏”。樵苏生计本来艰辛，然而在“生民”心中，他们能平平安安打柴割草来度日也就快乐了。“何计”说明这种樵苏之乐也得不到。

“凭君莫话封侯事”，封侯事：指建立战功的事。将帅在战争中立下大功，可以取得封侯的爵赏。请君别再提什么封侯的事情了。何哉？君不见“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封侯是要牺多少士卒的生命啊！唐僖宗乾符六年，淮南节度使高骈以镇压黄巢起义军获得唐朝的奖励，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诗中的“一将”即指高骈。

再经胡成县

杜荀鹤

去岁曾经此县城，

县民无口不冤声。

今来县宰加朱绂，

便是生灵血染成。

胡城县，唐时县名，故址在今安徽阜阳县西北。这首诗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剥削压迫人民、搜刮民脂民膏的残酷现实。虽然揭露的是一县之长的县宰，但它具有普遍的典型性。“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去年首次经过胡城县城，县城里的百性没人不喊冤声的。这两句写“初经”的见闻，只从县民方面落墨，未提县宰。“今来县宰加朱绂”，朱绂：红色官服。这句写“再经”的见闻，只从县宰方面着笔，未提县民。这次经过胡成看到县官穿红袍了。作为“县宰”的“父母官”似乎由于为县民伸冤而得到了上司的嘉奖升官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诗人对县宰的“朱绂”作出了“便是生灵血染成”的结论，使人太惊讶了，原来这县宰的红袍是百姓血染成。

结句对统治者的揭露与鞭挞不留余地，这与常见的含蓄风格迥然不同。但就艺术表现而言，诗中却仍然有含而不露的东西在，因而也有余味可寻。“县民无口不冤声”既然是“去岁”的见闻，那么县民喊的是什么冤？以及喊冤的结果如何，诗人当然记忆犹新，但没有明写。县宰加“朱绂”既然是“今来”的见闻，那么这和县民喊冤的结果有什么联系，诗人当然很清楚，但也没有明写。而这没有明写的一切，就造成了悬念。最后，诗人才把县宰的朱绂和县民的鲜血这两种颜色相同而性质相反的事物出人意外地结合在一起，写出了惊心动魄的结句。诗人没有明写的一切，就都见于言外，获得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社 日

王 驾

鹅湖山下稻梁肥，

豚栅鸡栖半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

家家扶得醉人归。

社日：古时春秋两次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届时民众集会祭神饮酒，进行各种类型的表演娱乐活动，十分热闹。这首诗正是描写江南农村社日的情景。鹅湖：山名，在今江西铅山县。“稻梁肥”是指田里庄稼长得很好，丰收在望。“豚栅鸡栖半掩扉。”豚栅：猪圈。鸡栖：鸡舍。“半掩扉”说明村民都不在家，门儿都半掩着。“半掩”而不上锁，可见民风醇厚，环境的太平安宁。前两句所描写的可说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写出了节日的喜庆气氛，但未提作社的事，后两句写“社日”正题。“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桑，指桑树，柘，黄桑，桑树的一种。桑柘是古代家宅旁常栽的树木。“桑柘影斜”说明天色已晚，此时春社活动才告结束。那些为庆祝社日而喝得醉醺醺的村民，只好被家人搀扶着回家。这使人联想到村民在庆祝社日的喜悦心情，而这种喜悦心情又是与丰收分不开的。诗人显然把田家生活作了“桃源”式的美化。但在自然灾害减少、农业丰收的情况下，农民过节时显得高兴也是很自然的。（从稻梁肥来看，似乎应是秋社而非春社）

雨 晴

王 驾

雨前初见花间蕊，

雨后全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墻去，

却疑春色在邻家。

这是一首即兴小诗，写雨后漫步小园所见的残春之景。前两句是说，雨前才见花儿刚吐出骨朵，尚未开放，雨后却花事已了，只剩下满树绿叶了，说明这场雨下得多么久，好端端的花光春色，被这场雨水折腾掉了，表达了一片惜春之情。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蜜蜂和蝴蝶好容易碰到大好的春天晴日飞来小园，不料却无花有叶，于是纷纷飞过院墙而去，诗人见此情况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想：“疑”是“春色在邻家”，但一墙之隔的邻家自然不会得天独厚，不会有什么不同。故诗人只说“疑”。这两句诗不仅把蜂蝶追逐春色的神态写得活灵活现，更把春色写活了，似乎“春色”有脚它不在自家小园，偏偏跑到邻家，多么会捉弄人啊！“却疑春色在邻家”乃全篇精警之句，不仅妙趣横生，也可使人产生另外的联想，比如“这山看着那山高”就是其一。

寄 夫

陈玉兰

夫戍边关妾在吴，

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

寒到君边衣到无？

这是一位妻子思念戍边丈夫的一首诗，表现了对丈夫体贴入微的深情厚爱，读来非常感人。首句单刀直入，突出了天涯阻隔，何以“寄夫”的原因，点明了题意。下面三句都是从这句引起。“西风吹妾妾忧夫。”秋风吹到少妇身上，照理应该引起她自己的寒冷，但接下去不写少妇的寒冷感觉，而是直接写她的心理活动“妾忧夫”，恰如其分的表现出对丈夫体贴入微的心情，十分逼真。同时这句也是“寄衣”的直接原因。

“一行书信千行泪”这句通过“一行”与“千行”的强烈对比，极言纸短情长。“千行泪”包含的感情内容，既有深挚的恩爱又有强烈的哀怨，情绪复杂。“寒到君边衣到无？”寒冷降临到丈夫身边时，寒衣是否寄到丈夫的身边了呢？十分生动地表现出少妇心中的焦虑，也更突出了对丈夫的无比关爱。这首诗语言流畅，感情真切，音韵极美，读起来非常顺溜，受到人们的喜爱。

金缕衣

杜秋娘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饰以金缕的舞衣。本诗的作者，《全唐诗》作无名氏。另说为杜秋娘。杜为金陵歌女，年十五为镇海节度使李锜侍妾，有才情。宪宗时，李锜得罪，杜被籍入宫中，穆宗即位，命之为漳王傅母，后漳王因罪被废削，杜被赐归故乡。相传杜秋娘善唱《金缕衣》曲，或因此被传为此曲作者。诗的作者有岐说，而诗的本身也有岐解。有人根据三四句认为是教人及时行乐；有人根据第二句说是劝人惜取寸阴。综观全诗来看，这是歌妓舞女对客示爱之作。说金缕舞衣虽美，只是外在之物，“少年时”方是本质，诗用前者陪衬后者。意谓：歌女请客人不要看重舞衣之美，而应看重自己的青春丽质。三四句是借花喻人，说现在不来爱我，待我年老色衰再来就我，就好比折取无花空枝一般无趣。此诗虽是歌女之作，但确是一首好诗。一系列天然工妙的字与字的反复、句与句的反复，使诗句琅琅上口，摇曳多姿。更何况它是配乐演唱，就更使人心醉而广泛流传了。

怀良人

葛雅儿

蓬鬓荆钗世所稀，

布裙犹是嫁时衣。

胡麻好种无人种，

正是归时不见归？

这首诗是一位劳动妇女的怨歌。据有关资料称，作者是一位女子葛雅儿，诗大约成于中晚唐之际。

“蓬鬓荆钗世所稀”，满头的秀发如今乱如飞蓬，买不起首饰，只好自己用荆条折成了发钗别在头上，像这样的贫穷人家，世上真是少有的啊。这儿不仅是人物外貌的勾勒，字里行间还可看出一部夫妇离散的辛酸史。

“布裙犹是嫁时衣”，这位妇女连一件像样的衣裙都没有，还穿着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布裙。“布裙”及“嫁时衣”等字面，似暗示这一对贫贱夫妇一度是何等恩爱，然而社会的动乱把他们无情拆散了。此句既进一步见女子之贫，又表现出她对丈夫的思念。

“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不见归？”胡麻：即芝麻。好种：正是播种的好时候。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该播种芝麻了，然而丈夫在外，谁来和我一起播种呢？按说现在已到了丈夫回家的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南方流行一种民间传说：种芝麻时，必夫妇两手同种，才能倍收。原来芝麻结籽的多少，与种时是否夫妇合作大有关系。诗人运用流行的民间传说来写“怀良人”之情，十分贴切而巧妙。“怀良人”的理由很多，只托为芝麻不好种，便收到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含义丰富，很好地表达了女子“怀良人”的真纯情意。用“胡麻”入诗，这来自劳动生活的新鲜活泼的形象和语言，也使全诗生色，显得别致。

述国亡诗

花蕊夫人徐氏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徐氏，青城（今四川灌县西）人，因才貌双全，得幸于后蜀主孟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孟蜀亡国后，被掳入宋。宋太祖久闻其诗名，召她陈诗，徐氏就诵了这首诗。此诗一出就获得宋太祖的赞赏，后世诗评家也每每乐道。

首两句直述国亡之事。“君王城上竖降旗”史载，后蜀君臣极为奢侈，荒淫误国，宋军压境时，孟昶一筹莫展，屈辱投降。“妾在深宫那得知？”这句大致有两重含义：首先，历代追咎国亡，多持“女祸”论，这句似是在自我申辩，然措词委婉；其次，似乎在说，“妾”即使得知投降之事，又能怎样？一个弱女子哪有回天之力！

“十四万人齐解甲”史载，当时破蜀宋军仅数万人，而后蜀则有“十四万人”之众，然一向耽于享乐的孟蜀君臣毫无斗志，闻风丧胆，演出众降于寡的丑剧。“更无一人是男儿。”没有一个殉国的志士，没有一点大丈夫气概。写出不战而亡的的可耻，也写出一个女子的羞愤。

此诗写得很有激情，表现出亡国的沉痛和对误国者的痛切之情。诗人以女子的身份，能骂出枉为男儿，就比一般有力，活现出一个泼辣性格的女性形象。就诗人陈诗一事而论，不但表现了廉耻之心，而且有几分胆气。所以此诗得到一代雄主赵匡胤的赏识，不是偶然的。

五言绝句

蝉

虞世南

垂緌饮清露， 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 非是藉秋风。

托物寄兴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手法，这首托物寄兴的小诗，是唐人咏蝉诗中最早的一首，短短四句诗，却含有人生的一种哲理，广为后人传诵。“垂緌饮清露”緌（ruí）：古人冠带结在下巴下面的下垂部分。此处指蝉的头部伸出的触须。这句是说，蝉垂下触须吮吸晶莹的露水。“流响出疏桐。”疏桐：说明梧桐树的枝干高挺。流响：形容蝉声的力度。这句意谓，从高高的梧桐树中流泻出清澈响亮的蝉鸣声。有了这句对蝉声的生动描写，才为三四句的发挥储了势。“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两句是全篇比兴寄托的点睛之笔。一般人往往认为，蝉声远传，是藉助秋风的传送，诗人却别有会心，强调这是由于“居高”而自能致远。这种独特的感受蕴含的哲理就是：品格高洁的人并不需要外在的某种凭藉（例如权势地位、有力者的帮助）自能声名远播。
古人认为蝉是餐风饮露的一种昆虫，而且餐的风是清风，饮的露是洁露，生活非常清苦。给人以高洁的形象（现代生物学家也许不这样认为，但没有必要禁止诗人发挥想象），把蝉喻作两袖清风的为官者。此诗中的“垂緌”就暗喻戴官帽的官。对于为官者，就应当廉洁奉公，为百姓办实事，才能有好的声誉。故此诗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于易水送人

骆宾王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战国末年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刺杀秦王，临行时燕太子丹及高渐离等送于易水，高渐离击筑，荆轲应声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悲壮激越，“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诗的前两句就是写得这件事。“此地”就是诗题中的易水。在易水边送别友人，想起荆轲的故事，是很自然的。诗人舍弃了友人之间的别情依依，别后思念等常见内容，直入史事，反映了世人心中有一股愤激之情，借怀古以慨今。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后一句是全诗的中心所在，它寓情于景，意味着荆轲那种不畏强暴的高风亮节，千载犹存。隐含了诗人对现实的深切感受。骆宾王对武则天的统治甚为不满，期待匡复李唐王朝，干出一番事业，这首诗曲折地反映了诗人这种心境。

秋夜喜遇王处士

王 绩

北场耘藿罢， 东皋刈黍归。

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王绩诗风朴素自然，在唐初诗坛上独树一帜。这是一首描写田园生活情趣的小诗。前两句写农事活动归来。“北场耘藿罢，东皋刈黍归。”耘藿：就是耕耘豆子。黍：即黍子，也称黄米，煮熟后有黏性，北方人常用来包粽子。北场、东皋是泛指屋北的场圃，家东的田野，并非实指的地名。这两句平平叙述，没有任何刻画渲染，但正是在这平淡的语调中，透露出诗人对田园生活感到悠闲自得的情趣。

