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岛出海记

司马南

戊戌年农历七月初十（2018年的8月25日），是个大周末，跟几个朋友一块儿乘高铁，四个小时到了莱州。

目标：神仙岛。

距离海岸，大概15公里左右，这是一片渤海湾（莱州湾）非常难得的没有被污染的水域，在渔船上，举着刚刚网上来的梭子蟹，心中的那份激动，喜悦快乐，简直无以言表。

我的对面是神仙岛。

具体的信息不方便讲，这个岛迄今仍为军用。

蟹网大概只能使用两三次，蟹的爪子非常尖利，和那些网线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为了把那些梭子蟹摘下来，网不得不被破坏。

这些网是三四天之前，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预先放到水下的。

现在不是梭子蟹最好的季节，要到8月15才变得最肥，今距8月15没有多长时间了，渔民们说，这梭子蟹一天一个样，梭子蟹，黄金，还有大礼石，是莱州的特产。

我们是乘坐快艇出海的，假如乘坐渔船的话，这个距离要走一个半小时左右，可是乘坐快艇，只要半个多小时便到了。

蓝天白云，海面平静，船长不停地说着，你们太有福气了，这个海我们叫镜子海，海面非常平静，这天儿难得呀。

乘坐快艇兜起的风，掀起了我的衣服和头发……

想一想，在这渔船上的感受吧。

还没有离开，就想着下一次来的时间了。

我现在所坐的位置是500吨的一艘大渔船，它抛锚停靠在海中，像是一个小码头，很多作业便在这上面进行。

平时这个船上会有5名船员，他们在这里看管着3000亩海洋牧场。

这位老板姓于，1968年出生，长得虎背熊腰声音洪亮。祖祖辈辈的渔民，干过很多企业，多年前看明白海洋牧场极大发展前途，承包了一片海洋牧场。

海洋牧场是个专有的概念，从海洋生态来说，其他的海洋的底下是平板沙，鱼虾贝类无法生存，而海洋牧场的底下则是沟壑纵横，特别适应各种海洋生物的繁殖和发展。

从所有权的角度来说，海洋牧场是国家的，但是渔民们可以将之承包下来，每年向国家交海洋使用费用。这块海洋牧场上所有的产品则归渔民所有，当然平时他们必须尽到保护养护的责任。

于先生听从父亲的主张，将这块海洋牧场承包下来，陆陆续续的，以1000万元的量级，不断向海里砸钱，营造海洋生物更需要的环境。在许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冒险的，傻大胆儿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和回报，如今他所承包的这片海洋牧场，有着莱州湾最为丰盛和适宜的海参鱼虾贝类生长环境，我们这次出海就是冲着他的这片海洋牧场来专门体验渔民生活的。

谁见过俺老汉的这种发型？

这艘快艇跟一艘好车的价钱差不多，开起来兜风，那叫一个爽。

我们不是从码头出发，而是从这里出发的，要的就是原生态。

明镜似的水面，很多渔船漂其上，因为没有风，简直像是俄罗斯的油画。

看见这样的画面，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野渡舟自横之类的诗句。

大老板亲自驾船。

老板很实在，很健谈，他不停介绍着关于海参的各种有趣的故事。

按他的说法，今天到处都声称是“野生海参”的那些海参，其实都是海边养殖的，有些甚至是在网箱里养的，城里普通消费者看不出来，谁家说了假话，渔民们则心里明镜一样。

他有点儿不无得意地坏笑，问其究竟，嗯，他说，今年他的海参可能会卖得更好一些，因为近海养殖的投放饵料喂食的海参，今年天太热，很多都被热死了……

热死是什么概念？

高温之下融化了呗……

他的海洋牧场的海参，完全是天然环境，那些野生的海参长在石头缝里，海深在12米到14米，生长得好着哩。

这张照片是我在快艇里边隔着玻璃拍的，这个胖胖的憨憨的小伙子，一直就这样蹲在快艇的最前边，什么防护装置也没有。

我担心他掉下去，船长说“他是潜水员”，有深海潜水证，在海参丰收的季节里，他一天潜在水下要工作好多个小时呢……

言下之意是他不怕掉下去。

难怪我们都全副武装，严格按照要求穿着救生服，而这位小伙子穿着普通的服装，像海参吸盘一样，紧紧附着在快艇的最前边。

在海上看蓝天，与在北京二环路上看蓝天，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这艘船就是自重500吨的作业船，像小码头一样，横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船长说刮大风的时候，船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今天的天儿真好啊。

