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葬礼,父子的离痛

举举

<h3>  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唢呐这把看似短小简陋的管乐,竟能吹奏出这世上最为萧索的悲慽之音。直到参加了同村表姐的葬礼!<br></h3> <h3>  那天母亲告诉我,彩娃姐去世的时候,我的心有点莫名的吃惊。毕竟六十来岁的她离老去的那一刻还很远很远。印象中的表姐拥有着一个女人最难得的贤惠和善良,交相辉映着丈夫温合哥身上那股正直和强势也同样难得的品质。还有她的儿子张乐,这个安辈分应该把我叫叔的同龄人,我们当过同学,当过同桌,加上他家和我舅家那还没出五福的同宗关系,儿时的我们确实很是要好。粗略的回想了一下表姐及她的家庭,我急急的换上了丧服,赶往张乐家参加表姐的祭奠。</h3> <h3>  在我们家乡这带的祭奠仪式一共分为两场,出殡前的那个晚上主要是本村和本族的孝子亲友来祭奠参拜,另一场则是在出殡当日上午由旁枝外戚赶来悼念祭奠。<br></h3> <h3>  张家在我村的户族不大,大门外临时搭建在街道上的礼棚里,不多的男女显孝,分成两列跪守在灵堂的两边,帐篷西口的桌子前围着一群吹奏哀乐的乐班。最东头安放着灵桌,几盘简单的时令水果和一些用白纸糊成的梳子等物件拥挤在这张不大的灵桌上。香炉后,一张定格着笑容的遗照静静地墩放在最里面,照片中定格着这位年龄60来岁的表姐地笑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慈祥,于周围的这一片肃杀凄凉的氛围是多么的不符。<br></h3> <h3>  你只有参加过祭奠,才会知道,其实真正撕心裂肺的痛楚,根本没有影视剧中那种竭嘶底里的浮夸,甚至没有多少张力可言。<br></h3> <h3>  祭奠时的张乐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捶胸顿足,似乎被裹在宽大孝衫里那具成熟稳健的身体上的阵阵噎动,代替了所有的千言万语。那是一张已经哭僵的脸,胀起的眼泡像寖了水的海绵,不断涌出的眼泪在上唇和清鼻交汇,有的流入到微张嘴中,有的则同口水一起像鱼线一道掉落到地上。<br></h3> <h3>  灵桌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用金箔包裹的瓦盆,里面不时地燃烧着亲友送别时带来的纸钱,火光时明时暗的抖动着。几番跪拜磕头后,他接过站立在灵桌旁那位老丈手中的白酒,缓缓的倒进了那台满是纸灰的瓦盆,微弱的火苗再次腾了起来。<br></h3> <h3> 这场祭奠持续到深夜,温合哥则是一直默默地坐在门口一根接一根的吃烟,目光静静的盯视着这片灵堂,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你看到的不是灵桌上那张亡妻的照片,也不是跪地叩首的儿子张乐,更不是我们这些亲友,也许他的目光空洞地盯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只是一味楞楞的出神,已看不见一丝昔日强者的风采!<br></h3> <h3> 温合哥在我们村子里,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强人。在这个村子所谓的上流政治圈圈里沉沉浮浮,有弟兄,有对手,说大玩小,有口皆碑。为人热心的他也是村里红白喜事几乎人人必请的大总管。略有滑稽的是,陪伴这位身高一米九几的温和哥的妻子彩娃姐却只有一米五几。前几年村子里耍热闹,乡亲们总是让彩娃姐站在秧歌队的排首。家里那位八十多岁我叫大舅的老爷子在村子里转悠,总有不时搭讪的乡里。儿女们在他的供给下也都成家立业,在所谓的正式单位上班。 一家老小都在分食着这个跨过了耳顺之年的强人的荣光,但这个巨大而温暖的光圈都随着妻子的长眠而烟消云散。<br></h3> <h3> 直到这场祭奠结束,张乐都一直跪伏在那里。起身时他的双腿似乎已经发软,在几个执事的搀扶下向里屋走去。当这对父子在门口并肩的时候,对于这场不幸,我心里更多怜惜的是张乐。感觉彩娃姐的离去,他一定是最难受的那个人。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啊,一位母亲几十年无私的恩泽,让眼前这个年轻的儿子如何用这看似捣蒜般的磕头去偿还。但,第二天出殡前的那场祭奠,改变了我那一刻的看法!<br></h3> <h3>  第二天上午从各处赶来的亲戚一一在这张灵桌前化纸叩首,直到送灵队伍出发前的最后一刻,满是杂音的话筒传来了大总管的声音,“最后请赵儒人的夫君张温合先生灵前化纸,跟他的妻子做最后一别。”在总管凝噎的声音里,一帮关系要好的弟兄们拥驾着温和哥来到灵桌前,众人个个泪洒满面。