“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带着日间劳动后的轻微疲劳和快意，两位乡居的老朋友，在美好的秋夜月光中不期而遇了。明月的清辉笼罩着整个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安闲。在静谧中，点点萤火虫飞来飞去，组成了一幅溶溶明月、点点流萤的山村秋夜画图。在这里两人相遇的场面，没有作任何正面描写，也没有正写“喜”字，但借助于“相逢”、“更值”这些感情色彩浓郁的词语，那种心境与环境契合无间的舒适、别有会心之得意忘言的情景，都已鲜明的呈现在读者面前了。

诗（二首）

王梵志

我有一方便，价值百匹练。

相打长伏弱， 至死不入县。

回顾担柴汉，心下教些子。

他人骑大马，我独骑驴子。

王梵志是初唐著名的通俗诗人，自元明以来，长期淹没无闻，被封建正统派视为“下里巴人”，直到敦煌藏经洞于1900年发现由他创作的三百多首五言通俗诗，才又引起海内外敦煌学界的兴趣和关注。

第二首，也是用的第一人称。但展现的却是一副有趣的“三人行”的场面。“他人骑大马，我独骑驴子。”从“独”字的语气上体会，他对自己骑驴子，他人骑大马，颇有些不满。“回顾担柴汉，心下教些子。”教些子，当时的俚语，意思是，还算可以。当看到担柴汉时，又感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立刻心安理得起来。诗人在这里先列出三个现象，末句一点即收，章法独到，饶有情趣。

第一首，用第一人称来写。前两句是说，自己有一个法宝，价值胜过百匹练（以“百匹练”为贵，自然不是富人）。这个法宝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与世无争、息事宁人。诗中虽未直接说出，但在下两句中表现出来。“相打长伏弱，至死不入县。”被人欺负甘心伏弱，死也不去县衙门申诉。通过人物的言语，诗人画出了一个甘居弱小，不与人争的特殊人物的形象。

两首诗的共同特点是，真实地或略带夸张地写出了世人某种行为和心理上的特点。但又可作两种理解。既可读作是劝喻，又可读作是讽刺。第一首既可看作劝人忍让，也可看作是弱者的处世哲学，是一种讽刺；第二首既可看作劝人知足，也可读作是中庸哲学，是一种讽刺。还是留给读者去思考吧。

入朝洛堤步月

上官仪

脉脉广川流， 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这首诗写作者（时任高宗龙朔年间的宰相）在东都洛阳皇城外等候入宫朝见时的情怀。唐初百官上早朝必须在破晓前赶到皇城外等着。东都洛阳傍洛水，城门外是天津桥，入夜落锁，断绝交通，天明才开锁放行。所以上早朝的百官，都在洛堤上隔河等候放行入宫。宰相也不例外。“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广川：指洛水。长洲：指洛堤。这两句的意思是：洛水含情脉脉地流着，我骑马在洛堤上缓缓行走。流露出一种悠闲散淡、镇定自若的神情。唐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上官）仪独持国政。”正是他最得意之际。“鹊飞山月曙”，写曙光来临，鸟鹊纷纷起飞报喜，暗喻天下太平景象。“蝉噪野风秋。”蝉在秋风中鸣噪，有人说是暗喻在野失意者，给太平盛世带来噪音，使这位宰相稍露不悦。这种说法未必切题，因在古典诗歌中，蝉被认为是饮“清露”的高洁之士，它“居高声自远”，其实把它看作蝉也在秋风中歌唱较妥，这就与诗的整个情调是一致的。

这首诗是等候入朝诗的即兴之作，被当时等候入朝的官僚们认为是“音韵清亮”、“望之犹神仙焉”。确实从艺术上看，不只是“音韵清亮”，且谐律上口（三四句对偶），巧于构思，精心修辞把当时的得意神气表现得相突出

山 中

王 勃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这是一首旅愁思归的诗。“长江悲已滞”可以解释为：因长期滞留在长江边而感到痛苦。诗的题目是《山中》，也可解释为：诗人在山上望到滚滚东流的长江水，来对照自己长期滞留的旅况而产生“悲”。在一定范围内的理解，可以因人而异。“万里念将归。”这句可有两种解释：一是指诗人自己离家万里，不知何日能归？二是把“将归”看作万里之外的家人之“念”，两者皆通。“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高风，即秋风。这里所写之景：秋风萧瑟的夜晚，山山黄叶飘零的景象，可能是诗人在山中望见的实景，但它对前两句所写之情起着映衬作用，用来映衬旅思乡愁，比拟诗人的萧瑟心境，飘零旅况。

本诗情与景相互作用、彼此渗透，融合为一。前半首是久客思归之情，后半首，风吹落叶之景，加强了念归的感染力量。

江亭夜月送别二首（其二）

王 勃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江亭夜月送别二首》是王勃的组诗作品，共两首，这里选的是第二首。第一首是：江送巴南水，山横塞北云。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

两诗合看，大致可知写诗的背景，即送客之地是巴南（今重庆市），话别之所是津亭（津，渡口），启行之时是秋夜，分手之处是江边，而行人所去之地则可能是塞北。就两诗比较而言，以第二首为胜。第一首诗最后用“谁见泣离群”一句来表达离情（离群：即离开同伴），写得比较平实浅露，缺乏含蓄深婉、一唱三叹的韵味。而在写景方面，“山横塞北云”一句写的是千里外的虚拟景，没有做到与上下两句所写的当前实景水乳交融，形成一个完美和谐的特定境界，因而也不能与诗篇所要表达的离情互为表里，收到景与情会的艺术效果。故这里选了第二首。在这首诗里，诗人的离情不是用“泣离群”之类的话来直接表达的，而是通过对景物的描绘来间接表达。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乱糟糟的烟雾笼罩着青绿的台阶，高高的月亮照耀着江亭的南门。这两句以烟笼月移显示送别后夜色的深沉。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离亭的门关闭着，周围寂静无声；今夜里大江与高山都显得那么凄凉。这两句显示人去后周围的冷寂。末句“寒”字因前有“此夜”两字而注入离情，说明这不是通常因夜深感觉到的肤体寒冷，而是在这个特定的离别之夜独有的内心感受。而且，这首诗中可以拈出的透露离情的字眼，还不止一个“寒”字。首句写烟而曰“乱”烟，既是形容夜烟弥漫，也表达了诗人心情的迷乱。次句写月而曰“飞”月，既是说明时间的推移，也暗示诗人伫立凝望时产生的聚散匆匆之感。第三句写“离亭掩”而加了“寂寞”二字，既是写外界的景象，也是写内心的情怀。从整首诗看，诗人就是运用这样一些字眼把画面点活，把送别后的孤寂怅惘之情融化入景色的描写之中。通首诗看来都是写景，而诗人送别后的留连顾望之状、凄凉寂寞之情，自然浮现纸上，是一首寓情于景、景中见情的佳作。

渡汉江

宋之问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是宋之问从泷州（今广东罗定县）贬所逃归，途径汉江（指襄阳附近的一段汉水）时写的一首诗。宋之问被贬泷州是因为他媚附武后的男宠张易之，可以说罪有应得。但这首诗往往能引起读者感情上的共鸣，其原因是作者在表达思想感情时已经舍去了一切与自己的有关的生活素材，仅仅是一个长期客居异乡、久无家中音信的人，在行近家乡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殊心理状态。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贬斥荒蛮，本就够悲苦了，何况又和家人音讯断绝，彼此存亡未卜，在这种情况下经冬历春，诗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是不难想象的。有了这个背景，后两句出色的抒情才字字有根。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的家乡一说在汾州（今山西汾阳附近），一说在弘农（今河南灵宝西南），离汉江都比较远，所谓“近乡”只是从心理习惯而言，正像今天家居北京的人，一过了黄河就感到“近乡”了（史称他并未逃归家乡，而是匿居洛阳）。怯，是担心的意思。他担心接近家乡后会被某个熟人认出是脱逃，那样一来他长期梦寐以求的与家人团聚的愿望就会破灭。“情更怯”与“不敢问”使读者可以强烈地感触到诗人强自抑制的急切愿望和由此造成的精神痛苦。这种抒写，是真切、富于情致和耐人咀嚼的。

闺 怨

沈如筠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这首诗为思妇代言，先托鸿雁为信使；再寄希望于梦境团聚；最后愿随月光洒泻亲人的身上。全诗表达了对征戍在外的亲人的深切怀念，写来曲折尽致，一往情深。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这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丈夫戍守边疆，妻子独处空闺，想凭借雁足给丈夫传递一封深情的书信；可是大雁都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断鸿过尽，书信再难寄出。这无限思念的愁绪搅得她难以成眠。诗一开头，就用雁足传书的典故来表达思妇想念征夫的心情，十分贴切。“愁多”，表明她感情复杂，不能尽言。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思妇因为“梦不成”便走出室外，此时举头唯见一轮孤月悬挂天上。“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于是她很自然地产生出“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的念头了。伏波营：指后汉伏波将军马援，他南征交趾，有功，封侯。唐诗中多用“伏波营”指代征人所在军营。

此诗写得情意动人。三四两句尤为精妙，“孤月”之“孤”，流露了思妇的孤单之感。但是，明月是可以跨越时空的隔绝，人们可以千里相共的。愿随孤月，流照亲人，写她希望从愁怨之中解脱出来，显出思妇的感情十分真挚，不失为一首佳作。

蜀道后期

张 说

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题中后期，即误期，指落后于预定的日期。一个接受任务到远地办事的人，总是怀着对亲人的眷恋。这首诗是张说在校书郎任上出使西川时写的。寥寥二十字的小诗，却写得很有韵味。“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争日月，就是争取时间。预期程，就是预先规定的期限。这两句说：客子（诗人自谓）在外办事总是要争取时间，来往都要按照预先规定好的行程。

“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这两句极妙，富于诗情。本来直说就是，我没有按照预定的日期在秋天来临之前赶回洛阳（张说的家在洛阳），却说成秋风不等待我，抢先到达洛阳城了。既诙谐避免了平直，又把秋风拟人化，埋怨秋风无情，不等待他。

汾上惊秋

苏 颋

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心绪逢摇落 ，秋声不可闻。

汾上，今山西茶河县西南汾河岸边。“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北方的深秋早至，吹散了天上的白云，我路远迢迢来到这凄凉萧索的汾河边上。诗人当时被调离朝廷，入蜀任官，万里赴命远奔到朔方。“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这两句说，愁闷不堪的的心情，偏又遇到凋残万木的秋风，更加使人忍受不了。此诗情景交融达到微妙的境界，读者从抒情形象中感觉到诗人有寄托，有忧虑，有感伤，但究竟为什么，是难以确切肯定的。他只能写出这种感觉和情绪。恰是这一点，构成了一种独有的艺术特点，以形象来表示，让读者去理会。

赋得自君之出矣

张九龄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自君之出矣》是乐府诗杂曲歌辞名，此处是张九龄摘取古人成句作为诗题。良人离家有多久呢？诗中没有说，只写了“不复理残机”一句。织机残破久不修理，表明良人离家已经很久，女主人长时间没有上机织布了。无心织布，表明女主人自“君之出”后，心神不定，内心极不平静。“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此处诗人用比兴的手法以团圞的明月象征思妇情操的纯洁无瑕，她日日夜夜思念以致容颜都消瘦了，宛如那圆月，在逐渐减弱其清辉，逐渐变成了缺月。写得既含蓄婉转，又真挚动人。比喻美妙熨帖，想象新颖独特，给人以美的享受。

登鹳鹊楼

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鹳鹊楼，在今山西永济县城上，因鹳鹊经常在上面栖息而得名。楼高三层，面对中条山下，临黄河。诗的前两句，写得是登楼望见的景色：白日依着远山（中条山）逐渐在视野的尽头而西沉，楼下的黄河奔腾咆哮，流向大海。这两句写得景象壮观气势雄浑。就次句而言，诗人身在鹳鹊楼上，不可能望见黄河入海，这里写得是诗人目送黄河远去天边而产生的意中景，是把当前景与意中景溶合为一的写法。写到这里，看似写尽了望中景色，不料后两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却把诗意引入更高的境界。写出了诗人积极进取的精神和高瞻远瞩的胸襟，并道出了只有站得高才能望得远的深刻哲理，成为千古名句。

春 晓

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小诗犹如行云流水一样平易自然，然而诗意醇厚，读来感到亲切生动，千百年来为人传诵，仿佛其中蕴含着开掘不尽的艺术宝藏。“春眠不觉晓”春宵苦短，睡得十分香甜，一觉醒来不觉天已大亮。“处处闻啼鸟。”春天有迷人的色彩、醉人的芬芳，诗人都不去写，他只是从听觉的角度着笔。处处啼鸟悦耳动听，虽是诗人在室内耳闻，却把读者引向了广阔的大自然，去体味那莺歌燕舞、烂漫的无边春光。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喜悦和对大自然的热爱。“夜来风雨声”转写回忆，把读者从早上带进春风春雨的夜晚，这飘洒的春雨不免引起诗人“花落知多少。”的担忧。但诗人并没有说尽说透，只留给读者去想象。