这艘小船是为我们捞海参的，我们将有眼福看到他们怎样潜到海下去，把海参捞上来。

现在的海参大都悄悄地趴在石头缝的里边，并不在外边漂着，跟丰收季节的海参的样态完全不一样，对潜水员来说，这是一个很艰巨的考验，有没有可能摸到都不确定，能摸几只也不知道。

我们的快艇放慢了速度，跟着小渔船在海洋牧场兜来兜去，鱼船上面有gps，还要凭借渔民的经验寻找哪里可能有海参。

我急不可耐要拍到渔船上的情形，于是抵近，跳上了渔船，这艘渔船刚刚起获的梭子蟹，还没有来得及从网上摘下来。

对对，提起来让我们仔细的看一看。

这位渔民大哥笑着说，来来看看，这只个头儿真够大的。现在不是梭子蟹最肥的时候，8月15来吃就好了。

张牙舞爪不断挣扎的梭子蟹的爪子和网缠在一起，渔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把它们从网上摘下来，并且将他们的腿缚住，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儿，不小心就手会被蟹钳子夹到。

前不久我在家门口买市场上的活蟹，在处理的时候，不小心手就被夹出了血。

我开玩笑说，我的头被电梯夹了，人家叫我“夹头”，现在手又被蟹子给夹了，该叫我“夹手”了。

这么大的梭子蟹，只有在莱州湾儿才有，其他的地方也产，但不是这个品种，更不会是如此肥大。

漁民说，其他地方的梭子蟹肉是软的，而我这里的梭子蟹的肉是一束一束的。

总觉得这个时候要有音乐跟进才好，一种放飞的感觉。

潜水员潜水，只要穿好了衣服下水那是一瞬间，扑通一声人就不见影儿了，拿着手机是没有办法拍摄到的。

现在潜水员，这个憨厚的小胖子，已经把他在水下摸上来的海参展现到我们的面前了。

假如是电视节目，这个过程完全可以极其慢化的，甚至会拍到水下的镜头，但是真实的捕参场景就这么简单。

潜水员跳下去之后，船长指示我们看着水面冒泡，偌大的海面冒个泡儿，哪那么容易看到，更没有办法用手机记录下来。

这就像，真正的武林高手对决，只一瞬间你还没看清楚，连一个回合都没有，对方已经被毙命，可是如果是武术竞技赛事，那便一个回合跟这一个回合，还有解说员在里面添油加醋就，就为了展现给你看，真正的高手都是很快的。

是我能够拍到的最近的镜头了，刚刚从海下抓出来的海参就在这个筐里面。

苍茫的大海上，我们的快艇不断绕着这个渔船兜圈子，为了给我们提供最好的拍摄角度。

拍到了，拍到了，第一眼拍到这个从海底下刚刚抓出来的野海参，原来是这个模样啊……

与菜市场卖的不一样，和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也不一样，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似乎不是一个一个的，而是一坨一坨的，一片一片的，上边的那些颜色发生变化的突起，我想到了老母猪的奶头……

这些海参不是放在筐里的，而是趴在筐里的，更准确的说是紧紧的吸附在筐里的。

我用手轻轻触碰一下，湿湿的，滑滑的，腻腻的，明知道没有任何危险，却有一点儿害怕的感觉，强烈体现在两个指头上。

我用了大力气试图把海参弄起来，才发现，这个海参趴在筐中的吸附力真强啊，它竟然一动不动。

快来看看这个梭子蟹。

整个渤海湾盛产梭子蟹，但以莱州湾的梭子蟹最为有名，船长不无骄傲地讲述着梭子蟹与某些重要会议和某些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

