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二O一七年四月八日，农历三月十二，周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家乡。</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清晨，我沿着村边的河堤缓步前行，路旁那抽着嫩黄枝条的垂柳，轻抚着我早已不再年轻的面颊。天，有些灰突突雾蒙蒙，不时有阵阵北风从背后袭来，挣扎着倒春寒最后的几丝余力。我顺手掐断三根柳枝，边走边编织成一个个美丽的柳环。我要去村东，走进那座漫山遍野即将开满白皑皑苹果花的大山深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一）</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尽管来过多次，但从来还没自个儿来过。一条山路弯弯曲曲盘桓而上，陡峭而又艰难的行进中，我努力辨别着记忆里的方向。还真是老了啊，前几天不是和哥姐们刚来过吗？那棵，我曾悄悄留下记号的苹果树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xiang儿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多么熟悉的呼唤：“xiang”</span></h1><h1><br></h1><h1> 大山也响起了一阵阵亲切的回音：</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xiang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xiang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是。我是xiang儿。爸—妈—呀，我来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放下手中的登山杖，放下手中的马扎子。先帮着收拾一下那天留下的礼物吧。鸡鸭鱼肉瓜果糖糕的还都没动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咦？爸，原先总管着您抽烟，现在给您送了，是您从没抽过的大中华，怎么放这儿还不动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咱在这山里住，防火最重要。你没见满村都贴着大标语‘谁敢点根火，就送派出所’？做人，就要遵纪守法，就要讲规矩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心里想说却不敢说出来：都这回儿了，还规矩、规矩的。这辈子，俺就是叫嫩教导的规矩害彪（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收拾妥当，把编织好的柳环分别送给二老，留下一个自个儿戴在了头上。坐在马扎子上，我环顾了一下被苹果树掩映的四周，静谧又清宁。地上是成片绿油油的荠菜苦菜，还间或点缀些摇曳着黄花的蒲公英。鸟儿在果树的枝丫上啾啾，泉水在山间的峰壑中潺潺。这里的空气真好！这里的风景真美！这里，真适合一场敞开心扉的畅谈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和爸妈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时间很长又很短。很长的贡献给了无私奉献的工作，很短的错过了时不我待的孝道。很早就想有机会来这里，就咱仨，就这样，亲密地围坐在一起。</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近地在一起——近到能触到爸微弱的脉搏，近到能闻到妈甜蜜的气息。真好啊，没有打扰，没有喧嚣，就这么近，这么近地，听一听二老的教导。</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你也老了啊，刚才上山老远就看到你一直拄根棍。腿脚也不利索了？”爸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你也老了啊，看你这满脸的皱纹，把页拉盖（额头）上的那道疤都遮的看不见喽。”妈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是老了哦。老了才越发感念父母恩，可惜太晚了------”我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想起了这一生对二老的愧欠，我止不住泪如雨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别哭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改你爱夹猫尿（流眼泪）的毛病。”爸总是好批评我。</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别哭了，山里的风大，别踆着你的脸。”妈总是好关心我。</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退休了，有功夫了。我这次来家是想和大哥说道说道过去的故事。”我边哭边和爸妈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这故事里，有爸妈一生的心痛。也有大哥一生的心结。我不知能不能靠我仅仅知道的那一星半点，解决点什么。</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留在家乡受了一辈子苦遭了一辈子罪的农民大哥，是爸妈一生的心痛。</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妈对大哥的牵挂亏欠和爱却因各种原因的被误解，是大哥一生的心结。</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我的外表严厉内心柔润的老爸啊，您默默在背后，为大哥和子孙做了多少虽无结果但却禅精竭力的努力？我的面容慈祥心地善良的老妈啊，您悄悄在暗地，为大哥和全家做了多少自觉轻微但却呕心泣血的辛劳？爸呀，妈呀，恁们为什么就不说，不去说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彪闺女。这么多年了，还提这些干什么？”爸说话总是这么粗声大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妈知道你好心。可是嫚你想，爹妈为孩子做什么都不为过，哪有向孩子表功的？”妈说话总是这么轻声细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可我还是说出来了。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说出来我的心也轻松敞亮了许多。对大哥的奉献，我愿竭尽所能替二老补偿，哪怕只是一点点；对爸妈的付出，我愿肝脑涂地替二老公道，哪怕只是一滴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一辈子没向组织伸过手。我不能坏了规矩。”一辈子光明磊落的老爸啊，还在嘴硬。</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十根指头都连着心啊，嫩大哥这根掐掐最疼。”妈来回搬弄着两手的手指，老泪纵横。</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大哥的脾气不就像您？死犟死犟的。其实他心里早就不怨了。”姊妹中，就我敢和素常一脸严肃的老爸顶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您一定又得说 ‘忘了我和你爸不要紧，千万别忘了嫩大哥。’ 是吧妈？”我抢先说。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妈的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起身给爸倒上一杯茶，给妈打开一瓶崂山可乐。这可是二老的最爱呢。头上的柳环不小心弄歪了。取下，和爸，和妈，互相调换了，重新戴好。</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从没给爸，给妈，买个好穿戴。弄个柳环糊弄糊弄嫩吧。”我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妈笑了。戴着柳环的老爸老妈，笑的可真好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二）</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有人说，每个家庭都是一部长篇连续剧。