诗的前两句似是喜春，后两句似是惜春，但无论是喜春还是惜春，都在有意无意之间，诗人似乎无意去寻觅。喜春与惜春之情在此只是同时出现在高卧初起的一瞬间，从而带有真率活泼，浓郁的生活情味。“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是最自然的诗篇，给人带来无穷兴味。

宿建德江

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建德江，新安江流经浙江建德县一段水面。这首诗是作者开元十八年于长安求宦无成，南游江浙时写的。“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渚：有二义，一为水中小洲，一为水边。泊舟，依情理应在岸而不在江中。烟渚，水气如烟笼罩的江岸。这两句说，舟行至建德江时，将舟移靠在烟雾笼罩的岸边，暮色中勾起了我的新愁（新愁，自当是羁旅孤寂之愁，旧愁可能就是求宦无成吧）。“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旷野无垠，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空显得比近处的树木还要低；高挂在天上的明月，映照在江水中，唯有它显得和舟中的人是那么的亲近。这种极富特色的景物，只有人在舟中才能领略得到。这景物的描写，使人感到诗人虽然凄伤，却有着解悟，有着自信。这是盛唐人的愁，中晚唐诗中很少见到。

洛中访袁拾遗不遇

孟浩然

洛阳访才子， 江岭作流人。

闻说梅花早，何如北地春。

袁拾遗，洛阳人，是作者的朋友。拾遗，官名。这首五绝，语言清澈如水，诗意却浓郁如兰，是一首精炼而含蓄的小诗。“洛阳访才子”，作者是襄阳人，如今到了洛阳，特意来拜访袁拾遗。称袁为“才子”，是对袁拾遗的景仰。“江岭作流人。”江岭，指大庾岭。位于江西与广东交界处，过此即是岭南地区。唐代罪人往往流放于此。流人，即指流放之人。此句暗点“不遇”，袁已经作了“流人”自然无法相遇了。前两句用“江岭”与“洛阳”相对，用“才子”与“流人”相对，对比强烈，包含了作者多少惋惜的心情，隐藏了多少知心的话语！

“闻说梅花早，何如北地春。”大庾岭古时多梅，又因气候适宜，梅花早开。早开的梅花固然引人喜爱，但它怎及故乡洛阳的春色宜人呢！

全诗贯穿着两个对比。用人对比，从而显示不平（才子本该重用，反作了流人）。用地对比，从而显示伤感（岭南虽有梅花早开，毕竟是流放之地，怎能与故乡相比）。在短短的二十个字中，包含了相当复杂的感情，但却含而不露，诗味隽永。

终南望馀雪

祖 咏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这首诗写雪晴后远望终南山所见景色。终南山即秦岭，山脉很长，西起甘肃天水县，东至河南陕县。“终南阴岭秀”，从长安城中遥望终南山，只能见到它的背阴一面（即阴岭），所望见到的阴岭极为秀丽，何故？“积雪浮云端。”就是“秀”的具体内容。阴岭的积雪未化，由于山高入云，云层流动，好像积雪浮在云端。“浮”字下得极为生动。“林表明霁色”林表：树林上空。雪后天晴，给树林的上空涂上明丽的色彩。“霁”字说明，雪是积雪，而非飞雪。“城中增慕寒。”谚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后因雪熔化吸收热量，故寒气直透长安城中，又何况是日暮之时。

据《唐诗纪事》说，这是祖咏在长安应试时作的。按规定应作六韵十二句，但他只写了四句就交卷，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意思已经完满了。”的确，他把终南积雪的景象，写得很秀美完满，是咏雪中的佳作。

孟城坳

王 维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此诗是王维《辋川集》里的第一首。辋川在今陕西蓝田西南。孟城坳，即孟城口，在辋川景区之内。辋川为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宋曾以文才出众和媚附权贵而显赫一时，后两度贬谪，客死异乡。这所辋川别墅也就随之荒芜了。诗的前两句是说：王维新近搬家到孟城口，可叹的是，这里只有疏落的古木，和枯萎的柳树。这里“衰”字不仅说“柳”，而是暗示出一片衰败凋零的景象。然而何以由盛而衰呢？这就透露出一种“悲”的感情。“来者复为谁”我在这里安家并非永久，百年之后还不知谁来此居住。“空悲昔人有。”诗人此时很自然地想到别墅的旧主人，过去那种古树参天，杨柳依依的盛景，原是前人所有的， 我又何必为前人所有而悲呢？这岂非徒然伤感吗？自己今日为“昔人”宋之问而悲，以后的“来者”是否又会为自己而悲呢？这正是诗人不愿去思考而又难以摆脱的思绪。诗人言“空悲”，实际上是一种更深沉的悲。后来王维经常在辋川一带逍遥吟诵，但始终无法消释这种沉郁的心情。这首小诗写得精炼含蓄，耐人寻味。

鹿 柴

王 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本诗为王维晚年所作《辋川集》二十首之五。王维于辋川（水名，在今陕西蓝田县境终南山下）置有别墅。柴（读zhai音）：栅，篱落。鹿柴是辋川别墅中的一个小景点。诗里描绘的是鹿柴附近的空山深林在傍晚时分的幽静景色。“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但：仅有。如只读第一句，也许会觉得平常，但有了后一句，便境界顿出。诗人以他那音乐家的敏锐听觉捕捉住不见人迹的“人语响”，实际上是以局部的、暂时的“响”反衬出全局的、长久的空寂。人语响过，空山复归于万籁俱寂的境界。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诗人以画家的视觉停留在一束透过林叶间隙、投射到林间阴湿处的青苔上的微光。返，同反；景，即影。复，是常常。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无边的幽暗所构成的强烈对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这“返景”不仅微弱而且短暂，当它转瞬即逝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的幽暗。如果说一二句是以有声反衬空寂；那么三四句便是以光亮反衬幽暗。宋代诗人王安石就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名句。这首诗正体现出诗、画、乐的结合，无声的静寂、无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察觉，但有声的寂静、有光的幽暗则较少为人所注意。

竹里馆

王 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是王维《辋川集》中的一首名篇。竹里馆，是辋川别墅的一个小景点。这首诗就其每句诗来说，没有动人的景语，也无动人的情语，但四句诗合起来却妙谛自成，境界自出，蕴含着一种特殊艺术魅力，诗中写到的景物，就是一片既幽且深的茂密竹林（幽篁）和明月；诗中写人物活动也只是“独坐”、“弹琴”、

”长啸”。对人物，既没有描绘其弹琴之状，也没有表达其喜怒哀乐之情；对琴音与啸声更没有花任何笔墨写出其音调与声情。它的妙处在于其所显示的是那样一个令人自然而然为之吸引的意境。它不以字句取胜，而从整体见美。它的美在神不在貌，而其神是包孕在意境之中的。面对清净的月夜，幽深的竹林，诗人悠闲自得，物我两忘，万虑皆空，手弹琴，口长啸，悠悠清音在竹林中飘散，在长空中回荡，从而达到物我交融浑然一体，造成了一种特有的艺术魅力。它给人以清幽绝俗的感受，使人感到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静，在其间弹琴长啸之人是如此的安闲自得，外景与内情是融为一体。它的以自然、平淡为特征的风格美与它的意境美起了相辅相成的作用。诗人把整个身心溶进了自然景物所展示的艺术境界。反映了王维晚年的闲适生活。

鸟鸣涧

王 维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这首诗写得是静谧的春山夜景。首句中的“人闲”说明诗人内心的闲静。“桂花落”：桂树花瓣细小，花落并不容易察觉，只有久久地伫立在树下的人当花瓣落在其衣襟上时，才被感觉到。衬托出诗人心情的极度悠闲。“夜静春山空。”在这春山里，万籁都陶醉在静谧的夜色之中，一片空寂。这里诗人的心境和春山的环境气氛，是相互契合的。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当月亮升起，带来皎洁的银辉时，竟使山鸟惊觉起来。鸟惊，是由于它们习惯于山谷的静，似乎连月出也带有新的刺激。它们并未飞离春涧，只是在林木间偶尔发出叫声。王维处在盛唐时代，鸟虽惊，但决不象曹操《短歌行》中的乌鹊“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惶惶之感。从诗中我们不仅看到春山由明月、落花、鸟鸣所点缀的的那样一种迷人的坏境，更由这些动的景物，使得本诗显得富有生机而不枯寂，同时又通过动，更加突出地显示了春涧的幽静。

【附注】本诗首句曾引起不少争论。焦点是，春季哪有桂花落？对此，有两种解释：一是，桂花有春花、秋花、四季花不同种类，此处是春日开花的一种。另一种解释为，文学艺术不同于自然科学，不一定要照搬生活。王维的画就多不拘四时，往往把春兰秋菊组合在一幅画中，据说他画的《袁安卧雪图》在雪中还有碧绿的芭蕉。现实生活中不能同时出现的事物，在文学创作中是允许的。但在此诗中还是理解为前者较妥。

山中送别

王 维

山中相送罢， 日暮掩柴扉。

春草年年绿， 王孙归不归？

王维的这首诗，从生活中拾取看似平凡的素材，运用朴素、自然的语言，来显示深厚、真挚的感情。“山中相送罢”告诉读者相送已罢，把送行时的话别场面、惜别情怀，用毫无感情色彩的“罢”字一笔带过。“日暮掩柴扉。”从白日送走行人一下子写到“日暮”，在这一段时间里，诗人在想什么，都删去作暗场处理了。谁都知道，行人将去的片刻固然令人黯然销魂，但当日暮时刻那种寂寞之感、怅惘之情会变得更浓。在这离愁最难排遣的时候，诗人却只写了一个“掩柴扉”的举动。这看似每天都要做的极平常的事，似与白天的送别并无关联，实际上这有与往日不同的意味，寓有离愁别情在字里行间。读者自会从其中看到诗人的寂寞神态。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这两句是从《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化来。归不归作为一句问话，照说应当在相别之际向行人提出，这里却让它在行人已去、日暮掩扉之时才浮上居人的心头，这样写，突出了“相送罢”后内心深情的流露，说明诗人一直到日暮还为离思所笼罩，虽然刚刚分手已盼其早日归来。本诗言虽简，而味在言外，令人神远。

相 思

王 维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这是一首寄给南方友人的诗。诗因红豆寄兴，表示长相忆，毋相忘之意。“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红豆：草本木质豆科植物，生于南方。开白色或淡红色小花，果实大如豌豆，色鲜红如珊瑚。传说古代有一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人们又称它为“相思子”。诗中常用它来关合相思之情，但不只限于男女情爱范围，朋友间也适用。首句以红豆产地起兴，暗喻后文相思之情；次句承得自然，它选择富于情味的事物来寄托情思，口吻显得格外亲切。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前句似乎是说，看见红豆，就想起我的一切吧。这里是用相思嘱人，而自己的相思则见于言外。末句就像说：只有这红豆最惹人喜爱，最叫人忘不了。这是补充解释何以“愿君多采撷”的理由。

全诗洋溢着少年的热情，（此诗为十七岁之作）青春的气息，满腹情思始终未曾表白，句句话儿不离红豆，把相思之情表达的既明快又委婉含蓄，它之所以成为当时流行名歌是毫不奇怪的。有人把这首诗理解为爱情诗，是作者表达他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深情，这样的理解也不无道理，可备一说吧。

息夫人

王 维

莫以今时宠， 能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 不共楚王言。

息夫人本是春秋时息国君主的妻子。公元前680年，楚王灭了息国，将她据为己有。她在楚宫里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始终不与楚王说一句话。“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不要以为你（指楚王）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记旧日（息国君主）的恩情。这像是息夫人内心的独白，又像是诗人有意要以这种弱小者的心声，去挞伐那些强暴贪婪的统治者。以新宠并不能收买息夫人的心，反衬了旧恩的珍贵难忘。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彻底征服弱小者的灵魂。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息夫人在富丽华美的楚宫里，看着本来使人愉悦的花朵，却是满眼泪水，对追随在她身边的楚王始终不共一语。前一句只点出精神的极度痛苦，却没有交代流泪的原因，这就为后句蓄了势，所以后句就感到格外深沉。诗人塑造了一个受着屈辱，但在沉默中反抗的妇女形象，在艺术上有其动人之处。

王维写这首诗，并不单纯是咏史。据唐孟棨《本事诗》记载：“宁王宪（玄宗兄）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宅左有卖饼者妻，纤白明晰，王一见属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逾等。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招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王右丞维诗先成（即《息夫人》）……王乃归饼师，使终其志。”可以看出，王维在短短四句诗里，实际上概括了类似这样一些社会悲剧。它不是叙事诗，但却有很不平常的故事，甚至比一些平淡的叙事诗还要曲折和扣人心弦。