我们登上了这艘巨大的作业船，作业船的上边，是这样的。

类鱼网的东西，不知道是网什么鱼的，不同的鱼有不同的网，像梭子蟹的那种网，只能网到梭子蟹，而鱼则可以轻巧的从中间穿过。

专门用来系绳索的，巨大的铁桩子，锈迹斑斑。

同行的朋友是山东人，她用手拿起一只八爪鱼，看着八爪鱼在自己的手上做出各种，杂技动作，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在我看来，八爪鱼和墨斗鱼好像差不多，海边长大的人，则能够准确区分它们的形态和习性，以及表演技巧方面的不同。

不自由，勿宁死。

在海洋牧场里纵横驰骋，甚至横着走的螃蟹，这个时候被绑缚到筐里，等待着它们的命运是我们的大快朵颐，而它们的自由则由此而失去。

这位老哥在船边儿上忙活着，他在将船边儿上的一种很特殊的鱼吊上来，这鱼看着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团长下指令，一定要他把这个鱼拿上来让我们看一看。

这个小黑鱼，如果是在北京的农贸市场上出售，不会有很多人专门看一眼的。

但船长说，这可不是一种普通的鱼，我们就叫他黑鱼，是多宝鱼的一种，这种鱼是吃海参长大的……

当他说完这种鱼是“吃海参长大的”，所有的人都把手机横了过来，仔细看海参长大的鱼什么样。

作业船上的窗子是这样的。

给每一只螃蟹脚都缠起来，这种裹足的工作是一个耐心细致的活儿，彪悍的渔民在海明威的笔下，是风雨中的男子汉，他们另有一种李逵绣花的功夫。

这张大手是于总的，他亲自为我们收拾海参，抓过来，拿在左手中间。剪子下去将它肚子里边的东西掏干净，手法干脆利落。

一边麻利的工作着，一边给我们不停的讲解

什么工作，一旦由业余进入专业，那边有眼花缭乱的艺术的感觉。

大约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也可能是快艇兜圈子兜得太猛了一些，我的大脑前庭平衡器官出现感知障碍，被迫在船舱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发现梭子蟹已经变成了一盘菜

潜水员专门全副武装为我们抓的海参，已经被做成了这个模样，没有葱烧海参，没有讲究的摆盘儿，海参在高压锅里压过之后，又做了什么具体处理我就不知道了，端上来是这么黑乎乎的一盆。

今天才知道，原来鲜海参，也还是要在高压锅里处理的，而且要压三四十分钟，于老板说，因为是野生的，海水的压力比较大，这些海参的肌肉质量非常好，必须得高压锅煮，如果是养殖的，那就简单多了。

刚才被拿在手上玩儿的八爪鱼，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几条小鱼叫什么鱼？我刚才睡觉没弄清楚。

渔船在海上经常几个月不回家。

如果不发八级以上大风的话，他们是吃住都在船上的。

我问于老板，他们在海上天天吃这么贵的梭子蟹和野生海参，那岂不是成本太高了，这些卖出去很贵呀，怎么办？

于老板哈哈大笑，叫你天天吃，你也吃不下，他们最想吃的是蔬菜，还有咸菜……

仔细看这些梭子蟹膘肥体大，于老板仔细讲解着哪只梭子蟹更肥美，哪一只外边就能够看出来……他讲的很细很复杂，我只是听了一个大概。

真正的渔民的生活原来如此令人神往，粗犷风格美味的海鲜，没有任何添加成分（真的，连盐都不用加）不附着任何后天的佐料的海鲜处理，吃起来如此津津有味，享受啊，传奇呀，感谢呀。

苍天呀，大地呀，谁给我安排了今天这出戏呀。

这些大饼是从岸上专门运过来的，我看了看，没有动。

有梭子蟹管够，有海参随便吃，吃什么大饼啊？这些大饼还不如我自己早晨做的新疆的油馕呢。

于老板示范给我们看，他用筷子夹起一只海参，蘸了一些酱油，一大口吃下去，然后在嘴里嚼着，似乎不是在吃东西，而是在判断火候合适与否。

嚼了几下之后，他说，“嗯，不错，大家尝尝就这么吃”。今天这会儿海参管够啊。

就我自己体验而言，其实海参就那么回事儿，无论是发的、鲜的、还是刚刚捞出来煮熟的，都觉得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

