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才貌于一身的潘安，何以悲剧收场？

牛嵴柴夫

配图均为中国传世名画

《虢国夫人游春图》／张萱

　

　 集才貌于一身的潘安，何以悲剧收场？

 

才追子健，貌比潘安。 携八斗之才，玉树临风，倜傥超群，秒杀天下美女。这是所有男人最甜蜜的梦。

自古以来，男同胞们最希望得到上苍眷顾的禀赋莫非如是。

子健风头犹在，潘安已日渐式微。今儿就把潘同学拽出来，擦擦尘垢，还大家一个真实的潘安。

作为帅哥的形象代言，在近一千八百年的岁月里，潘同学无疑是个超级大劳模。

《簪花仕女图》／周昉

　　

星移斗转，如今这个社会帅哥满地、一砖能砸几个。潘同学似乎已逐渐远去，淡出人们的视线。从这点来说，他比女同学们要逊色很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至今依然是倾国倾城的代名词，超级大美女的国标，其江湖地位无人能撼动。

话说当年，与四大美人遥相对应的，原也是四大帅哥，由潘同学领衔，麾下还有：宋玉、兰陵王和卫玠（另一版本中有嵇康)。可是不知何因，后三位在江湖上没有走动多久，便相继失踪，或许是闭关修炼去了。君不见，近年兰陵王似有重出江湖之意？因此剩下小潘一人与四美相周旋，渐渐不敌，终于败下阵来。

《江帆楼阁图》／李思训

　

　如今的江湖，帅哥轮流坐庄，能撑个三五年者，当属不易；留芳几十载者已难寻找，更遑论屹千年而不倒。小潘同学虽说式微，但能撑个千儿两千年，自有其独特的魅力。史书曾用"美、姿、仪"三字来形容他；足证他形象佳、气质雅，举手投足都散发迷人的潇洒，故而魅力十足；当然，除了金玉其表，还是宝石其间，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响当当的一代文学大咖。

《照夜白图》／韩斡

　　（一） 掷果盈车

潘安（公元247—300年），本名潘岳，字安仁，河南巩义人，祖籍河南中牟。潘安之名始于杜甫，老杜有诗"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后世遂以潘安名之。此外尚有乳名檀奴，别称檀郎。这两个词后世也成为帅哥的代名词。

潘 安从少年时代开始，就长得很帅气，且人特别聪明。典型的人见人爱。南朝的刘义庆在《世说新语》里就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小潘拿着弹弓乘着车到洛阳郊外游玩时，路上遇到的少女还有年轻妇人都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忘了自己原来要干什么的，不自觉地就跟在他的身后。结果后面跟了一大群年轻女子，大家都追着他的车。最后女同胞们干脆手牵手围成一个大圈，把潘同学连人带车一起围在中间。然后轮番上阵向他抛掷果子和鲜花；直到把整辆车都装满，方才放他回去。就此留下成语"掷果盈车"。

《辋川图》／王维

　　从此以后，小潘每次外出，洛都的女孩子们便争相跟随，并投以花果，以至于成为了习惯。因为铁粉太多太热情，小潘都弄得无法应付，甚至不敢上街。史上第一个真正的国民老公，潘安是当之无愧的。

世上的人和事也真是奇妙，这边，潘同学弄得不敢出门；可有一人对潘安的这种待遇，却是羡慕忌妒得要死。说实在话，又有几个男同胞能不羡慕忌妒呢？只不过这人太搞笑了。此人名叫张孟阳，洛都人，相貌奇丑（估计家里没有铜镜，或是丑得不敢照镜子，所以不知自己有几两重），也学着小潘去郊游，且把车子装饰得和小潘的一模一样。惹得洛城的女孩们也是跟了一大堆在后面。可当他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女孩们才发现竟然上了这个丑八怪的当，一个个顿时气炸了肺，拼命的往他车上吐唾沫、扔石头。这家伙也算是有收获，虽说石头，毕竟也是美女们相赠的，且满载而归了。典型的男版东施效颦！