静夜思

李 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家喻户晓、妇孺皆能吟诵的小诗，既没有新颖的想象，也没有华美的辞藻，它只是用叙述的口气，写客子思乡之情。然而它却意味深长，所以千百年来广泛地吸引着读者。一个作客他乡的人，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极易引起思乡的情绪，更何况是明月如霜的秋夜！前两句是叙述，而非描摹形象的状物之辞。“疑是地上霜”描写的是客中夜不成眠、短梦初醒情景，这时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射到床前，诗人朦胧地乍一望去，好像地上铺了一层白霜，是诗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可是定神一看，却不是霜而是月色。“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色吸引着诗人移步窗前，抬头一看，一轮明月挂在天空，这时他完全清醒了。凝望着月亮想到故乡，想到家里的亲人，想着想着头渐渐的低了下去，完全浸入了沉思之中。

短短四句诗，写得明白如话。它的内容是单纯的，但又是丰富的。它是容易理解的，却又是体味不尽的。诗人没有说的比已经说的要多的多。从这里不难体会到李白绝句的自然，“无意工而无不工”的妙境。

玉阶怨

李 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玉阶怨》属乐府《相和歌·楚调曲》始作于南齐谢朓。玉阶：指皇宫中玉砌的台阶。玉阶怨，实即宫怨。首两句写得是：她（宫人）夜久还在玉阶伫立，直待凉露浸湿了罗袜。曹植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句，由“罗袜”可见人之仪态、身份。夜凉露重，罗袜知寒，应当是后半夜了。这两句造成悬念，此女主人公必有所望，必有所怨。望而不得，怨也无奈。“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此是一转折，似断实连。她无可奈何而入室下帘。帘既下，却更难消受这凄苦之夜，于是隔帘望月。望月即暗喻望人，至此我们才明白她是在等待着盼不见的他。在“却下水晶帘”与“玲珑望秋月”这两个动作之间有许多愁思转折反复，所谓字少情多。玲珑：晶莹如玉。“玲珑”二字看似不经意之笔，实则极见工力。以月之玲珑衬人之幽怨，含思婉转，余韵如缕。

怨 情

李 白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首诗浅白如话，它只是将一位深坐皱眉的泪人儿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其他的一切全靠读者去想象。“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颦：皱着眉头。蛾眉：比喻女子纤细的眼眉。一位美人将珠帘卷起，她深坐在闺房里，紧蹙着弯弯的细眉。可能她正在思念着什么？回忆着什么？是失恋了呢？还是薄情之人把她抛弃？诗中没有明说，但从诗题《怨情》可以想到，定是伤心的事。“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只见她双颊泪痕，俨然一个可怜的泪人，却不知心里怨恨的是谁。唯其不知心恨谁，才能让读者展开想象的翅膀，去推想她的伤心之处，引起读者的关注，如明言怨谁，便没有想象的余地了，看来诗人是很懂得朦胧其辞的魅力所在

独坐敬亭山

李白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敬亭山，在今安徽省宣城县北。六朝时期称宣州，是江南名郡，李白一生曾七游宣城。此诗写独坐敬亭山时产生的孤独与寂寞的感情。“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几只鸟儿高飞远去，直至无影无踪；天空的一片白云，慢慢地越飘越远。这两句，看似写眼前之景，实际上是将我们带入一种极为静穆的境界。“众鸟飞尽”、“孤云”消失之后，愈加清幽平静。这两句是以“动”衬“静”，这种“静”正烘托出诗人心灵的孤独和寂寞。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诗人凝视着敬亭山，而敬亭山似乎也在看着诗人。这使诗人很动情，世界上只有它还愿和我作伴吧？“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鸟飞云去何足挂齿！宋辛弃疾《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就是很好的注脚。这两句创造的意境仍然是“静”的，表面看来是写了诗人与敬亭山相对而视，脉脉含情，实际上诗人越是写山的“有情”，越是表现出人的“无情”，而他那寂寞凄凉的处境，也就在这静谧的场面中透露出来了。

劳劳亭

李 白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劳劳亭故址在今南京市区南，是古时送别之所，三国吴时所建。李白写这首绝句时，春风初到，柳条尚未发青。诗人以亭为题来表达人间的离别之苦。“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情。”诗人不说天下伤心事是离别，只说天下伤心处是离亭，越过了离别的事来写离别之地，越国了送别之人来写送客之亭，这样就直中见曲，运思超脱，立言高妙，而读者自会因地及事，由亭及人。不过该诗得力之处，还不是这两句，而是后两句。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上两句极言离别之苦，展示了主题，已经把诗意推到了高潮，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讲。然而诗人陡然转过笔锋，以奇思妙想翻出新意，振起全篇。诗人因送别时柳条未青，不能折柳相送，想到是春风故意不让它发青，因为春风也深知离别之苦，不忍看到人间折柳送别的场面。这是联想，更是奇想，把本来无知无情的春风写得有知有情。使它与相别之人同具伤别之心，从而化物为我，使它成了诗人感情的化身。构思巧妙，诗意深曲，耐人咀嚼。

秋浦歌

李 白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秋浦歌》是组诗，共十七首，这是第十五首。是李白游秋浦时所作。秋浦，唐代县名，在今安徽省贵池县西。这是一首抒愤诗，李白因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把积蕴极深的怨愁在这首诗里宣泄出来。“白发三千丈”一句，叫人无法理解，白发怎么能有三千丈呢？次句“缘愁似个长”给出了答案，原来“三千丈”的白发，是由“愁”而长。李白早有“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慨叹。愁生白发，人所共知，而长达三千丈，该有多少深重的“愁”啊！诗人以奔放的激情，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一个“自我”形象，不能不使人惊叹诗人的气魄和笔力。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一般来说，自己头上的白发是由照镜而知，前两句暗藏照镜，这两句就明白写出。“不知”不是真不知，不是因“不知”而发“何处”之问。而是激愤语。重点是在“得”字上。如此浓愁从何而“得”？好像镜里白发不知从何而来似的。其实，鬓染秋霜，李白何由不知！他仕途坎坷，半生潦倒，写这首诗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壮志未酬，人已衰老，怎能不倍加痛苦！所以揽镜自照触目惊心，发生“白发三千丈”的孤吟，使后世知其悲愤，并以此奇想奇句流传千古。

长干曲二首

崔 颢

其 一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长干曲，亦作《长干行》，乐府《杂曲歌辞》旧体。崔颢原作四首，此选一、二。长干：古里巷名，旧址在今南京市，临近长江。这一带古时船户很多，有大长干、小长干之别。这首诗写舟行途中，船家女子与一男子初次认识时的问答。首两句中，君：你的尊称，指男子。妾：古代女子自称。横塘：长干附近地名。一个住在横塘的女子在行舟时，与小伙邂逅水上，听到邻船的一个男子的话音，就天真无邪地问了一句：“君家何处住？”，妙在不等对方回答，这个女子就作了自我介绍：“妾住在横塘。”从这一答话中，就把女主角的音容笑貌，活泼大方、娇憨天真，活灵活现的带出来，达到了“应有尽有，应无尽无”的艺术高度。更妙的是后两句，在这种热情的问答中，姑娘手中的桨也不摇了，船也停了，片刻之后，那位青年男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故改口说：我只不过问问罢了，也许你是我的同乡吧。这两句把姑娘略带害羞的神态和微妙的心理活动，历历在目地表达出来，这符合青年女子的特点。至此，一个热情大方、聪明伶俐的少女，便栩栩如生地站在读者面前。

其 二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民歌中本有男女对唱的传统，所以第一首女声起唱之后，就是男主角的答唱了。“家临九江水”九江：长江流至浔阳分成九派，称九江，此泛指长江下游。此句答复了“君家何处住”的问题，“来去九江侧。”说明自己也是水上行舟之人，不然就不会有这次的萍水相逢。这里初步点醒了两人的共同点。“同是长干人”落实了姑娘“或恐是同乡”的想法。原来老家都是长干里的。最后一句如何着墨，极其重要， 它关系到全篇的艺术成就，如用“今日得相识”之类的幸运之辞作结，不免失之平直，诗人终于转过笔来把愿意一翻：与其说今日之幸而相识，倒不如追惜往日之未曾相识。“生小不相识。”五字，表面上是惋惜当日之未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质更突出了今日之相逢恨晚。越是对过去无穷惋惜，越是显出此时萍水相逢的的可贵。这一笔的翻转具有何等的艺术感染力啊！

《长干曲》是南朝乐府中的吴歌，它的好处是“明转出天然”，以朴素真率见长，从南朝起文人即多仿作。如王勃、王维、李白等均有此题。

采莲曲

崔国辅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采莲曲》是乐府旧体，多写江南一带水乡风光，以及采莲少女对爱情的追求。这首《采莲曲》就是具有清丽而富有情趣的一首小诗。

“玉溆花争发”溆（xù），指水塘边用“玉”形容塘边，比用“绿”显得明秀。玉溆配以鲜花，能使人想见风光明媚的景象；这句的意思是，玉光闪闪的水塘之滨，鲜花竞相开放，绚丽芬芳。“金塘水乱流。”用“金”形容水塘，和前面的“玉”相映增色，读者可以想见塘波粼粼，碧荷兰舟，相映生辉的情景。塘水本不流动，即使是通河之塘，水也只能朝一个方向流，此处因有几处采莲的轻舟，彼此往返，那塘水就“乱”流了。诗人不写人的活动，人的活动自见。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江南水乡的青年男女，对爱情有着大胆的追求，情侣水上相逢，喜出望外，但又担心水波会再把他们分开，于是两只船儿紧紧靠在一起，写尽了情侣间相互爱慕之情。这首小诗写得神态逼真，生活气息浓郁，风味淳朴，反映了盛唐社会江南水乡青年男女生活的一个侧面。

小长干曲

崔国辅

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

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小长干曲是长干曲的一种，见前面崔颢《长干曲二首》的释文。这是一首情歌，但作者没有写想见、相聚、别离，而是紧扣江南水乡的特点，风趣地表现一位青年男子对一位采菱姑娘的爱慕和追求。“月暗送湖风”点明时间是夜晚，地点是湖滨。月色暗淡，湖风吹到小伙子身上，他很兴奋、欢快，好象这湖风是大自然特意为他送来，造成一种朦胧神秘的环境气氛。

“相寻路不通”，小伙子踏着月色，沐着凉风，兴冲冲地走着、寻着，但由于夜色暗淡，道路难辨，更由于沟渠纵横，网相隔，走着走着路被隔断了。显然这个小伙子事先并未约会，只因情思驱使，突然想会见自己的恋人。

“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不彻：形容菱歌的经久不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尽管“路不通”，可小伙子听到了熟悉的歌声，他又眉开眼笑了，知到自己的意中人，就在那不远的荷塘中。小伙子的心情由焦急变到喜悦。诗到此而止。此后两人是否相聚想见，诗人不置一词，给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芙蓉山是一个美丽的名字，我们不必考究它在何处，只需知道诗人在日暮前来投宿，主人在风雪夜里赶回来，两人畅谈甚欢，诗人即兴挥毫，写下了这首千古名作。

“日暮苍山远”暮色降临，一个孤寂劳顿的旅客正在山路上行进，漫长的山路本来已经使人感到行程遥远，又眼看日暮，就更觉遥远。这使读者能够猜到他急于投宿的心情。“天寒白屋贫。”严寒中，找到贫寒的茅屋得以投宿。这句是对借宿的这户人家的写照，“贫”字是从远望茅屋到叩门入室后形成的印象。白屋：平民住的房子，建筑用白身木材，没有涂饰任何彩绘。“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写得是借宿山家以后的事。这两句是说，从篱笆门内的一声“犬吠”声中，茅屋的主人在风雪中摸黑归来。诗写到这里，含意不伸便戛然而止，但它以极其凝练的笔法描画出一幅以旅客夜晚投宿、山家风雪人归为素材的寒山夜宿图。

此诗语言浅白，写景如画，叙事简朴，含义深刻，诗中不仅写出山村人家的“贫”，还写出了诗人的失魂落魄和凄凉孤独。“风雪夜归人”一句是千百年来传诵的佳句。

听弹琴

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琴是我国古代传统民族乐器，相传神农氏制五弦琴，周文王加为七弦。这首诗当是作者有感而发的。大历以后诗坛体尚清淡，辞重工丽，盛唐恢弘之音、浑成之体几成绝响。唯刘长卿等少数诗人尚于新变中存盛唐体格。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泠泠：形容琴声的清亮。松风寒，暗示所弹的琴曲是古调《风入松》。静听，表明听琴者专注入神的情态，可见琴声的高妙。风入松而起松涛，是天籁，它使人产生一种寒意，但这不是寒冷之意而是威凛之感，这不是心浮气躁者所能懂的，而必须以虚静之心去感受。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这两句是本诗的主旨。它牵涉到当时音乐变革的背景。唐代音乐发生变革，乐器以西域传入的琵琶为主。“琵琶起舞换新声”的同时，公众欣赏趣味也变了。犹如松风的琴声虽美，如今竟成了“古调”，又有几人能怀着高雅情致来欣赏呢？这是表现今人好趋时尚，还是表现作者的不合时宜？也许两者兼而有之，还是让读者去想吧。