但是梭子蟹就不同了，当我把已经掰开的梭子蟹，放到嘴里的时候，天哪，天哪，那个鲜啊，觉着那个甜啊，那个味道真的是这辈子没有吃过的。

必须拉着潜水员合影一张，小弟，太感谢你了，这身子骨一看就跟海豚一样，像北极熊一样。

在海水下作业，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肥膘。

船长在这条船上工作好多年了，他今年55岁，皮肤晒得黑黑的。

吃海鲜，喝大碗茶，倒大碗茶的时候，这水珠还在空中便被记录下来了，今天的画面怎么都这么好看呀？

吃完了饭，船长的小船又出发了，他们是在工作的状态，跟我们纯粹游玩不一样。

如今渔民的船上都装了GPS，在他们所严加看管的广阔的水面上，如果有其他的船只闯入，，会形成一个小白点不动。他们会把船开过去，冲着那只船喊话，“喂，现在你们已经进入了私人海洋牧场，请你们离开”。

海面那么大，其他的船为什么要到这片海来呢？

老船工笑了，其他的海面底下是沙子，而且是平坦的，光滑的，切切实实的，鱼虾自然不会往那里跑。我们下边礁石丛纵横鱼虾宜于生长，所以好东西都在我们这片海的底下，要不咋叫海洋牧场呢？

神仙岛上有没有神仙不知道，但这牧场之肥美确确实实，仿佛有神灵保佑。

潜水员大概是喝了一点酒，跟我们摆起了龙门阵，莱州的话其实比较好懂。

我们这一行人当中有莱州人（就是掖县人），有龙口人（就是黄县人），当然还有蓬莱人。“蓬黄掖”三县是山东经济最发达的地方，这几十年不知道刮什么风，莫名其妙喜欢改名字，把这个名字改得不伦不类。

一直听见犬吠，我跑到船的另一头，在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可爱的马犬。

它见我过来，不是叫得越来越凶，而是在里面摇头摆尾千方百计讨好我，我把手伸过去，它则把舌头伸出来。

犬和人的关系，就这么密切，它跟人类的关系那么亲近，太希望和人接触了。

船长说，晚上会放它出来遛遛弯儿，天热的时候，让它跳到海里去游泳，白天则把它关到笼子里。这只马犬如果愿意，天天都可以吃鱼虾海参，而且是野生的……

何不给它自由呢？

考你一个问题，这是什么？

这么巨大的家伙，白色的边缘，中间是黑色的，愈靠近前面的部分愈黑，对了，这就是海蜇。

我们所吃的海蜇头便是这黑色的部分。

白色的部分像一个大帽子戴在头上，海蜇在水下运动的时候，像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长，牛哄哄的，动作缓慢而傲然。

对付我们吃完了中午这顿梭子蟹，还有一些梭子蟹挂在网上，船工们开始摘……

回程的速度，要比去的时候心里感觉快一些。

目前这种海洋生活的体验，对于城市里边的很多人来说，或是极其向往的，我建言于老板将这个体验模式化，以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像我们今天一样，感受快乐，放飞理想。

于老板说，他的野生海参相对高端，销售实行会员制，来过这里的人，并非都如你们一样，如此享受镜面儿一样的海，有人是在狂风暴雨中体验了渔民的生活。他从小在海上长大，熟知这里的一切，城里人对于海洋捕捞所表现出的兴趣，他总觉得有些夸张。

我告诉他，你可以当网红的，你开船，你教我们吃螃蟹，以及你处理海参的那些动作都帅极了。他，犹豫的目光看着我，真的吗？

我爱这美丽的海洋，我爱莱州湾，我爱着莱州湾的海洋牧场。

照片都是随手拍的，难免模糊，这种模糊也有一个好处，它记录了当时的生动的情形。

随手记下的，湿漉漉的文字，粗糙归粗糙，但其生动，是后来的追击润色无法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