《捣练图》／张萱

（二） 潘江陆海

王勃在千古名篇《滕王阁序》的结尾，写下"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里的潘江陆海，是说潘才如江、陆才似海。语出南朝梁钟嵘的《诗品》。潘即小潘同学潘安，陆为陆机，两人加上左思为西晋文学三大家。唐初房玄龄修撰《晋书》时，其中的"陆机传"是太宗李世民亲自撰写的，他评价陆机"文辞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于古今。……百代文宗，一人而已"。陆机还是书法大家，他的"平复帖"是史上所留下的最早真迹，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是书法艺术的第一墨宝。左思也是大名鼎鼎，他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写成《三都赋》，经当时几位名士张载、张华、皇甫谧等人的褒奖推荐，一时间士子文人竞相抄阅，造成洛阳纸贵的轰动效应，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

《步辇图》／阎立本

　　潘安自小就聪颖过人，在乡邑有"奇童"之称，除了有一副锦绣皮囊外还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得到当时的一个大官折冲将军兼荆州刺史杨肇的赏识和器重，杨肇并将长女杨容姬嫁与潘安为妻；订婚时，潘安才十二岁。在感情生活方面，小潘堪称完美，尽管他有无数的女粉，其中自然不乏美女，可他一辈子都没有闹过绯闻。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二十四年，始终恩爱如初。杨氏死后也没有再娶，而且一往情深，陆续写下了不少悼亡妻子的诗歌。在他之前，中国的文人诗就没有专门写悼亡的。因此可以说他是悼亡诗的鼻祖。从潘安以后，所谓的悼亡诗就专指悼念亡妻的诗作。唐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宋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均是悼亡名句。由此可见其对诗歌的发展还是有相当贡献的。这里且录其悼亡诗三首之一：

《高逸图》／孙位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髣髴，翰墨有馀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韩熙载夜宴图》／顾闳中

　　"荏苒冬春谢，"八句是第一部分，讲为妻守丧一年之后，即将离家返回任所时的心情。时光流逝，层层的土壤将他们永远隔绝了，虽然十分愿意继续留在家中；可守丧期满，公务在身，实在无法抗命。

"望庐思其人"八句是第二部分，写临行之前，再看一眼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触景生情，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和痛苦。妻子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举一动犹记心间。罗帐屏风间却再也见不到，见到的只是墙上的笔墨遗迹，婉媚依旧，余香未歇。因此神志恍忽，依稀觉得她还活着。忽然又想起她已离开人世，心中不免有几分惊惧。这一段心理描写，十分细腻的表现了诗人思念亡妻的感情，真挚动人。这是全诗最精彩的部分。

《关山行旅图》／关仝

　　"如彼翰林鸟"十句是结尾部分，写诗人丧偶后的孤独和悲哀。冬去春来，寒暑流易，爱妻去世，忽已逾年。又是春风袭人之时，檐下晨霤点点滴滴，逗人哀思，难以入眠。深沉的忧愁，如同三春细雨，绵绵无休，盈积心头。要想使哀思衰减，只有效法庄周敲击瓦盆了。《庄子·至乐》说，战国时期宋国人庄周妻子死了，惠施去吊丧，见庄周两腿伸直岔开坐在那里敲着瓦盆唱歌。惠施说，妻子死了，不哭也罢，竟然唱起歌来，未免太过分了。庄周说，妻子刚死时，他很悲伤。后来想想，人本无生、无形，由无到有，又由有到无，正如四季循环，就不必要悲伤了。潘安想效法庄周，以达观的态度消愁，殊不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五牛图》／韩滉

　　除了诗作，赋亦是潘安所拿手。他将赋这一文体进一步发扬光大，他的《西征赋》、《闲居赋》、《籍田赋》、《沧海赋》、《秋兴赋》、《芙蓉赋》、《射雉赋》等都是名垂千古的不朽之作。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闲居赋》。这篇赋实际上是潘安在仕途上受挫折时所发的牢骚和自我安慰的话语。但因为描绘了弃官闲居期间，优雅闲适的田园风光和生活，从而心灵得到净化休息。对后来的文人士大夫们有很大的影响。比如五柳先生陶渊明和他的田园诗作，当然陶渊明在潘安的基础上又上了一个层次。苏州名园＂拙政园＂之名亦来自《闲居赋》中＂拙者之为政也"。