送灵澈上人

刘长卿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灵澈上人，中唐时期的著名诗僧，俗姓汤，字源澄，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出家于云门寺。上人，佛教称具备智慧德行者为上人，后用作僧人敬称。这首诗是诗人在傍晚送灵澈返竹林寺时的情形。“苍苍竹林寺”，竹林寺在润州（今江苏镇江），是灵澈游至润州歇宿的寺院。苍苍，形容竹林寺隐于青翠的山林之中。“杳杳钟声晚。”是说远远传来寺院报时的钟声，点明时已黄昏，仿佛催灵澈归山。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灵澈带着斗笠，披戴着夕阳余晖，独自向青山走去，越走越远。“独归远”显出诗人伫立目送，依依不舍，表达了诗人对灵澈的深挚情意。

该诗似一幅精美的有声图画，画面的中心是那位归山的僧人。而画外的诗人自我形象也令人回味不尽。这青山独归的僧人背影朦朦胧胧，牵引着送行的诗人的目光和心思。他深情，但不为离别而感伤，因而构成一种闲淡的意境。

绝句二首

杜 甫

其 一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人说杜诗中有不少“以诗为画”的作品，这一首就是极富诗情画意的佳作。“迟日江山丽”迟日：即春日，语出《诗经》“春日迟迟”句。首句从大处着笔，描绘出在初春的阳光照耀下，浣花溪一带明净绚丽的春景。“春风花草香。”此句进一步以和煦的春风、初放的百花、浓郁的芳香来展现大好春光。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泥融土湿，春归的燕子飞来飞去，衔泥筑巢。日丽沙暖，鸳鸯也在享受这春天的温暖，在沙洲上静卧不动。前句用燕子衔泥筑巢来表现画面的勃勃生机，有一种动态美；后句写沙暖引来鸳鸯静卧，是那样悠闲自得，写得是静态之美，动静相间，相映成趣，构成一幅色彩鲜明、生意勃发、具有美感的初春景物图。这表达了诗人暂居成都草堂时，对初春自然界一派生机、欣欣向荣的喜悦心情。

其 二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此诗抒发了诗人羁旅异乡的感慨。“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漫江碧波，水鸟掠江面而飞，更映衬出其羽毛的洁白；满山青翠，鲜花红艳，就像燃烧着的火焰。两句诗写出江、山、花、鸟四景，并涂以碧绿、青翠、火红、洁白四色，确象一幅濡饱墨于纸面，施浓彩于图中的风景画，景象清新，令人赏心悦目。然诗人的旨意却不在此。接下去，笔路陡转，慨而叹之：“今春看有过，何日是归年？”春末夏初，景色不可谓不美，然而岁月荏苒，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哟！

此诗的艺术特点是以乐景写哀情。写春光之美才能对照出诗人归心之切，但它没有让思归的感伤从景象中直接透露出来，而是以客观景物与主观感受的不同来反衬乡思之深厚，别具韵致。

八阵图

杜 甫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八阵图，相传为诸葛亮防魏、吴入蜀所布石阵。八阵为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形，聚石成八八六十四堆，各高五尺，星罗棋布，相克相生。八阵图在夔州西南永安宫前平沙上。这首诗就是大历元年杜甫出蜀初至夔州时所作。“功盖三分国”是说，诸葛亮在确立魏蜀吴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局势，功绩盖世。三国并存局面的形成，固然有许多因素，而诸葛亮辅助刘备，从无到有创建蜀国基业，应该说是重要原因之一。杜甫这一高度概括的赞语，客观地反映了三国时代的历史真实。“名成八阵图。”首句是从总的方面来写，这句是从具体方面来写，意思是说，诸葛亮创制八阵图使他名声更加卓著。对这一点古人曾屡加称颂，如成都武侯祠中的碑刻就写道：“一统经纶志未酬，布阵有图诚妙略。”而杜甫的这句诗则更集中、更凝练地赞颂了诸葛亮的军事业绩。

“江流石不转”是说八阵图的石堆，虽然常被夏天大水冲击淹没，但到冬季水落平川，八阵图却依然如故，六百年来岿然不动。在作者看来，诸葛亮对蜀汉政权和统一大业忠贞不二、矢志不移，如磐石之不可动摇。“遗恨失吞吴。”是说，以吞吴之举为失策。刘备为报关、张被杀之仇，兴兵伐吴，诸葛亮劝阻不听，终于招致失败，退兵白帝城后一命归天，蜀国从此一蹶不振，以致统一大业中途夭折，而成了千古遗恨。这首诗与其说是在写诸葛亮的“遗恨”，无宁说是杜甫在为诸葛亮惋惜，并在这种惋惜之中渗透出诗人抑郁的情怀和沉思。

题红叶

韩 氏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这首诗相传为宫人韩氏所写。它关涉一动人故事，唐宣宗时，诗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在御沟旁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这首诗，于是取而藏之。后来他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韩姓宫女。一天韩氏在箱子里发现这片红叶，非常惊喜，想不到偶然题诗的红叶随水流去，竟然收藏在这里。这就是“红叶题诗”的故事。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这两句以流水之急与深宫之闲形成对比，不明写怨情，而怨情自见。试想，一个少女长期幽闭深宫，怎不产生光阴易逝、青春虚度、红颜暗老、似水流年的感叹！“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这两句不从正面写自己的处境和心情，不直说自己久与人间隔离和渴望回到人间，而是从侧面下笔，对一片随波而去的红叶致以殷勤的祝告。妙在曲折传意，托物寄情，委婉含蓄。题诗女子对自由生活的憧憬以及冲破樊笼的强烈愿望，尽在不言之中。

除这首“题红叶”诗外，在唐代还流传有一个梧叶题诗的故事：天宝年间，一位洛阳宫苑中的宫女在梧叶上写了一首诗，随御沟流出，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诗人顾况得诗后，曾和诗一首：“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过了十几天，又在御沟流出的梧叶上见诗一首：“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唐代出现了大量宫怨诗，但几乎全部出自宫外人手笔，至多只能收到设身处地，代抒怨情。这首“题红叶”以及另两首题梧叶诗之可贵，就在于让我们直接从宫人之口听到了宫人的心声。

华子岗

裴 迪

日暮松风起，还家草露晞。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华子岗与鹿柴、竹里馆（见前面王维的无言绝句）都是王维隐居辋川别墅的名胜景点。作者是王维的好友，也是盛唐山水田园派诗人之一。这首诗把落日、松风、草露、云光、山翠这些分散的景物，有机地联缀成一幅有声有色、动静相宜的艺术图画，着墨不多，而极富神韵。

“日暮松风起，还家草露晞。”夕阳倚着远山缓缓西沉，晚风掠过松林，飒飒作声。下岗回家的路上，诗人踏在露水已挥发殆尽的青草上，感到特别轻柔，别有一番滋味。这两句写出了华子岗的自然风光和诗人游兴未尽，漫步回家的悠然自得形象。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云光，指落日的余晖。夕阳的余晖追逐着诗人走过的足迹，青翠的山色柔和多姿，轻抚着诗人的衣衫。这两句写出了诗人对华子岗眷恋不舍的深情。这首诗笔墨疏淡，诗人把感情融入到景色之中，具有“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神韵，代表了辋川绝句的共同风格。

拜新月

李 端

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罗带。

唐代拜月的的风俗流行，不仅宫廷及贵族间有，民间也有。本诗中既未明标人物身份，我们也无须查明所指，就诗论诗即可。“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照诗的语气，开帘前似未有拜月之意，然开帘一见新月，“即便”于阶前随地而拜。如此不拘形式，可知她心中有许多心事，许多言语无人可以诉说，只好托之于明月。以此无奈之情，也就无须讲究什么拜月形式。由“即便”二字，可见人物的急切神态和微妙心理。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罗带。”少女内心的隐秘，本不欲人闻，故以细声细语念叨，诗人也不得而闻。其实少女内心的隐秘，非愁怨即祈望，直书反失之浅露。以隐约不清之细语，配以风中飘动之罗带，好似人物内心的思绪从罗带中断续飘出，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古诗中往往有些短章，言少情多，含蓄不尽，这首即其一例。

鸣 筝

李 端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筝是古代一种弹拨乐器，即今称古筝，十三弦。这首绝句写一位弹筝女子为博取青睐而故意弹筝出错，写得婉曲细腻富有情趣。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金粟柱：以粟米状的点金为饰的弦柱，说明筝很名贵。素手说明弹筝者是女子，玉房说明房舍的华美。这两句的意思很明白，一个美人坐在玉房前，她那洁白的手指在弹奏名贵的古筝。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周郎顾：周瑜二十四岁为建威中郎将，吴中呼为周郎。他妙解音律，听人奏曲有误时，必转过头而顾看，时人称：“曲有误，周郎顾。”这里以周郎来比喻弹筝女子心中的知音者。女子为了引起那男子的顾盼，她故意弹错曲调。“时时”表示她一再出错。小小的狡黠把女子含羞带娇的芳心，表现得惟妙惟肖。从玉房映衬的素手中，我们可以感到这女子的美；而将男子比作周郎，可见其才貌双全。

此诗的妙处就在于诗人通过细致的观察，抓住了生活中体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典型细节，将弹筝女子的微妙心理曲曲写出，十分传神。

三闾庙

戴叔伦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三闾庙，是奉祀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庙宇。《史记》中说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馋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诗人围绕一个“怨”字，以明朗而又含蓄的诗句，抒发对屈原的感怀。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沅、湘是屈原诗篇中常常咏叹的两条江流。诗以沅湘开篇，既是即景起兴，同时也是比喻。沅水湘江，江流何似？有如屈子千年流不尽的怨恨；骚人幽怨，何以形容？好似沅湘深沉的流水。前一句的“不尽”写怨之绵长，后一句之“何深”表怨之深重。 屈子为什么怨？怨什么？诗人自己的感情和态度又怎样？诗中并没有合盘拖出，而只是描绘了一幅特定形象的图景，引导读者去思索。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屈原在《九歌》中写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在《招魂》中写道：“湛湛江水兮上有风，目极千里兮伤春心。”诗人抚今追惜，触景生情，借来化用为诗的结句。季节是深秋，时间是“日暮”，景色是“枫树林”，更觉幽怨不尽，情伤无限。这种写法叫做“以景结情”，深远的情思含蕴在景色描绘中，使人感到言外自有一种悲凉感慨之气。因为前面已经点明了“怨”，此处如果仍以直白出之，就感到索然寡味。 诗歌是形象的艺术，也是最富于暗示性和启示力的艺术。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见底的浅水沙滩；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云的天书，本诗兼有二者之长，历来受到诗评家的赞誉。

秋夜寄邱二十二员外

韦应物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诗人曾任苏州刺史，卸官后居苏州永定寺。此时邱员外（丹）在浙江临平山学道。这首怀人诗，前半首写作者自己，即怀人之人；后半首写正在临平山学道的丘丹，即所怀之人。“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首句点明季节是秋天，时间是夜晚。秋夜之景与怀君之情，彼此映衬；次句承接自然，散步与首句怀君相照应，凉天与首句秋夜相绾合。这两句的意思是：我在秋夜怀念你啊，在凉天中散步吟诗。“山空松子落”遥承“秋夜”、“凉天”，是从眼前的凉秋之夜，推想临平山中今夜的秋色：空山夜静，一颗松子轻轻坠落。“幽人应未眠。”幽人：隐者，指邱丹。这句遥承“怀君”、“散步”，是从自己正在怀念远人、徘徊不寐，推想对方也应未眠。这样将秋夜独吟的诗人与远处未眠的幽人，由“山空松子落”来空谷传响，联成一体。

作者运用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使眼前景与意中景同时并列，使怀人之人与所怀之人两地相连，使读者在一首诗中看到两个空间，既看到怀人之人，也看到被怀之人，既看到作者身边的景，也看到作者遥想之景，故人虽远在天涯，而相思却近在咫尺，进而表达了异地相思的深情。

塞下曲六首（其二）

卢纶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卢纶《塞下曲》共六首，因为是和张仆射之作，语多赞美之意。此首写将军猎。

“林暗草惊风”交代了夜猎的场所是幽暗的树林，天色已晚，一阵疾风刮来，草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深山密林是猛虎藏身之所，而虎又多在黄昏或夜间出没，一个“惊”字使人联想到其中有虎，渲染出一种紧张的气氛，也暗示将军是何等警惕，为下文“引弓”作了铺垫。“将军夜引弓。”在一“惊”之后，将军随即搭箭开弓，动作敏捷，显示出将军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白羽：白色羽毛的箭。翌日清晨将军搜寻猎物，发现中箭者并非猛虎，而箭射在一蹲石头的缝隙中。箭头钻入石棱，不可想象，神话般的夸张，为诗歌形象涂上一层浪漫色彩，只觉其妙，不以为非，读来特别尽情够味。