或煽情，或狗血；或跌宕起伏，或一地鸡毛。想想咱这个大家族的剧情也很精彩：生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登场；戴面具的，善恶反串的，台上表功的，幕后拒悔的。热闹着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妈，有时心里挺憋屈，为您俩这辛苦操劳的一生不值。没吃没穿的日子，没白没黑的忙碌。病了都是自个儿忍着，就怕给儿女添一丁点麻烦。爸，那年你心梗憋气还要忍气；妈，你常年头晕脑胀还忙做饭。一大家子人啊，带大了一代又一代。您们二老多不容易，对哪个人，对哪一家都可谓恩重如山！！！可是，可是------”</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快别说了！”妈立即打断我。她永远是那么聪慧：“妈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些话，有些事，还是永远让它烂在肚子里吧。人这肚子里啊，五谷杂粮的整天可着劲儿装，难道就容不下一句话？”</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在一旁沉默不语。我想起了那曾经的曾经------爸，我那曾经火爆脾气的爸啊，我那曾经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爸啊，难道就这样让它？真的让它们全都烂在我的肚子里？</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咱什么都不说了嫚。以后的日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爸这般温情话语，少有。</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妈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一天天你也老了，妈没法再管你了。”妈说。这个世界上最疼最爱我的永远是妈呀------</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妈。我累，真的很累很累很累。在世人面前，我这个从小被您们娇惯宠爱的小女儿，如今已被风雨磨砺的无比粗糙和坚硬。我能干，我泼辣，我隐忍，我刚强。心不再敏感，脑已经木然。忙忙碌碌着别人的快乐，精精心心着别人的幸福。爸，妈，我实在撑不住了。我真想做回儿时的我，终日承欢在二老膝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或是早日来陪伴您们，闲云野鹤，云淡风清。”</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呸！呸！呸！”爸急了。一向崇尚唯物反对迷信的他朝地上连吐三口唾沫。“说你彪，就净说彪话。再说就快滚！快滚！”爸一急，就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妈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日子再难也得顶头朝前奔不是？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你身体不好，该上医院上医院，该歇歇就歇歇。行善积德，能做的让别人快乐幸福，你自个儿不也就快乐幸福了吗？”妈没有文化，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家庭妇女。但在我的人生中，却永远是一个司职思想工作的优秀政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三）</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放晴了。太阳羞答答地藏在茂密的枝丫缝隙里，不时露一下红红的脸。哦，太阳。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原本开头就该告诉二老的天大喜事： 就在八天前，农历三月初四，我们家族有了直系的第五代，爸妈的第一个玄孙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急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上面珍藏的是我的侄孙前几天发来的宝贝照片。</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刚刚降临人世的小家伙真可爱啊，胖嘟嘟的小脸蛋恰如这红彤彤的朝阳。你说稀奇不稀奇，这宝贝儿才几天啊，就会笑了，还笑得这么灿烂，这么明媚。</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起名了吗？叫什么？”爸先关心的是名字。当年他曾为四个孙子预先起好了将来他们子女的名字，那时执行的是独生子女政策，每个孙子只能生一个，所以他就起四个字：光明磊落。前面加一个永字。分别是永光，永明，永磊，永落。我曾对此强烈反对。我说光明磊落代表您老人家一辈子的品行是很好，但最后一个叫“永落”就不妥了。爸说那最后一个就叫“永乐”。我说:“光明磊乐”怎么讲？后来这事没成，孙子的子女也都是各自起的名。为这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刚生下还没起名。不会又想让人家叫什么光明磊落吧？”我揶揄道。爸憨憨地笑了。瘦削的皱褶面庞堆满发自内心的喜悦。</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真好看，真好看啊。眉眼儿弯弯的，小脸圆圆的，你看，你看这张小嘴，好像在说话呢。”妈看得仔细。照片上的婴儿正睡在甜蜜的梦里。她未来的世界，一定会是花团锦簇，充满阳光。</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一代又一代。咱的家族人丁兴旺，前景辉煌。感谢您们：爸，妈，这都是您们血脉的传承，这都是您们世代的泽被。您们好福气，更是好伟大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小时。临近中午了，山下村庄的上空，已升起袅袅炊烟。这里真静真美真好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爸撵我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仍坐着不动。爸又催：“快走吧，出来时和你大哥说了没有？”</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没有”我回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你大哥也是80多岁的人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别叫他满村遍疃地找你。”</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就是，快回吧。下山路陡，你可小心点。”妈也撵我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该说的话都说了，回去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妈继续叮嘱着。“原来你在家最小，现在嫩哥嫩姐都比你老，你待把自己当成大的，多照顾他（她）们。有些事要多担当，姊妹之间好生团结着。嫩都个个旺旺兴兴健健康康的，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不停地点头。点头。仰脸朝着寂静的山林放声呼喊：“爸-----妈------”</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xiang”</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xiang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爸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妈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在父母的墓碑前长跪不起，任泪水肆</span>意横流。</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7年4月8日至4月10日写于摄于故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