　 　《天王送子图》·局部／吴道子

　　（三） 望尘而拜

潘安固然才貌双全，可仕途却颇为坎坷。二十初头时，一次晋武帝司马炎突然心血来潮，跑到乡下耕田作秀。于是，文武大臣们纷纷撰文，极尽吹嘘拍马之能事。结果自然是小潘同学的马庇稳稳的拍得第一。老臣们一看，这还了得，区区小白脸，算什么东西，竟敢出来抢风头。于是找个机会便把他赶出朝廷，整整赋闲了十年。其间，他的岳父由于一次奉命带兵救援的仗打败了，被削籍为民，仅有的靠山也倒台了。《闲居赋》便是这期间写的。

十年后，才被重新录用。当了河阳的县太爷，政绩不错。风雅的县令还在河阳遍种桃树，时人号称"一县花"。此后在政坛升升降降，直到元康六年（296），快五十岁了才回洛阳任京官。曾经恃才傲物的翩翩少年如今霜侵双鬓，饱尝宦海艰辛，终于学会了趋炎附势。正是这晚节的不保，最终导致了他的悲剧收场，作为一个孝子，却连累老母和他一起被斩于集市。令人唏嘘感叹！

《匡庐图》／荆浩

　　潘安回到朝中时，晋武帝司马炎早已过世，他的傻瓜儿子司马衷已登大位六年，是为晋惠帝。朝政被丑八怪皇后贾南风所把持。贾皇后有个外娚贾谧，正是当红人物，权倾朝野，一时文士辐辏其门。为了控制舆论导向，贾谧搞了个文学沙龙，取名"文章二十四友"，以潘安为首，朋友圈中有天下首富石崇、百代文宗一人而已的陆机及弟陆云、洛阳纸贵的左思，还有闻鸡起舞的刘琨。实力确实强大，几乎囊括了当世的才子精英。

这时的潘安已变得轻躁谄媚、折节逐利。他与石崇等人，每次遇到贾谧要外出，便跪拜在路边，直到看不见车架扬起的灰尘。史称"望尘而拜"。这种行为令人不齿，成为了潘安一生中的最大污点。金代元好问有讽诗"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夏山图》／董源

　　公元300年，无生育能力的贾皇后，为了能长久干政，策划了一次残忍的行动，以谋反罪杀了智障皇帝与谢姬所生的太子，点燃了皇室内乱的导火索。从而导致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到来。"八王之乱"、"衣冠南渡"、"五胡乱华"，持续二百多年的中国南北大分裂，便启于此谋杀。而潘安则参与了此次事件。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一次太子喝醉了酒，潘安就按贾氏集团的安排，写了一篇祭神的文章，再由贾南风手下的太监拿给太子抄写。太子早已醉得神志不清，依葫芦画瓢地写了一通。太子的墨迹本没有几人会知道，更何况皇帝白痴。潘安拿到太子抄的文章后，再勾勒几笔，就把它变成了一篇谋逆的文章，从而导致太子被废，太子的生母谢姬被处死。虽不是策划者，但潘安在这起阴谋中显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正是以笔为刀，杀人不流血！太子废为平民后，赵王司马伦借口替太子报仇，率兵入宫尽除贾氏一党。第二年赵王又迫不及待地废掉晋惠帝自立，引起了司马家族的诸王大战，先后有八位诸侯王卷入，史称"八王之乱"。

潘安在任琅琊内史时，手下有个狡點自喜的小吏叫孙秀，因恶其为人，曾经处罚过他。这个孙秀后来投靠赵王司马伦并成为赵的亲信。赵王摄政后，孙秀便向其诬告潘安参与齐王司马冏叛乱，结果以谋反罪，灭三族，一代帅哥香消玉殒。陆机兄弟亦是死于八王之乱。

《山鹧棘雀图》／黄居寀