塞下曲六首（其三）

卢纶

月黑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卢纶虽为中唐诗人，其边塞诗依旧是盛唐的气象，雄壮豪放，令人振奋。“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单于：古时匈奴最高统治者，此处泛指北方少数民族入侵者的最高统帅。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敌人悄悄地逃跑了，可见敌人已全线崩溃。尽管靠着夜色的掩护，又不动声色，敌人的行动还是被我军觉察到了。“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一支骑兵准备追逐，刹那间刀弓上就落满了大雪。诗人不写军队如何追击，也不告诉追上了敌人没有，他只描绘一个追击的场面。读者也许觉得不满足，因为没有把结果交代出来。但唯其如此，才更有启发性，更能引起读者的想象，这叫言有尽而意无穷。

江南曲

李益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是一首闺怨诗。它以白描的手法传出了一位商人妇的心声。我们在欣赏诗歌时会发现，有的诗句要借助于刻画和烘染，而有的诗句却以平实见长，它们往往在平实中见情味，打动读者。这是因为其所写的事物本身就具有感染力量，表现手段越平实，越能使读者看到事物的真相和原形，从而也更容易吸引读者。就这一首诗而言，它在布局上是平、奇相配。“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瞿塘：蜀中三峡之一，瞿塘贾（gu），入蜀经商的商人。嫁与那重利轻别的入蜀商人，天天把妾身的美好佳期耽误。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两句突然从平地翻起波澜，以空际转身之笔，曲折而传神地表达了这位少妇的怨情。诗人竟然让这位少妇异想天开，忽然想到潮水有信，悔不嫁给弄潮之人。其实潮有信，未必弄潮之人就有信。所以这既是痴语、天真语，也是苦语、无奈语。这位少妇其实也不是真想改嫁，而只是在极度苦闷之中自伤身世，思前想后，悔不当初罢了。回过头来我们看到，诗人之所以在上半首中力求叙说平实，正是为了与下半首中即将出现的奇想、奇语形成对照，取得平衡。结末两句看似无理、荒唐之想，却真实、直率地表达了一位独守空闺的少妇的怨情。

怨 诗

孟郊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

这是一首代言体，其构思之妙，堪称奇特之极。诗中女子要求与丈夫比试谁的相思之情更深，谁为此流的泪水更多、更苦涩。“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相思之情，是看不见，摸不着，没大小，没体积，是不具有形象的东西，测定起来并不容易。女子想出比试的方法是多么的奇妙！她天真地说：试把我们两个人的眼泪，各自滴在莲花（芙蓉）池中来作个验证。“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看一看今夏美丽的莲花为谁的泪水浸死。显然在她看来，谁的泪更多、更苦涩，莲花就就将“为谁”而“死”。这是多么傻气的话，又是多么天真可爱的话！五代时期的词人顾敻在《诉衷情》中写道：“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是透骨的情语，孟郊此诗也说着同一个意思，但他没有以直接的情语出之，而是借景语出之。然而“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这首绝句，艺术构思是独到的，也是成功的。

古离别

孟郊

欲别牵郎衣， 郎今到何处？

不恨归来迟，莫向临邛去！

这首绝句质朴自然，情真而意蕴。“欲别牵郎衣”这个动作并非单纯表现不忍分别，她之所以“牵郎衣”是为了使“欲别”将行的丈夫能停一停，好听一听自己的话，从这娇憨的动作中流露出一种亲昵的情态。女主人一边牵着郎衣，一边就开口说话了：“郎今到何处？”在一般情况下，千言万语都该在临别之前说过了，不会等到“欲别”之际才问。此问看似不得要领，但这个“多余的弯子”，等读到结末一句方才体会到它是多么传神地刻画出她此时心中的慌乱和矛盾。“不恨归来迟”，按照常情，迟迟不归岂非“恨”事！然而她却偏说“不恨归来迟”，这就关涉到第四句“莫向临邛去！”临邛，即今四川邛崃县，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在此相识并由此私奔之处，这里不必专指，而是借喻男子觅得新欢之处。到了这样的地方，岂不更为可恨？可见“不恨归来迟”是与“临邛去”比较而言，不是根本上对“归迟”而不恨。以己之情动人之情，应该更能打动对方的吧？情深意挚，用心良苦。诗的前三句拐弯抹角都是为了引出、衬托第四句，揭出谜底。诗人用回环婉曲、欲进先退、摇曳生情的笔触，洗炼而又细腻地刻画出女主人希求美满爱情生活，又隐含忧虑不安的心理，言少意多，隽永深厚，耐人寻味。

新嫁娘

王建

三日入厨房，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这是一首写婚嫁风俗的小诗，原题三首，此为第三。“三日入厨房，洗手作羹汤。”古代风俗，婚后三日，新娘须下厨房烹调，以表明侍奉公婆之职责。“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谙：熟悉。姑：婆婆。婆婆喜欢什么口味的饭菜，新娘不知，她想让自己第一次做的菜就能使婆婆喜欢，故让小姑子先尝尝。总观全诗，做羹汤而先洗手，未奉婆而先遣小姑尝，可见这位新娘的聪慧、细心、审慎。她专找与婆婆最为亲近的小姑来品尝又可见其设想周到。仅仅三日就能请动小姑，则姑嫂关系可谓不错。一首小诗中，人物性格呼之欲出，风俗人情跃然纸上，可谓佳作。

悯农二首

李 绅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第一首言租税之重。“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由一粒粟化为万颗子，说明了农民的劳动换来了丰收。“四海无闲田”说明四海之内并无荒芜的闲地。以上三句，诗人用层层递进的笔法，表现出勤劳的农民作出的巨大贡献，才换来了丰收。丰收了又怎样呢？“农夫犹饿死。”农民用他们的双手辛勤耕作换来了丰收，自己却惨遭饿死。是谁制造了这人间的悲剧？让读者去寻找，去思索。

第二首写种田农夫之苦。“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烈日炎炎，农民依然在田里劳作，一滴滴的汗水洒在灼热的土地上。它概括地表现了农民不避严寒酷暑、风雨霜雪，终年辛勤劳动的生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知，其实除了不懂事的孩子，谁都知道，那盘中的饭，粒粒都是农民的汗水浇灌而成的呀！

作者李绅是武宗时的宰相，他能以高度的同情心体会农民的辛苦是难得的。这种同情心是由真情实感中产生的，不是一般的泛泛之作，不是空洞的说教，所以它炙人口，千百年来广为传颂，妇孺皆知。

江 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这首小诗写得内容看来极为简单，但它却是广为传诵的千古名篇。诗人所写得只不过是一条小船，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老渔翁，在大雪的江面上钓鱼，如此而已。那它为何被诗评家激赏呢？试解析如下：诗人为了突出主要的描写对象，不惜用一半篇幅去描写它的背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个背景广大寥廓，几乎到了浩瀚无边的程度。千山，不见有鸟再飞；万径，没有人的踪迹。山上的鸟飞，路上的人踪，本是极平常的事，现在一下子变成极端的寂静、绝对的沉默，形成一种不平常的景象。诗人没有直接写雪，但在诗里不难体会到，笼罩一切的东西就是“雪”，山上是雪，路上是雪，千山、万径都是雪，才使得“鸟飞绝”、“人踪灭”，就连船篷上，渔翁的蓑笠上，当然也都是雪。可是作者并没有把这些景物同“雪”明显地联系在一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自然不会存雪，不会被雪盖住，诗人把“江”和“雪”两个关系最远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形成了远距离的镜头，而且与背景相比，渔翁确实令人有“一粟”之感。“江雪”是大雪纷飞之时，远望江水所产生的错觉，将渔翁安排在远处，使得“独钓寒江雪”就形成了画面的统一。老渔翁不怕雪大天寒专心钓鱼，形体虽然孤独，性格却显得清高，实际正是柳宗元本人的思想感情的寄托和写照。由此可见“寒江雪”三字正是“画龙点睛”之笔，它把全诗两部分有机地联系起来，不但形成了一幅凝练概括的图景，也塑造了渔翁完整的形象。

剑 客

贾 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首诗以剑客的口吻，刻画“剑”和“剑客”的形象，造语率直，托物言志，抒写诗人兴利除弊的政治抱负。“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这把剑是剑客化了十年工夫精心磨制的，剑刃洁白如霜，闪烁着寒光，是一把锋利无比还没有试过锋芒的宝剑。“未曾试”便有跃跃欲试之意。“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今天将这把利剑拿出来给你们看看，天下谁有冤屈不平的事？一种欲施展才能干一番事业的壮志豪情跃然纸上。显然，“剑客”是诗人自喻，而“剑”则比喻自己的才能。诗人没有写自己十年寒窗，刻苦读书的生涯，也没有表白自己出众的才能和宏大的理想，而是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把自己的意思含而不露的融入“剑”和‘剑客’的形象里，其表现手法是很高明的。

访隐者不遇

贾 岛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然而这首诗，只说简炼，还不足以说明它的妙处。一般访友，得知其出，也就自然扫兴而返了。但这首诗中，一问之后并不罢休，又继之二问三问，可见其情深

与情切。再看诗中的隐者。首句问童子于“松下”，写出隐者居处是翠松环绕的清幽景色。次句言师采“药”而非山中闲游，这点犹须注意。药是摄生永年之药，是济世救人之药，可见隐者是一位怀有仁人之心、善于施救的慈祥老人。此外，诗中白云显其高洁，苍松赞其风骨，写景之中也含有比兴之意。对于这样一个真隐士，诗人钦慕而不遇，更显其怅惘之情了。

宫 词

张 祜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这是一首宫怨诗。一般以绝句写的宫怨诗，总是只解开生活画面的一角，让读者从一个片面场景看到宫人悲惨的一生，同时往往写得委婉含蓄。这首诗却与众不同。它展示的是一幅生活全图，而且是直叙其事，直写其情。“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故国：故家、故乡。首句写离家之远，次句写入宫之久。这两句不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有强烈的感染力。一个少女不幸被选入宫，与家人分离，与外界隔绝，失去幸福，失去自由，已经够悲惨了，何况家乡在千里之外，岁月已有二十年之久！

后两句写怨情。为什么歌唱一声舞曲《何满子》，竟至在“君”（指皇帝）前泪如雨下呢？这是因为在这乐曲声中，勾起了她二十年埋藏极深、蓄积已久的怨情。这后两句诗做到了以强烈的感情取胜，并不以含蓄见长。一些诗论家有诗贵含蓄、忌直、贵曲的说法，其实并不是绝对的。这首诗的前半首已经把宫人处境的悲惨写到了极点，因而在下半首中就势必让宫人的怨情喷薄而出、一泻为快了。这样才能使整首诗显得强烈有力，更能收到打动读者的艺术效果。

有些宫怨诗把宫人产生怨情的原因，写成是由于见不到皇帝，或失宠于皇帝，这首诗反其道而行之，它所写的怨请是在“君前”，是宫人的歌舞受到皇帝赏识的时候迸发出来的。并非由于不得进见或失宠，而是对被夺去了幸福和自由的抗议，不是思君，而是恨君。这首诗还有两个特点。其一，前三句都是没有谓语的名词句。它之所以凝练、强烈有力，与运用这种特殊的诗句结构有关。其二，句句都用了数字，而数字在诗歌中往往有其特殊作用，它能把事情表达得更清晰、更准确，给读者以更深刻的印象

行 宫

元 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这是一首具有深邃意境的宫怨诗，富有隽永的诗味，倾诉了宫女哀怨之情，也寄托了诗人深沉的盛衰之感。“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行宫：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室。这里的古行宫指洛阳的上阳宫。首句指明地点是一座空虚冷落的古行宫。宫中红花盛开，但它是寂寞的，无人来欣赏。花本草木，是无情感的，说它“寂寞”，是因宫女寂寞，故觉花也寂寞。“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由“说玄宗”可知，几个白头宫女当是玄宗末年进宫而幸存下来的老宫人。宫女们年轻时，都是花容月貌，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青春消逝，已成双鬓白发，她们寂寞无聊，别无话题，只能回顾天宝时代玄宗遗事。说了玄宗什么遗事，并无言及，但哀怨的情怀自在不言中。

有人说：《长恨歌》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稹《行宫》才四句，读者不觉其短。这是对此诗的确切评价。

塞下曲

许 浑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

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

此诗以极其精练的手法，高度浓缩了战争的悲剧性。前两句叙述了发生在桑乾河北的夜战情况；后两句叙述远在家乡的亲人，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死于战争，依然来信寄物，烘托出浓烈的悲剧气氛。全诗语言精练、构思巧妙、境界悲壮、意蕴深沉，委婉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谴责和对士兵及其家属的同情。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桑乾（gān）北：桑乾河北岸。桑乾河，永定河的上游，发源于山西，流经华北平原。秦兵：唐都在关中，是秦朝旧地，所以称唐军为“秦兵”；半不归：一半回不来，指战死。昨夜在桑乾河北岸的一场大战，唐军阵亡过半，死者再也不能回家了。表面看来，作者对此战争未附以感情色彩，但从他描写战争造成的惨重伤亡看，他是十分同情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士，是不赞成这场战争的。另外，诗人说的是桑乾河“北”而非“南”。倘若是在河的南岸作战，那主要是防守；如今却打到了河的北岸，那就是主动方了。主动出击而被打败，其责任在于攻方的决策者、指挥者。这便给与了上层统治者无声的批评。

