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下乡那些年间,生活艰苦,前程渺茫,但不可抗拒的是,年少的我们总还是得一点点的成长、成熟起来的。比如生理和心理的变化、阅历的丰富、知识的屯积、情感的起伏等等。
如此一来,生活中的偶遇,时常会引发你对人性、对善恶的重新诠释,对美好更深层的理解。</h3><h3> 这里,我要讲的是一个有关一首乐曲的故事。<br></h3><h3><br></h3> <h3> 原因很简单,这起源于小学四年级时的一件往事,印象极深。
一天下午,老师领着我们几个四、五年级的少先队员,来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大楼,参加其少年合唱团团员的选拔。</h3><h3> 来了有两百多人,都被安排坐在演播大厅等候。一位阿姨嘱咐大家要安静,别影响台上一个乐队的排练。然后,她会一个个学校的把人依次领出去面试。
虽然都还小,可大家并非没见过大世面,一个个无所谓的样子,很平静的;哪像如今什么‘花儿朵朵’、‘快男快女’那么神经稀稀的,不得了了。
由于带队的是音乐老师,我们很快就了解到:台上那就是著名中央民族管弦乐团,指挥叫彭修文,正在排练一首三十年代就创作了的曲子,叫彩云追月。</h3><h3> 曲调很美,但是,当时印象最深的却是乐队后面那位敲‘木鱼’的,这一工种实在有些令我疑惑不解,那不是庙里和尚用的吗?
可惜,才听了一会儿我们学校就给叫走了。
</h3><h3><br></h3> <p> 仿佛只是一瞬间,多少年以后,我来到了大凉山中的一个小村庄,变成了个农民,就是所谓的‘知青’。</p><p> 在那儿,一次极偶然的机会,让我重新听聆到了这支曲子。</p><p> ……</p><p> 农舍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累了一天,什么事也不想干了,聊天已没有了话题,只好准备入睡了。</p><p> 我打开了自制的半导体收音机,拧上一根长长的导线,权当外接天线。短波段里的干扰电波很强,不过,终于还是对准了:</p><p> “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下面是听众点播节目……”</p><p> 一首老外演绎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一下子让大家从极度的无聊中瞬间兴奋了起来。</p><p> 刘安安学着《列宁在十月》卫队长瓦西里:“先生们,请安静,安静”。</p><p> 激动中,他先是抱起自己的琴,马上又觉得不妥,随即,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p><p> 说真的,人家处理的就是很独特;在不改变基调的情况下,并没有一个劲的往上飙,降的非常自然,凸显了深沉和更加的广阔。</p><p> 从第二段起,我们都已经在跟着轻声的哼上了:我愿作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p><p><br></p> <h3> “下面请听民族管弦乐曲:《彩云追月》”。
啊!那不是……
这令我再次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在播音员的简单铺述下, 前奏开始了;主旋律是全队的弦管合呜,悠然自得,从容不迫。在不动声色的活力中,不时间杂的打击乐更衬托出夜空的开阔旷远,平添神秘。对了,那不就是当年后排的那位敲‘木鱼’的大师吗!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抒情被延续着,圆融的思绪自然的开始了一阵阵的飘浮,向上,向四周的空间。
华彩的乐章出现在最后,乐器之间问答式的对话仿佛是云月间的嬉戏,忽上忽下,你进我退,情态逼真,意趣盎然,形象地描述了在浩瀚的夜空中,在幽淡的夜幕背景下,云月相逐,相映成趣的迷人景色。
太美了,这次,我是真的听懂了。
对于‘非音乐的耳朵’,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过,一旦当你开始学会了鉴赏,你会感受出想像力的升华;脑海中,平面与空间之间的影像在不断转换着,伴随着乐曲的起伏,你的情绪将会被完全的调动了起来,一时之间,竟能让美好更显得更加的美好了。
“太补人了!”大伙儿都很兴奋。这句话当时挺流行的,翻译成正面的意思,就是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补,进补也)。
学生年代多会一两样乐器,我们队上一共十二个知青,六男六女。‘乐队’里有五把口琴、一把小提琴、一把二胡、两支笛子和一个三弦;几乎每晚都有演出,听众就是那些来串门的农民朋友们,坐了一屋。我们什么曲子都弄,但保留节目只有两个:《梁祝》和《彩云追月》。
