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红裙子

芸窗月影

昨夜梦里，我又回到了儿时，又穿上了母亲缝制的那条红裙子。

幼时家贫，父母终日辛苦劳作，精心盘算，生活倒也甜蜜温馨。

母亲手巧，会剪纸，善绣花。村里谁家娶亲，经她手布置的婚房，往往让人啧啧称赞！我们姐弟衣服上的绣花图样，也常常惹来小伙伴的羡慕。那时，母亲是我们的骄傲。

母亲爱美，她常说，女孩子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母亲常常尽她所能的为我缝制好看的衣服，让我美美的去上学。

记忆中，母亲给我做的绿卡其裤子，花格子上衣和红底黑花的条绒面布鞋，都曾让我幼年时光熠熠生辉。

最喜欢的是那条绣花的玫红色棉绸裙，那是母亲用两个不下地的午后为我做的。艳丽而舒适的面料，垂到小腿的长度，穿着凉快而美观。更让我沾沾自喜的，是那一走一停间闪烁摇曳的裙角，那彩绣的荷花荷叶，仿佛风儿吹过，竟然翩翩起舞呢！

犹记得，迫不及待穿上裙子的那刻，母亲欢喜的拉我到镜子前，疼爱的夸赞让我羞得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的看着，笑着！

那年夏天，我的心被幸福与喜悦包围着。我几乎不离身的穿着心爱的红裙上学放学，赢得了小伙伴们无数的艳羡，幼小的我陶醉在眩晕般的甜蜜中！

可是，村里放映了一场电影之后的第二天，却因为红裙子发生了一起小小的风波。

那天上学，我刚一进教室，几个男同学就对着我起哄，他们站在教室前面的一角，边笑边叫，喊着前天晚上电影里女主角的名字和我的小名，因为女主角和我都穿了红裙子。

在那样的时代，我和他们以及所有同学都觉得，那不是夸赞，而是一种说不出来为什么的嘲笑。我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朝他们吼，要他们停止，可我那些儿时的伙伴们，反而叫得更厉害了。

我气急羞极，委屈的趴在课桌上哭泣。

上课铃响了，音乐老师走了进来，阻止了乱成一团的男生，并严厉的批评了他们。

老师罚他们站了十分钟，并给全体同学上了半节课美的教育。老师说，穿裙子是不应该大惊小怪的，要懂得什么是美，要尊重同学。

听到老师的话，同桌扯了扯我的衣袖，让我别再难过了。

其实我早就不哭了，我在心里感激音乐老师，身上的红裙也似乎变得更美了。

从此，有的女同学也羞羞答答的穿上了不同的裙子，只是我觉得她们的裙子都不如我的好看。

上中学以后，男女同学之间变得不再说话，大家忽然都有些难为情了。女生们也没有再穿裙子的，我也没了小时候的勇气。

那条红裙，已经短到了我的膝盖上，我恋恋不舍的把它抚平，叠好，连同小时候的许多心爱之物，锁到了柜子里。

母亲说，一定要考上师范，否则就让我回家劳动。

于是，基础本来就不错的我，成了班上学习最刻苦的学生，作业和书本占据了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只是偶尔偷看借来的《辽宁青年》等课外读物时，书中那曼妙的文字，让我经常不由的拿出那条红裙发呆。

同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告别了那段让我起初迷醉后来痛不欲生的感情。现实用它最残酷的一面惩罚了我，让我认清了自己，也明白了生活。

后来如愿考上师范，诗一样的校园生活让人迷醉。母亲不再为我缝制衣服，竭尽所能的给我足够体面的物质条件，我却再也没有了穿红裙子时的心情。同学们一个比一个漂亮的打扮让我自卑，我变得沉默而叛逆。

师范毕业，带着青春的疯狂与无知，我倔强的追爱而去，却深深的刺痛了母亲的心。

那些伴随着内疚，悔恨与不安的日子，我用不可思议的举动抗拒着有父母和小弟的家。那条挚爱的小红裙也被遗忘在心中的兵荒马乱里，连梦里都不曾有它一丝一缕的痕迹！

若干年后，一位初中女同学提起往事。当年她听说了我的事后，找到了我家，在推开我家虚掩着的门时，她看到了至今想起来都心酸的一幕。

堂屋的炕上，我父亲唉声叹气的躺着。母亲捧着那条红裙，倚靠在被褥上，默默的流泪。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吃了一半的药。

同学当时哭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那么憔悴那么无助，父母的悲戚让她不忍目睹。

之后多年，我独自舔舐伤疤，生活归于平静，曾经的一切都似乎烟消云散了。

然而散不去的是对父母深深的负疚，每每想起同学的话，我都心碎到无法呼吸。我无法想象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父母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悲伤。我更无法知道，父母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是怎样的担心，牵挂和煎熬！我恨自己的愚蠢和残忍，我悔自己的无知和浅陋。

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会常常想起旧日时光，想起那条红裙子。然而时光不会倒流，逝去的，又岂止是那无数飞奔而去的日子？

好在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走出了泥淖，生活逐渐有了明媚的阳光和靓丽的色彩，过去的阴霾渐渐散去。

父母却日渐苍老，他们依然无法理解我生活中的许多，但却比以前欣慰了。他们知道，女儿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所以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知足的。

只是，我依然忘不了那条红裙子。尽管在生活的兜兜转转中，它早已和许多旧物一样消散在岁月的缝隙里了无痕迹，但却永远的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让我怀念，令我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