“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这两句运用“以少总多”的手法，在成千上万的牺牲者中挑出某一位战士，写在他牺牲的次日早晨有家信寄来，信中告诉他御寒的衣服已经寄出。一夜之隔，顿成阴阳之隔。而家人却仍翘首以待，等待他的回信，等待他报以平安，等待他某一天从战场归来，然而这一切再也无法实现了。诗人对牺牲者和家属寄予了深刻的同情，同时批评了战争的残酷。

乐游原

李商隐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乐游原，在长安城东南，为唐时登临胜地，可俯览长安全景。这首诗千百年来，一直憾人心弦。诗评家对此诗的见解也不完全相同，这里不欲细说。只作一解。向晚意不适，故驱车登上古原，以消解愁思。但见夕阳壮美颇为爽心悦目。但又反思晚照余晖未可久驻，则又复归开首之“不适”。这种矛盾的感情起伏使全诗的境界苍凉悲壮。至于诗人所愁者为何，有人理解为“迟暮之感，沉沦之痛”，有人则理解为对时光的爱惜与对美景的留恋。这些感触都在情理之中。诗人身处晚唐衰世，对国运的茫然，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诗人的思绪似乎更从这些具体的感触中上升为一种对人生的探索，哲理的沉思。这种思索源于实感，积郁心中，一旦触物感发，则又高于实感，故耐人寻味。

春 怨

金昌绪

打起黄莺儿， 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 不得到辽西。

该诗诗题一作《伊州歌》，伊州治所在今新疆哈密。《伊州歌》为唐乐府曲，玄宗时西凉都督盖嘉运所进，是以地方曲调为乐曲之名。

本诗语言活泼，具有民歌色彩。诗意也很明朗，通篇只说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即一位少妇怀念她远在辽西的丈夫，期望在梦中相遇，倾诉别后衷情，寻得梦中欢爱。只此而已。但它的写法却备受赞赏。我们知道，黄莺是很受人喜欢的鸟，然诗中少妇却为何把它赶跑呢？这自然会产生疑问，并急于从下句寻求答案。第二句果然作了解释，原来是“莫教枝上啼。”但黄莺的啼叫声本是悦耳动听的，人们不禁还要追问，为什么不让莺啼呢？第三句的回答是怕“惊妾梦”，但人们仍不会满足于这一解释，因为黄莺啼晓，说明该是梦醒的时候了。那么少妇为什么怕惊醒她的梦呢？最后一句作了答复，她怕惊破的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唯恐梦中“不得到辽西。”（丈夫从军的所在）的梦。到此读者才知道，这首诗采用的是抽丝剥茧的手法，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倒叙，句句相承，环环紧扣，极尽曲折之妙。诗的题目是《春怨》，诗中主人到底怨什么？难道只是怨黄莺惊破了她的晓梦吗？这些不必一一说破，不妨留给读者去想象、去思考。

题玉泉溪

湘驿女子

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该诗的作者湘驿女子的姓名、身世已不传。从她留下的这首诗看，这是写她（也可泛指某一女子）失去爱情生活的痛苦。内容丰富感情强烈。首句“红树醉秋色”描绘出一幅枫叶烂漫、秋色浓丽的画面，优美的景色宜人的气候，令人心醉。“霜叶红于二月花”是名句，此句的境界也别有韵味。“碧溪弹夜弦。”也写得优美动人。夜幕降临，碧蓝的的溪水，潺潺流响，好像有人在轻轻拨动着琴弦。“弹”字用得很妙，它不仅写出溪流富有音乐般的诗韵，而且以动显静，把一个万籁俱寂的夜色，烘托得更加幽深。

接下来，陡然一转，“佳期不可再”，直言不讳地把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原来她是一位失恋的女子，曾有过幸福的爱情，而现在“佳期”一去不复返了，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这枫叶如醉，溪水琴弦的良辰美景如同虚设，未来的日子又将如何呢？“风雨杳如年。”哪里是躲风避雨的港湾呢？岁月难熬，度日如年，悲凉痛苦，实不堪言。

这首诗虽出自女子之手笔，它却绘声绘色，形象鲜明，用字精炼，艺术概括力很强。如果把诗中的“风雨”理解为社会“风雨”的话，那么所写得爱情悲剧，就具有更广泛深刻的社会意义了。

幽恨诗

安邑坊女

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

巴陵一夜雨， 肠断木兰歌。

此诗作者姓名已佚，据诗作本身与有关传说，大致可以推定，诗中主人公当是巴陵（今岳阳）一带的女子。开篇写一个占卜场面，卦象呈示的很不吉利。“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上峡（进入长江三峡）之日，秋江必多风浪。这里谁占卜？谁上峡？均无明确交代，但读者不难想象，占卜的是一位幽独的女子，而上峡的可以推断就是她的丈夫。那人大约正从巴陵沿江上峡去做生意。逆水过峡，又是多风浪的秋天，舟行多险，这位巴陵女子的忧虑是很自然的，所以她才去占卜，不料却得到一个不详的回答。

“巴陵一夜雨”，似乎卦象应验了，一夜大雨绵绵不绝，真是愁煞人了。“肠断木兰歌。”她听着帘外的雨声一夜未眠，不禁唱出哀哀的歌声。南朝乐府的《木兰歌》是写木兰替父从军，前四句是“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这里是活用其意，说那幽怨的女子既不能安睡，又无心织布，惟有长吁短叹哀歌当哭。诗写到“肠断”处戛然而止，像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余韵不绝。

附：五言古诗·五言乐府四首

此处所选诗作，不在五言绝句之列，或五言古诗，或五言乐府，均属历久传诵的名篇，不忍不选。

游子吟

孟 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首诗比五言绝句多了两句。属五言古诗。之所以把它作为附录选在这里，是因为它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和巨大的教育义。诗中歌颂了伟大的母爱，因而引起了全社会人们广泛的共鸣，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儿子要出门了，老母的一针一线化作了儿子身上的衣衫。“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针针线线都是那样的细密，总是怕儿迟迟难归，故而要把衣衫缝制得更为结实一些。深挚的母爱无时无刻不在沐浴着儿女们，诗人只是选择了日常生活中最细密的地方来表现慈母的一片深笃之情。朴素自然，亲切感人。这里既没有言语，也没有眼泪，然而一片爱的纯情，从这普通常见的场景中充溢而出，拨动了每一个读者的心弦，催人泪下，唤起普天下儿女们的深切怀想。

最后两句翻出进一层的深意：“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两句是前四句的升华，意思是：对于像春天阳光一样深厚的慈母恩德，区区小草似的儿女之心怎能报答于万一呢。这首诗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故能历久不衰。

春 思

李 白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 何事入罗帷？

李白有许多描写思妇心理的诗篇，《春思》是其中著名的一首。在古典诗歌中“春”字通常语意双关，既指自然界的春天，又可比喻男女之间的情爱。诗题中的“春”就包含这两方面的意思。“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这两句以相隔遥远的燕、秦两地的春天景物起兴。首句是出于思妇的悬想，后句才是思妇所目睹。意思是：燕地的春草，想来才吐出如丝的嫩芽，而眼前秦中的桑树，绿枝沉甸甸的压低了枝头。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当君（指丈夫）看到燕地草芽，萌发思归之日，这是我空对秦桑，叹年华虚度而极度悲伤之时。在同一时间，千里相应，心有灵犀一点通。唯其是这种同时的心的感应，更显出遥隔的悲剧意味与女子执着如痴的情愫。“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春风啊，我们根本就不相识，为何闯入我的罗帐呢？须知这罗帐只有他一人才能进来啊！诗人捕捉了思妇在春风吹入罗帐的一刹那的心理活动，表现了她忠于所爱、坚贞不二的高尚情操。评家称这两句是“无理而妙”，多情的思妇向无情的春风发话，是无理的，但用来表现独守空闺的思妇，在春风撩人的特定环境中的心理活动，又令人感到真实可信，是有理的。所谓无理而妙，就是在看似违背常理、常情的描写中，反而更深刻地表现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子夜吴歌

李白

长安一片月， 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 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 良人罢远征。

诗题一作《子夜四时歌》共四首，写春夏秋冬四时。是晋乐府《子夜歌》（属吴声歌曲）的一种变体曲调。内容多写女子思念情人的哀怨。这里选的是《秋歌》。此体向为四句，作六句是诗人的创造。用以写思妇对征夫思念，更具有时代意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首句写景，又紧扣诗题秋季特点。望月怀人是古典诗歌传统的表现手法，加之秋来是赶制征衣的季节，月明如昼，正好捣衣（古代制衣的布帛须先置砧上用杵捣平捣软）。澄明的月光照临着长安城，月色中，万家万户响起了捣衣声。这此起彼伏的砧杵声，对于思妇又是何等的一种挑拨啊！“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秋风伴送着砧声，声声诉说的都是怀念玉（门）关征人的深情。前四句由秋月、砧声、秋风组成一种浑成的境界，虽见景不见人，而人物俨在，“玉关情”自浓。王夫之说：“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末二句直表思妇心声：“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良人：专指思妇的丈夫。胡：西北少数民族的泛称，虏是蔑称。何时能荡平胡人的侵扰，好让夫君不再远征。这两句使诗歌思想内容大大深化，更具有社会意义，表现出劳动人民希求过和平生活的良好愿望。有人说这是讽喻当时的穷兵黩武，诗人不能直斥皇帝，而是从思妇的愿望着笔，是有一定道理的。

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怆然而涕下。

幽州台，又称燕台，也就是史传燕昭王所筑招揽人才的黄金台。故址在今北京大兴县。这首诗由于深刻地表现了诗人怀才不遇、寂寞无聊的情绪，语言苍劲奔放，富有感染力，成为历来传诵的名篇。

万岁通天元年（696），武则天派建安王武攸宜进兵契丹，陈子昂以右拾遗随军参谋，次年兵败，陈子昂请求遣万人作前驱以击敌，武不允。稍后，陈子昂又向武进言，不听，反把他降为军曹。诗人接连受到挫折，报国宏愿成为泡影，因此登上幽州台，慷慨悲吟。前两句说：像燕昭王那样能任用贤才的人，古代曾经有之，但不及见；后来当亦有之，但也不能见，感到自己生不逢时。后两句是登台所感。当登台远眺时，只见茫茫宇宙天长地久，不禁感到孤单寂寞，于是悲从中来，怆然流泪了。读这首诗，我们会深刻地感受到一种苍凉悲壮的气氛，在我们面前仿佛兀立着一位胸怀大志却因报国无门而感到孤独悲伤的诗人形象，令人为之感到。

五言律诗

五律是五言八句，中间两联要求对仗；此处我们把不拘束于对仗的五言八句古诗，也选录于此，供读者学习欣赏。

野望

王 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这首诗写得是山野秋景。诗人在闲逸的情调中，带有几分彷徨和苦闷，是王绩的代表作。也是最早出现的成熟的五言律诗之一。“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皋是水边高地。东皋，是王绩隐居故乡绛州龙门的一处游息之地。徙倚，是徘徊之意。诗人于薄暮时分，来到东皋，凝望着四周的原野；徘徊中吟诵起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诗句。表现了怅惘空虚无所着落的彷徨心情。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罗辉。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这四句是薄暮中所望之景。举目四望到处是一片秋色，所谓秋色就是“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楚辞》中语）的枯黄衰洒之色。秋山空旷，唯有落日余晖的映照给人以冷漠荒寒之感。在这静谧的背景中，牧人驱赶着牛犊返回家中；猎人骑着马带着禽鹰走向归程。这四句诗宛如一幅山村秋晚图，光与色，远景与近景，静态与动态，搭配的恰到好处，有如牧歌式的田园气氛，使整个画面活动了起来。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有“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首句中“东皋”二字似乎有联系陶渊明之意，然而，王绩还不能象陶渊明那样从田园中找到慰藉，所以最后说：“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怀采薇：怀念采薇的人。史载，殷商灭亡后，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这两句的意思是：自己在现实中孤独无依，只好追怀古代隐士，和伯夷、叔齐那样的人交朋友了。

杳杳寒山道

寒 山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雨，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寒山是贞观时代的诗僧。长期住在天台山寒岩。他的诗，语言明浅如话，有鲜明的乐府民歌风味，这首诗很能代表他的风格。“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杳杳：言山路深暗幽远。落落：言涧边寂寥冷落。寒山的道路幽暗深远，山涧边冷冷清清。这一联写出一个阴冷的境界，使人感到寒气逼人。“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这儿常有鸟儿飞来轻轻鸣叫，更觉“鸟鸣山更幽”。这是用鸟声反衬四周的冷寂和幽静。“淅淅风吹雨，纷纷雪积身。”这一联对仗十分工整，用风雪的凛冽，写出环境的冷峻。“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这一联写到自己的感受：天天见不到阳光，常年体会不到春天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首诗除了用景物渲染气氛、以气氛烘托心情这种传统的手法之外，使用迭字是它的特点。此诗通篇首句都用迭字，是不多见的。使用迭字的效果，大抵像使用对偶排比一样，能获得整齐的形式美和音乐美。借助于音节的复沓，使人读起来感到和谐贯串，把本来的山、水、风、雪、境、情，组成一个整体，回环往复连绵不断。