一声已略有转音的“啊”字,从这个消沉了多日的男人的嘴里喊出时,你能感受到那最是人间不甘和无奈的凄凉,帐篷口的乐班还在卖力的奏着哀乐,鼓铙和长号都已无法阻止唢呐那颤颤的萧索,仿佛在这彩条棚下只有它和跪在灵桌前的那个肖廋男人在彼此孤鸣一般,仿佛这个男人才是这片肃杀最想击倒的那个人。那一刻我才发现,他才是这场悲戚肆筵中真正的主角。<br></h3> <h3> 生活中的悲剧,可以让一个原本软弱的人变得坚强。也可以让一个原本坚强的人,变得软弱不堪!我们相信张乐会在自己妻儿营造的小家里慢慢愈合自己的伤疤,淡化今天的悲伤,但他的父亲温合哥又将在这尴尬的余生里何去何从?<br></h3> <h3> 不是每一份悲伤,都值得我们去为之动容。然而生活中那些强者的不幸,却似乎更容易挤压我们的泪腺。<br></h3> <h3>我有一位交好的年长朋友,这位老哥也是一位有着诸多故事的汉子,但他的脸上除了沧桑更多的却是从容。诸多的故事里,肯定包含着生活带给他的不幸。前不久我们的一次聊天中,我才知道他的妻子也因为绝症不幸去世。就诊时为了消除妻子的恐惧,这位老哥用心良苦的修改病历,转单间病房,给妻子营造了一种似乎只需要再打几天吊瓶就可以出院的假象。正是这份体贴和呵护,让嫂子在善意的蒙蔽中安详的走了,但也连一句离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儿女们不解,他坦然的告诉孩子们,“你妈虽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但你妈想说什么,爸太清楚了,你妈最后想给你们说的一定是‘把你俩操心好,把你爸操心好’。你妈也一定会对我说‘把你自己操心好,把俩娃操心好’”。这两行自我揣度出来的话语,让人听着是多么的心酸,这不仅仅是这位哥哥对自己亡妻的了解,更是他对生活的了解!只有睿智而豁达的人,才能把生活领悟到这样的程度!<br></h3> <h3> 他告诉我,在人的一生中,陪伴一个人最多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子女,而是他的爱人!一个人对自己五岁前的记忆大多不是特别清楚的。等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往往会因为学业,工作或者婚姻的缘故,打破那种与父母朝夕相处的时光。所以说不管是父母陪儿女的时间,还是儿女陪伴父母的时间,真正加在一起也不过20余年罢了,但与爱人之间那种切肤之亲的伴随,有时侯甚至会超越一个甲子。当然,这位老哥哥想告诉我的并不是,老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一定要先去救老婆。而是在用他五十多年的人生沉淀来向我阐释,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br></h3> <h3>  是啊!就像温合哥这样,六十来岁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年纪。我不知道人活到这个年龄,对床欢还有多少贪恋?对金钱还有多少欲求?对权利还有多少渴望?但我觉得到了这个年龄,一生已不管成败,只要能和相守一生的伴侣一起慢慢老去也算的上生活对我们的善终,却偏偏到了这个真正需要报团取暖,相濡以沫的时候,却曲终人散。又有多少人?还有那份精力去和一个同样饱经风霜一身故事的陌生女人去磨合,去幢景,去开始新的生活。<br></h3> <h3> 送灵的队伍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东头十字围观着窃窃私语的老人们,叹惜着她们口中这位没有福气的女人。出了村庄,压抑的氛围少了许多,远房的亲戚率先止住了哭声,开始三三两两的私聊。抬埋的乡党也抽着烟在说笑中放慢了步伐。原本紧凑的队伍在笔直的出村路上越拉越长,散漫的通向了公路东边那片孤僻的公坟。<br></h3> <h3>  炎热的天气烤晒着公坟四周已毫无生机的麦茬,只有唢呐那苦涩的曲调像不知燥热的知了一般,在天地间回荡。年长的执事们在墓坑旁点燃了花圈,纸鹤,金银山,摇钱树等纸糊的祭品。热浪腾起,让人不敢靠近。当抬埋的汉子用架管和麻绳将棺材下进了墓坑,当挖机那巨大的挖斗将前几日翻出的泥土重新回填,渐渐地堆起了一座土丘的时候,表姐这一生算是彻底的画上了句号。<br></h3> <h3> 送埋的人流渐渐无序的退去,在渐行渐远的唢呐声中,把整个原野上空的炽热,留给了那冢刚刚才敷上生土的新坟。<br></h3> <h3> 戊戌肖狗七月十三</h3><h3> 举举</h3> <h3>本人微信,想交友,请扫码。</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