刘安安是首席小提琴,《楼台会》那段对话的大提琴是我用二胡来顶替的,弦别蹦的太紧就像了。再没家伙的,就找根短粗的竹筒子来敲,滥竽充数,打击乐也不过如此,原理是一样的。功底与技巧谈不上,不过,咱们的乐感和节奏还可以;一个个眯上眼睛,摇头晃脑的,听上去,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味道的。
实事求是的说,不是我们有什么的水平,那全得归功于人家作的曲,美妙之极。所以,任凭我们这般的乱整,竟也能出来如此好的效果啦。<br></h3><h3><br></h3> <p> 一天收工后,队长派肖玖新和我两人出几天夜工:守庄稼地,记半天的工分。</p><p> 那个季节,包谷已经灌了浆,得有人去看着,别给偷了。不是防什么狗熊来‘掰棒子’,而担心的是我们人类自己。</p><p> 天黑后,我俩刚进入‘阵地’没多一会儿,就溜过来三位小兄弟:饿的睡不着,是不是……</p><p> 山里的作息时间是每天只吃两顿,下午四点过那顿就算作为晚饭了,然后再干两个钟点左右收工。队里缺粮户很多,‘温饱’一直都是没法子解决的大问题。</p><p> 看的出,他们的关系挺铁的,肖玖新对着我苦笑了一下,二话没说就和那三人钻进了包谷地。</p><p> 今晚的月色极好,更好的是还有朵朵的云层与之相伴,这会由不的你的去联想到那些贴切旋律……</p><p> 静寂的山谷中,口琴的声音很轻,很柔情,颤音的声波格外的和谐;放慢了些的节奏,正好迎合上那长空影动。人与天地之间完完全全的‘被融化’了。</p><p> 我还在沉溺之中,掰包谷的一行人就回来了,我看见走在前面的肖玖新还搞了一抱的柴火,挺有经验呀。</p><p> “老程,可以啊,吹的啥子曲子? ”他蹲下身,边准备点火边问我道。</p><p> “你听出来像什么呀?”</p><p> 真担心他说成是‘杀鸡杀鸭’或是‘弹棉花’什么的。</p><p> “反正不是在讲我们偷包谷吧?”</p><p> 玩笑后,他认真的又想了一会儿。</p><p> “对了,有点慢慢的,就像是晚上一男一女……两人在河边耍朋友!是不?”</p><p> “知音啊! 有水平!”得意的我一个劲的夸奖他。</p><p> 马上就有人哼起了《小河淌水》的调子:月亮出来哟……</p><p> 接下来,话题轻易的就被越扯越远了。</p><p> 在间歇的翻转下,火堆中的玉米粒开始陆续的爆出了声响,诱人的清香随即阵阵溢出。</p><p> 既然当了农民,也就再没那么多的讲究了;拍两下,再吹吹灰就‘干’起了。</p><p> 啃完香喷喷的烤嫩包谷,又聊了一会,噌吃的几位就都溜了。不过,他们还得负责把包谷棒和包谷壳带上,走的远远的把痕迹处理掉。</p><p> “睡一下吧,再过会我们也该收工回去了。”</p><p> “行吗?”我有些犹豫。</p><p> “没得问题,哪个给他守到天亮噢。”</p><p> 我们俩静静的躺卧在草丛中。</p><p> 夜色渐渐的更深了,沉睡中的山谷静极了,唯有那轮明月还在云间不停的穿行。我呆呆的仰望这神秘的夜空,努力编造出了两句‘诗’:云破月窥包谷地,夜深人睡明月中。据说,只要每句都是七个字,就可以算作为诗了。</p><p> 仿佛又是在一瞬间之后,我就到了快要退休的临界点了。</p><p> 如今,社会是进步了,所带给我们的文化生活也是更加的多采多样,几乎可以这么说:随便由着你们怎么折腾都行。只是那首曲子现在演奏的少了,演唱的多了,我一直对此持有异议;纯音乐,虽然没有歌词,通过你自已的理解、感悟和联想,无形之中,使听者在灵感、乐理、生活体验、人格和精神世界上加深了造诣。</p><p> 可惜,今下已很难再见到那么撩人的月色了, 在我们成都,这里是典型的盆地气候,本来空气湿度就比较大,云层也厚,再加上现代的大都市、工业生产、汽车尾气、烧秸杆等等的影响,能见度低,平时阳光很少露脸,天色永远是那么阴沉沉的。</p><p> 不过,尽管如此,尽管我们的乐队不一定再有机会昨日重现了,这里,我还是要再一次的感激他,感激当年那位天才的作曲家和他那首不朽的作品,向他致敬。</p><p> (任光:<a href="tel:19001941"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1900-1941</a>,在叶挺将军的新四军军部从事音乐工作,<a href="tel:1941"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1941</a>年1月初,在‘皖南事变’突围中不幸牺牲。生前作品有《渔光曲》、《彩云追月》等。)</p><p><br></p><p> ——2004. 5</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