在狱咏蝉

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在狱，是指在狱中所写。高宗仪凤三年（678）骆宾王任侍御史，因上疏论事，触忤武后，以贪赃罪名下狱。这首诗以蝉自喻，抒发忧愤，并表明自己的高洁。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西陆：指秋天。古人分黄道为东南西北四陆，日绕黄道而行，行至西陆为之秋。南冠：指囚徒。据《左传》“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系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首联的意思是：秋蝉凄清的叫声，引起我这狱中人深深怀念家乡之情。“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玄鬓：本指妇女的一种发式，缥缈如蝉翼，此处指蝉。白头，指作者。吟，指蝉鸣。这两句说，哪里受得了秋蝉对着我这忧思如焚的人鸣噪呢！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露重，蝉飞起来就困难，风大，蝉声就显得低沉。这两句说得是蝉，其实在比喻自己。“露重”、“风多”比喻环境的压力，“飞难进”比喻政治上的不得意。“响易沉”比喻言论上的受压制。蝉如此，我也如此，物我在这里打成一片而不可分了。咏物诗写到如此境界才算是“寄托遥深”。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没有人相信我如蝉那样的高洁品格（古人认为蝉是餐风饮露，生性高洁）又有谁为我表白呢？诗人自喻高洁的品性不为时人所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来替诗人雪冤呢，表达了对被诬陷入狱的辩白。

这首诗作于患难之中，感情充沛，取譬明切，语多双关，是咏物诗中的名作。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杜申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

这是一首和诗，原唱是晋陵（今江苏常州）陆丞作的《早春游望》，陆丞是作者的友人，在晋陵任县丞，作者在江阴县任职，是邻县的僚友。这首诗是用原唱同题抒发自己宦游江南的感慨和归思。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只有离别家乡奔走仕途的游子，才会对异乡的节气物候格外敏感而惊心。“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云霞从海上升起，迎来了又一个曙光黎明；梅柳也正将春意从江南传送到江北。梅花在北方是傲雪迎寒而开，而在江南初春已经是梅花缤纷绽放了，柳树也同样，初春的南方，柳枝翩翩，春意盎然，在北方却看不到柳色。“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温暖和煦的气候（淑气）引动了黄莺的歌唱，晴和的春光催转着经冬的浮萍（蘋）变青。这两句和前两句（即中间二联）表面上看，都是写江南初春物候变化的特点，表现出江南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水乡景色；实际上是相对故乡中原的物候来写江南物候之新奇的，所以虽句句新奇，却处处怀乡，这从尾联即可体会出来。“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古调：指陆丞的原唱。忽然听到你古朴的五言诗句，不禁引起了我归乡之思，泪流不止。正因为诗人思乡情切，所以一经触发，便伤心流泪。这个结尾，既点明归思，又点出和意，结构谨严缜密。前人欣赏这首诗，往往偏爱首、尾二联。但没有中间二联独特的情景描写，整首诗就不会如此丰满、贯通，也不切题意，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首诗的精彩处，恰在中间二联。

正月十五日夜

苏味道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 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 玉漏莫相催。

这首诗描写长安城里元宵之夜的景象，表现当时京城的繁华。“火树银花合”街道两旁彩灯错落，像明艳的花朵，连成一片花海。“星桥铁索开。”城关外面是城河，城河上的桥平时是锁着不能通行的。所谓“星桥”是因为灯影照耀，城河望去有如天上的星河，故将桥说成是“星桥”，城门桥上的铁锁今夜全部打开，表达出今夜游人之盛，。非同寻常。这两句措语精妙，总摄全篇。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月亮还未爬上天空，骏马就飞奔而去，马蹄下扬起的尘土也模糊不清（暗尘）；当一轮明月升起，月光就照到人们活动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暗”与“明”，“随马去”与“逐人来”对仗极为工整。“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在月光的映照下，花枝招展的歌妓们打扮的格外美丽，她们一边走，一边唱着《梅花落》的曲调。“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金吾：京城里巡逻的禁卫军。皇家的禁卫军取消了宵禁，尽人游赏，计时的漏水器呀，你可要慢点滴哦！这是希望一年一度元宵之夜，不要匆匆地过去。此诗格律精当，笔致舒朗，设色浓艳而风调清新，反映了初唐社会繁荣的一面。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王 勃

城阙辅三秦， 风烟望五津。

与君别离意， 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 儿女共沾巾。

这是一首送别诗。杜少府，名不详，唐人称县尉为少府。蜀川，犹言蜀地。有的书中作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宁县）。当时王勃供职长安，他的朋友从长安外放至蜀，他写诗送别。“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阙：城墙上的望楼叫阙。城阙，代指长安。辅：护持、拱卫。三秦：项羽灭秦后，分秦地为雍、塞、翟三国，称三秦。五津：岷江当时有五渡口，名为白华津、万里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合称五津，这里代指蜀地。这两句意思是：辽阔的秦中原野拱卫着京城长安。城楼上，远望蜀中，风烟茫茫，那就是你即将赴任的地方。“与君别离意，同是宦游人。”今天和你惜别，我们的心绪都是一样的，都是远游求官，离乡背井之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两句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彼此知心，即便天涯远隔，也如邻居一样相近。从构思方面看，这两句很可能受了曹植《赠白马王彪》“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的启发。但此两句高度概括，可谓自铸伟词，成为千古名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歧路：岔路，指分手之处。这两句是劝慰友人的话：不要在临岐之际，像小儿女那样悲悲切切掉眼泪。

南朝著名文学家江淹在《別赋》里写了各种各样的离别，都不免使人“黯然销魂”。古代的许多送别诗大都表现这样的情感。王勃的这首诗，却一洗悲酸之态，意境开阔，音调爽朗，独標高格。

别薛华

王 勃

送送多穷路， 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

抒写离情别绪之作，古诗中不计其数，但是，诗要避熟，应有新意，这首诗就是一首别具一格，意境新颖的送别诗。“送送多穷路，遑遑多问津。”遑遑：匆忙。这两句是说，送了一程又一程，前面依然道路无穷；友人独自离去，匆匆沿途问路，心中好不酸楚！这种心情不仅是作者，也是远行人心情的写照，语意双关。“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在这千里的行程中，唯有一颗悲凉失意的心作伴，怎不拖垮人生不过百年的身体。这不仅在只是向远行人指出可能会遭受到的困苦，其实也是作者在短短的人生道路上所亲身感受到的切肤之痛（作者素有抱负却怀才不遇，内心岂能不苦）。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你我的心情都像江上的小舟漂泊不定，生活也是同样的艰辛。这一方面是同情劝慰对方，一方面也是用以自慰。“无论去与住，俱是梦里人。”无论是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人，彼此都会出现在对方的梦中。断言相互入梦，既说明自己怀友之诚，也告诉对方，我也深知你对我相思之切。本诗不着意写惜别之情，而以感人的笔触写出了对挚友的肺腑之言，极为感人。

咏 风

王 勃

肃肃凉风生， 加我林壑清。

驱烟寻涧户， 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 动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静， 为君起松声。

宋玉的《风赋》云：“夫风者，天地之气，溥（普遍）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这首《咏风》诗就具有这种平等普济的美德。“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肃肃：形容风势之速。初秋炎热未消，一阵清风袭来，使林壑变得清凉，给人以爽快舒畅之感。

“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楹：柱子，此处指房屋。驱散涧上的烟云，使我寻到涧底的人家，卷走山上的雾霭，现出山间的房屋。“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它忽去忽来，本来就没有踪影，但它似乎很有情味。“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当日落西山，万籁俱寂的时候，它又不辞劳苦地吹响松涛，奏起大自然的雄浑乐曲，给人以欢愉。风吹烟、散雾，吹动松涛，本来都是自然现象，但诗人用了“驱”、“卷”、“寻”、“出”、“为君”等字眼，就把这些自然现象写成了有意识的活动。诗人以风喻人，托物言志，着意赞美风的高尚品格和勤奋精神。它不舍昼夜，努力去做对人们有益的事。在诗人笔下，风的形象被刻画得惟妙惟肖，也寄托了作者的志向。

从军行

杨 炯

烽火照西京， 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 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 风多杂鼔声。

宁为百夫长， 胜作一书生。

这首诗借用乐府旧体《从军行》描写一个读书士子，投笔从戎赴边塞参加战斗的全过程，笔力极其雄劲。“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西京，指长安，东汉都洛阳，称长安为西京。这两句说，边镜军情紧急报警的烽火传到长安，心中感到愤激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牙璋：皇帝调兵的信符，分凹凸两块，分别掌握在皇帝和主将手中。凤阙：指皇宫。龙城：匈奴名城，秦汉时匈奴祭祀的地方，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鄂尔浑河西侧，这里指敌方要地。前一句说，带着发兵的信符离开了朝廷；后一句说，唐军已经神速地到达前线，把敌方城堡包围起来。刚写了辞京马上就包围了敌人，中间有一个跳跃。“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凋：凋敝、遮住的意思。大雪弥漫遮天蔽日，使军旗上的彩画都显得黯然失色；狂风呼啸，与雄壮的进军鼓声交织在一起。诗人以象征军队的“旗”和“鼓”来表现出征将士冒雪同敌人拼搏的坚强无畏精神和在战鼓声激励下奋勇杀敌的激烈场面，两句诗，有声有色各臻其妙。最后两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百夫长，古代部队中的低级军官。宁愿做一个百夫长那样的小官，也比做一个书斋中的书生强的多。直接抒发了从戎书生保疆卫国的壮志豪情。

这首短诗能把书生出塞参战的全过程这样一个丰富的内容，浓缩在有限的篇幅里，可见诗人的艺术功力（他与卢照邻骆宾王、王勃号称初唐四杰）。

杂 诗

沈佺期

闻道黄龙戍， 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 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 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 一为取龙城。

杂诗，多抒发人生感慨，离别相思。不拘流例，即时即物有感而发。本诗代思妇设想，由望月生思，怨恨“频年不解兵”，希望有良将早日结束战争，渴望丈夫早日归来团聚的急切心情。“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黄龙戍：注家多有不同说法，有的注家说，黄龙戍就是黄龙冈，在今辽宁省开原县西北。有的注家说，黄龙是地名，在今辽宁朝阳，戍，是派兵驻守的意思。按照前一种解释，这两句的意思是：人说北疆的黄龙冈要塞，连年征战不休兵。照后一种解释，这两句意思则为：听说驻守在黄龙的军队，连年战事不断，不得撤回。地名注解虽有岐意，但诗意大致相同。“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可悲的是，那照着我闺房的明月，长随着夫君所在的汉（唐诗中常以汉代唐）家兵营。在这一轮明月照耀下，他们望着明月在相互思念着。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少妇今年思念丈夫的“春意”，丈夫昨夜惜别妻子的深情，也当同时互相感应，同时浮现在各自的心中。“今春意”与“昨夜情”是举例式的写法，对于长期分离的夫妇，他们是春春如此思念，夜夜如此伤怀。“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龙城：见前首《从军行》的注解。将，带领。旗鼓，指军队。妻子希望有良将率领精锐大军，攻取那敌军的巢穴龙城，使家人早日团聚，人民安居乐业。

这首诗构思精巧，特别是中间四句，在“情”、“意”二字上翻出新意。诗中所抒之情与所传之意彼此关联，极为自然。诗以问句作结，越发显得言短意长，含蕴不尽。

夜宿七盘岭

沈佺期

独游千里外， 高卧七盘西。

山月临窗近， 天河入户低。

芳春平仲绿， 清夜子规啼。

浮客空留听， 褒城闻曙鸡。

七盘岭，在今四川广元东北，又名五盘岭。这是作者被流放时旅途夜宿七盘岭，抒发失意情绪的一首诗，是初唐五律的名篇。首联破题，说自己远游千里之外，夜晚住宿在七盘岭上。“独游”显出孤寂失意的情绪。“山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月亮仿佛就在临近的窗前；银河好像要流进室内那样低。这两句写夜宿所见。“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平仲：是银杏的别称，果实如白银。子规：即杜鹃，其鸣声似“不如归去”，多用作离愁的寄托。这两句写夜宿时对节物的观感。诗人望着浓绿的银杏树（有寄托自己清白之意），听见悲啼的杜鹃声，春夜独宿异乡的愁思，油然而生。“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浮客：即游子，诗人自谓。褒城：在今陕西汉中北，夜宿七盘岭说明已过褒城进入蜀境。杜鹃催归，而自己不能归去，只是“空留听”，虽在七盘岭还可闻见褒城鸡鸣。鸡叫了，就要上路了，这七盘岭上不寐的一夜，更加引起对关中故乡的不胜依恋。这首诗通篇对仗，巧于构思，善于描写，结构完整，针迹细密，表现出诗人较高的艺术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