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老家的夏日天气还像往年一样任性胡闹。午后的天空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烈日高照,下一秒就像正放着的电视被手中的遥控器切换了频道。忽然乌云滚滚,风雨大作,似乎要把整个大地吞噬下去。暴雨冲洗着大地,我尘埃的心灵也像得到了冲洗而变得明朗起来。独自站在屋檐下观雨,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突然一个黑影冲进狂风骤雨中,我定睛一看,是娘。她头上仅顶着一只斗笠,在屋前草丛里匆匆寻找什么,暴雨斜打在身上,斗笠形同虚设,瞬间全身湿透。真不知娘是疯了还是傻了。我大喊:“妈,下这么大的雨,您在干什么?不能等雨停了再出去吗?”狂风撕碎了我的声音,让暴雨任意打落在地上,而没能传到娘耳里。我加大音量,终于,回音夹杂着风雨声隐隐约约从娘那边传来:“有一只鸡没回来,别让雨淋死了。”“鸡自己会回来的,您这样让雨淋生病了怎么办?”我继续呼喊,娘没理,或许又没听见。我只能愣愣地看着我的傻娘在风雨中来回穿梭。耳边只剩风声呼啸,雷雨咆哮。<br></h3><h3></h3> <h3>娘是邻县嫁给父亲的,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外公还是乡干部,家庭还算宽裕。娘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娘是当时的文艺青年,能歌善舞,两个舅舅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六十年代初,全国掀起四清运动,老实巴交的外公也难逃历史厄运,被免职回了农村。繁华落尽,宛如光鲜艳丽的孔雀退去了漂亮的羽毛遭人冷落,从此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七十年代初,娘远嫁父亲,当时爷爷家略比外公家好些,在奶奶心中,娘高攀了父亲,所以奶奶总对娘低看一眼。几个姑姑也受奶奶影响,娘也不受她们待见。尤其是娘前三胎生了女孩后,重男轻女的奶奶在娘面前更加没有好脸色了,恶语像饭里的沙粒总给娘一种不期而遇的伤痛。所以娘连走路都要远远地、怯怯地躲着爱指桑骂槐的奶奶。在同一屋檐下,为了孩子,娘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委屈着自己。我的傻娘啊,您以为把自己看得很低,甚至低到尘埃里就能开出花来么?我不解地陷入沉思,旁边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好像在为娘不平,为娘控诉!<br></h3> <h3></h3><h3>我还清楚记得田土分到户的那年的那个晚上。从没见过流泪的娘,那天晚上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您告诉我们家里分到的田又远又在山高处的旱田,您说您和父亲再苦再累也不要紧,弟弟也要跟着辛苦、受累,以后子子孙孙都要跟着辛苦、受累。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说着怎么办怎么办。娘心中刚有的一线希望像荷叶上泻下的水珠,在此刻也没了一点痕迹。当时感觉您一下苍就老许多,还没懂事的儿女们不知怎么安慰您,看到您伤心的样子我们只能默默陪着您泪流。我的傻娘啊,您怎么不像其他妇女一样去生产队闹?控诉田土分配的不合理、不公平。黑夜似乎够深了,光明依然看不见。
记忆中,娘傻得连和父亲吵架都不会。往日贫困生活中,总有那么多无休止的烦恼和困顿,让人情郁于中。夫妻间的争吵也自然而然成了情绪宣泄的渠道。明明还和娘心平气和地说着话的父亲,不知何故就发起了怒来,眼看就要硝烟四起,娘马上停止了说话,就像关闭了正开着阀的龙头没了声音,或者干脆走到另一屋子里做家务,远远地避让着父亲。此刻的父亲就像刚打出去的拳头没人接招,因此熄了气焰不战而败。所以小时候我们家里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全因娘的包容忍让。<br></h3><h3></h3> <h3>娘还以为儿女们像她那样傻,认为我们傻到不会买东西,唠叨我厨房里的丝瓜刮子不锋利,唠叨我和姐家的竹饭勺边太厚。回老家后,娘去镇上赶场特意买了两个又牢又薄的饭勺给我和姐。平常都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我,大半年了娘却帮我们惦记着,而您自诩聪明的女儿答应给您厨房买个排风扇,可到现在都没行动。我的傻娘啊,您能不能像女儿一样聪明一点,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但娘总改不了傻的本性。今年初春,我身体小恙,一晚上娘来电话:“……回来住一段时间吧,在老家妈方便照顾你。”我们的声音在渺茫的夜空穿梭,“妈,您和爸不用担心,我不是小孩,会照顾好自己。”我高声回应,尽量不让自己虚弱的身体被微弱的声音出卖。同时我心里暗笑,我娘真傻,还把已过不惑之年的儿女当小孩。我持着手机独自站在漆黑的阳台上,春天的晚风如娘温暖的双手拂过我的脸颊,如梦一般温柔。
</h3><h3><br></h3> <h3>我的傻娘啊,儿女们只愿以后的日子里,您不要再那么傻,别再委屈自己;别再为难自己;别再勉强自己。希望您快乐多一点,幸福多一点,健康多一点,为自己考虑多一点。<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